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与中观(2019版)


南怀瑾老师宣讲

第102讲 所执我为同为异?

“又”,再说;“所执我,一切有情,为同为异?”那么这个我是量同虚空、无所不在,一切有生命的众生这个“我”是不是同一个我?虚空是我们大家共同一个虚空,那么我们这个我、每个人那个真我都在虚空中,为什么我们两个不打官司,你的“我”跑到“我”里头来了怎么办?我的“我”也撞到你的“我”怎么办啊?所以,“为同为异?”

“若言同者,一作业时,一切应作;一受果时,一切应受;一得解脱时,一切应解脱。便成大过。”所以学唯识的注意啊!讲一个阿赖耶识,就说一切的众生同一个阿赖耶识——不是!如果认为是同一体(同体,所以你们学佛学同体之悲、无缘之慈,怎么样同体要搞清楚。)认为是这样同一个体,好了!那么我们先不讲外面的人,至少我们现在在楼上所有的人我们生命大家共同一个体,一个人打喷嚏的时候大家不要打喷嚏了,所以如果有流行感冒,我们派一个人作代表,你去感冒去!好了嘛,代表我们大家了嘛,因为同体嘛!“一作业时,一切应作”,一个人受果报的时候,一切也等于受了;一个人得解脱,那么我们修道如果同体的话,你去修,修成功的话我也成佛了,不要劳苦了嘛!没有这个道理。他说这是逻辑观念上错误很大,变成大过。这是讲认为同体的错误。

相反的,“若相异者”,说不是,有一派认为我们这个我,无形无相的、相同,不过你那个我同我那个“我”不同,你那个我已经修了几千年了,我不过只修了五百年,世界上有很多这些观念。或者你那个“我”是菩萨那里来的,我那个“我”是妈祖那里来的,我那个“我”是那些中东那边、上帝那边要来的,各人不同。这就是“异”道理。

如果认为一切“我”是异、各人不同的话,则“诸有情我更相遍故。”你的“我”与我的“我”混乱、互相插进来了。因为我的那个本来的我、那个大我遍虚空嘛,所以会到你那里去了。有时候你身上、家里都有“我”,现在你在我这里听课很危险,你家里有个我,算不定把你冰箱里头的夜点心都吃掉了!这个很严重啊!

“体应相杂。”那么那个本体互相杂乱了。怎么叫本体呢?那个同我。这都是思想的问题。所以最后说这个见地的问题,逻辑见地的辨别问题,就是智慧解脱了。

“又,一作业一受果时,与一切我处无别故,应名一切所作所受。”他说再说、假定,一个人造业、做事情,作业就是做事情,一个人受果报,接受了这个成果,那么同一切处的共同的这个我没有什么分别,是同体。那么在观念逻辑上我们也要修正自己讲话了,这叫做“一切所作所受”,不能够说由“我”所作所受。这是讲到逻辑思想观念上也不同。

“若谓作受各有所属,无斯过者,理亦不然。”假定你认为所作(作为、一切行为)、所受的“各有所属”,每个有每个的范围,你有你的范围、我有我的范围;“无斯过者”,他说没有刚才你所讲的那些乱七八糟乱辩,他说那些道理不成立;那么好了,现在我承认你现在讲的道理,道理对了吗?“理亦不然”,你的还是不通。为什么呢?

“业果及身与诸我合,属此非彼,不应理故。”任何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作”就是业,一切行为就是业,所作的这个力量;果,所受的成果,就是果报。业果,所作的业、所得的果报,以及我的身体。其实我们的身体,有个同学问,很妙,听唯识听了那么久,莫明其妙,写一个文字上提出来问:“种子生现行,现行生种子”不通啊!他说想不通。那么现在做了、将来带走,他中间善恶果报道理都没有搞清楚,因缘复杂的道理没有搞清楚,只晓得现在做了就会是未来,那现在造了业了,未来种子还是造业,你还没有资格造业哩!造恶业还没有资格。所以这个中间道理非常大。我们唯识在“因缘”部分很辛苦地讲了几个月,已经说明了,可是还是……这就是北方人讲话,满街贴告示(贴布告),还有不认识字的人呢!你尽管说,说了还是不懂,没有办法。

所以“业果及身”(我们这个身体),就是过去的业因所累积的果报来的,所谓“种子生现行”,才有我们现在的个性,才有我们的做法;每一个个性不同、思想不同,身体的健康状况也不同,乃至人生境界遭遇都不同,就是过去种子所带来的业报不同。因此依你现在不同的个性、生理所作所为所累积起来,变成他生(就是讲来生、他生来世),这个果报遭遇又不同。这个种子现行随时在变。但是它有个规律地在变,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有个规律地在变,并不是天地一样的固定。

所以“业果及身与诸我合,属此非彼”,在于这个,不在于那个,所以你那个逻辑上是不合理的。

“一解脱时一切应解脱,所修证法一切我合故。”所以你所提出来本体是相同,那么我们共同雇佣一个人来修持、修行,一个人修持得了解脱啊,那么大家就好了,这是不合理的。“所修证法一切我合故。”我们普通有一句话,“公修公得,婆修婆得。”所以修道,父子都没有办法相传,兄弟也没有办法帮助,个人修持自己来。不过你讲这个,民间呢,你说这些话好玄哦!世界上有几种人想法也很多,你看我们很多人想法,信佛的人到庙上去:“唉呀,阿弥陀佛啊!我出一点钱、多少功德,你替我爸爸消个灾!”自己也不去修,他爸爸也不去修,好像出了钱,就是说你修好了,他就得解脱了,对不对?古代也很多嘛,你说我们宋朝那个济颠和尚,他得道了,他是代表谁出家的啊?代表秦桧出家的。秦桧想他代表他出家,晓得自己造业多了:你来出家,我来供养你,你替我修!好像自己可以免了罪了。窥基法师好像说是代表唐太宗出家的,说:我也想出家,当了皇帝没有时间。找尉迟公的侄子,那个上将尉迟公跟唐太宗俩很好,他说叫你的侄子出家吧,代表我好了!代表皇帝出家。这个可能吗?他修来也不是你的!可是人类有这样多的思想。所以有时候还是说“好好好!”我们家的孩子多了,像西藏人,送一个出家,替大家消消罪,有这种事吗?没有这种事的啊!各人自己本身造的业。所以修持是自己的。

“中亦非理。”?他说在中间也不合理。“所以者何?我体常住,不应随身而有舒卷。既有舒卷,如橐龠风,应非常住。”他说在中间,这个生命在身心(身、物)两个的中间,他说也不合理的。“所以者何?”什么理由呢?“我体常住”,既然说我的那个生命本体永远存在的话,常在虚空,无所不在,他不应该跟到这个肉身变大变小的。“卷”就是卷起来,“舒”就是展开。他说不应该去卷拢来、也不应该去展开;既然有卷舒,也可以卷得拢来、也可以展得开,就像那个拉风箱;现在人没有看到拉风箱了,大概乡下还看得到吧,那个吹风的手一拉,“踢!踏!踢!踏!”那个空气就流通的,“如橐龠(tuóyuè)风”,就是风箱那个风一样,像我们鼻子这个风有呼吸、有往来,有往来就不会是常住,不会永远地、永恒地存在。

“又,我随身应可分析,如何可执我体一耶?故彼所言,如童竖戏。”

再说,认为本体这个我普遍存在,认为我们生来肉体以后这个我缩小了,现在装到这个肉体里头。既然在我们肉体里头可以分析得出来,我们割一块肉下来分析分析、找找那个“我”看?假使我们开刀割一块肉下来,那个肉摆在这里,那个上面就没得我了!那个上面用水一泡,它也不晓得痛了,同我不相干了。可是那个里头有没有我?就是普通我们讲,一个蚯蚓、一条蛇把它一刀很快地剁成三截,它三截都在跳,这个蚯蚓的“我”究竟在哪一截上?在哪一头上?当我们割一块肉,马上一割下来,它肉的细胞自己还在跳动,可见我们那个我还在那一块肉上也分到在跳。是我在跳吗?还是肉在跳呢?肉跳是什么东西跳?所以这个里头,你要搞清楚啊!“如何可执我体一耶?”他说你认为一切众生这个“我”是同体、是一个东西,这种理论不成立。他说这样的理论,认为道是如此,“如童竖戏”,等于小孩子在说笑话、小孩子说神话故事,他说没有道理。这是讲前面第一种,批驳“知我体常周遍,量同虚空”这一段。

后来的,“后(后面两种)亦非理。”“所以者何?”什么道理呢?“我量至小如一极微,如何能令大身遍动?”认为我们有个生命的灵魂,现在变成我的肉体装进来以后,这个灵魂体质很小,当然很小(的话)怎么样能指挥我们这么大一个身体,每一个细胞、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指甲、每一个地方都能够动?这个如果要雄辩的话,乱辩辩理论,现代人一定可以辩,我们很大的机器只要最小一个电子微波就可以动了,同一个道理一样,他一定会这样辩起来的,呵!

“若谓虽小而速巡身如旋火轮,似遍动者,则所执我非一非常,诸有往来非常一故。”这个拿现在人讲,等于是一样。他说你讲那个最小的东西,这个灵魂、这个我最小,现在在我肉体里头,他说那么小的东西怎么发动那么大的作用?拿现在人辩,假定我们作论辩、随便论辩,当然可以啊!最大的机器人,只要一点微波电一通过来,它就全体动了嘛,对不对?可是要注意了,那个微波电的本身有生灭呢?当我们把这个电源一开、指头一按的时候,这个机器人整个动了;可是一开那一刹那那个电源已经放射完了;连续上来,接下去再动。所以那个生灭连续的那个毕竟不是我。我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注:本书2019年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4年10月。比2005年整理的40讲《唯识与中观》有很大的区别。需要纸质书微信联系13138640099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