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的皮夹,我们的保险箱,外国人正在想拿,我们保险箱放在哪里好,也不知道,这篇今天正式跟你们谈谈,研究庄子。为了讲《胠箧》,前面有一篇我们简单讲,比如说,你们研究中国文化,人家说中国哲学家在哪里?在文学里。中国文化的基础在文学,你们青年同学们要注意,文学都写不好,不管你文言文白话文,很多同学写文章来,比如有位同学我不大注意他,突然写了文章,我眼睛一亮,出书!人家很奇怪,他的怎么可以出书,我的不可以?你都不会忽悠文章,他有文章,他写一个大便就把我眼睛吸引住了,你写金刚钻,我看不进去,这就是文学了。你白话文写的使人眼睛吸住了,这就是文学。文学很难,文化基础在文学,所以要想把白话文写好,先把古文练会,要想把古文练会,庄子文章先学会,不要学学了就完了。所以大家,书法家写字帖,我说你写什么贴啊,照到这样抄了半天,我说我不干。最初那个写毛笔字的是谁啊?为什么写成这样?你要研究出来,这是做学问的道理。
那么为什么提到这里,我刚才大概给你介绍了春秋这个时代,是这么一个痛苦的时代,所以你们都晓得春秋战国的时候,百家齐鸣,现在讲的更好听叫百花齐放,为什么?大家要求社会太平、国家安定,个人的思想,好东西都拿出来了。我说照我的好,你说照他的好,等于理事里面开会一样,你有你的意见,我有我的,这些传下来叫诸子百家,是这个时代,大家都晓得诸子百家,自己没有搞好。我为什么提这样呢,讲到文学,比如你们喜欢讲诗词,杜甫有很多名诗,到了中国的唐朝,中国文化的演变、文学的演变我也告诉过你们,“汉文”,两汉的文章最好,有名的,汉朝四百年分两个阶段,“文章西汉双司马”一个司马迁写史记,一个司马相如文学专长。汉朝分前汉、后汉,也叫西汉、东汉。“经济南阳一卧龙”不是讲现在的经济学的经济哦,经纶济世,政治上变成大政治家叫经济,“经济南阳一卧龙”古人推崇只有一个诸葛亮,帮忙刘备,刘、关、张三个穷光蛋起步,一个诸葛亮搭上一个赵云赵子龙,使天下三分,各据其一,只有他做到了。所以“文章西汉双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历代很推崇诸葛亮。
实际上中国代表时代的文化、文学:汉文唐诗。唐朝作诗的,到了宋朝就是词,诗词,一代一代的演变,到了元朝就是曲,我们现在的昆戏啊,唱的昆曲啊。唐诗宋词元曲,明朝是什么?是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这些都明朝的,《红楼梦》还谈不上,清朝的。到了清朝是对子,写对子。到了现在呢?现在你们手机上玩的那个,四块就四块,五块就五块的那一套叫什么,黄的红的,尤其是黄的段很好听的,每个同学来了我叫他讲段黄的我来听下,因为这个是现代春秋,好像真的是现代春秋,你们看,好像没有别的代表了,你看我们的文学衰退到这个程度。现在文学方面,所以我看上海出了一个年轻的,出了几本书,古诗,年轻人二十多岁出版一本古诗,很多人都去了,我一看,我很想帮帮他,很难得啊!还有这样的,写的蛮好。不过我现在还没有精神找他,有些同学说,老师你比较清楚,你一帮忙人,往往害了人,你帮忙太容易成功,给他们自己的怎么艰苦创出来?我说也很有道理,一方面我也没有时间。
提到这个跟《胠箧》有关的,刚才讲春秋战国时代,我告诉你要懂得哲学政治,唐诗你要懂,唐诗有名的当然是杜甫李白,后世人称杜甫诗圣,诗中的圣人,李白是诗仙。李白的诗杜甫的诗,可是我们小时候背的,我一背,背了后不大喜欢,两个人的诗都很好,太好了,太好了不大喜欢,我还喜欢那些清朝的诗,可可怜怜的样子,我说比唐朝作的好。为什么?清朝这批文人的文学啊,他这有豪放的悲哀,因为亡国了,被满清统治了,要骂要埋怨讲不出来,很多的埋怨讲不出来的要讲。很多不对的,不敢批评要批评。他们在诗里头出来了,所以我认为清诗里头有许多作品真的比唐宋都还厉害。我把文学史的历史这么一路来告诉你们,现在回到我们本题。杜甫诗圣有两句诗写的非常好,写唐朝开国的唐太宗,“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他这两句诗等于庄子这篇《胠箧》的文章,换句话说,你看对唐太宗多恭维,你从文学上一看,他在批评。你的天下是打来的,不是道德来的,“风尘三尺剑”是讲汉高祖,手提三尺剑,一个老百姓起来,拿到了天下,做了汉朝的汉高祖。唐朝唐太宗“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这个国家你靠打出来的,靠武功,靠多少生命财产,等于清朝的小说上骂人,做大官的戴的红顶,你的红顶是很多老百姓的血给你染红的。可是那么讲很土哦,可是在杜甫诗里,没有一点牢骚,你看了很漂亮,就当是赞叹唐太宗,也真的是在赞叹,但赞叹里面有骨头的,这就是文学了。你们学文学学古文的,“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
唐朝有几首诗,同《胠箧》有关系的。另一首呢,不是杜甫,名气没那么大,我也很势利,他名气不大,我一下子记不起来他的大名了,他写的一首诗:“耳闻明主提三尺,眼见愚民盗一抷。”耳朵听到,你好像是明主啊,“提三尺”汉高祖,手提武器来打天下。“眼见愚民盗一抷”眼睛看到,“愚民”老百姓,“盗一抷”这是历史上有个故事,汉文帝的时候,老百姓在他祖坟上挖一把土,犯罪了。你看这两句诗,骨头多大,“明主提三尺”抢人家天下的做了皇帝,老百姓在你祖坟上挖一点土,就犯罪了。“眼见愚民盗一抷”就是一抷啦。“千古腐儒骑瘦马”讲我们知识分子读书人,汉高祖骂(读书人)“腐儒”,一身酸臭,那个博士帽戴在上面,汉高祖看见博士帽都拿来屙尿的,汉高祖干的出来的,真痛快。“千载腐儒骑瘦马,灞陵斜月重回头”,这首诗就讲,汉高祖怎么提三尺剑打下天下来当皇帝,“耳闻”我书上读来的,现在这个时代我看到“眼见愚民”,知识分子很感叹,我们这个书呆子屁用都没有,批评历史也没有用,“千古腐儒”酸不溜丢的,写点狗屁的文章,“骑瘦马”当然汽车买不起,一部脚踏车还烂的,在斜月上面看看皇帝的陵墓还很伟大,这是什么味道?是骂人,还是恭维,还是感慨?这叫诗,内容就很多了。
因此陈峰常提的,他要做事业,我说唐朝有个诗人骂人的两句话,“尘土十分归举子,乾坤大半属偷儿”,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屁用都没有,“乾坤大半属偷儿”,这个社会上做出事业的都是小偷,都是强盗。陈峰现在拿它挂起来做他一辈子事业的标准,哈哈,做齐家大盗的标准,哈,很好玩。“尘土十分归举子”举子是读书人,清朝考取举人,没有用,白读了书。“乾坤”这个宇宙做不出事来,做出事来不是流氓就是小偷就是强盗,“乾坤大半属偷儿”。也是唐代,由杜甫起讲到后面都是唐代,这种思想,等于《胠箧》这篇思想关联的,我这样一讲还没提到本书,你们然后读这篇书,研究起来,有点用处了。但是不要学坏了,现在题目大概给解释了,现在时间还有一点。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这是一句长文了,“则必摄缄藤,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世界上的人为了保护利益、钱财,怕人家偷了,“将为”准备,“胠箧”怕人家来偷了。“探囊”什么叫囊?两个中国字不同,有口袋的叫“囊”,北方人讲兜,我兜里头有钱,这个叫“囊”。两头通的,那个叫“橐”。“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连整个的你的保险大柜都偷了,“而为守备”我要守住这个财富,“则必摄缄藤,固扃鐍”他说一定要设计一个保险箱来把它坚固,“此世俗之所谓知也”,这是笨蛋的做法,所以钞票赚来放在外国的银行,买外国债券,我看来都是笨蛋。“此世俗之所谓知也”世俗人智慧如此。
“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藤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他说世界上的人把钱财保险的放在保险箱,越锁紧越好,锁了以后还放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世俗人做事就到这个程度。如果碰到一个土匪来抢呢?那好了,就怕你没有装好,你封的越好就一起搬走,还免得慢慢收拾那太困难,他说巨盗、大盗一来把你的保险箱啊“揭箧担囊而趋”。太好了!你家都给收拾好了,“唯恐缄藤扃鐍之不固也”就怕你保险的不好,怕路上掉了,因为你给我封好一起拿走。
“然则”这样一看,“乡之所谓知者”,“乡”指过去,“不乃为大盗积者也?”统统为大盗,你那是帮忙替他赚钱吗?最后他来一手拿走。我在台湾,蒋公父子有一度要肃清贪污,搞的很民怨,后来大家受不了,告诉我,我在宪兵司令部讲演,我说我反对,什么肃清贪污,你们不懂做皇帝,皇帝用人不怕你做官贪污,你贪污越大,他越清楚,你以为皇帝都是糊涂?等到你贪够了,满门抄斩,你那个钱都是替他赚的!就是这样偷走了,那个是大盗。
先到这里,先吃饭、饭吃饱了心放宽了,再来做大盗。
注:本书根据南怀瑾老师录音整理,定稿于202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