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南华》《庄子諵譁》(2017版)第五章 德充符(11)


老聃怎么说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

无趾这位老兄,又跑去看老子了。老子就是老聃,也算是孔子的老师。他给老子讲,老师啊!我看那个孔丘---他叫孔子的名字,“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他恐怕没有得道,恐怕离得道还差一级,恐怕还没有到家。“彼何宾宾以学子为?”他为什么彬彬有礼,好像装起一副外表有道的样子。“宾宾”也就是彬彬,是形容词;他到处很谦虚有礼,满口之乎者也那个味道,从头到脚,充分表示了很有道的样子。这个不对,他还要跟你学,我看他不像。

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

”就是讲孔子,“”就是希望,“”是讲话的巧妙修辞,如何讲得好、写得好。“”,思想要出奇,“幻怪”,说些人家不懂的道理,古里古怪的。无趾说,嘿!我看孔子虽然标榜为圣人,“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那不是真的有道啊!真正有道的人,讲话很通俗,用不着加上文学修辞。“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无趾说,我看他不明了,一个真正得道的人,把这些学问知识看成是自己的枷锁,都是人生的刑具,都是脚镣手铐,把自己捆住了。做人一定要讲礼,讲礼就把自己捆得很厉害,不自然了。

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

老子一听啊,你这个学生不错,原来你已经去看过孔子了。你既然看过他,怎么不接引他呢?使他进一步了解“死生为一条”,了了生死,生也就是死,死也就是生,生死只是一个过程而已;生命不在一个有形的生死。

譬如我们死的时候,很痛苦,唉唷唉唷地叫,这是形体的生死;那个能叫唉唷,能叫痛的那个东西,不受生死的影响。所以了了生死的人,看生来死去是一样的,这样叫做了生死。千万不要搞错,以为打坐成功了,死后这个世界我不来不来你躲到哪里去啊?你躲到月球姑奶奶那里,也没有用啊!姑奶奶要叫你做工的呀!

所以死生为一条,生死没有什么了不起。处在这个人世间,“以可不可为一贯”,好与坏都差不多。得了道的人,对于生死看成一条了,好与不好,生活优越不优越,做人得不得意,都是一样,是一贯。如果你看了孔子,能带他一步,叫他了了生死,然后处世无可无不可,那样你把孔子的学问等等,一切外形的刑具不是解脱了吗!

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无趾一听老子骂他的话,就说老师,算了吧!那个孔子爱做这种事,活该。“天刑之”,上天给他的刑罚,他那个痛苦刑罚没有受满,给他去周游列国,爱讲四书就讲四书,五经就五经,让他去讲吧!他要去受罪,坐在那里觉得在弘法传道,把自己害苦了。“安可解”,刑期没有满,帮不了他。这就是禅,所以庄子全篇是禅,像孔子刑期没有满,他活该受刑,这一类的话。下面是郭象的注解:

今仲尼非不冥也,顾自然之理,行则影从:言则向随。夫顺物则名迹斯立,而顺物者非为名也,非为名则至矣,而终不免乎名。则孰能解之哉?故名者影向也。影向者形声之桎梏也。明斯理,则名迹可遗,名迹可遗,则尚彼可绝,尚彼可绝,则性命可全矣。

今仲尼非不冥也”,郭象说孔子并不是冥顽不灵,孔子也得了道,并不是不懂。“顾自然之理”,孔子的救世之心,同老子的出世法之道,并没有两样,都是合于自然。“行则影从”,一个人走路,有太阳照,影子就出来;“言则向随”,一讲话就有声音出来,这两句都是高深的哲学,也是科学。

夫顺物则名迹斯立,而顺物者非为名也,非为名则至矣,而终不免乎名”。“顺物”是为了救世救民,并不是为了求名。郭象说孔子不是为了求名,是为了一种仁慈。不为名反而留万古之大名,这不是他原来所希求的;也就是释迦牟尼一样,每个圣人、教主都一样,开始只是一番救世之心,后来他的教化变成宗教,那是后世的人,假借他的招牌。

则孰能解之哉?故名者影向也。影向者形声之桎梏也。”所以人世的虚名,都是影响,千万不要被自己的虚名所影响;名气高了就是现在所谓知名度,你会被知名度骗死了。你名气再大,如果不讲你就是那个人,谁也不理你。其实那个名同你自己,有什么关系嘛!亳不相干。所以,“故名者影向也。影向者形声之桎梏也。”你被自己的虚名所捆绑,结果是你自己在受罪,这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何苦呢!

明斯理,则名迹可遗,名迹可遗,则尚彼可绝,尚彼可绝,则性命可全矣。”懂了这个道理,就可以把这个虚名丢掉不要了。虚名不要,自己有安身立命之道,也不被外界的虚名所困,就是解脱了桎梏。

所以庄子借无趾的话,讲孔了“天刑之安可解”,上天要给他受罪,他的罪还没有受够。老师啊!(叫老子)我们不要使他得到解脱,让他去受罪吧。这几段都是残疾人的故事,最后来一个更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