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下面引申。什么叫不信?这一派的大师们的解释, “谓不信者多懈怠故。”自己不努力精进去研究,不信什么呢?“不信三相”,哪三种相呢?般若、解脱、法身。这个般若有智德,它有这个功能,解脱有断德,切断,这些等等我们不信,“不信三相”。那么,解脱、般若、法身在哪里呢?就在自己本心中一念之间。不信般若、解脱,得解脱以后才得法身。
“不信三相,翻信应知”,翻过来得了净信,自己就晓得,我们自己的本心俱有智慧,具备一切智,就能得解脱,自己的此心此性本来就不生不灭,没有变过。比如像我们大家现在都是凡夫,可从小到现在,在座的里头有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你说我们年龄有年轻、中年、老年的差别,身体也有年轻、中年、老年的变化,但是我们的思想,此心跟三四岁的小孩的此心一样,没有变过。不过多了一点,加上染污,让我们老年人自吹了,这就是我的经验比你多呀,不过是吹牛,是心污多一点,以致染污加重了。虽然如此,此心此性就是本来心,没有变过。乃至到死的时候我们自己害怕了,哎呀,我要死了,又掉眼泪,又痛苦,还是与刚刚投生婴儿那个心是一样的。此心就是如此,要信得过此心,因为此心本来是随时随处解脱:昨天的事昨天了,明天的事没有来,不要去想,现在的事当下即空,空就是解脱。用不作你去空它的,是它来空你的!你要留它也留不住的。可是你说过去没有了吗?你还是你,还在这里,你一想就回来了。它“非断非常”,不是断,也没有永远存在,如如不动在这里。所以,要了解自己心性之体,它本来是这个功能,你就相信自心即佛。
“翻信”,硬是自己翻过来,得了“净信”,正信不是迷信,当然不是崇拜偶像,也不是学佛求功德,只求自性清净,也不是功夫。有些年轻人:“老师,你传我一些功夫”,还有那位同学,有时跑来,我想你是发神经!告诉你,我也没有功夫,我只有“夫功”,我有什么?一点本事都没有,我不过同你一样,哪里有什么,他硬不信,硬说我有功夫,不肯传给他。我说我有吃饭的功夫,如此而已。这就是自己信不过自己,不想“翻信”,拿今天儒家来讲就是“反求诸己”,儒家四个字:反求诸己。一切神通、一切功德、一切妙用不是佛菩萨给你的,也不是老师传一个法门,你错了!明心见性,本来一切众生本自具备,你翻过来得了净信,你就懂得了。
“然诸染法各有别相。唯此不信自相浑浊。复能浑浊余心心所。如极秽物。自秽秽他。是故说此心秽为性。”他说进一步地讨论,凡是一切的“染法”,“染法”就是心所,我们自己的心态。小随烦恼讲过了,中随烦恼也讲过了,现在讲大随烦恼。所有这些几十种心所归纳性。所谓心态所起的作用,就是染污的法门,染污什么呢?染污我们自己心性清净面,叫做“诸染法”。
“各有别相”,每一个心态的现状都不同。譬如说,“贪”,是贪;“嗔”,脾气大,我们容易发脾气;嗔跟贪一定两样,当我们想一个东西,想了得不到的时候。像小孩子,就哭着向妈妈要一个东西,要糖吃,爸爸妈妈硬不给,最后还是买了糖给他,他已经气极了,把那个糖丢下,“嗯,我不要了!”那个嗔心来了,就不是贪心了。贪的时候是贪哟,贪的时候就不是嗔哦,这个心态的现象各不同,“各有别相”。
他说“唯此不信”,对佛法讲的这个“不信”,这就很搞不清楚了,这个心态自己很难以了解,怎么难以了解呢?因为“自相浑浊”,所谓“不信”就是没有智慧,搞不清楚,它这个思想心态,它自己本身的现象就是个浑水一样不清,头脑不清、思想也不清,它不但它自己这个心态是个浑浊的现象,“复能浑浊余心心所”,同时它像一个脏水一样,这个脏水呀倒进别的清水里头,别的清水受它影响都会变脏。
譬如我们举个例子,尤其有时候我们学佛的,想打坐求到清净心。清净心也不难,不一定盘腿打坐,我心想“哎呀,清净一下”,已经清净了。但是我们一般人不同了,我要清净一下,跑去打坐念佛,然后在那里拜一拜,然后,这一下两腿一盘,“哎呀,我要清净!这一下很清净”,其实呢,这一下已经清净了,可他不然,盘好腿以后:“嗯,不要吵啊,我要打坐,我要清净”;已经不清净了,染污了,被善法染污了。因为他不信自己此心本来清净,所以对自己没有自信心。所以佛法得“净信”很难,因此你看到地前菩萨,所谓“地前菩萨”是佛学名词。菩萨分十地(十个阶梯),初地以前的菩萨还有三个程序:十信、十住、十回向。这初信就很难,初信得“净信”很难,十地菩萨前,所谓地前菩萨还有三个地,三个地、三三就有三十个阶级,也可以讲阶级,阶级就是个范围,十信、十住、十回向。修行很难的。
所以,进入“净信”的人非常难,因为你不信自己,没有充足的智慧和能力,不信“自心本来清净”的这个阿赖耶识带来的业力“复能浑浊”,“余”,其他的自己的心理状态,信不过。所以许多人到了那个境界,我告诉:这个就是!你信不信?他说:“哎呀,老师呀,您的话我信。不过我信不过自己”,你说混蛋不混蛋?他说我的话他信,他又信不过自己!你说他对我信不信?这可见没有信!对不对?这个逻辑他都搞不清楚。可是普通人讲的话,你一听蛮合理的呀,他很恭敬你呀,“老师呀,我对您很相信呀,就是我信不过自己”,你说这个你去惩罚他,他很冤枉,这个马屁精把我拍到头上来了,这个很舒服哦:“老师,我对您相信!信不过自己”,可是你是真的?他这个话真混账。老师、菩萨也好,老师不是菩萨,即使是菩萨,我也并不要你相信他,佛是要你相信自己。
所以真正的佛,前两天不是浴佛节?他下地来把佛法已经说完了,一出娘胎来走七步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讲两句话说完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就是这个“我”,你信得过“你”,就行了!后来四十九年说法都是多余。所以,云门祖师说,他说我当时不在场,云门祖师是和尚哦,禅宗大德,如果我当时看到释迦牟尼佛下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讲两句话,走七步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我一棍子就把他打死,谁叫他来多余说这些魔话?云门祖师,禅宗的祖师呀,是“呵佛骂祖”,但是我们不能随便乱讲哦,他这个话是方便的教育法。换句话说,你有个我,相信我,这个信也是多余的,都要把它丢掉,本来是佛,何必多此一信呢?
所以,他说一切众生信不过自己,“复能浑浊余心心所”。所以,不信,缺乏自信心,学佛缺乏这个,“如极秽物”,现在这个心理很糟糕!你看一般学佛修道的人,他有两个毛病。一个呢,普通人你看,绝对没有自信,因此来学佛。出家也好,在家也好,我说“你这个就是”,决不相信,打死了都不信!所以你只好哄他,慢慢哄他修行。所以我经常说,佛法像一个什么?像一个胡萝卜骗驴子,那个驴子笨得很呀,想吃胡萝卜,驴子很懒地跑路,你骑在背上,你打它也不走,你拿个竹杆,前面吊个胡萝卜,这个驴子要吃胡萝卜就永远走下去了。一切佛法就是个胡萝卜,哄这些驴子尽管跑。早点啊,早点起来呀,这里要敲木鱼啊,要打坐啊,要什么的,慢慢敲,驴子的胡萝卜永远在前面,你永远也吃不到,有一天它吃到了,它也不跑了,哈,是这么一件事。
所以,真的自信很难。所以这个不能自信呀,“如极秽物”,自己染秽了自己,也污秽了、污蔑了佛法,也污蔑了法性。“是故”,所以,“说此心秽为性”,“不信”的心理很严重,这也是大烦恼,自信心不够。
“由不信故。于实德能。不忍乐欲。非别有性。”所以,由于不能相信这个自性,所以对自性真实、实际理地的功德,他的能力做不到,自己不能够信得过自己本身的“乐”,所发起的乐、欲,它也是自性。但是要认清楚了一念清净下来,他就到达。
“非别有性”,并没有另外一个别的东西。得“乐欲”自己可以得到“常、乐、我、净”,就得到极乐境界。
“若于余事。邪忍乐欲。是此因果。非此自性。”如果用别的方法,“余事”,其他的事,乃至用“邪忍”的方法,“忍”得到,进入那个“乐欲”的境界,“是此因果”,是这个里头的所发生此心的因与果的关系。因为你用别种方法所得的乐欲,它并不是外来的功能,也是你心里自己所造的,所谓“是此因果”,一般人不认那个因果为自性,那搞错了。他的乐欲从哪里来?是你自性本有的功能,所以,去掉了“不信”得“净信”,自己本心就可以得法乐,得“乐欲”定,“非此自性”,是这个道理。并非那个用方法求得的,那还差得很。自性本来就在“乐欲”中,没有去另外一个去求。
注:本书2019年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4年10月。比2005年整理的40讲《唯识与中观》有很大的区别。需要纸质书微信联系13138640099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