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梅直讲即梅尧臣,北宋诗人,时官国子监直讲。本文是仁宗嘉祜二年(1057)作者中进士后写给参评官梅尧臣的感谢信。围绕知己相乐的中心,交代了撰写感谢信的缘由,并赞扬欧阳修与梅尧臣的公正、客观的可贵精神。 全文委婉有致,言辞不卑不亢。
梅尧臣(1002年5月31日—1060年5月27日),字圣俞,世称宛陵先生,宣州宣城(今安徽省宣城市宣州区)人。北宋官员、现实主义诗人,给事中梅询从子。梅尧臣初以恩荫补桐城主簿,历镇安军节度判官。于皇祐三年(1051年)始得宋仁宗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为太常博士。以欧阳修荐,为国子监直讲,累迁尚书都官员外郎,故世称“梅直讲”、“梅都官”。嘉祐五年(1060年),梅尧臣去世,年五十九。梅尧臣少即能诗,与苏舜钦齐名,时号“苏梅”,又与欧阳修并称“欧梅”。为诗主张写实,反对西昆体,所作力求平淡、含蓄,被誉为宋诗的“开山祖师”。曾参与编撰《新唐书》,并为《孙子兵法》作注。另有《宛陵集》及《毛诗小传》等。
【原文】
轼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以乐乎此矣。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译文】
我每次读《诗》读到《鸱鸮》篇,读《书》读到《君奭》篇,常常私下悲叹周公不被人了解。等到看了《史记》,看到孔子在陈、蔡二国之间受困,而弹琴唱歌之声不断,颜渊、仲由这些弟子和孔子相互问答。孔子说:“‘不是犀牛不是虎,却奔跑在旷野上。’我推行的道不对吗?我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颜渊说:“老师的道太宏大了,所以天下不能容纳。即使这样,不被容纳又有什么妨碍?不被容纳然后才显示出君子的本色。”孔子禁不住笑着说:“颜回!假如你有很多财产,我就当你的管家。”天下虽不能容纳孔子,但他们师徒却能这样自我满足,互相和乐。于是我现在才明白周公的富贵,有不如孔子的贫贱的地方。凭召公那样的贤明,凭管叔、蔡叔的骨肉之亲,却不理解周公的用心,那么,周公和谁一起享受富贵的快乐呢?和孔子共度贫贱的人却都是天下的贤人才士,那也足够由此而快乐了。
我在七八岁时,才知道读书学习,听说现在天下有一位欧阳公,他的为人像古代的孟轲、韩愈一类前辈;还有一位梅公,与他往来交游,而且同他议论古今。后来我长大一些,才开始读他的文章,由此而想象他的为人,认为他必是潇洒地摆脱世俗的乐趣而自得其乐的。那时我正在学习讲究声律对偶的诗赋,去谋求微薄的官俸,自忖没有进见各位前辈的资格。来到京城一年多,从来不曾上门拜见。今年春天,全国的读书人都汇聚到礼部,先生您和欧阳公都亲自主持考试,我没有想到会获得第二名。不久听说,承先生赏识我的文章,认为有孟轲的文风,而且欧阳公也因为我能不写世俗所崇尚的文章而录取我。我之所以能在被录取的行列,既不是由先生手下的人先为我疏通,也没有亲朋旧友为我请求嘱托,然而过去十多年间,只听说其名而不得见面的人物,有一天却成了知己。退下来我想一想这件事,人不可苟且地贪图富贵,也不可以平白地沦为贫贱。世有大贤而自己能成为他的学生,那也足以作立身的依托了。如果凭一时的侥幸做了大官,身后跟着数十个车马随从,使街坊小民围观而赞扬,又怎能换取我与大贤相知的乐趣呢!《论语》上说“不抱怨上天,不怨恨别人”,大概就因为自己有“从容悠闲、自得其乐可以过一辈子”的那种情趣。先生的名声传遍天下,而官级不过五品,您的脸色温和而没有怒气,文章宽厚淳朴而没有怨言,这一定有乐于此道的缘由,我希望能听到您的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