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是一篇赠序,开篇先叙川蜀山水之奇,突出游历川蜀之难,引出庭学之能游,继而叙述自己之不能游,与前作反衬,结尾更推进一步,强调必须探索“山水之外"的东西。 全文主旨鲜明,一气呵成,是古代赠序中的典范。
作者宋濂(1310年11月4日-1381年6月20日),初名寿,字景濂,号潜溪,别号龙门子、玄真遁叟等,汉族。祖籍金华潜溪(今浙江义乌),后迁居金华浦江(今浙江浦江)。元末明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思想家,与高启、刘基并称为“明初诗文三大家”,又与章溢、刘基、叶琛并称为“浙东四先生”。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学者称其为太史公、宋龙门。宋濂自幼多病,且家境贫寒,但他聪敏好学,号称“神童”。曾受业于闻人梦吉、吴莱、柳贯、黄溍等人。元末辞朝廷征命,修道著书。明初时受朱元璋礼聘,被尊为“五经”师,为太子朱标讲经。洪武二年(1369年),奉命主修《元史》。累官至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时朝廷礼仪多为其制定。洪武十年(1377年)以年老辞官还乡,后因长孙宋慎牵连胡惟庸案而被流放茂州,途中于夔州病逝,年七十二。明武宗时追谥“文宪”,故称“宋文宪”。
【原文】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万里,陆有剑阁栈道之险,水有瞿塘、滟滪之虞。跨马行,则篁竹间山高者,累旬日不见其巅际。临上而俯视,绝壑万仞,杳莫测其所穷,肝胆为之悼栗。水行,则江石悍利,波恶涡诡,舟一失势尺寸,辄糜碎土沉,下饱鱼鳖。其难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非壮强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台陈君庭学,能为诗,由中书左司掾,屡从大将北征,有劳,擢四川都指挥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战攻驻守之迹,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庭学无不历览。既览必发为诗,以纪其景物时世之变,于是其诗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归,会予于京师;其气愈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予少时,尝有志于出游天下,顾以学未成而不暇。及年壮方可出,而四方兵起,无所投足。逮今圣主兴而宇内定,极海之际,合为一家,而予齿益加耄矣。欲如庭学之游,尚可得乎?
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学其试归而求焉?苟有所得,则以告予,予将不一愧而已也!
【译文】
我国西南部的山水,唯独四川境内最为奇特。然而,那里与中原一带相距万里之遥,陆上有剑阁、栈道之类的险阻,水上又有瞿塘峡和滟滪堆之类的忧惧。骑着马行走在大片竹林之间,山势高峻,接连走几十天,也看不到山峦的顶峰。站在高处往下俯瞰,陡峭的山谷有几万尺深,茫茫渺渺看不到谷底,令人惊恐万状,胆战心惊。从水路走,江中的礁石尖利,波涛险恶,漩涡变化不测,船只稍稍偏离航道,就被撞成粉末,像泥土般下沉,沉船中的人便饱了江中鱼鳖的口腹。通往四川的道路是如此艰难啊!因此,不是做官而又有财力的人,不能前往游历;不是饱学之士,即使去游览了,也不会有收获;若非身强体壮者,到达之后,大多会老死在那里。那些喜欢奇山异水的士子,认为这是一件憾事。
浙江天台籍人士陈庭学君,擅长作诗。他以中书左司掾的身份,屡次随大将北征,立有战功,升任四川都指挥司照磨,从水路到成都。成都,是四川的要地,又是扬雄、司马相如、诸葛亮等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凡历代英雄豪杰战斗和驻守的遗迹,诗人文士游览登临、饮酒射覆、赋诗吟咏的地方,庭学都一一游览。游览之后,就一定会写诗抒发感受,记录景物、时世的变迁,因此他的诗歌在入川以后越写越好。过了三年,庭学依照惯例辞官归家,在京城和我相聚。他的精神更加饱满,语气更加豪壮,志趣更加高远,这大概是因为从川蜀山水得到的帮助很多吧。
我内心很是惭愧,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立志要周游天下,只是因学业未成,不得空闲。到了壮年能出游的时候,四方战乱,没有地方可以落脚。及至当今圣明天子兴起,天下安定,四海一家,而我的年纪却越来越老了。想要像庭学君那样去游历,还能实现吗?
然而,我听说古代的贤士,如孔子的弟子颜回、原宪等,大都常年居住在陋室,即使杂草遮没了门户,但他们的志向和意气却始终很充沛,好像足以包容天地万物。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有超出山水之外的东西吗?庭学君回去之后,试着从这方面探求一下,如果有什么收获,请告诉我,我将不只是惭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