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女说:“耳听鸡叫唤。”男说:“天才亮一半。” “你且下床看看天,启明星儿光闪闪。” “干起来啊起来干,射野鸭儿也射雁。” “射鸭射雁准能着,和你煮雁做美肴。 有了美肴好下酒,祝福我俩同到老。 你弹琴来我鼓瑟,多么安静多美好。” “晓得你对我真关怀,送给你杂佩答你爱。 晓得你对我体贴细,送给你杂佩表谢意。 晓得你爱我是真情,送给你杂佩表同心。”
1、昧旦:犹“昧爽”,天将明未明的时候。 2、兴:起。视夜:观察夜色。 3、明星:即金星。早晨金星出现在东方,称为启明星或明星。有烂:犹“烂烂”,明亮。天将明的时候众星隐蔽,独启明星显得更亮。 4、翱翔:本是鸟飞之貌,这是指人的动作,犹“遨游”或“徜徉”。比喻人自由自在地行走。 5、弋(义yì):同“鸢(冤yuān)”。用生丝做绳,系在箭上来射鸟叫做“弋”。凫(符fú):野鸭。 6、加:古读如“歌”。加之:射中它。 7、与:犹“为”。宜(古读如俄):做肴。宜之:言将凫雁加以烹调,做成肴。本章的“言”字都是语助词。 8、御:侍。在御:犹言“在侧”。 9、静好:安静和乐,指琴瑟之音。《常棣》篇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这里说琴瑟静好也是借琴瑟喻夫妇。第二章都是妻对夫所说的话。 10、来:和顺。和下文的“顺”、“好”意义相同。 11、杂佩:古人所带的佩饰,每一佩上有玉、有石、有珠、有珩(横héng)、璜、琚(居jū)、瑀(雨yǔ)冲牙,形状和材料都不属一类,所以叫做“杂佩”。 12、问:赠送。
这首赋体诗恰似一幕生活小剧。诗人通过士女对话,展示了三个情意融融的特写镜头。这对青年夫妇和谐的家庭生活和诚笃而热烈的感情,令人羡慕,令人赞叹。
第一个镜头:鸡鸣晨催。起先,妻子的晨催,并不令丈夫十分惬意。公鸡初鸣,勤勉的妻子便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并告诉丈夫“鸡已打鸣”。“女曰鸡鸣”,妻子催得委婉,委婉的言辞含蕴不少爱怜之意;“士曰昧旦”,丈夫回得直白,直决的回答显露出明显的不快之意。他似乎确实很想睡,怕妻子连声再催,便辩解地补充说道:不信你推窗看看天上,满天明星还闪着亮光。妻子是执拗的,她想到丈夫是家庭生活的支柱,便提高嗓音提醒丈夫担负的生活职责:宿巢的鸟雀将要满天飞翔了,整理好你的弓箭该去芦苇荡了。口气是坚决的,话语却仍是柔顺的。钱钟书说:“‘子兴视夜’二句皆士答女之言;女谓鸡已叫旦,士谓尚未曙,命女观明星在天便知”(《管锥编》第一册)。此说符合生活实情;而士女的往覆对答,也使第一个镜头更富情趣。就女催起而士贪睡这一情境而言,《齐风·鸡鸣》与此仿佛,但人物的语气和行动与此不同。《鸡鸣》中女子的口气疾急决然,连声催促,警夫早起,莫误公事;男的却一再推脱搪塞,淹恋枕衾而纹丝不动。本篇女子的催声中饱含温柔缱绻之情,男的听到再催后显然作出了令妻子满意的积极反应。首章与次章之间的空白,可理解为对男子的举动作了暗场处理,这样就自然地进入下面的情节。
第二个镜头:女子祈愿。妻子对丈夫的反应是满意的,而当他整好装束,迎着晨光出门打猎时,她反而对自己的性急产生了愧疚,便半是致歉半是慰解,面对丈夫发出了一连串的祈愿:一愿丈夫打猎箭箭能射中野鸭大雁;二愿日常生活天天能有美酒好菜;三愿妻主内来夫主外,家庭和睦,白首永相爱。丈夫能有如此勤勉贤惠、体贴温情的妻子,怎能不充满幸福感和满足感?因此,下面紧接着出现一个激情热烈的赠佩表爱的场面,就在情理之中而不得不然的了。其实,诗人唱到这个琴瑟和谐的场面也为之激动,他情不自禁地在旁边感叹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恰似女的弹琴,男的鼓瑟,夫妇和美谐调,生活多么美好。诗歌具有跳跃性,此篇的章节和诗句间的跳跃性更大。因而也给接受者留下了更为广宽的想像再创造的空间。关于这两句,张尔歧《蒿菴闲话》说:“此诗人凝想点缀之词,若作女子口中语,觉少味,盖诗人一面叙述,一面点缀,大类后世弦索曲子。”此解颇具创意,诗境也更饶情致,实为明通之言。
第三个镜头:男子赠佩。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丈夫这一赠佩表爱的热烈举动,既出于诗人的艺术想像,也是诗歌情境的逻辑必然。深深感到妻子对自己的“来之”、“顺之”与“好之”,便解下杂佩“赠之”、“问之”与“报之”。一唱之不足而三叹之,易词申意而长言之。在急管繁弦之中洋溢着恩酣爱畅之情。至此,这幕情意融融的生活小剧也达到了艺术的高潮。末章六句构成三组叠句,每组叠句易词而申意,把这位猎手对妻子粗犷热烈的感情表现得淋漓酣畅。
王质《诗总闻》说:“大率此诗妇人为主辞,故‘子兴视夜’以下皆妇人之词。”此说影响直至清代,故清人论“对答体”诗,大多追溯至《孔雀东南飞》而不及《诗经》。其实,《女曰鸡鸣》是首极富情趣的对话体诗,对话由短而长,节奏由慢而快,情感由平静而热烈,人物个性也由隐约而鲜明。
此篇的诗旨,至此也可以不辨自明了。《毛诗序》谓“刺不说德也;陈古义以刺今,不说德而好色也”,过于穿凿。朱熹《诗集传》以为“此诗人述贤夫妇相警戒之词”,则似有顾头不顾尾之嫌。闻一多《风诗类钞》曰:“《女曰鸡鸣》,乐新婚也。”也有难概全篇之感。统观全篇,实是赞美青年夫妇和睦的生活、诚笃的感情和美好的人生心愿的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