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问题,“修到醒梦一如的时候,在梦中知道自己的梦,”“醒来以后觉得依然知梦,此梦乃是独影意识,还是比量、现量,还是非量?”梦,刚才我有讲过,不需要答复了,你这个梦境哦,醒梦一如时,梦中知道梦是第六意识清明、第六意识的作用。那个的梦境界,这个时候,就是说两个都在并用,拿生理上讲,脑子、神经并没有完全睡熟,那么有一半是醒了,这个是,这所有的境界都可以说是第六意识的非量;但是扩大来讲,非量也是现量,第六意识所表达的。可是你这个问题中间有个问题哦,“醒梦一如”不是这样解释,不是梦中。
这个醒梦一如啊,不是说梦中做得了主叫醒梦一如,修到了,在梦幻境界,所以下面这境界是醒梦一如:“时人见目前一株花,如梦中相似。”是幻观境界成就,所谓“幻三昧”叫作醒梦一如。你这个所问的是梦中可以作主,不算是醒梦一如。这个就要纠正,你现在插话。(台下提问的学生又补充口述,大意是说:在梦中,身体在打坐,心里在发光,你说梦中打坐发光,是梦吗?)当然是梦啊!当然是梦啊。所以你要研究唯识啊!你以为这个是真的啊?我问你,你刚才犯了一个逻辑错误,你认为梦中,你讲的“我梦中梦到,我正在打坐在放光,你能说它是梦吗?”我不答你的话了。
这个还是独影境,独影境所变现的功能,是有这个关系,独影境跟着带质两个来了,两个配搭了。你说带质、独影啊,这些所以,你看,我们讲啊,有几个同学的问题,就是把观待道理同证成道理搞不在一起。每个名词啊,解释(接触)名词以后啊,思想被名词困到了。这几个东西有时候刹那之间它变化很快,配搭着用的。但是它还是梦,那个境界还是梦,不是不是梦。千万搞清楚哦。如果搞不清楚这个理,就往往走入那个梦境,你当成神通了,当成真的了。久而久之会不会起神通?绝对会起。起了以后这个是什么?你查《楞严经》想阴阴魔的境界,就进入魔境了。这就(要)利用《楞严经》的道理了,虽然慢慢地意识上受这个影响,就作为圣解了。你刚才讲的话(就)犯这个逻辑。你很肯定说:这能叫它是梦吗?!已经下意识中间把它作为圣解了。知道吧?(是)这个道理。所以这个唯识更要留意了,非要搞清楚不可。
岂止如此,因此你学了意识的现量,你要晓得,把《楞伽大义今释》前面的“八识规矩颂”翻开,第六意识的颂怎么讲?“三性三量通三境,三界轮时易可知,”对不对?(我背得没有错吧?不要打我手心了,老师啊!当小孩子背书给老师打怕了的!)一个字都不能背错哦。“三性三量通三境,三界轮时易可知,”所以你翻开《瑜伽师地论》,第六意识占了十几卷哪!一、二十卷。这个三界六道统统在意识里头。
所以第六意识在梦中岂止会做梦,我告诉你,你不是读过《子》书上,《列子》里头,说一个神仙,挑担子的。然后挑担子,这是道家的神仙喽,叫做“壶中别有天”,知道吗?这是中国的子书上、道书上(的故事)。担子挑在这里路上休息,然后担子里头搬出一个盒子,盒子里头、掫起来:“出来!”太太从盒子里跳出来。(如果你看现在买飞机票,如果有这个本事的话,有家属可以放在洋火盒身上一带就出来了,太太放在里头带走了!)“出来!”出来以后哇,跟太太两个酒食、厨房都搬出来吃酒啊、喝酒,喝完了跟太太……,喝醉了以后休息,这个神仙吃醉了休息,太太没有醉。太太又在身边摸出来一个盒子:“出来!”,她的爱人又出来了。那么,两个人又在玩一套,玩完了以后看到这个道士神仙快要醒了,那个太太叫这个爱人:“快点进去快点进去,他要醒了!”一进去,放在口袋里了。那么这个道士修道的人醒了,“哎呀!可以走路了。”看到太太,“还没有睡啊?进来进来。”放到盒子里一装,又挑个担子走了。叫“壶中别有天”。意识境界的重重独影,如果你定力深啊,岂止梦中知道做梦而已哦,“三界轮时也(易)可知”。
所以一个神经病的人,你看一个神经病,你到神经医院看看,我们在座有好几位医生就知道。譬如我有一个朋友发了神经病,在我家里住二十多年了。他坐在抽水马桶,以前的那个抽水马桶日本式的,埋在地下的,他一边拉大便一边发了神经,把那个抽水马桶两手一拉,就站起来。然后啊,这个房子,那个日本式房子矮是矮一点,他一跳就上去了——他神经发了。当然谁都把他没办法。但是我一到一叫:“下来!”他规规矩矩就下来了,“放下!”他就放下了。当然他下一次有点怕我。你看这个人,普通你做到吗?所以身体的体能同意识境界的功能,我们凡夫没有经过修持都埋没了。所以神通一切境界都是有的。但是你不要认为那个是真的。搞清楚啊,对了没有?解决了!
第五条,“如一切量、一切境、一切性都是第八阿赖耶识的独影意识的现量。那么,禅宗的语录上讲,‘时人见此眼前一株花,如梦中相似。’这个是否就是第八阿赖耶识现量的证成道理?”差不多了。但是告诉你,第八阿赖耶识的证成道理差不多了,这是南泉祖师讲的,马祖的大弟子:“时人见此眼前一株花,如梦中相似。”要证入菩萨道的如幻三昧,是第八阿赖耶识转了。
但是,下面的不对了!下面说:“这个同‘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道理不相干。”怎么叫不相干?所以日本的禅宗,同中国有些讲禅学的认为,常常引用这三句话:“未悟道以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道以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大彻大悟以后,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这个话你查《指月录》、查《传灯录》,不是大祖师的话。这是偶然用功境界。拿这个话判断禅定悟与不悟,毫不相干!我告诉你,一个发了神经病的人、一个受了刺激的人,他也见人不是人、见鬼不是鬼,也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你不能说他悟了。这个所以我的诗上,有两句诗,“眼病空花心病狂。”这个不对!这个是不对的。我这个诗好像在《楞严大义今释》上面,还是……所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用功到某一个境界,眼识还在、意识不起分别,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真证的道理,叫证量。如果一个病态,一个变态心理的人,意识落在无记上,现在心理学上,所谓人格的变化,受了重大的刺激,意识没得思想了,傻了。但是他眼识在,第八阿赖耶识功能还在呀,他也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个同悟道不悟道没有关系!所以啊,这几句话一般讲禅学都引用来讲禅,很危险!很错误!很严重!悟与不悟同描写的这个境界没有关系。悟与不悟是“智”。第六意识转妙观察智,待第八阿赖耶识整个的转,八识转成四智才开禅宗的证悟,这个不相干的。所以说:
“时人见此眼前一株花,如梦中相似。”这个不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两样。应该说,这是“菩萨境界如幻三昧”。“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个境界很难讲。如果是病相,属于非量的境界。如果这个人,(这是用如果了,假定)假定这个人入了正定呢,“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那是他下的语句用错了,(应该是)“见山非山,见水非水”,进入梦幻境界可以。那么彻悟了以后,“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还是”两个字也下错了。彻悟的人啊,随时在梦幻空花境界,说它是山也可,说它是非山也可。这些呆板的语句不足以断定悟与不悟。所以这些个问题不要扯在一起,扯在一起犯逻辑上的错误。这是这个道理。
所以啊,讲到唯识,我很高兴你们后面这几位道友们问的问题。可以说会问问题了。一个喜欢答复你问题啊,你问问题要搔到痒处,搔到痒处啊才可以答复你问题。所以我上次唯识讲完了,同陈森科教授等几位朋友谈,谈到我上次翻《楞伽经》后面的几首诗,偶然现在自吹一下啊!在菩萨戒犯戒的,叫做“自赞”了,犯了“自赞”,没有毁他哦。算不定也带一点毁他哦,先声明,有比丘在座,先忏悔了,再来犯戒,哈!
讲到翻译这个唯识,讲到唯识感慨得难。这四首诗把《楞伽经》翻完了,就是《楞伽经》的叙言,我写的《楞伽经》的叙言里头的,第八页。有四首诗,就是讲这个东西的痛苦。因为张尚德教授、陈森科教授,我们下课以后谈起,谈到唯识这一次的,他们觉得称心,张尚德还讲:老师这次讲完了,下次一定不讲了,害怕、真怕我要“捏个盘子”走了的样子。我还端一个碟子(呢)!还“捏盘(涅盘)”!(一笑)
四首诗第一,“风雨漫天岁又除”,因为我《楞伽经》翻完了以后啊,正是过年,阴历过年。“泥涂曳尾说三车”,这个三车啊,声闻、圆觉、大乘就是“三车”,叫三乘。“崖巉未许空生坐”,“空生”就是须菩提,自己不好好地在那里清净打坐。
“输与能仁自着书”,我说我倒霉,不及释迦牟尼佛,释迦牟尼佛一辈子没写过一个字,都是学生们记录的。我最倒霉了,不只自己写,还捧学生。所以我有个学生叫王绍翻、那个活宝在美国,他说:“老师啊,所以我不希望你作释迦牟尼,希望你作孔子啊,孔子专门自己写书捧学生的,颜回呀、子路啊,都是孔子捧出来的。释迦牟尼不写一个字,都是学生捧他的;我们做你学生,希望你作孔子啊,你着书,捧我们啊!”所以我也有这个感慨,“输与能仁自着书”“能仁”是释迦牟尼佛。所以我这一辈子输了,自着书。
第二,“灵鹫风高梦里寻”,“灵鹫”就是灵山会上。“传灯独自度金针”,搞到自己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谈,一个人,古人有句名诗“鸳鸯绣出凭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我绣个鸳鸯给你看,怎么样绣的功夫绝不教给你。(我)现在绣的功夫这个也教你。古人两句名诗,“鸳鸯绣出凭君看”,这个你去看;“不把金针度与人”,这个秘诀不告诉你。但我翻了这个书啊,已经把秘诀已经说了,这个意思啊!不要讲了吧?“鸳鸯绣出凭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古人的事,现在翻它的意思,“传灯独自度金针”。“依稀昔日祇园会,犹是今宵弄墨心”。这是自吹的啊!自赞的话,犯戒的。想想当年在“祗树给孤独园”会上在讨论这个问题,好像现在在翻译这个经典,就像是在当年、当时一样的。这是瞎吹的,我不是独影境,我也没有到,啊,乱讲,是诗人打妄语!
第三,“无着天亲去未来”,唯识宗是世亲菩萨两兄弟,世亲也叫天亲,他两个弟兄,《瑜伽师地论》是无着菩萨记录弥勒菩萨的讲演。“无着天亲去未来”两兄弟走了,唯识是他两个大家提出来的。“眼前兜率路崔嵬”,弥勒菩萨在哪里?还在兜率天,我要去问他嘛我又没有钱买飞机票,兜率天入境证也没有给我,去不了。所以啊,我翻译到这里有时候痛苦啊!怎么办呢?“人间论义与谁证”,这个人世间啊想找一个人讨论一下这个关键道理在哪里;“稽首灵山意已摧”,没得人可以问,没得人讨论,只好上座盘坐一打,向释迦牟尼佛一低头。后来问题解决了,我就再翻译下去。就讲这个痛苦。
第四,“青山入梦照平湖,外我为谁倾此壶。”舍了命,把我都丢掉了。干这种事情,把经典翻译,这种吃力不讨好、卖不到钱的事情,拼命干。“彻夜翻经忘已晓”,连夜连夜地翻译经典,这本经翻译,完全一个人独立搞成的。我翻《楞严经》时,叶曼还在帮助我,翻这个经的时候一个人帮的也没有,一个人自己搞,“彻夜翻经忘已晓”。“不知霜雪上头颅”,经翻完了,我对着镜子一照,两边头发一下子就白了,没有功劳哦!所以我两边的白发叫做“楞伽头发”,因它而白的(一笑)。好了,今天没有办法讲到本文了,对不起啊!所以,因此看来,你看你们问题还是不要拿给我,拿给我,完了。这个本文不晓得拖到几时去了。今天只好如此啊。(师自语:“彻夜翻经忘已晓,不知霜雪上头颅”啊!)
注:本书2019年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4年10月。比2005年整理的40讲《唯识与中观》有很大的区别。需要纸质书微信联系13138640099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