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他妈妈出家了,两个人住在那里,我到杭州都去他那里住,反正楼上很舒服,虽然那是风景区了,反正我有房间。怎么叫中印庵,宝掌千岁在这里住过茅棚。这些暂时不管了。他说入定是靠饮食,所以在“无心位”得定的人,怎么样不靠饮食维持过去、未来?“识等为食”,因为他不需要吃饭、喝水。但是,你说他有饮食的作用么?维持生命精神这个东西,就是动物的冬眠两三个月它饿不死,也就是这个识食的作用。
“彼非现常。如空华等。无体用故。设有体用。非现在摄。如虚空等。非食性故。亦不可说入定心等。与无心位有情为食。”所以,心意识这个精神作用很难懂。
“彼”就是他(这个入定的人)。我们这个心意识精神的作用,“非现常”,你说它只有现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那么,“现在”的意思,等于我们现在人讲,只有“存在着”你这个存在了?只管现在吗?不是,也没有现在。所以这个现在、过去、未来,依时间观念来讲,只是人为的,也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当体即空,是一体佛学的观念。时间、空间是人为的相对性,时间、空间它的本身非相对,是绝对的,它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没有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没有。有,是物理世界人为的假定,这个“人为”包括了心物一元的人为,不是我们第六识的,“彼非现常”,“非现”,不是现在的,也不是永恒,“常”是永恒。“如空华等”,等于虚空里头的花朵。幻相,虽然是幻,但是有这个作用。“无体用故”,所以它自己无体。你说这个唯识的体是什么?有这个理论上的体,没有真实的体。我们这个烟灰缸玻璃做的,有实际的体,它是化学的东西做的,是它的体。“用”呢?可以装烟灰,作别的作用。它这个心意识,实际上“体”、“用”是逻辑上有,事实上你找不出来有“体”、“用”。
“设有体用”,古文这个“设”,就是现在白话文“假设”。你假设把它建立有体有用,“非现在摄”,它这个体用不属于现在这一刹那,“如虚空华”,等于我们眼睛花了,把眼睛揉一下,掐得很紧、马上张开,就会看到虚空里面有亮光,一点一点的,这就是“虚空花”,一下就没有了。“非食性故”,它并不是那一个。所谓不靠打坐入定得道的人,不靠吃饭、不靠喝水、喝茶他永远能够活着,这个是“识”的作用。但是听了这个话,你不要认为打坐吃吃空气就可以活着,把那个空气当饭一样吃,这就错了,那是不同的。“非食性故”。
“亦不可说入定心等。与无心位有情为食。”也不可以另外一种讲法,一个打坐入定的人,入定的人以及一般散心的人,什么叫“散心”的呢?(比如)一个人饿得要死,假设爬山吧,爬山饿了,走不动了,“不行!你再不给我爬下去就死在这里!”还有半个钟头天就黑了,你就要一里路给我爬下来,你死也要给我爬下来,要不要死?要活着,要活着就忘记了饿!他说的这个“心”,就是这个心。这里讲的不是“入定心等”。“亦不可说入定”是一个“心等”,一切散乱心——动乱当中的心的作用。
“与无心位”,无心位是没有散乱,得定的、得定果位,“有情为识”,你不能说他们另外有个意识的东西,自己假想一个饮食在里头给他吃饱,不是这个意思。
“住无心时。彼已灭故。过去非食。已极成故。”因为真得了道的人,所谓到达一切无心这个时候,饮食也无心了,换句话说冷、暖也无心了,气候的影响同他也没有关系。这个真叫作无心。
“住无心时。彼已灭故”,一切思想同感觉的作用,他已经关闭了。“过去非食。已极成故”,所以,在入定以前,过去靠饮食维持生命这一些等等,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因为他成道了。
“又不可说无想定等。不相应行。即为彼食。”他说同时你不要搞错了,得了无想定的人,注意哦,刚才是“无心位”,这里有个“无想定”在内,无想跟无心有差别哦,真到无心位很难哦。“无心”这个“心”是整个的心之体;“无想”这个“想”是思想,第六意识的作用,是心体中间、像手心里头的一点,五个指头的一点而已,一个指头。所谓无想定是无想定,无心定是无心定,是有差别;无心定的范围大,无想定的范围很小。可是真得到无想定的人的果报,“无想”不是昏沉哦,不是你们上座就想睡觉“我入了无想定了”,那是有想!想什么?想睡觉。真的哦,睡觉也是个思想哦,是个习惯性,饮食、睡眠都是习惯性,习惯性都是“思”的作用。所以,真的无想定是很不容易得到的。无想定还不是正定哦,属于外道天人定,天人境界,无想定修到了已经到了色界了,超越欲界,无想定修到了当然没有饮食、男女这个欲,没有了。
“说无想定等。不相应行。即为彼食”,到了无想定境界,所谓“不相应”,外面有什么东西动摇他不了,不相干了。你就是原子弹下来,把这个身体炸成粉碎,他还是在无想定中,没有关系了。所以这些“不相应行”,刮风下雨、时间空间这些同他都不相干。你不能说这个无想定、那个定的境界就是饮食的作用,不能这样想。
因此说,由“段食”开始,“触食”、“思食”、“识食”,“段等四食所不摄故”,无想定这个境界,由“段等四(种)食”,不在这个包含范围以内。“不相应法非实有故。”什么叫“不相应”?不相应法不是真实的。你们同学们学唯识,我常提起你们注意,《百法明门论》要了解,有二十四种不相应行法,我常提的哦,《百法明门论》除了五十一种心所(心理作用)以外,另外有“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这个“心”不是指本体心。同你的第六意识不相干,譬如时间、空间、势力,这个宇宙太阳在转动,你说你功夫再好,我还入定!你入定了叫太阳也定在那里不动,行不行?不行!它同你的心不相应,没有关联。那么譬如时间、空间,你说我入定了一下子坐了八个钟头,一下来说哎呀我怎么坐了八个钟头?那个时间同你没有关系。所以你转不了时间,那个时间硬是一秒一秒(在走),这个叫作“不相应行”。
讲到这里我常给你们提一个故事,在宋朝的初年,禅宗的教下、法师们研究唯识往往一边讲实际做功夫求证佛法。讲教理的人佛学很高明,功夫不一定到。这两方面都有些格格不入的,所谓“教下”与“宗下”的差别。“教下”的称法师,修持的称禅师,教下、宗下,禅师、法师这个差别。法师们都衣冠讲究一点、和尚衣服穿得漂亮一点,尤其有的时候皇帝赐紫,赐紫就是皇帝送给紫色袈裟给他穿,这些和尚就很神气,一看了这个经过皇帝封过的教下法师。禅师们也有赐紫,多半不喜欢!所以穿黑色、灰色的,多半是禅师,是修持出来的。
有一天有一位禅师在一个地方挂单,走路正好也饿了,也到饭店所以买一点饭吃,一看有位大法师坐在那里吃饭,看到这个所谓禅合子,出家修禅的背个包包啊,这个和尚大概穿着草鞋,同他们一样捆个带子啊,不男不女的,穿个衣服不短不长的,破破烂烂的,不大理睬,好像给佛教丢人啊,和尚穿成这个样子!这个和尚一看就晓得他是讲经的,就故意逗他了,法师啊,请问你、向你请教啊,你讲什么经啊?我是讲“唯识”的《成唯识论》,唯识大师,了不起!了不起!后来慢慢谈起来,法师啊,我这个很苦恼了,修行和尚倒是很谦虚了,我是个苦脑子,苦脑子就是没有知识,很笨,向法师请教一个,听说《唯识》有“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是不是啊?是。不错,有。那我要请教法师了,“昨天下雨今天晴”这属于哪一法?《百法明门论》一百个法,昨天下雨今天晴,这属于哪一法呢?哪一法呢?心所有五十一法,善有几法、恶有几法,一切等等有为法、无为法……,这一下发现“唯识”里头没有提这个事哦,就把这个法师给愣住了,这个时候有些脸红了,(原来)看不起这个不起眼和尚,结果这个和尚“你问我好不好?”那法师只好问他了,他说那叫“二六时中不相应行法”。“二六时中”,他说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中的每一个时间就是心不相应行法,禅师头脑很灵光智慧很高,所以把它一变,所谓“二六时中‘心不相应行法’”,一点没有错。所以将经教研究得再好,自己没有求证到,不行的。求证到了,自然辩才无碍了,他哪一法都用灵了。现在就是讲这个道理,“不相应法非实有故”。
那么,“有执”,有一派认为,“灭定等。犹有第六识。于彼有情能为食事。”他说,有一派的修道的罗汉、佛的弟子们(佛过世后有一派),认为不要说无心定,到了大阿罗汉入了灭尽定那很高了。入灭尽定,他认为灭尽定中的人第六意识还是存在的。
“于彼有情能为食事”,这个入定的人虽然不要吃东西,可是他自己第六意识的起来、本身有同我们吃饮食一样的功效,“于彼有情能为食事”。“彼执非理”,他说他们这个认识错误;“执”就是说,他们坚执这个理由,没有理由,不合逻辑。
“后当广破”,现在不讲,本经的后面专门谈到入定的境界、做工夫后面有。
“又”,他说又一派认为,“又彼应说。生上二界。无漏心时。以何为食。”他说你要问问题啊要晓得这样问。假使一个人现在这一生修持将来生到色界。色界的生命没有这个肉体,注意啊,色界的身体以光色为身,再无色界光色都没有了,无影无相。假使说一个人能够生到上二界,上二界怎么生呢?要修戒、修定,才能往生,得一部分的慧。所以,生到上界,持戒、布施是生上界基本的条件,不守戒、不修布施,不能生上界的。
“无漏心时,以何为食”,上二界里头还有差别,生到色界、无色界中间,有些还是凡夫位,虽然果位是生到天人境界,所谓儒家讲“天人合一”,但是还是凡夫位的天人。无漏位天人里头得了道的,也生在无色界里,也生在色界的顶天的,那么他们“以何为食”?吃什么东西?
他说这个问题你倒是值得一问,不是说那个问题不要问,真正入灭尽定太高了,以后告诉你。下面专论什么叫做入灭尽定。
他说现在你应该问,生到上界的是什么?就是说,我们大家也没有问过,信基督教的都想死后到天堂上帝那里,有没有在上帝那里先定好粮票?诸位想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当然那边是足衣得食,都是阿弥陀佛大老板一个人在那里给我们吃的,但是究竟吃些什么有没有想过?还是荷叶包的饭啊?都是莲花嘛,是不是荷叶包的饭、还是荷叶包的蛋啊?这个有没有想过?所以现在他说,“灭尽定”靠什么维持生命你不要谈!你应该先问问“生上二界”的时候以什么为食。
注:本书2019年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4年10月。比2005年整理的40讲《唯识与中观》有很大的区别。需要纸质书微信联系13138640099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