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与中观(2019版)


南怀瑾老师宣讲

第213讲 死亡(一)

曾子要死的时候,“启予足,启予手”啊,自己的手脚都不听指挥了,叫学生你把我的脚放放好,把我手放好,“从今以后可以无过矣。”反省一生没有错,晓得自己要走了,可是手就是不听你指挥啊,就是地大分散,身体觉得重。所以,老了走路觉得身体重了,问题来了。

第一个是地大分散,真到死的时候,身体这里不能动了,就没有感觉了,这里就是地大分散。唯识叫“触”,“触”就要出问题了。这个“触”一出问题,“作意”就作不起来了,自己想把脚拿动一下,拿不动了,这个是地大分散。这个时候还可以救,医药还可以救命,还可以救得转来。

等到第二个来,水大分散,就不能救了。这个时候风大也跟着上来了,因为硬到哪里就死到哪里,这个地方就没有气了,就不知道了,针扎下去也不晓得痛了,慢慢(地他的)呼吸,老年人就在这里“呵呵、呵呵……”(南师学动作和声音)“哦哦,哦哦……”就这死了,那我看的多了,看到这个时候,我就拍拍“老兄啊,慢慢走啊。走了、走了,不要留恋了。”我好几个朋友到那个时候,有缘,我站在旁边看着他:快走、快走,不要留恋了,从这里、从这里,我就给他带路。这个时候(他)“哦哦,哦哦……”,这个时候上氧气就不会死,但是整个(身体)死了,氧气只是保留那个脑细胞不死亡,才难过、痛苦,所以我很反对上氧气。

对了,我正好写遗嘱,诸位朋友,我现在就是遗嘱,口头遗嘱:假设我到那个时候在医院,不准给我上氧气,那样吊着不死干什么嘛?其实都死光了,看着不行了,一拖下去两个月、三个月啊,那不得了的,那莫名其妙啊!我好几个朋友,像某某人,那天还在这里吃饭,他八十几了,他说:我写好遗嘱了,吩咐我的儿女,假设我病了,谁给我上氧气,就是不孝!死了就进去好嘛!就好了嘛!我说:哎,你好,你了不起!你这是通了,通达了。

这个时候,只要是出冷汗了,那么就是真死亡了。这个人的意识已经昏迷了,觉得被万重山压下来那么痛苦,夹板夹拢来那么痛苦,这个时候很痛苦啊。汗出到哪就听到水声了:下大雨啊!这是业力,幻境就来了。这个时候眼睛的瞳孔放大了,站在前面的人看着很远很远,你在耳朵边上讲话,听着很细很远,听不见,不晓得多远,你大声叫也不过是一点点。身上出冷汗,那冷汗出来是冰滑的,那个冷汗淌下来,下面呢,这个时候肛门打开了。你不要看屁股,肛门很贵的哟,大肠很贵啊。肛门一打开,下气脱掉了,放屁,有些人大小便都出来了,没有救了,这是水大分散。上面“呃、呃、呃……”要出痰啊,痰堵住了,医生来的快就给你开刀,让痰出去。痰就是水大凝结变的。

所以,有一个医生朋友死亡以前,他自己是医生,儿女也是医生,一起救护,他自己讲打这样,打那样,最后说只有一种针打打看了,儿子拿来了,他说:不要打了,我肛门已经开了,走了。打也没有用,他当医生的很清楚。所以说,下气脱了,我们这个人体的下行气脱开,上行气走了。本来气是这样的(师做动作)中气没有了,“咔嚓”打开了,左右的气……这股力量就分散了,这样……“哦、哦……”没办法了,不能作意了——注意,听到没有?意识没有分散……这个时候你说:你念佛啊!

你赶快念佛啊!你这是活人说死话,鬼话!他怎么念啊:“啊、啊、啊、啊……”他就念阿弥陀佛了!他不能作意了嘛。

这个时候你告诉他:你注意哦,你念在佛上。意识还在,第七识的意,想到佛可以(不是“想”,是“思”)。你提醒他念佛、念佛,就在这个地方念,不是叫他嘴里念。有些念佛的人一大堆:哎呀,你跟着我们念佛啊、念佛啊,这不是见鬼了嘛,不通(达)!人家肛门已经通了,你就是(头脑)不通。

这个水大一分散了以后,冷汗一出,上、下气、大、小便一放,普通人上面这个痰一堵,这个时候风大分散,“呜——”就觉得风声害怕的很,那个境界一片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开始冷却,身体冰了。这是简单明了地讲,详细讲就很多了,详细讲中间很妙的。真正完全气停了,呼吸断了,风大分散了。风大分散了,冷就来了。你们听唯识佛学那么久,心识的“暖、寿、识”三位一体的,知道吗?要记得,冷到哪个地方,识就离开那个地方。

真到最后一下,断气的时候,“扼——”没有了。这个时候,据说啊,非常舒服,那舒服得不可言说,不可说,不可知。等于什么呢,人家有一个形容,“脱壳乌龟飞上天。”其实乌龟脱壳很痛苦啊,我们晓得,吃乌龟的人残忍得很,把乌龟弄个铁板夹着,乌龟的尾巴后面拿火烧,那个烧得痛啊,乌龟“嗯”的一蹦,离开它那个硬壳子,觉得很轻灵,实际上是痛苦,就像离开笼子一样,如鸟之出笼。但是,据说死亡那一刹那很舒服,舒服无比。可是,“啪”很快地一下,昏过去了,没有了。这是死亡。可是,肉体死亡了,真正的阿赖耶识没有离开哦,没有完全离开。所以说“去后来先做主公”。

我们假设摸这个死人,寿终正寝的人啊,不是横死的人,那没有希望的啊。有些人,从上摸起来都冰了,肚子这里还暖和的,畜生道,投胎到畜生道,变牛、变马、变猴子、变什么啊,又有分别了。膝盖头最后冷的话,饿鬼道。足底最后冷,地狱道。足下还暖和的,下三道,呆定的。如果一摸全身都冰了,这个冰是很难受的,死人的那个冰不是味道,刚死的那一下还马马虎虎,你到猪肉摊,买一块死猪肉摸摸看,就知道不大好摸了。

如果是一身都冷却完了,心窝子最后冷的,人道再来,还可以投胎做人。不过这种人死亡的情况也不同了,要死时,今天好一点了,明天看看吧。医生打一针强心针啊,又好一点了,后天又不对了,慢慢死,死的时候:哎呀,我舍不得你啊,我舍不得老头子啊,我舍不得太太啊,留恋万眷,缠绵绵缠啊,你看看这一类人,你研究他的生平啊,他对人也不好,也不坏,好好坏坏、善善恶恶、是是非非都有,人中再来,心窝子后冷。不过这里死了,哪一天投胎到妇产科门口,或者是后天啊,哪一年啊,这个中间,各人看业报了。

如果全身冷完了,这个地方后冷,头上、额头啊眼睛这个地方,阿修罗,阿修罗也是天道哦,阿修罗并不错哦,你不要听到阿修罗就说是魔鬼,阿修罗是天道中比较脾气大的人。有些人脾气大,你看我们有些同学一讲话就赌气,那个脸、眼睛歪起来,那个脾气很大,他就是人中阿修罗,真的哦。他自己的脸也是阿修罗,他自己不知道。阿修罗都是凶凶的,讲话脾气大,都是阿修罗,魔道中人,真的啊,阿修罗在六道中都有,上三道中都有阿修罗。阿修罗也有很大的功德,有些神,什么大神,也能够保佑人的,都是阿修罗,阿修罗是天道。头顶最后还温暖的,绝对天道,阿修罗天道是这一部分(师做手势)不过,头顶最后温暖的,一定是天道,或者是往生西方的人头顶最后是温的。你摸摸看,一定的,呆的。这个六道,我们一摸就晓得了。

那么生天道有些人的面部啊,或者是血压高,面红耳赤的,有些人很难看,一种凶相,有一股仇恨,有一种痛苦,有一种难受相。但是他最后这里冷,这种人脾气坏,阿修罗道,还是上升的,不是下走的。等于人中,有些脾气好的,有脾气坏的,一样的。有些人走后是天道中,最后面孔红红的。譬如最近走的傅××,他跟我几十年了,黄埔六期的,几十年的朋友。他太太讲:“哎呀,老师啊,不得了了,他最信你的……”我说:“怎么样怎么样?”第一天晚上十一点钟,我们在这里分手,第二天中午十二点钟,我要回家了,很疲劳……他自己走了,几分钟都不到,无疾而终,没有送到太平间。我说:“我马上来。”我去一看,他在睡觉嘛,很安详,一点死相都没有,然后摸摸已经冷了,这里有一点温暖,我就快拉着他的头发:“老兄啊,从这里走吧。”我这里一拉,头顶的头发一扯,稍稍有点痛的感觉。就是告诉他从这里出去啊!走了,一条直路,向西方去,你不要留恋。老兄啊,你已经走了。有时候迷糊了,还贪恋这个身体,所以提醒他。他学佛修道,密宗、显教都会,几十年了,不过这里提醒他。然后亲一亲他,摸一摸他,算了,你都走了,我也懒得呆这里。

对他的媳妇讲:“你妈妈在哪?”“在家里。”我说:“现在活着的要紧,他已经走了,赶紧回家去看老太太。”她不干,“哎呜呜……”我就骂她一顿:“人都要死的嘛,你学佛几十年……”她说“不会啊,不会啊……”我说:“不会?已经死了。”她说:“没有啊,我要去。”我说:“不准,已经走了。”后来萧先生就来了,他说:“我把他送上车的,你还去干什么!”萧先生跟我的脾气一样大,两人就训她一顿:究竟学佛了几十年,安静下来!念佛!她倒也是的确有工夫,这位老太太就念佛了,比较不悲伤了。

就是说,有些人走的很安详,安详的很,像这位老兄他最近走,福气多好。然后我说:拿个照片来啊,这里刚刚七月开法会的第一天,中午我就把照片送过来了,老和尚一听:“我们带领同学到殡仪馆……”我说:“天气热,你不要去了,不要去了。你们这些吃素的,身体也不好,殡仪馆那个味道,咸鱼的味一闻,算不定回来就病了,“南无”都“南无”不出来,那不就是“呜呼”了吗?所以,我就阻止了,不要去了,你们意思到了。

那么,人死了,死了就昏迷了。如果真是平常修行有定力,念佛的人,这一念“南无”就现出光明来了,或者是光明,或者是另外一种感触,一直就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该升天的就走了。那么平常有定力的呢,这个时候晓得自己死亡,身体一离开,什么都没有,这个时候什么都空了,这种空是阴境界,五阴境界的空,黑洞洞的,你若认得,黑就黑,就定在这个黑里头,一念不生处,得其所在,那么就行。所以,叫你们平常修定啊,念念不起,这个时候想提念也提不起来,你说提不起来,有没有知觉啊,有啊,知觉还有,“作意”、“想”与“思”还存在,不过是若有若无之间。

那么,这个昏迷要多久呢,大概要人世间时间的三十几个钟头,这个时候正式死亡。昏迷是等于我们出胎的时候,婴儿一跑出娘胎也昏迷一阵子,不过时间短。婴儿脐带一剪断,“哇哇……”哭起来,健康的他就迷迷糊糊睡了,那也是昏迷状态。

好,这个死亡的觉是要睡醒的,等到一睡醒了以后,这个时候就叫做中阴身了。好像我们睡觉一样,好像我晓得自己死亡了。这个时候,将醒未醒的时候亮得很,非常亮,那个亮光强烈,不是太阳、不是月亮、不是电灯,很强烈的光芒来了,吓昏了!每个人都可以吓昏,完了,昏迷过去了。昏迷一刹那之间又醒过来,有个身体中阴身。所以,平常有工夫入定的,认识自性的光明,一念清净处,自性光明认清楚了,晓得那个强光是自性的光明,正好入定得道了。万缘放下,一念皆空,自性定。

但是你把握不住自性光明的,理论上告诉你,所以叫你们好好修持啊,好好修持啊,你现在在生修持,那个境界习惯了,到那个时候就很习惯嘛,正好入定嘛,根据所得证果了。那个业报之身一脱,这些世间受罪的烦恼都没有了嘛,那是中阴身成就。若这个自性的光明把握不住,你的七情六欲、烦恼、痛苦、妄想都来了,晓得自己死了。那么亲人们的哭啊、叫啊,你都听见,也都看见,你还跑来说:算了,我走了,你不要哭了。说不定你还拉你的太太,拉你的丈夫,你不要伤心了。你劝了他半天,他也没有听见。可是我们人世间的痛苦,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楚,就是一样看不见,哪个是我的尸体看不清楚,“生不认魂,死不认尸。”

如果认得了尸体也没有用了,那个尸体已经变了形了。刚才讲到尸体硬,硬了以后再开始软化的时候,就是不净观了,里头开始烂了。那个买来的肉是里头开始烂,外面开始发青嘛,里头开始腐化。所以洪医师告诉我:那个死人硬得不得了哦,那个时候是真正死亡到底了,阿赖耶识大概走光了。我说:对。他说:后来开始软化,摸摸他,有时候他验尸,指头一掐,一个坑坑,绷不起来了。他说:哎呀,那个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因为里头已经腐化了。

这个时候,佛家叫中阴身,也叫中有身,不是鬼。鬼道是鬼道,鬼道是六道轮回。中阴身另外转化了那是鬼,那也等于是变异生死。这个中阴身哪种人有呢?又好又坏的人,像我们大家大概都有中阴身,说我们是好人嘛,不大像;说我们是坏蛋,并不太坏,不好不坏我都有的,有中阴身。中阴身七天一个生死,七天一个生死,七七四十九天一定要转生的,最多延长到七七四十九天,中阴身的寿命就是如此。等于胎儿在胎里七天一个变化,七天一个变化,四十八个七天就要出生了。中阴身也是七天七天一个生死。所以我们做法事,死后做七七,就是这样来的。

中阴身有两个地方不能去啊,两种人没有中阴身,大善人没有中阴身,譬如修行的人没有中阴身,修净土法门,一死了马上到西方,有把握往生的话,没有中间存留的。大坏蛋没有中阴身,这里还没有死完,已经早下地狱去了,那边报到了,这种人不会有寿终正寝的,各种怪的死法。

以前我们没有医院时看到,有许多人在家里死的很惨烈,明明最后可以死在床上,等人一没有看见,他会爬到猪窝里死,爬到家里那个臭角落,躺在地上死,很多。譬如我在台湾也晓得,有一个修道的人,快要死了,偏偏从医院跑出来,跑到边上水沟里死,结果被警察找到抬回去,他又跑到水沟角落边上,这是什么理由?!还一辈子修道学佛,这个业报真可怕啊!所以看了这些啊,修持要真实啊,就是这个心的问题,身、口、意三业没有办法,到了那个时候,很明显地看得出来,那我们看得多了,看了几十年。那么,两种人没有中阴身,极善的人升天道,马上升天,下地狱的(没有中阴身)。中间不善不恶的,好像有选择的阶段,有中阴身。

那么,佛经上说,中阴身两个地方不能去,菩提道场不能去,产门不能去。开始我们不懂,问师父也不讲。后来自己一想:这个很简单嘛,菩提道场是成佛的地方嘛,中阴身能够靠近佛的地方,他自己就成佛了嘛,当然菩提道场不能去。中阴身当然不能到产门,胎儿要生的那个叫产门,母亲躺在产房里要生的时候,那个叫产门,中阴身进了产门就投生了嘛。所以,佛经上这样讲,人就迷惑住了,中阴身两种地方不能去啊?菩提道场不能去,产门不能去。

其他中阴身神通具备,山河墙壁到处都来,算不定我们讲话,很多中阴身都站在这里听,真的哦,人与非人等一切在说法时都来的。这里不是菩提道场,什么是菩提道场?一个人大彻大悟的时候,自己那个心境界的影响,那个地方是菩提道场。所以《楞严经》上说“一人发真归元,此十方空皆悉销殒。”那种光明中阴身进不来的。就是一个得道的人,坐到那里入定了,鬼神,差不多小一点的天人都没有办法进来,那不是凡夫能够看得见的,中阴身更不能碰,碰不进来,他若碰进来,沾一点光就得度了,是这个道理,那么,这个中阴身一起来以后,这个光过了。现在刚刚醒过来了,变成中阴身了,晓得自己死了,然后啊,这个中间,中阴身一生起的时候,这一辈子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所欺骗人的、所看人做的好事、坏事,前一辈子前一辈子的,“哗……”一下就来了,都想起来了。等于我们看录影带的那个电视,自己的所作所为,片片断断都出来了。有没有上帝,也有上帝;有没有阎王,也有阎王,应该有的他都有,因为是唯心所造的,都看见了,害怕得很!

如果自己口业重的,意业重的,在这个时候果报现的都不同,各种境界,各种颜色,同我们梦中一样的。或者梦到波浪啊,被人从后面赶啊,那都是真的,都是你的业报所造。还有人拿刀杀你啊,挖你的舌头啊,都是真的!所以,天堂、地狱一概都有。可是呢,这是第八阿赖耶识的种子生现行造的、所受的果报。那么,你要投生了,很不容易啊,因缘不凑合不能投生。七天里都在游荡,假设儿子在美国,亲人在美国,你念头一动已经在美国了,山河墙壁没有阻碍。所以中阴身想到别的地方去啊,在这个三界里头,如壮士伸臂,就那么快,念头一动就到了,那个境界就呈现出来。

所以,你们年轻人做好事、做坏事,旁边许多人在参观。所以我们的古书《大学》上讲,不管你做什么坏事,“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尤其是年轻人在讲恋爱的时候,很多人等着排队买票投胎的哦,多得很。要注意,真的哦,都不是假的。这是中阴身的境界。但是呢,很多人到那个时候看不见你了,你也看不见他。所以,中阴身山河墙壁无碍,没有阻碍,这叫中阴身。那么这个中间还细得很,多得很,简单地讲,死亡就是这个样子。

注:本书2019年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4年10月。比2005年整理的40讲《唯识与中观》有很大的区别。需要纸质书微信联系13138640099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