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古代人迷信,认为牛马头上有一块毛是白的,不吉利。大家看过《三国演义》,一匹马头上有白色的毛,是带孝的,叫“的卢丧主”。“牛之白颡”,全身黑色的牛“白颡”,头上有块白色;小猪鼻子特别翘高的,像犀牛一样的,也不吉利,拜拜也不能用。人有痔疮的,不能祭河,河神不答应。等于我们以前到浙江普陀山,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女的如果是碰到经期,不准坐船去拜观世音,不然会碰到台风的。如果船遇到台风,马上就问,船上有没有女的?有女的,把她丢下水去,一定身上不干净,所以引得菩萨生气,吹起了台风,这是古代人的迷信。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庄子现在引用了古代人的迷信、习惯,他说这些事情,是“巫祝”---四川话“端公”,台湾话“师公”,一般画符念咒的师公们都知道,斋公斋婆们也都知道的,“所以为不祥也”,都知道这些是不吉利。可是庄子说,“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说不吉利,那顶好不过了;如果我是马,我宁可头上带孝,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不敢骑我,一辈子没有人骑。我如果变猪,宁可鼻子翘得像犀牛角,不会杀我去拜拜,我可以好好活到老。他说,世界上的人认为不吉利的,在上天看起来,这是大吉大利的,好极了。
这一段,你看到庄子的幽默,人生到此让他看得透透的啦!人生求名求利求能干,要功名要富贵具足的人,都是不愿意好好的活着,忙忙碌碌的过一生,卖命换来的功名富贵,最后功成名就,自己也不见了,像苹果一样落下来了。所以庄子的观念认为,自己人的价值也没有发扬,没有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自己找的麻烦。
支离疏者,颐隐于齐(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繲,足以糊口;鼓荚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
“支离疏”,是一个人的外号、绰号,因为这个人名字也没有,外表长得不成样子,“颐隐于齐”,长得相貌很怪,两腮接近肚脐,“肩高于顶”,两个肩膀端起来比头还高,“会撮指天,五管在上”,这个头仰起,脖子裹起来好像没有脖子,鼻子、眼睛五官都朝天仰着,脊柱弯曲,两个大腿变成是他的两肋一样,人又矮,又难看。大概小时候受伤,或者是天生如此者。当年我们曾看到过这种畸形的人。
现在如果有这样的人,这个人一定命很好,因为是电视上的好材料,一定邀请他当名演员了;不过现在这种人反而难找。他说,这个人两个膀子同腰上身是弯的,腰股连在一起。这个人虽然不像人形,可是他活得很快活,他做什么呢?“挫针治繲,足以糊口”。他有专长,做我们缝衣服的针,坐着用手工做的,他这个身材正好做这个工作;“治繲”是做线,他做针线来卖,生活也够了。
中国过去的社会习惯,找一个天生盲眼的人,算命或者卜卦都特别灵。还有一套特别方法教盲人学卜算,只要记住就好了。所谓铁板数呀什么的,都是教这些人的。“鼓荚播精”是卜卦用的,如果每天卜卦生意好的话,赚的钱可以养十口之家。这个人虽然长得不像人形,谋生的技能却比谁都好。“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国家征兵的时候,虽然“区公所”有他的名字,他可以免了兵役,国民兵也不要当;不但这样,政府大概还要救济,如果他没有饭吃,尽管到市公所领钱就是了。
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政府要征劳役时,因为他的情况户口上有记载,所以不会被征调。如果政府发社会福利救济金,他都领得到。你看他这样的人,实在很不好看,可是他在人生的旅途上,占的便宜可大了。“夫支离其形者”,这样形貌怪里怪气的一个人,“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他可以自给自足,生活得很好,也很长寿。如果有人对于自己的学问、修养、道德,有些怪里怪气,那就是所谓“支离其德者”。
这个怪里怪气不是别的,像我们现在就是怪里怪气,好好的一个人,要学禅学道学打坐,要吃素拜拜敲锣打鼓,要信宗教上教堂,这都是“支离其德者”;不是正规的,看起来不太正常。人家批评这个人迷信,没有关系,迷信两个字戴在头上,是一顶很好的帽子,可以躲掉很多灾难;因为迷信的人没有什么用处,不要找他了,那么他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反正这个人信教吃素的,就可以原谅了他,就是“支离其德者”。究竟他心里吃不吃素,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庄子告诉我们,这个社会很妙,正常的人生活下来很困难,稍稍带一点怪,不要怪过头了,却活得挺痛快的,就看你能否善于利用,学到支离其德,把好处都占光。国家要兵役,他来报到了,医官一检验,你回去吧!不要当兵啦!政府发救济金,他尽管来领,要做到这个样子,就支离其德。
但是,要怪嘛,也要怪得有个样子,许多青年人本事没有,脾气非常怪,那个样子不行的,那会变成白额头的猪,上祭坛不能用,只好把你做腊肉火腿用了,就把你腌掉的。所以,像支离疏这样嘛,这个人就有用了。这是《人间世》的这个怪人,在孔子传记上找不到。看起来庄子拼命在骂孔子,实际上,庄子随时随地都在捧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