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11晚课（从04:33开始）
这几天，好像这个，禅堂一切，表面上看来有点散漫。散漫就是不精进，大家要注意的。
佛教有一句话：“出家如初，成佛有余。”第一念想学佛、第一念要出家，永远保持这一点，叫做“出家如初”，开始的第一念，“成佛有余”。这两句话意义非常深刻，要仔细注意。要想来学佛，参加禅堂，实际上是没有几个人。以我看，大家是跟闹热，跟南老师凑闹热的，这是真话。自己以为真发心，都是假的，没有真发心学佛出家的人。真发心学佛出家的人，为什么，他自己讲不出来，都不懂，不是的。记住！“出家如初，成佛有余。”在这里学习，表示这个心情永恒的，是了不起的。现在你们，我也试试你们，观察你们，不算真的啊，你不要当成真的是录取的学生，包括任何一个人，这个话，注意！
第二点，修行参禅也好，什么叫做功夫，什么叫……，打坐是个外形；真正的内容，要配合教理、经典，不是讲空话。学禅宗就了解禅宗的，离不开文字。固然佛告诉你，禅宗这一路在当初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那是古代，那是佛说的方便法门，其实佛讲的都是文字，所以你们注意。在中国，释迦牟尼佛称什么啊？你们恐怕都忘了，也不知道，叫“释迦文佛”，文章的文。文字、智慧是两个分不开的，所以大智慧是文殊菩萨，而文殊菩萨是七佛之师，前劫同这个劫数里头，包括释迦牟尼佛，都是跟他学出来的，文殊菩萨是古佛。所以成佛，最后的成就，智慧的成就，也离不开文字。
我们这次开始，是把佛法，不是佛学哦，里头的小乘大乘，显教密教，真修实证的一个方法，安那般那，修禅定，止观到大乘，综合起来。譬如，古道、马宏达、宏忍师父他们三个，这几个，三、四个（组成的）小组。最近他们这几个人禅堂比较少见，在干什么？我每一点都在留意，他们昼夜（在）整理我所讲的、提出来（的）《达摩禅经》，很用心在整理、修正，配合用功的。所以白天他们都在饭厅，干什么啊？在工作。因为现在研究（的）房间还没有开始（启用），没有，是借用饭厅，都很努力的。要想真修实证，先要把我们现在整理讲的《达摩禅经》搞清楚，不要听到安那般那就是出入息，拿这一点当佛法，呵！那是天大的笑话，影子都没有了。这是刚才第二点，你们要注意的。
所以前一阵我也告诉他，也许我有一天出门，短时间，你们也像我每天到这里一样的精神，就了不起了。可是我不到，有时候你们也不到了，当然，都各有各的理由，有事了。是有事，但是有一点借故——借故逃避。你晓得我内心对你们要求那么严格，嘴上不讲，一点点看着你们。刚才我讲的话已经第好几次了，注意。我不在，我会留到眼睛来监视你，看你们。
上次，我们讲到禅宗的三祖《信心铭》，现在你们翻开这一篇，原文。你们也读了、也背了、看了，好像也懂了，实际上，你们是一点都不懂。丛林上，禅堂，参禅的好像每一个都会，嘿！我看来没有一个懂，连文式、文字段落都搞不懂。目前我听到、知道的，好像那一个，这个姚嘉谦（音）好像在背，大概背了一半了，其他的我还没有听到过，诚心去背啊。
《信心铭》，题目就是个问题，“信”哪个“心”啊？你们大家认为哪个是“心”？如果你们真讲得出来哪个是“心”，差不多了。欸，既然晓得、认到“心”了，已经明心见性了，那你也不要坐在这里；坐也可以，不坐也可以了。呵！不要以为现在讲话、思想，能够想，活到这个就是“心”，那死掉的，“心”到哪里呢？所以题目就是个问题。“心不见心”，佛也告诉你，等于我们自己的面孔看不到自己的面孔。题目就是个问题。
第二，真正的佛法，不只禅宗，“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也可以说，“万法唯心，一切唯识”。佛法不是宗教，不讲迷信的。“哦，我相信佛”，都是迷信的话。什么是佛？心即是佛。你不能够见到，没有明自己心，所谓学佛、信佛是迷信；真正的佛法是打破迷信的，不崇拜偶像的。“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可是呢，“心不见心，识不见识。”“心”，究竟是个什么？你说我活到有思想叫“心”，那你断了气死了，你“心”到哪里？这就是问题来了。此“心”是万古长存，不生不灭的。
所以看了文字，懂《信心铭》，一考问你题目，你就出了问题了。考题目《信心铭》，第一个问题就问你：什么是“心”？第二个问题：“心”在哪里？第三个：如何（是）心之性、心之用、心之相？一路问下去，你……。所以叫你们注意啊，不要轻易在这里跟到了玩，我讲这句话，你们注意，我讲你们不要轻易在这里跟到玩！我这个话的内涵，就不把你们当成这里真正的——还没有入门的学生咧，还够不上，跟到玩玩的，瞎扯一顿，就是这样。呵！你这样叫做真研究啊？
然后，他四个字一句，这是根据南北朝到唐朝初期的，中国文的一种文体，由四六句对仗，变出来一种文体。所谓“铭”，像诗、像歌；又不是诗、又不是歌。“铭”，是一种文体，古代，这种文章体是至理名言，随时要注个意的，背来的，至理名言叫做“铭”。你看这个“铭”，这个字，金石上刻的名言，很重要的话，就是“铭”，至理名言，随时自己要遵守的。
开始！“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如果你会唱八仙（注：瑶台聚八仙是词牌，可打板唱咏），古人那个打板，叫什么板啊？呱哒呱那个，用这个来唱，完全是白话的歌。“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这六句话是一段。所以你们会了、看了，都背了、知道了，段落在哪里、意思在哪里？以你们的程度，我真要考你，呵！大概多半是零分。
第一句话我就问你们，他讲的是《信心铭》，为什么来个“至道无难”？什么“道”？同“心”有什么关系？这样才是读书呢。你们认得字了，看了、读了，丢在一边，还说学佛啊？研究佛学、禅学，都是笑话。“心即是佛”，“心”也就是“道”，“道”也就是佛，佛就是“心”，“心”就是“道”；换句话，“心”就是“道”，“道”就是佛，佛就是“心”。“至道”，真正这个“心”。我们现在思想、讲话这都是妄心，假的、幻化的，是我们本心起的一个水花，虚幻的作用，自己骗自己，也骗人，造成了这个世界文明，都叫做妄心，也就是狂心，发疯的、发狂的狂，教理上也叫做分别心，都是虚诳的、幻化的、不实在的。真正这个“心”——“至道”。大家都想求道、想得道，得道的目的——“至道”。打坐也好，练功也好，都是求“心”的体上见“心”，所以禅宗标榜明心见性，要亲自见到这个“心”，证得这个“心”的作用，这个是“至道”。所以“至道”就包括了那么多意义在内了，用一句代号来讲。见心不难呐，心不可以见心，他是祖师，三祖说见心不难，哈！佛说的么，心不能见心，他跟佛的话相反，见心不难。
第二句话，“唯嫌拣择”。见心既然不难，为什么我们见不到自己心呢？他说最怕，“嫌”，最讨厌，“嫌”就是现代话，讨厌。为什么我们不能明心见性？最讨厌的，你心有“拣择”，有选择性、有是非性、有挑剔性、有差别性。认为打起坐来就是道，不打起坐来不是道；或者认为道不在打坐上面，只要把经典文字弄通了，思想搞通了就是道；或者认为吃素才是道，不吃素不是道；或者有些人认为，不吃素才是解脱道，为什么困在吃素上，也不是道。“拣”，是挑选。譬如我们买一把黄豆、花生米摆在前面，我们要挑过来，挑顶好的，挑就叫“拣”，把它拣出来，好的才要，不好的不要。“择”，就是选择，自己有分别了，认为这样是对的、那样不对的。他说心很平常，所以现在政治上到处有“平常心是道”。这句话是黄檗禅师讲的，好像是他，开始，你们查一下（注：此为南泉禅师语，见《指月录》卷第十一。黄檗禅师说的是“即心是佛，无心是道”，见《五灯会元》卷二）。结果大家现在用平常心就是道，要请问你们，平常是什么“心”啊？你的“平常心”是什么？问题来了，大家没有头脑，一听：“欸！平常心就是道，对啊！”——对个屁！什么是“平常心”？那我打人杀人骂人，做坏事，也是“平常心”啊；我不去读书、不去学佛，也是“平常心”啊，那么简单啊？！所以听来一句“平常心是道”，认为这个是对，已经落在“拣择”中了，已经不是了。你看这样一提你们懂了吧？这篇文字好懂吗？呵！不容易懂的啊！
注：本书根据南怀瑾老师2006年录音整理，定稿于202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