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与中观(2019版)


南怀瑾老师宣讲

第294讲 四种烦恼常俱

现在讲第七识,意根啊“此意相应有几心所。且与四种烦恼常俱。”第七识、这个末那识、这个意根,“相应”彼此互相关联的,有几种心理状况,“心所”就是拿现在讲,心理状况,四惑,刚才念的,四惑八大相应起,四种烦恼,我们佛学讲人生烦恼,烦恼是怎么来的,烦恼由我来,无我就没有烦恼。这个我来,所以这个意根啊,四种烦恼,“常俱”他永远跟着他的,只要有我,有四种烦恼,四种烦恼,哪四种?这个等一下就会讲到。

“此中俱言。显相应义。谓从无始至未转依。”为什么讲到“俱”字,“俱”字的这个中文的意思啊,就是一起来的,具备的,我们现在在用白话观念两个字,某某一样东西“具备”什么,具备的充足,这个“俱”字,古文是用言字旁边一个具,俱就是具备,同时来的。“此中俱言”那么在现在这个文字里头,就为什么要具备这个四种烦恼呢?“显相应义”就表示这个相应,他一动就有感应,烦恼也是感应,“我”一动,它就来了,不要你叫它的,你跟它脱离关系,也脱离不了,除非你成了道,它自然跟你脱离关系,这个烦恼如此,所以“显相应”,这个意识是什么呢?从无始以来,到了没有转依,没有成佛以前,这个烦恼是跟到你,所以我们很可怜,要想人生无烦恼啊,除非成佛,所以古人文学上有一对联,有一对联很好的,我常常从小记得到现在,这个“欲除烦恼须无我”人生要想除掉烦恼,除非达到无我的境界,说每个人啊,去一个地方,所碰到的环境,所碰到的因缘,下面有句话,“各有前因莫羡人”,每个人有他的因缘,有他的业报,既不妒忌别人,也不仰慕别人,所以,“欲除烦恼须无我”要想去掉真正烦恼,除非成佛,达到无我的境界,人生呢,不要妒忌人,不要怨恨人,不要羡慕人家,“各有前因莫羡人”,一点都没有错。所以这个烦恼“谓从无始至未转依。”没有成佛以前它都有。

“此意任运恒缘藏识。与四根本烦恼相应”,所以这个意根,第七识这个意根啊,“任运”自然的,“恒缘藏识”他永远攀缘那个阿赖耶识的种子来,前生带来的,这个种子果报,所以他这个一带来以后啊,他四种根本烦恼相应,就叫四种根本烦恼,根本的,所以你这个成佛啊,没有拔掉这个根啊,要想悟道啊,成佛,叫做休想,不要谈了,想都不要想。“与四根本烦恼相应”。

哪四种根本呢?“其四者何。谓我痴”我们一定痴。“我见。我慢。我爱。”这四种,这是痴慢爱加上我见,我的见解,就是我们的主观,我认为这样,就是这样,你看大家吵架,我们这个普通人,所以这个宋代的名儒,陆象山讲的话,平人之争,普通人的争论斗争,普通人斗争打架是为利害,为利害关系吵架,知识分子之争啊,多为意见、思想不同,我认为这样,哎他这个家伙,那宁可拼命。你看现在世界上的战争,就是一个思想问题,死多少人,现在时代也不同了,这就是我见。所以我痴,这个痴就多了,那痴痴的厉害,不痴不叫我了,那么尤其讲围城哲学,讲感情,写爱情小说,你要写的越痴就越美,不痴就不美。你要写爱情小说,写这个人痴情到了极点,那么乃至演话剧,我们假设写个剧本,先把那男女主角要写到那个痴到极点,看得我们直掉眼泪,你就成功了。我痴,我见,我慢,我爱,四种根本烦恼。所以“我”一起作用,这四种就是四个柱头,把我们撑的牢牢的。

“我痴者”什么叫我痴,“谓无明,愚于我相。迷无我理”,这是根本无明,这个根本无明,就是十二因缘这个无明,我们一切都莫名其妙,没有悟道以前,没有成佛以前,没有哪一点不是无明,譬如你这个思想妄想哪里来的,你找不出来,生从哪里来,死向哪里去?这个爸爸妈妈没有生我以前,我究竟在哪里?我这个生命究竟死了以后到哪里去?有没有鬼,还是有没有再来投胎,(若)都相信有,你盲目迷信,自己没有悟道,没有证得,这都是无明,不明白,迷糊。无明就代表了情绪的不同。所以这个学佛的人就讲“一念无明起”,一念无明就是八万障门开,一切障碍都来了,这一个无明啊,是讲发脾气,嗔心,恨人家的。有时候一个脾气一来呀,什么都完了。个性不同的人,一念无明起八万障门都开了,你一念无明破坏了一切功德。这个我痴是无明。

其实你说我们从佛学的观点,我经常说看哪些爱情小说,我也同诸位一样最喜欢看,我一辈子的小说看过的,不下几百万言,几百万言还不止啊,几千万言,读破十万卷不算数的,小说看的比正书看的多的多啊,真写的好,最近我还在看小说,有时候无聊啊,夜里,这个烦的,眼睛都发红了,嗯嗯,找本小说看看嘛,多看两句,好啊,真好啊,就把脑子转过来,然后再来搞唯识,唯心啊,慢慢来嘛。这是读书的方法,我告诉你们,脑筋得休息,怎么得到休息,就是得不到的,你要摆很多的书,这边是佛学,这边是乱七八糟,黄色,管它黄的,黑的,什么书都可以。有时候研究想不通那个要点,什么叫无明,你赶快来,想不通了,你就抓黄色小说看,看了半天,这个就是无明,然后这个看懂了。听懂吗?这是读书,所以我有时候读书的时候啊,我什么书都有,诗词歌赋啊,小说啊,武侠啦,乱七八糟都有,你看看,摆的很乱,其实啊,换脑子就休息了,把他脑子换一下,他就得到,这一部分就休息了。但是你看了天下的小说,文学的境界写的好,没有不痴的。所以你懂了,文章写不好,因为你不痴啊,那么你说你悟了,你又不悟,所以可怜在这里嘛,要么痴到底也成功一个文学家,你看那个画家,你看成功的人,没有不痴的。做发财的也好,做事业的也好,英雄,打天下的人,那痴迷的呀,那天下非要打成功不可。就是西方一句话,西方文化,上帝说的,一个人不发疯啊,不会成功的。人要研究一样东西要研究到发疯一样的,就痴到极点就成功了。所以学佛的人你说某某人在山上那个专修啊,光喝凉水一天打坐,那还不痴啊?那痴到极点了。不过他,我们觉得这值得恭敬,其实我看来很痴,不过我也痴过的,要痴到极点了才能悟。所以你那个讲恋爱也好,做事业也好,写文章也好,要痴,要我痴,痴到极点,先要发疯,无明,但是这个东西也是真烦恼。真无明,所以我痴就是讲无明。

“愚于我相。迷无我理”,他永远不晓得这个我是怎么作用,无我的境界他不懂,所以迷住了无我之理,那真理不懂,“故名我痴”,这还是讲学理,你要发挥起来,这几句话就可以写文学、写小说,写很多部了。所以你们平常经常写电视剧本的呀,写什么电影剧本的呀,那些同学来找我,说没有题材,我说到处都是题材,你抓一点乱写就行了。写的越痴迷越叫座,所以我痴就是这一种。

“我见者。谓我执。于非我法。妄计为我。故名我见”,那么这里都是狭义的解释,广义的我见就是我的主观,我的见解,我的思想,我的成见,那么这里的解释啊,这个我见就我执,把我的见解思想抓的牢牢的。“于非我法”就是你那个思想想过了,他本来空,无我,但是我偏要认为有我,“于非我法。妄计为我”自己始终认为,这个能思想的就是真我,所以我经常看学西洋哲学的人,哦,对笛卡尔的话那崇拜到极点,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成”西洋哲学家,“我思故我成”,那么在东方哲学来看,这个笛卡尔啊,连哲学影子都没有摸到。他认为,我能思想,能思想的就是我,一切有我,这就是我见的道理。“谓我执。于非我法。妄计为我”你那个思想的东西是靠不住的,思想的本身,所以学哲学学这个价值论,就是知识论,你知识的本身是不是靠得住?你那个思想出来,你认为真理,你真理怎么来的?靠我思想懂得,你那个思想本身是不是真理还是个问题嘞,这个就是我见。

“故名我见”所以知识分子就是我见重。所以知识分子很难办,好像我不是知识分子,我最怕碰到知识分子,那古人骂我们读书人啊,茅厮里的石头,又硬又臭,就是这个道理,还加上酸味,又硬又臭还有酸味。不到这个程度不构成做知识分子,还不够学者的资格。所以有一位先生,我一位老朋友讲我,你不是学者,我说我晓得我早就不是学者了。不是这个意思,你硬是硬啊,不够酸,不够臭,这不行。其实都是我见形成了。这个,古人说,腐儒,汉高祖骂读书人,腐儒、臭豆腐一样的。腐烂了,腐儒,再不然汉高祖就骂儒儒,儒儒这个话解释啊,汉朝的话,还是山东人的土话,儒儒。就是不骂了,讲起土话来很难听。很下流,这个读书人就是这样一个东西。读书人、知识分子我见特别重。不过这是客气话啊,不止知识分子,人啊,都有我见的,尤其是脾气大的人,我见就大,那么你说不会吵架,内向人,脾气很好、斯斯文文,有没有我见?他那个我见比房子都大。你看他那个,好嘛好嘛,都是你对,格老子我也看不起你,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没有哪一个人没得我见,这个我见就是如此,傲慢的人是我见来的。所以我经常说傲慢的人都有自卑感,不自卑的人不傲慢。真正越傲慢的人,就晓得他心里越空虚、越自卑,因为怕你看我不起,所以我比你行,就是那个样子,就傲慢起来了。就是我见来了。

什么叫我慢呢,我慢就是傲慢了。“谓倨傲”,瞳仁,眼睛看到上面去的。“恃所执我。令心高举。故名我慢”就是天生的,每个人有我慢,所以你们看那个鲁迅写的那个阿Q精神就是我慢,连阿Q那个样子啊,那样子一个无能人,我们在乡下看到的,以前有些人一辈子很无能,你骂他,他也无所谓,半个白痴一样,你怎么弄他,你看他,你要测验他有我无我啊?有我,你打他一下,不要紧,孙子打公公,不要紧,也不敢还手,就这样,好讨厌好讨厌,孙子打公公,好讨厌。他这样也过瘾了,出了气。我们看到他很窝囊。其实他有我慢。虽然他晓得,你欺负我,我也没有力气打你,不过想想不要紧,他是我的儿子,儿子打我这个父亲,就是我慢,一个白痴的人都有我慢,你去看,你到神经病院看,他已经昏迷了,还有我慢,我傲慢,这都是我见于此生命俱来的。

“我爱”第四种“谓我贪。于所执我。深生耽着。故名我爱”,谁都喜欢我,喜欢自己,所以我讲,我也研究过、也想过,世界上的人哪个最漂亮,常常有人问我,你看哪一个人最漂亮?过去很多票啊,来啊,选美也要我去参加一下,什么,我说你们这个事情不要找我,我实在分别不出来哪个丑哪个漂亮,这是真的,天地良心,我真的分别不出来。因为我觉的这个漂亮不漂亮没得标准的,这个古人有两句话“牌打一张,色中一点”,你说那个鼻子歪的,那一点丑,有人专门喜欢那一点歪。

我就有个老朋友,这个他两夫妻,这个太太现在还在啊,她一辈子缺一个牙齿,当年大学毕业,当年大学毕业这位小姐那地位很了不起了,就是缺颗牙齿,几十年了,先生的地位很高,一看到她说,哎呀,大嫂你这个牙齿怎么不镶,讲了几十年了,到台湾来还讲,你这个牙齿镶起来就发财了。后来我告诉他先生,几十年了,你怎么不叫你太太不把牙齿补起来,他就笑,每一次笑,后来跟我学佛了,有一次他跟我讲,你不懂,老师啊,我说什么道理啊,我当年讨他不是因为她是大学生,就喜欢缺这一颗牙齿,我大悟了,大彻大悟了。这个叫做“牌打一张,色中一点”。

那些人什么选中国小姐,也有送票来给我,反正这些我都不能到,不喜欢去看,我也去看过几次啊,什么歌舞的,人家问我说哪个漂亮,我说世界上人只有“我”漂亮,每个人都是,你如果看镜子,那个最丑的人,越看自己越漂亮。你说你把你这个面孔不要另外找一个好,绝不干,有没有人肯?绝对不肯,越看自己越可爱,有时候觉得自己比人家是差一点,不过别人比我还差了一点点,我这一点他没有。是不是这样,这就是人,这个就是我爱,我痴,要懂这个道理。所以我爱就是“谓我贪。于所执我”人生命生来就贪着这个我,当时我常常说你当时来投胎的时候,大概走的太匆忙了,有些人鼻子歪了,大概临行,五个器官都带好了,大概鼻子忘了,临时上车了,随便抓一个套上去,你说你搞错了一个、配搭不起来。但是尽管如此,他在镜子里看自己,还是我可爱啊。就是我爱,贪着有这个我,“于所执我。深生耽着”深刻的觉到自己可爱,“故名我爱”。

“并表慢爱有见慢俱。遮余部执无相应义”他说着四种根本烦恼,我们记得,我痴,我见,我慢,我爱,这叫四种根本烦恼,佛学的烦恼是什么,就是这些东西。烦不是痛苦,他永远搞的你很烦,你讨厌他,他也不会离开你,你喜欢他,他也不过如此,这是根本烦恼。那么我们现在懂了,所以,我这个里头,众生皆有“我”,我就有四个根本烦恼跟到你,这就是表达我慢,我爱,我见等等。

“遮余部执无相应义”他有一部分,佛过世以后,是有一部分的弟子们,他讲佛学的理论,认为,这四种啊,与我不相应,我念头一空了,就起不来,其实,现在我们觉得他们是“无相应义”,觉得不相干,他忘记了一点,你现在就是达到空的境界了,所谓我空了,烦恼来不了,所以我得道了。这是什么心理啊?我慢,他本身就是慢,他忘掉了。而本身认为我现在空了,我这个就是道了,我对了,我悟了道,他们不行,你看我几十年里头,看的多了,每一个人、同学,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有,我自己都没有悟,也没有许可说别人开悟了。有许多人来跟我听听课啊,出去了以后,在美国我也听到了,在中国也听到了,啊!有人说是你的弟子,是你告诉他开悟了。啊?我说这样啊,我都没有悟啊,他是这么觉得的。那些同学们不行,只有我行,我跟南老师已经开悟了。我慢来了,都是我慢,你看我们常常学生多了,每个人学生单独接触的时候,然后老师啊,你看看他们怎么样?我说都差不多啦,笑一笑,“只有我嘛,还够得上当你的学生,”那个味道,实际上有我慢,谁够不够,连我自己都不够啊,还够个什么呢?所以我慢,这些东西啊,就是得了道的人,都怕落在这个上面,所以要恒审思量,检查清楚。

“此四常起。扰浊内心。令外转识恒成杂染”他说这四种根本烦恼,随时不离开你,他扰乱,给你心搞乱,所以内心永远不得清净,不能悟道,不能心如明镜台。那么同时做人做事,一到外面一起用的时候,对外六根一起用啊,另外转识,我相处处爆发,“恒成杂染”他永远使你受染污,在这个世法的染缸里头转。

“有情由此生死轮回。不能出离。故名烦恼”,根本烦恼,这四种叫做根本烦恼,请大家记一下啊,我痴,我见我慢,我爱叫做一切众生根本烦恼。我们之所以在轮回生死中,就是这四种帮忙,就是这四种东西造的,造成我们这个生死轮回,轮回。

讲到这里啊,提出问题“彼有十种。此何唯四”他说烦恼有十种,这里怎么有四?什么叫十种呢?有十种:贪、嗔、痴、慢、疑,身见,邪见,身见,边见,见取见,戒禁取见。这十种。这叫做十惑,迷惑的惑。所以这里只讲四惑。那么像《俱舍论》啊,其他的宗派,或者讲十惑,十种迷惑使我们生死轮回,贪、嗔、痴、慢、疑五个,邪见,身见,边见,戒禁取见,见取见。十惑。所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么测验自己所谓悟道了,禅宗所讲悟道,你悟到什么程度,看自己这个十惑轻到什么程度,你说这个十惑啊,他四烦恼动都没有动,你说悟道,你去悟吧,有什么用?这个叫十惑啊。“彼有十种”这个惑有十种啊,迷惑的惑,“此何唯四”他说唯识为什么只提出来了四种啊?

“有我见故。余见不生。无一心中有二慧故。如何此识要有我见”,他说有我见,有了我见了,已经有我,我的观念有了嘛,我们天生有我,我要看人,我要听你的话,我要反对你,这个就是“我”。我见,“余见不生”有我,这个单独的孤零零在那里。天上天下,惟我独尊,唯这个我在那里,余见不生。什么理由?没有办法一个心里头有二慧故。一心就是一,一慧,这个大智慧,没有两种分别。

注:本书2019年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4年10月。比2005年整理的40讲《唯识与中观》有很大的区别。需要纸质书微信联系13138640099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