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梁惠王真是不仁呀!仁人把他对待喜爱的人的恩惠推及到他不喜爱的人身上,不仁的人把他对待不喜爱的人的祸害推及到他喜爱的人身上。”
公孙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孟子答道:“梁惠王因为要扩张土地的原因,驱使他所不喜爱的百姓去作战,使他们的骨肉糜烂,结果被打得大败。他还要再战,又恐怕不能获胜,于是便驱使他喜欢的子弟上战场作殉葬品,这便叫做把他对待不喜爱的人的祸害推及到他喜爱的人身上。”
孟子曰:“春秋时代没有什么正义战争。至于那国的国君比这国的国君要好一些,那是有的。征讨的意思是指上级讨伐下级,相互敌对的国家之间是不能互相征讨的。”
孟子说:“如果完全相信《尚书》,那还不如没有《尚书》。我对于其中的《武成》篇,只取其中的二三页罢了。仁人是天下无敌的,周武王这样极为仁义之人,去讨伐殷纣王这样极不仁义之人,又怎样能至于流血成河,使得杵也漂浮起来呢?”
孟子说:“有人说;‘我擅长于布阵,我擅长于作战。’其实这是最大的罪恶。国君如果喜爱仁义,那么天下便会没有可匹敌之人。(商汤)征讨南方,北方的人便生怨气;征讨东方,西方的人便生怨气,说:‘为什么把我们这里放在后边?’周武王讨伐殷朝,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周武王说:‘不要害怕,我是来使你们安定的,不是与你为敌的。’百姓便把额头触地,叩起头来,其声音犹如山陵崩塌一般。征的意是正,各人都想端正自己,哪里用得着战争呢?”
孟子说:“做器具者、盖房屋者、造车轮者、制车箱者,这些人只能把制作的准则传授给别人,但不能把高超的技巧传给别人,(那要靠自己去寻求)。”
孟子说:“舜吃干粮啃野草之时,好像他要一生那样;等他成为天子以后,穿着装饰漂亮的衣服,弹着琴,尧的两个女儿侍候着,又好像这些享受本来就有。”
孟子说:“我现在才知道杀害别人的亲人所得报复之重了:杀害别人的父亲,别人也会杀害他的父亲;杀害别人的兄长,别人也会杀害他的兄长。那样的话,即使自己的父兄不是自己杀害的,也相差不远了。”
孟子说:“古代的设关立卡是打算抵挡残暴,现在的设立关卡却是打算实行残暴。”
孟子说:“如果自身不依‘道’而行,那么‘道’在自己的妻子儿女身上也行不通;如果役使别人不合于‘道’,那么连自己的妻子儿女也役使不动。”
孟子说:“财富充足的人,即使遇到灾荒年月也不会使他困穷;道德高尚的人,即使遭逢乱世也不会使他心志迷乱。”
孟子说:“喜欢好名声的人能把有千辆战车国家的君位让给别人,但如果要让给的人不是合适的人选,那么,即使要他让一筐饭一碗汤,不高兴的神色也会表现于面部。”
孟子说:“不信任仁德贤能之人,国家就会没有仁德贤能之人;没有礼义,上下之间的关系就会混乱;没有好的政事,国家的财物就会不够用。”
孟子说:“不仁道却能拥有一个国家的人,那是有的;不仁道却能拥有天下的人,那是没有的。”
孟子说:“人民最为重要,江山社稷为次,国君为轻。所以能得到广大百姓的欢心,便能成为天子;能得到天子的欢心,便能成为诸侯;能得到诸侯的欢心,便能成为大夫。如果诸侯危害国家,那就改立诸侯。如果祭祀用的牲畜既肥又壮,祭祀用的谷物既多又干净,且按时祭祀,但是还在遭受干旱、水涝之害,那就改立土谷之神。”
孟子说:“圣人是百代人的老师,伯夷、柳下惠就是这样的圣人。所以听到伯夷的风范的人,贪得无厌之人变得清廉,懦弱的人开始立高远的志向;听到柳下惠的风范的人,刻薄的人变得敦厚,心胸狭窄的人变得心胸宽大。圣人在百代之前奋发有为,在百代之后,听到他们的风范的人没有不感动奋发的。如果不是圣人,能够像这样吗?更何况那些亲自接受他们熏陶教育的人呢?”
孟子说:“仁就是人,仁和人合起来讲,就是道。”
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的时候,他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当他离开齐国的时候,不等把米淘完就走了,这是离开别国的态度。”
孟子说:“孔子受困于陈国、蔡国之间,那是因为他与陈蔡两国君臣之间没有交往。”
貉稽说:“我被人们说得很坏。”
孟子说:“这没有什么关系。士人憎恶这种七嘴八舌。《诗经》上说:‘忧愁沉沉压心头,小人视我为眼中钉。’这说的是孔子。‘不消灭别人的怨恨,也不失去自己的名声。’这说的是周文王。”
孟子说:“贤能之人先使自己明明白白,(然后才去教导别人),使别人也明明白白;现在的人自己都迷迷糊糊,却想用这些迷迷糊糊的东西去使别人明明白白。”
孟子说:“山巅的小路非常狭窄,如果经常去走,它便会成为一条道路;如果废而不走,就会被茅草阻塞。现在茅草也把你的心阻塞住了。”
高子说:“禹的音乐超过周文王的音乐。”
孟子问道:“凭什么这样说呢?”
高子说:“因为流传下来的钟中,禹的钟钮都快断了,(周文王的钟钮则不然)。”
孟子说:“这怎么能充分证明呢?城门下的车辙,难道是几匹马的力量所致吗?”
齐国遭受了饥荒。陈臻对孟子说:“国内的人都以为先生会再度规劝齐王打开棠邑之仓廪来赈贷人民,这恐怕不会再做了吧。”
孟子说:“如果再这样做了,那我就成了冯妇了。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擅长于抓捕老虎,后来因此进为士。(有一次),他到野外,碰见有许多人正追赶老虎。老虎被逼到一个角落,但没有人敢上前碰它。他们望见冯妇来了,便快步上前去迎接他。冯妇也就挽起袖子,走下了车子,众人都非常高兴,可那些为士之人却讥笑他。”
孟子说:“口舌对于美味的喜爱,眼睛对于美色的喜爱,耳朵对于美妙音乐的喜爱,鼻子对于芬芳气味的喜爱,人体四肢对于安逸的喜爱,这一切都是天性,但得到与否,则由命运决定,所以君子不把它们认为是天性的必然。仁对于父子,义对于君臣,礼对于宾主,智慧对于贤人,圣对于天道,这一切能够在他们身上实现与否,那也是由命运决定的,但也有天性的必然,所以君子不把它们认为该由命运决定。”
浩生不害问孟子:“乐正子这人怎么样呢?”
孟子答道:“好人,实在人。”
浩生不害又问:“什么叫好?什么叫实在?”
孟子答道:“值得让人喜爱便叫‘好’,那些好处实际存在于他本身便叫‘实在’,那些好处充满于他本身便叫‘美’,那些好处充满且光辉地表现出来便叫‘大’,‘大’且能够教育熏陶别人便叫‘圣’,‘圣’且达到不可测度的地步便叫‘神’。”乐正子这个人,介于‘好’和‘实在’之中,又在‘美’、‘大’、‘圣’、‘神’之下。”
孟子说:“离开墨子之道一定会归属于杨朱之道,离开杨朱之道一定会归属儒家。既然归属了,接受他便行了。但现在和杨、墨两家辩论的人,对于自己的学生,好像追逐已放逸的小猪,已经送回猪圈,还要把它网住。”
孟子说:“有征收布帛的赋税,有征收粟米的赋税,有征发人力的赋税。君子在三者之中只用其中的一种,而暂时不用另二种。如果并用其中的二种,百姓之中便会有人饿死;如果三种同时并用,便会使人父子离散,(丧失礼义)。”
孟子说:“诸侯的宝物有三样:国土,人民,惠政。如果视珠玉为宝物,那祸害便会降到他身上。”
益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益成括必死无疑了!”
益成括被杀(以后),孟子的学生问道:“先生怎么知道他会被杀呢?”
孟子答道:“他这个人有点聪明,但是不曾知道君子的大道,这足以使他遭杀身之祸了。”
孟子来到滕国,居住在上等馆舍里。馆舍的窗上挂着未织成的草鞋,馆舍里的人寻找不着了。有人便问孟子:“是不是跟随您来的人将它们藏起来了呢?”
孟子反问道:“你以为他们是为了偷草鞋而来的吗?”
那人答道:“大概不是的。”
孟子接着说:“我开课教授学生,对他们的态度是离开的不去追问,来求学的一概不拒绝。如果是不怀着学习的心而来,那就接受他们便行了。”
孟子说:“人人都有不忍心做的事,把它扩大到忍心做的事情上,那就是仁;人人都有不肯做的事,把它扩大到肯做的事情上,那就是义。人能够把不想害人的心充实了,仁便用不尽了;人能够把不挖洞跳墙的心充实了,义便用不尽了;人能够把不受轻贱的言行充实了,那就无论到那里都合于义了。士人不可以与别人谈论的却谈论了,这是以谈论诱骗别人;可以与别人谈论的不谈论,这是以沉默诱骗别人,这些都属于挖洞跳墙一类。”
孟子说:“言语浅近却寓意深远的,这是‘善言’;所做的事情简单明了却能发扬广大的,这是‘善道’。君子的言语,讲的虽是眼前所见的平常事,‘道’在其中;君子做的事情,从修养自身开始,从而使天下太平。人的弊病在于舍弃自己的田地,却去耕种别人的田地;要求别人很大很重,要求自己却很小很轻。”
孟子说:“尧舜行仁德之事是出于本性;商汤周武王经过修身,然后回到仁德的本性上来。动作容貌没有不合于礼的,是美德的最高境界了。吊哭死去的人,目的不是给活着的人看的。依道德而行事,不违背礼,不是为了求取官禄。说话一定言语真实,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行为端正。君子依法度行事,来等待天命罢了。”
孟子说:“向诸侯进言,就要轻视他,不要把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放在眼里。殿堂高几丈,屋檐宽几尺,如果我为诸侯,就不这样做。吃饭时菜肴丰盛,在面前摆一丈长,姬妾数百人服侍着,如果我为诸侯,就不这样做。饮酒作乐,骑马田猎,跟随的车子一千辆,如果我为诸侯,就不这样做。他所拥有的,都是我不做的事情;我所拥有的,都是古代的制度,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呢?”
孟子说:“使心性得到修养的最好方法就是减少贪婪的欲望。如果为人行事欲望不多,那人的善性即使有所丧失,也只是微小的部分;如果为人行事欲望很多,那人的善性即使有所保存,也只是微小的一部分。”
曾皙喜欢吃羊枣,曾子却不忍心吃羊枣。公孙丑问道:“炒肉与羊枣相比,哪一个味更美?”
孟子答道:“当然是炒肉味美!”
公孙丑又问:“既然这样,曾子为什么吃炒肉却不吃羊枣?”
孟子答道:“炒肉是大家都喜欢吃的,羊枣却只是个别人喜欢吃的。这犹如为父母君上的名应该违讳一样,不必去为姓避讳,因为姓是大家都有的,名却是一个人所独有的。”
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时,说:‘为什么不回去呢?我那些学生志大而狂放,进取而不忘本。’孔子在陈国,为什么思念在鲁国的狂放之人呢?”
孟子答道:“孔子说:‘得不到中行之人同他交往,那一定只能结交狂放之人和洁身自好之人了。狂放之人向前进取,洁身自好之人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结交中行之人吗?如果不能一定得到,所以只想结交次一等的人了。”
万章问道:“我冒昧地问先生一下,怎么样的人才能叫做狂放的人?”
孟子答道:“像琴张、曾皙、牧皮这类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的人。”
万章问道:“为什么说他们是狂放的人呢?”
孟子答道:“狂放之人志大而言大,嘴里总是说:‘古人呀,古人呀!’可是一考察他们的行为,却与言语不合。如果这种狂放之人又不可以得到,便想和不屑于做坏事的人结交,这便是洁身自好的人,这又要次一等了。孔子说:‘从我家门口经过,却不进到我的家里来,我没有什么怨恨他的,那只有好好先生了!好好先生是害德的人。”
万章问道:“怎样的人就可以叫做好好先生呢?”
万章问道:“(好好先生评价狂放之人说),‘为什么这样志大言大呢?所说的话与所做的事不相符合,所做的事也与所说的话不相符合,就只会说古人呀,古人呀。’(好好先生评价洁身自好之人说),‘又为什么这样郁郁寡欢呢?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为这个世界做事,只要过得去就行了。’笑眯眯地谄媚世人的人就是好好先生。”
万章问道:“全乡的人都说他是老好人,他也到处表现出一个老好人的样子,孔子竟将其看为害德的人,为什么呢?”
孟子答道:“这种人,要说他有什么不好,却又举不出什么大的错误来;要斥责他,却没有什么可斥责的,他只是同于流俗合于污世,居心好像忠诚老实,行为好像清正廉洁,大家都喜欢他,他也自以为正确,但又和尧舜之道格格不入,所以说他是‘害德的人’。孔子说:厌恶那种外貌相似内容却截然不同的东西,厌恶狗尾草,因为怕它把禾苗扰乱了;厌恶巧言谄媚,因为怕它把义扰乱了;厌恶夸夸其谈,因为怕他把真实扰乱了;厌恶靡靡之音,因为怕它把雅乐扰乱了;厌恶紫色,因为怕它把红色扰乱了;厌恶好好先生,因为怕它把道德扰乱了。君子使一切事物回到经常正道便行了。经常正道不被歪曲,老百姓就会兴奋积极;老百姓兴奋就没有邪恶了。”
孟子说:“从尧舜到商汤,其间经过了五百多年,像禹、皋陶那些人,便是通过亲眼所见而知道尧舜之道的;像商汤,便只是通过听说而知道尧舜之道的。从商汤到周文王,其间又经过了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那些人,便是通过亲眼所见而知道商汤之道的;像周文王,便只是通过听说而知道商汤之道的。从周文王到孔子,其间又经过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那些人,便是通过亲眼所见而知道周文王之道的;像孔子,便只是通过听说而知道周文王之道的。从孔子一直到现在,其间仅一百多年,跑离圣人的年代如此不远,距离圣人的家乡如此之近,但却没有继承其道的人,也竟然没有继承其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