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你们好,不能不打你们了。现在不讲究体罚,我是不赞成的,“棒下出孝子”。虽然我当年受教育挨打,那不是这样打——当然,我很少挨打,那我绝对早就做好了(准备)。我们那个时候打,手心拿出来,站在前面背书,那个手心,老师这样给你攥起来,拿那个四方的尺方子,这样“啪”地打下来,有时候打得手背都肿了。回来拿出来给爸爸妈妈看,挨了打了。“活该!还要去打!”爸爸妈妈还要将你送来,“我这个儿子不行!”现在的爸爸妈妈是来跟老师吵,还要告老师。时代变了,所以我啊不想作老师了,赶快去作个“死老”算了。
第二种,就是讲“思量”的作用。到外国去,你没有办法用“思量”两个字,就是思想或者思维的作用,用外文“思维”那个词翻译。这个思想、思维的作用就是说,第七识它本身永远不停地在思想。就是讲,第七识恒审思量,永远不动地在细细地(思量)。这个“审”字怎么翻译呢?就是细细地、静静地在思维,翻成外文还要加形容词。“恒审思量”中文是四个字,你翻译成外国文字就是白话文了,要使人家懂得。就是说,这个第七识,它的本身永远是在静静地、细细地在思维,这个作用,那么你本论就读懂了。“审”字最难翻译,恒审思量,这个“审”字好难翻。那么,你了解了,只能翻它的作用的形容:静静地、细细地。
今天是重复地讨论,尤其对本院出家、在家年轻同学的要求。在家的同学,你们更要注意了,再不能用一条来答复我,不行的。我们晓得,学唯识要懂一个东西,这个名称叫五遍行。什么叫五遍行?本院的同学哪一个举手答?举手啊!(有同学答……)对了,一百分。作意、触、受、想、思,这五种叫做遍行。为什么它在前五识、第六识、第七识、第八识都存在?这个作用都存在,所以叫作五遍行,第八识阿赖耶识它也有这个作用。
什么叫第一个的“作意”呢?我们会讲话、会思想、会看东西、会听东西,乃至身体上觉得冷、热,这些都是它的作用,“作意”,是由第六识、第七识起作用的。第七识、第六识到前面(五识),都是第八阿赖耶识的作意。
“触”,感受。所以我们打起坐来,觉得腿发麻了,腿痛啊,念佛念到后来头痛啊,感触的作用,这个“触”专指感触。譬如我们人生三样宝:日光、空气、水,一样都缺不了,少一样东西立刻死掉了。
假设我们坐在这里,拿那个不通风的塑胶袋子把我们捆起来,完全不透气,只要捆到心窝子以上,就快要断气,就死了。全身都要呼吸啊,不只是鼻子啊。所以,活埋人家活埋到心脏这里就死掉了,没有呼吸了。你倒是把人的上半身埋住了,下半身,乃至大小便处,心脏以下空着,没有埋住,不一定死得掉啊,因为皮肤还在呼吸啊。
所以,有些人武功练好了,前面故意装死,断了气了,他在肛门呼吸,小便(处)呼吸,他死不了的,那是工夫练到了,瑜伽术也做得到啊。乃至全身都停着了,皮肤还可以呼吸,鼻子不用。这个功夫练得到的,没有什么稀奇。什么作用呢?是第六意识唯心所造,可以做得到,要工夫练下去,这个不难。打坐坐好了,修禅定到了,这些都会。那禅定到了,这些本事不会,那还叫修定?那“定”修你还差不多,你“定”要完蛋。所以,没有什么稀奇的。这是“触”的作用。
“想”就是我们现在的想,五阴色、受、想、行、识里的想就是这个思想的“想”。这个“想”是浮面一层的,叫妄想。
“思”就两样了,“思”就难懂了。这个“思”啊,现在叫作第七识,它的作用是“恒审思量”。第七识是“俱生我执”,只要一入胎,任何一个生命来的时候,只要我们有了生命,它就会“思”。不是“想”啊,思是思,不是想啊。它是存在的,阿赖耶识里头也存在的。
所以,我们有时候打坐搞错了,以为是学禅宗,尤其是中国学禅宗(学错了)的。密宗黄教宗喀巴大师的《菩提道次第论》公开讲中国没有佛法。因为元朝的时候,有个中国禅师到西藏传禅宗,认为“无念”就是禅,这不就完了嘛!无念是大昏沉啊,无念是学猪啊,他把禅宗搞错了。所以,宗喀巴大师说中国没有禅宗,没有错的。但是,去的这个是个混蛋和尚,不是大法师嘛。大法师,好和尚不会到那边去的。去了在那边吹禅宗,所以西藏人认为中国根本没有佛法,那是对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现在一般学佛的,认为打坐,哎呀,可是我就是有思想!就想修到无念,无念你学什么佛嘛,你去学死人多好呢?那个死人一点念头都没有。再不然何必学打坐,买30颗安眠药吃下去,立刻无念了嘛!那是唯物思想,那连西方哲学的唯心思想都算不上,何况佛法呢!
所以,无论什么宗派,你讲死了也不能超过释迦牟尼佛吧?本师都不去研究!所以,本师在经典上讲要“正思惟”。所以,禅是思惟修,“禅那”是老的翻译;新的翻译是智慧,思维修;修止观也是思维修啊。这个“思”可不同于妄想。所以,我们有时候修定修得好,静下来,定下来;你说:“哎呀,老师啊,我定得很空啊,一切都知道。”是叫你学死人啊?你不知道?“佛者觉也”,念头越清净,妄想断了,烦恼妄想越空了越知道。
譬如像虚空,这个虚空若不刮台风,也不下雨,万里无云的时候,在太空上一照,地球上什么东西都看得清楚了,看不清楚是被云遮住了。你真到了得定,心境清净,大圆镜一样,什么都照住了,一颗灰尘掉下来,你已经看清楚了,尽管眼睛闭着已经知道了。假设真得定了,阿里山上有一只知了在叫,一个蚂蚁在打架,你坐在这里已经很清楚了。一切众生的起心动念无有不知的,才是如来大定,定是这个样子,这个是定,越定越清明,越没有妄想杂念。没有妄想并不是叫你昏头啊。你坐在那里:
“哎呀,老师,我定得很好。”“怎么好?”“我入定了两个钟头,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大昏沉,该打屁股!你还坐在那里?不要说饭不给你吃,馒头都不给你吃,那是大昏沉啊!
可是,你说,我坐在那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起来,曾经有人骂我一句话,我越想越气,那又糟糕了!那是异熟果报啊,不是叫你坐在那里妄想的。所以,“思”是一个什么境界先要认清楚,用那么多力气讲就是要你们了解什么是“思”。“思”不是“想”,“想”不是“思”。
所以,第七识“恒审思量”,是第七识的境界。换一句话,这是什么东西呢?
“知”的境界。《楞严经》上见闻觉知的“知”,这一知,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多了。
所以,禅宗有许多祖师,我是经常说大话,讲的话很严重。以前,我的老师——我有两个老师,也是显明法师的老师,我们两个人都一样的。一位是虚云老和尚,一位是袁老师,我们两人都是同师的。我们袁老师从前告诉我:“怀瑾啊,你不能讲啊,人家打死你啊,你的话是对的啊。”我年轻的时候批评:玄奘法师什么都对,但是文章不好,翻译的东西啊,给他翻译的都看不懂了。袁老师说:“你讲得对,可是不能跟人讲啊,人家会打死你啊,玄奘法师你敢批评?!”他说:“我敢,我可以。”我现在老了,不怕人家打死了,可以讲了。
第二个,我也常常说,禅宗的一千七百多个公案,《传灯录》上的,大部分的祖师啊没有大彻悟的,只是悟了一半。我们师兄(显明法师)知道,袁老师:“怀瑾啊怀瑾,不要讲啊、不要讲啊!人家要打死你的!你是对的,讲得对啊,可是不能讲啊。”我说好嘛,不讲就不讲,年轻嘛。他们悟了吗?悟了,证到一半,没有全证。真正历代祖师中全体证果的,由达摩祖师开始到民国以来,时间经过两千年,算算,《传灯录》中一百多人而已。
你们大家不要随便就学禅,清朝初年说是四万万人口,现在有十万万。不拿现在的帐来算,唐朝二万万人口有吧?一代一代在增加,多少人口、多少年代只出了一两个祖师啊!所以,你们修禅,每一个都想大彻大悟,想当祖师……你不算算看,台湾只有一千七百万人啊,能出一个祖师,我都在那里磕三年的头了,谈何容易啊!你算过这个帐没有?所以,一代(出一个)成就的人,是四五百年来一个啊,甚至是百把年来出一个,不得了了。当然,每个人都有希望,等于打牌一样,买个奖券,人人有中奖的希望,每个也有输钱的把握,究竟你是祖师,我是师祖呢?搞不清楚,这个帐你要算一算。那么,这个样子一来,经过这么多年代,时间、空间…这是科学,你统计一下,而且我还加上地区来统计。禅宗祖师都是长江以南的多,长江以北的少。
中国地区及世界上任何的国家,南方啊出思想,北方是都是实行的,完全有不同。所以,一到南方啊,人就聪明,思想特别多。譬如南方的台湾,你们年轻不懂,我过去一到台湾,老辈子的台湾朋友有好几个,八九十岁的,跟我都是好朋友,现在都过世了。我最晓得了,南部人看不起北部的,北部的人看不起更北部的。是这样啊,你们不懂啊。真的,任何一个地区,南北东西都有差别,就同土地上的植物是一样的,哪怕一棵花,你栽在房子前面或者房子后面都有差别,同一颗种子……就是异熟果报不同,因缘所生。
所以讲禅宗,讲到有许多悟道的,悟到这个“思”的境界是最高的了。何以见得呢?譬如宋朝的洪觉范禅师最有名了,写了一部书《禅源诸诠集都序》最有名了,文章多好。其实这个人是半个和尚。大家不知道,洪觉范是半个和尚,被逼出家的。学问很好,是个文人。所以,他的师兄雪岩钦就骂他,文章好、诗好,那是学问好,但道上不行。雪岩钦和尚是宋代的禅宗的祖师,大批驳他。
他这个“一知”有没有道理呢?“知”也对啊,譬如《楞严经》上也讲,“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知见无见,斯即涅盘无漏真净。”《圆觉经》上佛也讲:“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次第。”当然,洪觉范参禅悟到了最后这个“知”,也没有错。
所以,后来明朝的理学家王阳明说到“良知良能”,这个道,这个“良知”没有错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心的体,心的作用。我有一年大批王阳明的“四句教”,我一辈子啊,觉得是狂妄大胆极了,全世界的人在崇拜王阳明的时候,我就讲他的“四句教”,说王阳明只悟到了第七识,第八识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他怎么说悟道啊?“良知良能”这个“知”,你看他的“四句教”,你们哪个同学记得?哪个同学背得来?背来的举手,我都背不来。
注:本书2019年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4年10月。比2005年整理的40讲《唯识与中观》有很大的区别。需要纸质书微信联系13138640099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