时间: 一九六五年二月四日至六日 农历岁次乙巳正月初三至初九
地点:台湾省北投奇岩精舍
记录:集记
(编者按:此次七会,同修用功方式,较以往数年,形式大有不同。 (一)因地方小,无足够经行活动场所。(二)参加诸人,杂有修习显、密、道家者,且大都已有多年修持经验。(三)此地乃杨管老之别墅,即管老伉俪供养同参黄老居士在此闭关三年之处。此次七会,亦为黄老居士就近参究之便。)
(前略)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何谓本色?本色者平常、本分。何谓风流?风流者如风在空中自由流动;表示豪放、潇洒、洒脱、自然,而非时下另外一种意义。你看!只有大英雄、真名士,才能才敢平常本分、洒脱自然;出言吐语、举手投足、处人行事之间不矫揉、无造作,真乃是本地风光。这两句话不就是禅、不就是道吗?
人世间一切习气习惯,凡假想的都不是;宗教家道德家们的扫除清理也不是;增加了、减少了的都不是。“五四”要打倒吃人的旧礼教,若将此用之于禅,倒是很对的。去掉虚伪的、去掉后天增加的,始为真本性。一切礼教都是人为的,只有出自本色的至诚始为真礼教。故《论语》林放问礼,孔子说:“大哉问”,这个问题太大了,告诉他,他也不懂,只好答复他后天的礼貌之礼。
唐、宋之间的禅师往往自称本色衲子,平平常常、本本分分。你说这太不神秘、太不玄奥、太稀松、太平常,难道亿万众生所梦寐以求的真理真道,就是毫不神奇、不玄妙,如此这般的稀松、平常,无意味、无价值的么?对!一切众生原都具此平平常常的东西,动植含灵等众生,无不都具有这个本地风光。
然则见道与不见道又有何别?不觉即凡夫;觉即菩提、即佛。只在此一觉与迷之隔而已。故禅宗说此乃本分下事、本地风光,明明白白。你打坐久了,腿酸否?脚麻否?当然,又酸又麻!但它是它,你是你,与你“这个”不相干。这不就分开了吗?你着急呵!想得个什么呵!废话!得个什么?什么也得不到!得个什么倒容易,不得什么才真难。故说学佛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对付人好办,对付自己不好办。故王阳明说“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从前在理工学院上课时,说到英雄与圣贤的差别只一纸之隔:圣贤愿意将一切人的烦恼痛苦由自己挑起;英雄则将自己烦恼加诸一切人的身上,建筑在千万人的枯骨上。翻过来是英雄,翻过去是圣贤,圣贤实即大英雄,故中国佛教称佛为“大雄”。学佛非大英雄不行,连英雄都不敢当,还想成佛?所谓“举足便超千圣去,百川昨夜向西流”。哼!口气好大、好狂妄。唉!狂妄就狂妄,这其中的含意是什么呢?不要看它说得这么大,这不过是文学意味的假想而已,还不就是这么回事,爱如何说,便如何说。是怎么回事?参!
话说回来。你们在座有老参菩萨(老师戏称--编者),有修持、有点见地的,只知这一半,不知那一半,翻不过去,知道这一半,唉!没什么,摆下即是!知道本性空,本来就是这个,清清楚楚,随时随地,只要保持这个,不要懂了这个,却不知那一半,那一个起用。(大起用现在不谈,大问题还未说到。)本分上的起用应该知道认得。拿个话头给你们参,从前袁老师叫我参话头,“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无!”参了半天,突然灵光一耀,本来就是如此嘛!参它干嘛?一路到底,摆下提起,原来无事。参个什么?后世禅宗所给你参的,不就是这个话头?不就是这件事吗?
现在世界上的禅,敢说不出下面三条路子:(诸位既相信有仙佛、有鬼神,在此清净道场内,我说了是要负责的。)
一、最下愚者,拿一句话头,死死抱住。如海外某一佛教杂志上刊载一个参禅者的自述,死参用功,说可离心意识参,比你们每一个都用功,参到后来,一身如木头一般,各种境界都来,言下大有已经见道之意。我叫文光他们大家看了研究,结果没有一个中肯。试想:既然他已能离心意识参,则一切境界到来,还在心意识以外吗?凡所有相,都从“心所”上来,乃至清净圆明的境界,皆心意识的变相,忘记本来,忘记去参“能”,只在“所”上打转,大该吃棒。
二、中等的,放心自在,守个定境,已经不错,包括从前很多著名的禅人,这且不提。
三、学者文人--知识分子,将之作为禅学分析,什么公案归那一类,如:美国亦有这一套禅,作为兴趣幽默,轻松的生活调剂,或者喻之为哲学中存在主义的同流,都是不知不觉中受了日本一位学人禅的影响所致。
至于最高明的路数,认清这个。前辈中有--我说这话不仅中国,且包括全世界--但想翻过身,如我前面所讲少年时候所怀疑的那些问题,大胆地说,没有了。我说这话,当然是负责的。所以我很重视自己,必要成就它,并非有骄慢之心,乃是为了证明天地间确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