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
子舆和子桑,这两个人是朋友。“而霖雨十日”,夏天下大雨,水涨得很高,等于台北夏天那个大雨,一涨水啊,路也过不去了。连续十天下雨。子舆一想,糟糕,我那个好朋友完了,家里没得吃的,被水困住了,怎么办呢?赶快带一个便当,先去救救他的命。
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到了子桑的门口,子舆看到他老兄子桑在里头,大概饿得没力气了,虽然在唱歌,听起来很难听,又像哭一样。你说他哭嘛,又像唱歌一样;一面还在弹琴呢!他说,是妈妈的罪过吗?是爸爸的罪过吗?为什么生我呢?还是天的罪过生了我?还是人的罪过呢?“有不任其声”,那个声音讲不出来,不成个调子,虽是在唱,但唱起来比哭都还难听。“而趋举其诗焉”,可是嘴里还不断在唱这个诗。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
所以子舆赶快就进去了,手里拿一个便当,这个电视剧本就是这样表示。他说,老兄啊,你还有力气唱歌作诗啊!可是你的声音为什么这样呢?你连声音都没有,气都没有了。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这几句话是大家的问题。子桑说,老兄你来了,我想了十天了,我参不通啊,为什么我会饿饭?生命给我聪明,给我本事,给我学问,给我能力,可是我到处碰壁,到处都是此路不通的条子,运气不好,搞得自己饿饭,搞得自己有气无力,快要死了。“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我思想了很久,是上帝做主吗?有个上帝吗?真的有命运吗?还是妈妈爸爸?谁给我的这个生命?人人都有这个生命,你也有这个命,我也有这个命,为什么每人遭遇这样不同?他说,我找不出答案。
“父母岂欲吾贫哉!”哪个人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儿女穷一辈子呢?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好,可是就做不到。你说上帝、天地要人这样吗?“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无私的啊!很公平呀!你说我不努力吗?我也蛮努力,我正想出门,又碰到下霖雨,走不通了,怎么办呢?天地本来是无私的呀!活在这个世界上,人的命运怎么说呢!所以我们文章写“命运之神”,命运没有神,你自己就是神,只不过找不到。
“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谁能够制造这个命运?每个人命运不同,是谁在做主?你说有个上帝吗?上帝的命运又是谁给的呢?想要找我命运做主的那个,可是找不到的呀!“然而至此极者”,今天总算饿了饭了,“命也夫”,找不到答案,只有一个代名词的答案,叫做命。命是代名词,你不要听了命,赶紧去算八字,不是你那个命!这是宇宙的大命,这是自然的一个规律。我们看《大宗师》最后一个命作结论,先要倒回去,看本篇开头的话。开头说:“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命运并不是不可知,这个命是生命的根本,就是佛家讲的,宇宙先有鸡先有蛋?那个生命的根本,不是不可知。何以求知呢?唯有得道的人,称为大宗师的人。一个自称为大师,或者自称为宗师的,如果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的话,那也是命!那只好算是他命中要称自己是大师,让他大去吧!要当大师者、宗师者,什么法师啊,老师啊,就应该了解《大宗师》开头的这几句话;所以你前后一对照就晓得了。这一句“命也夫”,非常幽默,是个幽默的代名词;《大宗师》正好到这里结束,下面就是《应帝王》了,大宗师要来入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