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矣上帝,临下有赫。 监觀四方,求民之莫。 维此二国,其政不获。 维彼四国,爰究爰度。 上帝耆之,憎其式廓。 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作之屏之,其菑其翳。 修之平之,其灌其栵。 启之辟之,其柽其椐。 攘之剔之,其檿其柘。 帝迁明德,串夷载路。 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兌。 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 维此王季,因心则友。 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 受禄无丧,奄有四方。 维此王季,帝度其心。 貊其德音,其德克明。 克明克类,克长克君。 王此大邦,克順克比。 比于文王,其德靡悔。 既受帝祉,施于孙子。 帝谓文王:无然畔援, 无然歆羨,诞先登于岸。 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 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 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 陟我高岡,无矢我陵。 我陵我阿,无飲我泉,我泉我池! 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將。 万邦之方,下民之王。 帝谓文王:予怀明德, 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兄弟。 以尔鉤援,与尔临沖,以伐崇墉。 临沖闲闲,崇墉言言, 执讯连连,攸馘安安。 是类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 临冲茀茀,崇墉仡仡。 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
伟大上帝有圣灵,临视人间最分明。 观察天下四方地,探求人民可安定? 想起夏商两朝末,国家正教不得行。 寻思四方诸侯国,治理天下谁能胜。 上帝颇嫌歧周弱,有心增大它封境。 于是回头向西看,可让周王此地停。 砍掉杂树把地整,枯树死树除干净。 修枝剪叶要认真,灌木繁茂新枝生。 开出空地辟地坪,河柳椐树都砍平。 恶木一定要剔除,山桑柘树能长成。 上帝升迁明德人,犬夷疲困仓忙行。 天立周王与己配,政权稳固国家兴。 上帝察看歧山岭,柞树棫树除干净,松柏挺拔郁青青。 上帝兴周使配天,大伯王季是先行。 这位王季品德好,友爱兄弟是天性。 王季友爱他兄长,于是多多得福庆,上天赐他大光明。 受天福禄不丧失,拥有天下真荣幸。 这个王季是圣人,天生思想合准绳。 名声清静传天下,美德能使是非明。 是非善恶能分清,能为师长能为君。 王季统领这大国,慈爱百姓上下亲。 一直到了周文王,品德美好无悔恨。 已受上帝大福祉:千秋万代传子孙。 上帝告诉周文王:不可跋扈胡乱行, 不可贪婪存妄想,先据高位靠自强。 密须国人不恭敬。竟敢抗拒我大邦,侵阮到共太嚣张。 文王勃然大发怒,整饬军队上战场,入侵敌人得阻挡。 周家福气大增长,安定天下保四方。 京地我军势力强,班师归来自阮疆。 登上高山向远望,不许陈兵我山冈, 丘陵山坡属我邦。不许饮我泉中水,是我泉水和池塘。 肥美平原测量好,大家安居歧山阳,住处靠近渭水旁。 你是万国好榜样,天下归心人向往。 上帝告诉周文王:我今赋你好品德。 不要疾言和厉色,莫仗夏楚和鞭革。 好像无识又无知,顺应上帝旧法则。 上帝告诉周文王:邻邦意见要征求,兄弟国家要联合。 爬城钩梯准备好,还有临车和冲车,崇国城墙定攻克。 临车冲车向前进,崇国城墙高入云。 拿问俘虏连续干,杀敌割耳徐徐行。 出师祭天又祭旗,招抚余敌安人民,四方不敢来欺凌。 临车冲车真强盛,崇国城墙动不停。 冲锋陷阵势无阻,顽敌定要杀干净,四方无人敢违命。
1、临:《郑笺》:“临,视也。大矣天之视天下,赫然甚明。” 2、莫:安定。《毛传》:“莫,定也。” 3、获:《郑笺》:“获,得也。” 4、究、度:《集传》:“究,寻;度,谋。……彼夏商之政既不得矣,故求于四方之国。” 5、耆(其qí):憎怒。《毛传》:“耆,恶也。” 6、憎:《集传》:“憎,当作增。式廓,犹言规模也。” 7、此维与宅:《集传》:“以此歧周之地,与大王为居宅也。” 8、作:同“斫(琢zhuó)”,斩。屏(柄bǐng):除去。 9、菑(姿zī):树木立着枯死。翳(异yì):树木倒着,枯树。《毛传》:“木立死曰菑,自毙为翳。” 王引之《经义述闻》卷六:“作读为柞。《戴芟(山shān)》传:除木曰柞。” 10、栵:《经义述闻》卷六:“栵,读为烈。烈,枿(聂niè)也,斩而复生者也。” 11、柽(撑chēng):柽柳,西河柳。椐(居jū):灵寿树。《集传》:“椐,樻(匮kuì)也。肿节,似扶老,可为杖者也。” 12、檿(演yǎn)、柘(这zhè):木名,山桑,黄桑。 13、载路:《通释》:“诗谓帝迁明德,串(灌guàn)夷则瘠(及jí)败疲惫而去,故曰载路。” 14、受命既固:《诗缉》:“王者配天,天将立之以为配,使周家王天下,其受命坚固不易也。” 15、兑:《毛传》:“兑,易直也。” 16、对:《毛传》:“对,配也。” 《郑笺》:“作,为也。天为邦,谓兴周国也。作配,谓为生明君也。” 17、大伯:即太伯。 18、因心:《集传》:“因心,非勉强也。” 19、笃:使……厚。《郑笺》:“笃,厚。” 20、奄:全,无余。 21、王季:《左传o昭公二十八年》、《礼记o乐记》并作“文王”。 22、貊(莫mò):不声张。《毛传》:“心能制义曰度。” 《郑笺》:“德正召和曰貊。” 23、克明克类:《集传》:“克明,能察是非也。克类,能分善恶也。” 24、顺、比:《集传》:“顺,慈和遍服也。比,上下相亲也。” 25、无然:《集传》:“无然,言不可如此也。” 《郑笺》:“畔援,犹跋扈也。” 26、歆(新xīn)羡:羡慕。《毛传》:“无是贪羡。岸,高位也。” 27、密:古国名,在今甘肃灵台县。 28、侵阮:《毛传》:“国有密须氏,侵阮,遂往侵共。” 阮、共:古国名,都在今甘肃泾川县。 29、旅、按:《毛传》:“旅,师;按,止也。” 30、祜(护hù):《郑笺》:“祜,福也。” 31、以对于天下:《传疏》:“对为遂,遂又为安。《孟子》云:‘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即其义也。” 32、京:高丘。《经义述闻》卷六:“依,兵盛貌。依其者,形容之词。言文王之众,依然其在京之地也。依之言殷也。” 33、阮疆:《通释》:“寝自阮疆是追述其息兵于阮疆之始。” 34、矢:陈军。《毛传》:“矢,陈也。” 35、鲜:《郑笺》:“鲜,善也。” 36、将、方:《毛传》:“将,侧也。方,则也。” 37、怀:《毛传》:“怀,归也。” 38、声以色:《通释》:“声以色,犹云声与色也;夏以革,犹云夏与革也。” 39、不识不知:不去识别自己不了解的事物。 40、仇:俦(筹chóu)。匹配。 41、墉(庸yōng):《毛传》:“钩,钩梯也,所以钩引上城者。临,临车也。墉,城也。” 42、闲闲:《毛传》:“闲闲,动摇也。言言,高大也。” 43、馘(国guó):《集传》:“连连,属续貌。馘,割耳也。军法获者不服,则杀而献其左耳。安安,不轻暴也。” 44、类、禡(骂mà):祭祀名。《尔雅o释天》:“是类是禡,师祭也。” 45、致、附:《集传》:“致,致其至也。附,使之来附也。” 46、茀茀(扶fú):兵车强盛貌。《集传》:“茀茀,强盛也。” 47、仡仡(异yì):高耸貌。 48、肆:《集传》:“肆,纵兵也。” 49、忽:《毛传》:“忽,灭也。” 50、拂(扶fú):《释文》引王肃:“拂,违也。”
这也是一首颂诗,是周部族多篇开国史诗之一。它先写西周为天命所归及古公亶父(太王)经营岐山、打退昆夷的情况,再写王季的继续发展和他的德行,最后重点描述了文王伐密、灭崇的事迹和武功。这些事件,是周部族得以发展、得以灭商建国的重大事件,太王、王季、文王,都是周王朝的“开国元勋”,对周部族的发展和周王朝的建立,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所以作者极力地赞美他们,歌颂他们,字里行间充溢着深厚的爱部族、爱祖先的思想感情。《毛序》说:“《皇矣》,美周也。天监代殷莫若周,周世世修德莫若文王。”全诗八章,有四章叙写了文王,当然是以文王的功业为重点的。但谓诗意乃“周世世修德莫若文王”还是值得推究的。朱熹《诗集传》说:“此诗叙太王、太伯、王季之德,以及文王伐密伐崇之事也。”比较客观和全面,比较准确地掌握住了本篇诗歌的主题。
全诗八章,章十二句。内容丰富,气魄宏大。前四章重点写太王,后四章写文王,俨然是一部周部族的周原创业史。
首章先从周太王得天眷顾、迁岐立国写起。周人原先是一个游牧民族,居于今陕西、甘肃接境一带。传说从后稷开始,做了帝尧的农师,始以农桑为业,并初步建国,以邰(今陕西武功一带)为都(见《大雅·生民》)。到了第四代公刘之时,又举族迁往豳(邠)地(今陕西旬邑一带),行地宜,务耕种。开荒定居,部族更加兴旺和发展(见《大雅·公刘》)。第十三代(依《史记·周本纪》)为古公亶父(即周太王),因受戎狄之侵、昆夷之扰,又迁居于岐山下之周原(今陕西岐山一带),开荒垦田,营建宫室,修造城郭,革除戎俗,发展农业,使周部族日益强大(见《大雅·緜》)。本章说是天命所使,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尊天和尊祖的契合,正是周人“君权神授”思想的表现。
第二章具体描述了太王在周原开辟与经营的情景。连用四组排比语句,选用八个动词,罗列了八种植物,极其生动形象地表现太王创业的艰辛和气魄的豪迈。最后还点明:太王赶走了昆夷,娶了佳偶(指太姜),使国家更加强大。
第三章又写太王立业,王季继承,既合天命,又扩大了周部族的福祉,并进一步奄有四方。其中,特别强调“帝作封作对,自大伯王季”。太王有三子:太伯、虞仲和季历(即王季)。太王爱季历,太伯、虞仲相让,因此王季的继立,是应天命、顺父心、友兄弟的表现。写太伯是虚,写王季是实。但“夹写太伯,从王季一面写友爱,而太伯之德自见”(方玉润《诗经原始》),既是夹叙法,亦是推原法,作者的艺术用心,是值得深入体味的。
第四章集中描述了王季的德音。说他“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比大邦,克顺克比”,充分表现了他的圣明睿智,为王至宜。其中,用“帝度其心,貊其德音”,以突出其尊贵的地位和煊赫的名声;而“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说明了王季的德泽流长,又为以下各章写文王而做了自然的过渡。
《皇矣》在《大雅·文王之什》,当然重点是在歌颂和赞美文王。因而本诗从第五章起,就集中描述文王的功业了。
第五章先写上帝对文王的教导:“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即要文王勇往直前,面对现实,先占据有利的形势。虽不言密人侵入和文王怎么去做,但其紧张的气氛已充分显示了出来。接着作者指出“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一场激烈的战争势在难免了。密人“侵阮阻共”,意欲侵略周国,文王当机立断,“爰整其旅,以按徂旅”,并强调,这是“笃于周祜”、“对于天下”的正义行动。
第六章写双方的战斗形势进一步发展。密人“侵自阮疆,陟我高冈”,已经进入境内了。文王对密人发出了严重的警告,并在“岐之阳”、“渭之将”安扎营寨,严正对敌。写出情况十分严峻,使读者如临其境。
第七章写战前的情景,主要是上帝对文王的教导,要他“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就是不要疾言厉色,而要从容镇定;不要光凭武器硬拼,而要注意策略。要“顺帝之则”、“询尔仇方,同尔兄弟”,即按照上帝意志,联合起同盟和兄弟之国,然后再“以尔钩援,与尔临冲”,去进攻崇国的城池。崇国当时也是周国的强敌,上言密,此言崇,实兼而有之,互文见义。
最后一章是写伐密灭崇战争具体情景。周国用它“闲闲”、“茀茀”的临车、冲车,攻破了崇国“言言”、“仡仡”的城墙,“是伐是肆”,“执讯”、“攸馘”,“是致是附”、“是绝是忽”,取得了彻底的胜利,从而“四方无以拂”,四方邦国再没有敢抗拒周国的了。
由此可见,《皇矣》在叙述这段历史过程时是有顺序、有重点地描述的。全诗中,既有历史过程的叙述,又有历史人物的塑造,还有战争场面的描绘,内容繁富,规模宏阔,笔力遒劲,条理分明。所叙述的内容,虽然时间的跨度很大,但由于作者精心的结构和安排,读者读起来.却又感觉是那么紧密和完整。特别是夸张词语、重叠词语、人物语言和排比句式的交错使用,章次、语气的自然舒缓,更增强本诗的生动性、形象性和艺术感染力。孙鑛说,这这样的诗篇“有精语为之骨,有浓语为之色,可谓兼终始条理,此便是后世歌行所祖。以二体论之,此尤近行”(陈子展《诗经直解》引),是有一定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