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与中观(2019版)


南怀瑾老师宣讲

第201讲 众生的共业

我们经常跟老辈子说笑话:哎呀,我们这一生啊,想想也蛮有意思的。我们小的时候读书,是那个青油灯、蜡烛灯,后来点洋油灯,每天还要擦那个灯罩,那个洋油是外国来的,叫煤气油点的灯;然后看到那个电灯,还打气的,有个纱一样的灯罩,那个煤气灯放的很亮,在上海已经是万人瞩目的洋火啊,亮得不得了。到了现在,由电灯泡变成日光灯,下面还觉得不舒服。

现在我们看到的,我们小的时候念书,哪里像你们那么舒服啊,下雨天布鞋子拿桐油来泡过,泡了以后下面打了很多的大钉子,上面打个油纸伞,背个书包,哪有现在什么圆珠笔什么笔,我们都是墨,读书回来,脸上、衣服上都是墨。一块木板油漆过的,在那个上面用墨写字,写完了擦一擦,很了不起了。有时候我们还写漫画,在那个木板上,老师看不见时,把那个墨倒在上面,吹一吹,高山、流水,你看,好不好?哈,漫画大家看。现在到了什么时代啊,到了卡通的时代。(过去)有那么一个时代,大家雨伞背起……什么叫防雨雨衣啊,就是那么走路,走起路来,学生几十个放学回来,“咚咚咚”,比阅兵的部队声音还吵,那个样子的时代。共业当中别业各有不同。

这些时代的形成,这是一切众生的共业。现在我们的共业是很舒服的。所以,最担心的是你们在这样舒服的共业环境中长大,万一国家天下有苦难的时候,你们受不了,我们担心的是这样。像我们啊,虽然老了,碰到天下大难,那个苍蝇跟饭一起吃,我们觉得不在乎,加个菜就是了,不在乎,加点味道。说有细菌,细菌是补的,多吃一点还身体强壮。看到你们……不行了,尤其每一个都戴上了近视眼镜,国家有难,跟敌人打仗的时候:慢一点,等我戴好近视眼镜,打你哪里啊?那个子弹还有那么搞的?怎么办啊!这个时代是共业别业不同。所以,“异熟识”,“共相种”,共同的业力种子。“成熟力故”,形成了这个世界。

你看三十年前的台北,三四十年前你们这些年青孩子们还不知道,我们在台北、基隆住到,晚上听到台北市、基隆市街上啊,这个时候(大概晚上9点多)早睡觉了。六点钟饭吃完了,满街“踢啦蹋、踢啦蹋”,哦,木拖板(日式拖鞋)的声音,那才好听呢,“踢啦蹋、踢啦蹋”。那个时候,到火车汽车站买票,那里有那么挤啊,街道都很清洁,很整齐,大家自然还排队,这个地方不错。像三十年后你看,原来这里都是荒地,我们都不来的,都是稻田,怎么走啊。现在你看,变成这样!三十年。三十年刚好一世,中国人一世是三十年,十二年是一纪,三十年是一世,六十花甲,六十年二世做人了。你看台北,我们台湾这三十年当中,“共相种”,共同的努力,这个业力的构成,“成熟力故”,形成了。台北形成到这样一个现代的都市,看到不得了!如果在国外住了一二十年回来,一看高雄,硬是不得了,完全不同,现代化。

以前是矮屋子,进门一个玄关,大家臭脚丫还要脱鞋,外省人很不习惯,日本式的。脱起来,在这个门口一二十双皮鞋,如果客人多,四五十双皮鞋。一进来是榻榻米,虽然都穿上拖鞋,那个味道之难闻,每个人臭脚丫的味道,哎呀,受不了啊!还有一次,我那个朋友家里,好在那一天我不在,我说我的运气永远好的。有一天,我的朋友请客,请了五十多个人,五十多双皮鞋摆在门口,大家吃完了饭回来,一双都没有了,小偷拿麻袋装走了,只有穿拖鞋回家,那个味道同今天完全两样。这是共业形成的,你看那么繁华,三十年当中。

可是,这个当中,穷的还是照穷,痛苦的还是照痛苦,富有的照富有,别业又不同。共业里头有别业,别业里头有共业。假定我在这个共业造成的环境里,可是我今天很穷,晚上睡马路,同当年穷的时候睡地下是一样的,这个是别业不同,不同吗?别业里有共业,以前睡马路是泥地,现在睡马路是水泥地啊,不同啊,这个别业里头共业又相同。所以,业报业报,就是业力因果报应很不同。大陆上都是我们的同胞,大家一样,一个祖宗的血统下来,他们受的罪、受的苦不同(80年代初),共业别业的差别。所以,业力要搞清楚,分共业、别业,各个不同。

“所言处者。谓异熟识。由共相种”,由共业种子的力量“成熟力故”,变成一股力量。所以,时代就是一股潮流,潮流就是一股力量。这个时代的那一股力量来了,你非这样演变不可。你说我不要,我还是穿长袍,还是跟苍蝇在一起,在牛屎堆里坐着吃饭,然后说,烤洋芋吧,带兵啊,当带兵走路肚子饿了,红薯、洋芋拿来,没得柴火,一路都是干的牛大便,捡来作柴火,一点就烧燃,洋芋丢进去一烤,烤完了以后外面拍拍,吃的才香啊,那比味素加上还好吃。当然,这个牛粪也不会臭了,经过大火一燃烧,什么细菌也没有了。那个境界同现在的境界相差好多。这是一股时代变的力量,业力就是一股力量。所以,力量等于一个人的命运,你该受报的时候,你的受报没有受完,你想把这股力量切断,做不到!所以,阿弥陀佛旁边有个大势至菩萨,大势一来啊,你说:“我不想死啊。”“对不起,你还是断气。”哈,大势至菩萨来了,大势至菩萨一来,只好找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若)观世音菩萨不肯救苦救难,阿弥陀佛说:“走吧。”阿弥陀佛就“来、来、来吧。”

所以,你看西方极乐世界配的那么好。我常常跟那些其他教的朋友讲:你们的宗教啊,生意都给佛教做完了。你们的宗教只开了一个观光旅馆:上天堂。那我晓得我爬不爬得上去呢?多远啊?佛教都做完了,死了以后有个观光饭店,比你们的还好——西方极乐世界。那么活着有痛苦怎么办?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万一我下了地狱?不要紧,地藏王菩萨在那里等到。如果我到了南方去,不碰到西方阿弥陀佛?南方宝生佛。北方呢?不空佛。东方药师如来。中间呢?毗卢遮那佛。我说:你们的生意还有什么可做的,十方八面(佛教)都做完了嘛。

如果要发财有财神法,求官得官、求财得财、求子得子、求男得男、求女得女,你们的生意算了吧,不要做了。跑到大百货公司里头,你还开个什么小店嘛!你们光是去到天堂,只有一条路,而且天堂是窄门。所以《圣经》上说,富人要想升天堂,有钱人,犹如骆驼穿过针孔,进不去。那么,天堂就只容纳穷人去啊?当然,我是有资格了,穷了,有钱人就不能去了?岂有此理嘛!我说:你这个解释得不通嘛。算了,你下次牧师讲法,你拿件衣服我穿穿,我来给上几次课,绝定会把你们的信徒多哄一点来,然后交给你带上天堂,不会错。

他们经典的道理还是不错的。至于说生来就有罪,谁承认啊?我不承认,我不信的;我生来没有罪,我妈妈没有罪,爸爸也没有罪,你不要乱讲,这一点我就不信你。佛家讲的还差不多:人生来就有业是,我皈依,我绝对信。我说,好的字也给(佛教)用了,你还用个什么呢?!没得用了。你说生来就有罪,生来就有业!不错,绝对皈依;你说我生来就有罪,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父母都很好,我也很好,没有罪。你看,佛学这个“业”字。

但是,业字上面加一个力,是一股力量。所以有些人,“哎呀,我做了好多好事啊……”你前生的业报没有完,你转不过来。大家不懂这个业力,我说:你看电风扇,那个电风扇你把它打开以后,它先有几下还是慢的,慢转以后,慢慢就快,越来越快,你把它关了以后,它一下停不掉的,它里头还要转半天才停掉,你就懂得业力了,也懂得习气,习气也是力,这股力量,生命就是这股力量。

所以,刚刚讲这个力,“成熟力故”,种子变现行,“变似色等”。我们这个世界,物质的世界,这个地球有这样高的山,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娑婆世界有那么高的山,有海洋?因为这个世界上人的心理啊,傲慢的贡高我慢像山一样,那个心理的阴险就如山里的洞一样,那个心之深像海洋,掉下去把你淹死。这个世界的人,那个感情啊,那个夫妇感情、父子的感情、兄弟的感情、男女感情就像海洋一样,你掉不得啊,掉下去就把你淹死了。所以,这个世界的形成是这么个世界,娑婆世界。高的是山,低的是海洋,难得很少的平原,这个世界……

我们古人学地理很简单,我们小的时候学地理非常简单。你们现在中学搞了半天,高中读地理还读不懂。这个世界上,这个地球上,“三山六海一分田”。所以人口多了,粮食不够分配。你看这个地球很大,十成来讲,三成都被高山占有了;“六海”,六成是海洋;只有一分地。“三山”,三分是山;六分是海洋,“六海”;只有一分才是土地。我们这个人类很可怜的,就在这一分地上,蚂蚁一样在爬。然后,你跟我还打仗,我有几个原子弹,你有几个氢弹,我有几个鸭蛋,你有几个鸡蛋,比来比去吓死人的。你想想这宇宙,这个世界是这么样,“三山六海一分地”,就在这个田地上这么争来争去的。然后你看,我们站在高楼上一看,每一家都像蚂蚁一样,这个窗洞里头,那公寓的房子,外面看看,里头的蚂蚁有许多还在那里。像我一样在那里自己鸣高,哈哈,好像很伟大,很伟大……就是这么高,有什么了不起嘛!?真是很可怜。

所以,这个世界是心所变出,“变似色等”,变出来,看到是个色界的物理世界,有各种色,就是代表了物质、物理。这个物质物理的世间呢,我们叫做物质世界。我们普通叫“世界上”、“世间上”,在佛法不叫世界,叫“器世间”。这个“器”就是物质,有东西,有实际的东西。所以,这个物质的世界是唯心的。现在给我们一个答案:心物一元,它是由众生共同心理的那个业力的转动所造成的,所造成的“器世间相”。

至于我们现在觉得很难证明,譬如刚才讲,三十年来的台湾变成这样繁荣,是我们所有在台湾人的(共同力量),等于说,每一个人都出了力量。哪怕老太太在家里睡觉,她也出力量,她出什么力量?“儿子啊,出去努力,多赚两个钱,家里的房子回来翻修翻修啊。”这一句话就有很大的力量,他不能不赚钱回来了;大家都在造这个业,回来都造这个业,很好看。现在共业多(风)光,你看,晚上天桥上一站,万家灯火!那很伟大,天上的神仙看到,都要掉下来看一看。“变似色等”,这个器世间。

因此变出了“外大种”,外面的,什么“大种”?四大种,四大是地水火风。固体的是地球、地质。地水火风,这是四大,四“大种”,这还是归类的。固体的是地,水是液体。

昨天我们跟一位朋友,高雄来的这位医生谈。每一次来,我都给他说要加衣服,我说:“你每一次来,高雄……”“哎呀,老师啊,我已经加上长袖了。”我说:“你这个医生怎么搞的?长袖……高雄到这里……”他说:“我看(预报)差不多凉嘛,所以我穿了长袖来。”我说:哎呀,你啊,你们学科学的最不科学,气象报告不能听啊。气象报告:台北温度最高21,最低18度,这并不是讲台北市啊,台北县,台北外面的区域整个在内啊,更没有讲台北市的信义路啊(课堂处)。有些地方是暖和一点,你能够听吗?再说,他报告的是气象的温度,没有报告湿度,空气里头这个湿度(是)几度你不知道了。如果今天下雨,气象说21度,最高21,这个雨的湿度一加上几度,你就冷的不得了了。气象台没有错,你说:这个气象……你埋怨他,你埋怨错了,他报告的是气象,没有报告湿度是多少嘛。

而且,这个湿度报告你了,你家如果是在水边,或者你房间这个床铺铺在水管的旁边,那个湿度又增上来,就更冷了。我说,加上湿度以外,还有个感觉温度,我是个瘦子,就敏感得多,我的衣服要比你多穿一件,你是个胖子就怕热,你要多脱了一件。这个感觉温度是个人的,不一定,有时候相差五六度。我说:“你说我科学不科学啊?你是学科学的。”“绝对绝对,老师啊,我来就是听训的,就要挨骂。是我错了,我错了。”我说:“你每次来都这样。”结果,来了以后刚好,人家从香港给我带来的棉袄,我说正预备送给你,大家说热热,昨天夜里穿上棉袄听我讲话,我说:“流汗了?”“一点不,刚好!”我说:“对了吧。”哎,你每一次来都要我给你加棉袄,你怎么搞的,我有多少棉袄也加完了嘛。温度就差这么多。我说:你在修道嘛,修道人对生活就要这样留意。你看这里,这一层楼是这样,你到顶楼站站看,这个温度,感觉温度差个二、三度。你们这样跑上去,等一下,下来,然后哈气,到九楼拿药。好像药都不要钱一样,自己不晓得保养。像我在九楼,上去的时候,我就抓一件衣服,背上一披,我再上顶楼,因为两个温度不同嘛。再说,文学的书你读过吧?苏东坡的词,“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怎么搞的?!

注:本书2019年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4年10月。比2005年整理的40讲《唯识与中观》有很大的区别。需要纸质书微信联系13138640099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