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繁露》62、郊语


【本篇题解】本篇与下面的《郊义》、《郊祭》、《四祭》、《郊祀》本为一篇。俞褪说:“殆由后人欲取足《崇文总目》八十二篇之数,以意妄分耳。”所以这五篇或有首无尾,或上下文不连属,割裂痕迹历历可见。本篇旨在论证郊夭的根据和必要性。董仲舒先用一些奇怪的自然现象和孔子的“三畏”之说论证了人应该对天产生敬畏之情。他认为,如果不敬畏上天,灾祸就会悄然而至。所以郊天是圣人最看重的事情。接着他又以秦朝废郊礼而改祭他神与周朝郊天作对比,得出了对天的敬畏与否决定国家命运的结论。这是董仲舒“屈君而伸天”理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01】 注释 译文
人之言:醖去烟(1),鸱羽去眯(2),慈石取铁,颈金取火(3),蚕珥丝(4)于室,而弦绝于堂,禾实于野,而粟缺于仓,荑芜(5)生于燕,橘枳死于荆,此十物者(6),皆奇而可怪,非人所意也。夫非人所意而然,既已有之矣,或者吉凶祸福、利不利之所从生,无有奇怪,非人所意,如是者乎?此等可畏也。孔子曰(7):“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彼岂无伤害于人,如孔子徒(8)畏之哉!以此见天之不可不畏敬,犹主上之不可不谨事。不谨事主,其祸来至显;不畏敬天,其殃来至暗(9)。暗者不见其端,若自然也。故曰:堂堂如天,殃言不必立校(10),默而无声,潜而无形也。由是观之,大殃与主罚所以别者,闇与显耳。不然(11),其来逮人(12),殆(13)无以异。孔子同之,俱言可畏也。天地神明之心,与人事成败之真,固莫之能见也,唯圣人能见之。圣人者,见人之所不见者也,故圣人之言亦可畏也。奈何如废郊礼?效礼者,人所最甚重也(14)。废圣人所最甚重,而吉凶利害在冥冥不可得见之中,虽已多受其病,何从知之?故曰:问圣人者,问其所为而无问其所以为也。问其所以,为终弗能见,不如勿问。

【注释】 (1)醖去烟:应作“醯去烟。”醯(xì):醋。据记载,用醋熏眼睛,可以使眼睛更明亮。(2)眯(mí):异物进人眼中。(3)颈金取火:应作“真金取火”,以金向日聚光照射易燃物可以得火,所以说真金取火。(4)珥(ěr)丝:蚕用口吐丝。据说老蚕吐出的丝呈黄色,外观如耳饰,所以称珥丝。又古人以丝为乐器之弦,新丝脆,用它做弦易断,所以下文说“弦绝于堂”。(5)芜荑:又名“芜姑”,它的果实有特殊难闻的气味,用它放在衣服中可以防虫蛀。(6)此十物者:以上可能有遗漏,据上文所记计为八物,二遗物。(7)孔子曰:语见《论语·季氏》。(8)如:同“而”。徒:只、单。(9)闇(àn):隐蔽。(10)校:同“效”,效验.验证。(11)不然:“不”字为衍文。(12)其来逮人:灾祸、惩罚达到人身上。逮:及,达到。(13)殆(dài):大概、大致。(14)人所最甚重:从下句看,应作“圣人所最甚重”。

【译文】 人们说:醋可以去掉眼睛的烟翳,鸱鸟的羽毛可以除去眯眼的异物,磁石可以吸取铁物,真金可以取火,老蚕吐丝在室内,商调的乐器丝弦极易断在堂上,庄稼在田野中结实,仓库中的粮食正是缺少的时候,芜荑类草在燕地生长,橘、子枳等在楚地死去,这十样东西,全是可奇怪的,不是人主观决定。不是人主观决定才这样,是古已有之的,有时是因为吉凶、祸福、利与不利的关系而出现的,没有可奇怪的,不是人主观决定的,是这样吗?这种现象是可怕的。孔子说:“君子有三种惧怕:惧怕天命,惧怕天子、诸侯,惧怕圣人的言论。”这三样难道对人们没有伤害,而孔子单单畏惧他们吗?由此可见对上天不可不畏惧恭敬,如同对君主不可不谨慎服侍,不谨慎服侍君主,那样灾祸的出现是十分明显的;不敬畏上天,那样灾祸的到来比较隐蔽。隐蔽见不到事情的端倪,如同自然。所以说:雄伟庄严的上天,灾祸的言语不一定立即效验,沉默无声,只是隐藏着没有表现出来。由此看来,上天的灾祸和君主的惩罚区别之处,是隐匿含蓄和明显罢了。这样,灾祸、惩罚达到人身上,大体没有什么区别。孔子认为这两种祸害相同,都认为是可惧怕的。天地明察的思想,和人类事业成败的真正原因,本来是没有谁能发现,只有圣人能发现。圣人,是能发现人们所不能发现的人,所以圣人的言论也可怕。为什么废弃郊祭?郊祭是圣人特别重视的祭祀。废弃圣人最重视的,吉凶和利害在幽暗不能发现当中,虽然多次受到他们的危害,怎么能知道呢?所以说,询问圣人事情,是问他做什么,而不问这样做的原因。

【02】 注释 译文
问为而为之,所不为而勿为,是与圣人同实也,何过之有?《诗》云(15):“不骞不忘,率由旧章。”,旧章者,先圣人之故文章也。率由,各有修从(16)之也。此言先圣人之故文章者,虽不能深见而详知其则,犹不知其美誉之功矣。今郊事天之义,此圣人故。故古之圣王,文章之最重者也,前世王莫不从重,栗精(17)奉之,以事上天。至于秦而独阙然废之,一何不率由旧章之大甚也!天,者百神之大君也。事天不备,虽百神犹无益也。何以言其?然也祭而地神者,《春秋》讥之。孔子(18)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是其法也。故未见秦国致天福如周国也。《诗》云(19):“唯此文王,小心翼翼,昭(20)事上帝,允怀多福。”多福者,非谓人也,事功也,谓天之所福也。《传》曰:“周国子多贤,蕃殖至于骈孕(21)男者四,四产而得八男,皆君子俊雄也。”此天之所以兴周国也,非周国之所能为也。今与秦周俱得为天子,而所以事天者异于周。以郊为百神始,始入岁首,必以正月上辛日先享(22)天,乃敢于地,先贵之义也。夫岁先之与岁弗行也,相去远矣。天下福若无可怪者,然所以久弗行者,非灼灼见其当而故弗行也,典礼之官(23)常嫌疑,莫能昭昭明其当也。今切(24)以为其当与不当,可内反于心而定也。尧谓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言察身以知天也。今身有子,孰不欲其有子礼也。圣人正名,名不虚生。天子者,则天之子也。以身度天,独何为不欲其子之有子礼也。今为其天子,而阙然(25)无祭于天,天何必善之?所闻曰:天下和平,则灾害不生。今灾害生,见天下未和平也。天下所未和平者,天子之教化不行也。《诗》曰(26):“有觉德行,四国顺之。”觉者著也,王者有明著之德行于世,则四方莫不响应,风化善于彼矣。故曰:悦于庆赏,严于刑罚,疾(27)于法令。

【注释】 (15)《诗》云:语见《大雅·假乐》,《毛诗》作“不然不忘,率由旧章。”骞:同“愆”。愆:遗失。(16)修从:疑为“循从”之误,随从。(17)栗精:畏惧、精心。栗:同“慄”。(18)孔子曰:语见《论语·八佾》。(19)《诗》云:语见《大雅·大明》。(20)昭:明明白白,此指心胸坦荡。(21)骈孕:双胞胎。(22)享:用酒食供奉神灵。(23)典礼之官:主管礼仪的官员。典:主管。(24)切:疑应作“窃”,自谦之词,指自己。(25)阙然:空白的样子,这里指什么事都不想的样子。(26)《诗》曰:语见《大雅·抑》。(27)疾:急切。

【译文】 问这样做的原因,最终也不能发现,不如不发问。问做什么而去做,所不做的事就不去做,这就和圣人有了共同的实质,有什么过错?《诗经》说:“不损失不遗忘,一切均依循旧辞文”。旧的文辞是先圣的故有的文辞。依循就是有所随从。这里说的先圣的故有的文辞,虽然不能深入地发现和详细知晓他们的原则,还是不能失掉他们的漂亮的功绩。现在郊祭服侍上天的道理,这是圣人原有的。所以古代的圣明的君主,是文辞中最主要的内容,前代君主没有不顺从最主要内容,敬畏、精心地尊奉这些内容,来服侍上天的。到了秦国却独自毫无根据地废除它,他不依循旧有文辞竟到这种严重程度!上天是各种神灵的最高主宰。服侍上天如不周备,即使是祭祀各种神灵也没有什么益处。为什么这么说呢?(不祭祀上天)而只祭祀地神,《春秋》就会指责他。孔子说:“得罪了上天,就没有祈祷的对象了。”这就是孔子的原则。所以没有见到秦国招致上天的福祐如同周天子一样。《诗经》说:“只有这位文王,谨慎小心,心胸坦荡地侍奉上帝,确实得到很多祐福”。很多福祐不是指人,是指事情成功,是上天福祐的结果。解释《春秋》的文字记载说:“周代的后人有很多贤才,蕃衍出现双胞怀孕男孩四次,四次产生八个男孩,全是杰出雄武的君子。”这是上天用以振兴周朝,不是周朝自己就能做到的。如今秦和周都可称作天子,但对待侍奉上天问题上和周朝不同。我认为郊祭是服侍百神的开始,刚刚进入新的一年,一定在正月的第一个辛日先享祭上天,才敢再祭祀大地神,是把尊贵者放在先的意思。每年先祭祀上天和每年不祭祀上,天相差太远了。天下的幸福好像没有可以奇怪的,可是长久没有实现,不是很明显地见到他应当有福却故意没让他得到,主管礼制的官员常心怀疑虑,不能清楚明了怎么做恰当。现在我认为合适与不合适,可以向内在心中反省确定。尧对舜说:“上天的运行规律在你自身。”是说审察自身便可以了解上天。如今自身有了儿子,谁不想有儿子的礼仪呢?圣人匡正名称,名称不虚妄地出现。天子是上天的儿子。用自身推测上天,为什么单单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有儿子的礼仪呢?如今他做了天子,却没事似的不祭祀上天,上天为什么要善待他?听到这样的话:天下和睦平和,灾害就不会出现。现在灾害出现了,可知天没有和睦平和。天下没有实现和睦平和,是天子的教化不能实行。《诗经》说:“有显著恩德实行,四方各国就会顺从你。”觉醒就是显著的意思,君主有显著的恩德在世上实行,四方各国没有不响应顺从的,风化就对他很友善。所以说:对庆赏悦愉,对刑罚严厉,对法令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