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号香山居士、醉吟先生。排行二十二。下邽（今陕西渭南）人，祖籍太原（今属山西），出生于郑州新郑（今属河南）。贞元十六年（800），进士及第。十八年，中书判拔萃科，授秘书省校书郎。元和元年（806），中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授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尉。后历官翰林学士、左拾遗等职。元和十年，被贬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这是白氏一生思想的转折点，由“兼济天下”转向“独善其身”。后屡经内外迁调，曾外任忠州、杭州、苏州等地刺史，多有政绩。大（太）和三年（829），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定居洛阳，直到逝世。因晚年官太子少傅，故世称“白傅”、“白太傅”。卒谥文，世又称“白文公”。两《唐书》有传。白居易为唐代著名诗人，与元稹友善，皆以诗名，时号“元白”。又与刘禹锡齐名，并称“刘白”。他是中唐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继承并发展了我国自《诗经》以来直到杜甫的现实主义传统，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强调诗歌的现实内容和社会作用。代表作有《新乐府》五十首、《秦中吟》十首、《长恨歌》、《琵琶行》等。风格平易浅近，明畅通俗，因而广为流传。现存诗近三千首，是唐代诗人中数量最多的。有《白氏文集》传世。
汉皇重色思倾国 [1] ，御宇多年求不得 [2] 。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3] 。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4] 。
春寒赐浴华清池 [5] ，温泉水滑洗凝脂 [6] 。
侍儿扶起娇无力 [7] ，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 [8] ，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9] 。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10] 。
金屋妆成娇侍夜 [11] ，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12] 。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13] 。
骊宫高处入青云 [14] ，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谩舞凝丝竹 [15] ，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16] 。
九重城阙烟尘生[17] ，千乘万骑西南行 [18] 。
翠华摇摇行复止 [19] ，西出都门百余里 [20] 。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21] 。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22] 。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23] 。
峨眉山下少人行 [24] ，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 [25] ，夜雨闻铃肠断声 [26] 。
天旋地转回龙驭 [27] ，到此踌躇不能去 [28] 。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29] 。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30] 。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 [31] ，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 [32] ，椒房阿监青娥老 [33] 。
夕殿萤飞思悄然 [34] ，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 [35] ，耿耿星河欲曙天 [36] 。
鸳鸯瓦冷霜华重 [37] ，翡翠衾寒谁与共 [38] 。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39] 。
临邛道士鸿都客 [40] ，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41] 。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 [42] ，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 [43] ，山在虚无缥缈间 [44] 。
楼阁玲珑五云起 [45] ，其中绰约多仙子 [46] 。
中有一人字太真 [47] ，雪肤花貌参差是 [48] 。
金阙西厢叩玉扃 [49] ，转教小玉报双成 [50] 。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51] 。
揽衣推枕起徘徊[52] ，珠箔银屏迤逦开 [53] 。
云髻半偏新睡觉 [54] ，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 [55] ，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 [56] ，梨花一枝春带雨 [57] 。
含情凝睇谢君王 [58] ，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 [59] ，蓬莱宫中日月长 [60] 。
回头下望人寰处 [61] ，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 [62] ，钿合金钗寄将去 [63] 。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64] 。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65] 。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66] 。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67] 。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68] 。
【解读】
此诗作于元和元年（806）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尉时。诗写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的爱情悲剧，与其友人陈鸿同时所撰《长恨歌传》为姊妹篇，可以互读。《长恨歌传》云：“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盩厔，鸿与琅琊王质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携游仙游寺，话及此事，相与感叹。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夫稀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
关于玄宗派方士寻访贵妃事，当时民间已有流传，《太平广记》卷二十引《仙传拾遗》记杨通幽事叙之甚详，世人少有论及，今摘录如下以备参：“杨通幽，本名什伍，广汉什邡人。幼遇道士，教以檄召之术，受三皇天文，役命鬼神，无不立应。……其术数变异，远近称之。玄宗幸蜀，自马嵬之后，属念贵妃，往往辍食忘寐。近侍之臣，密令求访方士，冀少安圣虑。或云杨什伍有考召之法，征之行朝。上问其事，对曰：‘虽天上地下，冥寞之中，鬼神之内，皆可历而求之。’上大悦，于内置场以行其术。是夕，奏曰：‘已于九地之下，鬼神之中，遍加搜访，不知其所。’上曰：‘妃子当不坠于鬼神之伍矣！’二日夜，又奏曰：‘九天之上，星辰日月之间，虚空杳冥之际，亦遍寻访，而不知其处。’上悄然不怿曰：‘未归天，复何之矣！’炷香燃烛，弥加恳至。三日夜，又奏曰：‘于人寰之中，山川岳渎祠庙之内，十洲三岛江海之间，亦遍求访，莫知其所。后于东海之上，蓬莱之顶，南宫西庑，有群仙所居，上元女仙太真者，即贵妃也。’谓什伍曰：‘我太上侍女，隶上元宫，圣上太阳朱宫真人，偶以宿缘世念，其愿颇重。圣上降居于世，我谪于人间，以为侍卫耳。此后一纪，自当相见，愿善保圣体，无复意念也。’乃取开元中所赐金钗钿合各半，玉龟子一，寄以为信，曰：‘圣上见此，自当醒忆矣。’言讫，流涕而别。什伍以此物进之，上潸然良久，乃曰：‘师升天入地，通幽达冥，真得道神仙之士也！’手笔赐名‘通幽’。”董逌《广川画跋》卷一《书马嵬图》云在蜀见《青城山录》，中记玄宗召“广汉陈什邠行朝廷斋场”寻访贵妃事，与此略同。早于白居易的李益，在其《过马嵬二首》其二中，亦有“南内真人悲帐殿，东溟方士问蓬莱”的说法，可见方士寻访贵妃的传说，当时在民间已广为流传。
《长恨歌》是我国古代长篇叙事诗的杰作。白居易根据历史事实和民间传说，经过艺术加工，融合古诗、乐府以及说唱艺术的表现手法，以优美的旋律，绚丽的词藻，平畅的语言，婉转曲折地描写了一个完整的哀婉凄绝而又富有神话色彩的爱情悲剧故事，感动了千百年来的无数读者。这篇脍炙人口的名作，在作者生前已广为流传，歌妓能诵得《长恨歌》者，身价倍增，作者被誉为“《长恨歌》主”（《与元九书》），白居易本人也欣然自诩“一篇《长恨》有风情”（《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诗），后世更推为“古今长歌第一”（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二十五）。但对此诗的主题思想，看法颇多分歧。有主讽喻说者，认为诗借李、杨爱情悲剧以惩戒君主勿蹈荒淫误国的覆辙。有主爱情说者，认为歌颂了李、杨二人真挚和专一的爱情，同情他们的遭遇。有主双重主题说者，认为长诗对李、杨爱情悲剧的描写，既有讽刺批判，又有同情歌颂。还有主长恨说者，认为作者借李、杨爱情悲剧，抒发了天下有情人而终不能成为眷属的千古遗恨。更有倡隐事说者，认为《长恨歌》写的是一件“皇家逸闻”：马嵬事变中贵妃未死，易服潜逃，流落民间，成了女道士。诗写的不是死别之苦，而是生离之恨。甚至认为诗的中心思想，是写杨贵妃不忠于爱情。见仁见智，迄无定论，都反映了《长恨歌》所写历史事件和人物形象的复杂性，作者思想和艺术反映生活的复杂性，形象大于思维。白居易以其精妙绝伦的如椽大笔，采用群众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唐玄宗和杨贵妃这对特殊历史人物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这恐怕就是《长恨歌》引起轰动效应的成功秘诀。赵翼说得好：“香山诗名最著，及身已风行海内，李谪仙后一人而已。……盖其得名，在《长恨歌》一篇。其事本易传，以易传之事，为绝妙之词，有声有情，可歌可泣，文人学士既叹为不可及，妇人女子亦喜闻而乐诵之。是以不胫而走，传遍天下。……自是千古绝作。”（《瓯北诗话》卷四）后世关汉卿《唐明皇哭香囊》、白朴《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屠隆《彩毫记》、洪升《长生殿》等，均由《长恨歌》衍化而成，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元和十年 [1] ，余左迁九江郡司马 [2] 。明年秋，送客湓浦口 [3] ，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 [4] 。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 [5] 。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 [6] 。遂命酒，使快弹数曲 [7] ，曲罢悯然 [8] 。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 [9] ，转徙于江湖间 [10] 。余出官二年 [11] ，恬然自安 [12] ；感斯人言 [13] ，是夕始觉有迁谪意 [14] 。因为长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 [15] ，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 [16] ，枫叶荻花秋瑟瑟 [17] 。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 [18] ，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 [19] ，添酒回灯重开宴 [20] 。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 [21] ，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 [22] ，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 [23] ，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 [24] ，初为《霓裳》后《六幺》 [25] 。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26] 。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 [27] ，幽咽流泉水下滩 [28] 。
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29] 。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30] 。
银瓶乍破水浆迸 [31] ，铁骑突出刀枪鸣 [32] 。
曲终收拨当心画 [33] ，四弦一声如裂帛 [34] 。
东船西舫悄无言 [35] ，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 [36] ，整顿衣裳起敛容 [37] 。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38] 。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39] 。
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40] 。
五陵年少争缠头 [41] ，一曲红绡不知数 [42] 。
钿头银篦击节碎 [43] ，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44] 。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45] 。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46] 。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明月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47] 。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48] 。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城地低湿 [49] ，黄芦苦竹绕宅生 [50] 。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51] 。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52] 。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53] 。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 [54] ，为君翻作《琵琶行》 [55] 。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56] 。
凄凄不似向前声 [57] ，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58] 。
【解读】
元和十一年（816）秋，白居易被贬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时作，一作《琵琶引》。洪迈《容斋三笔》卷六：“白乐天《琵琶行》，盖在浔阳江上为商人妇所作。”
《琵琶行》和《长恨歌》一样，也是白居易的叙事名篇之一。在作者生前，已是“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唐宣宗《吊白居易》），可见其流传之广，影响之深。明何良俊将二诗同誉为“古今长歌第一”，清赵翼亦谓“此即无全集，而二诗已自不朽”（《瓯北诗话》卷四）。《琵琶行》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以完美的艺术形式，通过琵琶女精妙绝伦的演奏和撼人心魄的泣诉，抒发了古今失意人共有的“天涯沦落之恨”，缠绵悱恻，凄婉动人，达到了声情并茂的极境，从而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为全诗主旨，而主旨又是通过长安倡女演奏琵琶这条主线揭示出来的。作者借助“琵琶”这个主要道具，脉络分明而又繁简得宜地敷演了一幕曲折感人的活剧。全诗可分四段，从开头到“犹抱琵琶半遮面”为第一段，“浔阳江头夜送客”，首句七字就将人物、地点、时间、事件一一交代清楚，笔墨可谓精练之极。从“夜送客”引出“无管弦”、“惨将别”，已为琵琶女的出场和演奏作了铺垫。“忽闻水上琵琶声”引出琵琶，又从“寻声暗问”、“移船邀见”、“千呼万唤”，才引出琵琶女，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先声夺人，声中含情，女主人公的出场真可谓费尽心思了。这台开场锣鼓有板有眼，丝丝相扣，扣人心弦，为全诗渲染了气氛，定下了基调。从“转轴拨弦三两声”到“唯见江心秋月白”为第二段，正面描写女主人公弹奏琵琶的高超技艺和感人至深的音乐效果，化抽象为具体，化无形为有形，可谓绘声绘色，惟妙惟肖。作者的高妙之处，不仅在于对可闻而不可见的音乐之声作了精细入微的描写，更在于通过琵琶女弹奏乐曲的过程，揭示她的内心世界，通过音乐形象的千变万化，展现了她复杂隐微的心路历程，她的“平生不得志”、“心中无限事”和“幽愁暗恨”，都通过音乐这个载体传达给“东船西舫”的听众，并深深地感染了他们，而其中感受最深最切的，当然是作者自己。这段如泣如诉的音乐描写，为以下琵琶女和作者的自叙身世作了有力的铺垫。从“沉吟放拨插弦中”到“梦啼妆泪红阑干”为第三段，是写琵琶女昔盛今衰的悲惨遭遇。从“我闻琵琶已叹息”到结尾为第四段，是作者自诉迁谪遭遇，抒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人生感慨，作者巧妙地将琵琶女的不幸身世，与自己的贬谪生涯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从而使长诗主题升华到带有普遍社会意义的高度，“情致曲尽，入人肝脾”（王若虚《滹南诗话》卷一）。正如陈寅恪所指出的：“既专为此长安故倡女感今伤昔而作，又连绾己身迁谪失路之怀。直将混合作此诗之人与此诗所咏之人，二者为一体，真可谓能所双亡，主宾俱化，专一而更专一，感慨复加感慨。”（《元白诗笺证稿》第二章）《唐宋诗醇》卷二十二亦云：“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有同病相怜之意焉。比兴相纬，寄托遥深，其意微以显，其音哀以思，其辞丽以则。……及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与此篇同为千秋绝调，不必以古、近、前、后分也。”同是写梨园女艺人，同是寄寓今昔身世之慨，杜以写舞绝，白以写乐绝，同臻极妙，可谓双璧。但就通俗性和抒情性而言，白较杜似又稍胜，白诗更为群众喜闻乐见。元马致远的杂剧《青衫泪》、明顾大典的传奇《青衫记》、清蒋士铨的杂剧《四弦秋》，都是敷演《琵琶行》的故事的。在日本，也被改编搬上舞台。可谓琵琶一曲感今古，五洲四海共流传。
[1]汉皇：汉武帝，此借指唐玄宗。《长恨歌传》直曰“玄宗”。倾国：绝世美人。《汉书•外戚传》引汉武帝李夫人兄李延年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长恨歌传》则谓杨贵妃“如汉武帝李夫人”。
[2]御宇：统治天下。
[3]杨家有女：指杨贵妃，小名玉环，父玄琰。始为玄宗子寿王李瑁妃，玄宗爱之，出为女道士，号太真。旋入禁中，甚得玄宗宠幸。天宝四载，册为贵妃，礼秩同于皇后。《长恨歌传》云：“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此谓“养在深闺人未识”，何焯曰：“此为尊者讳。”（《白居易集笺校》卷十二）
[4]头：一作“眸”，较胜。六宫粉黛：指后宫妃嫔。无颜色：与杨妃娇媚相比都黯然失色。
[5]华清池：指骊山（在今西安临潼区）华清宫的温泉。按：华清宫原名温泉宫，天宝六载始改名华清，白诗所称赐浴华清事与事实不符。
[6]凝脂：形容皮肤白嫩柔滑。《诗经•卫风•硕人》：“肤如凝脂。”
[7]侍儿：侍女。娇无力：《长恨歌传》云：“别疏汤泉，诏赐澡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
[8]金步摇：一种金质首饰。《西京杂记》卷一载，赵飞燕为皇后，其女弟在昭阳殿遗书上送衣物中有“黄金步摇”。《释名•释首饰》曰：“步摇：上有垂珠，步则摇也。”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上曰：“是夕授金钗钿合，上（玄宗）又自执丽水镇库紫磨金琢成步摇，至妆阁亲与插鬓。上喜甚，谓后宫人曰：朕得杨贵妃如得至宝也。”
[9]承欢、专夜：《新唐书•杨贵妃传》：“太真得幸。善歌舞，邃晓音律，且智算警颖，迎意辄悟。帝大悦，遂专房宴。”专夜：指专宠。
[10]佳丽：指妃嫔宫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旧唐书•杨贵妃传》：“惠妃薨，帝悼惜久之，后庭数千，无可意者。”《长恨歌传》：“（贵妃）与上行同辇，居同室，宴专席，寝专房，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使天子无顾盼意，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
[11]金屋：用汉武帝金屋藏娇事，典出《汉武故事》。
[12]列土：指封官进爵。杨玉环册贵妃后，玄宗追赠其父玄琰太尉、齐国公；母封凉国夫人；叔玄珪光禄卿；从兄铦鸿胪卿；锜侍御史，尚武惠妃女太华公主；国忠位至右相，封魏国公；三姊并封国夫人，帝呼为姨，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故曰“皆列土”；满门荣耀，故曰“光彩生门户”。可怜：可羡。
[13]“遂令”二句：《长恨歌传》云：“当时谣咏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其人心羡慕如此。”
[14]骊宫：即骊山华清宫。
[15]谩：通“慢”。丝竹：管乐器和弦乐器。
[16]“渔阳”二句：谓安史之乱爆发。渔阳：天宝元年，蓟州改为渔阳郡，约今天津蓟县一带。高步瀛曰：“唐蓟州，天宝时改渔阳郡，隶范阳节度。安禄山据范阳反唐，如彭宠据渔阳反汉，故不举范阳而举渔阳也。”（《唐宋诗举要》卷二）鼙（pí）鼓：战鼓。《霓裳羽衣曲》：著名舞曲名，本传自西凉，名《婆罗门》，开元中凉州都督杨敬述献，经玄宗润色，天宝十三载七月改为《霓裳羽衣曲》，杨贵妃善为此舞。白居易后于宝历元年（825）作有《霓裳羽衣歌》，述之甚详，可参看。
[17]九重城阙：指国都长安。烟尘：指战火。
[18]西南行：指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禄山陷潼关，玄宗仓皇离京奔蜀。
[19]翠华：用翡翠羽毛装饰的旗子，此指皇帝仪仗。
[20]百余里：指马嵬坡，距京城一百一十余里，在今西安西兴平县北。
[21]六军：泛指天子禁军。玄宗时实为四军，即左右龙武军、左右羽林军。肃宗至德二载，又置左右神武军，始成六军。白居易诗盖沿天子六军旧说。宛转：缠绵悱恻状。蛾眉：指杨贵妃。《旧唐书•杨贵妃传》：“及潼关失守，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启太子，诛国忠父子。既而四军不散，玄宗遣力士宣问，对曰‘贼本尚在’，盖指贵妃也。力士复奏，帝不获已，与妃诀，遂缢死于佛室。”二句本事指此。
[22]花钿、翠翘、金雀、玉搔头：均为首饰名。玉搔头：即玉簪。《西京杂记》卷二：“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
[23]云栈：栈道高入云天，故云。萦纡：盘旋萦绕。剑阁：即剑门关，在今四川剑阁县北，为川、陕间重要通道。
[24]峨眉山：在今四川峨眉山市西南。玄宗幸蜀，只到成都，未到峨眉，此泛用。
[25]行宫：皇帝出行时居住的宫殿。
[26]夜雨闻铃：郑处诲《明皇杂录•补遗》：“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
[27]天旋地转：指形势好转。回龙驭：皇帝车驾回京。
[28]此：指贵妃缢死处。踌（chóu）躇（chú）：留恋徘徊。
[29]玉颜：指杨贵妃。空死处：空见死处。
[30]太液：池名，在长安东北大明宫麟德殿西北，遗址在今西安北郊未央区孙家凹之南。未央：汉宫名，遗址在今西安未央区马家寨，此泛指唐宫苑。芙蓉：荷花。
[31]西宫：即西内太极宫。南内：即兴庆宮。玄宗回京后，初居南内，后被胁迫移居西内，不准过问国事。
[32]梨园弟子：见前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注[69]。
[33]椒房：后妃所居宫室。阿监：指宫中女官。青娥：指年轻貌美的女子，即上椒房阿监。
[34]悄然：忧思貌。
[35]迟迟：徐缓貌。
[36]耿耿：明亮貌。星河：银河。
[37]鸳鸯瓦：嵌合成对的琉璃瓦。霜华：即霜花。
[38]翡翠衾：绣有翡翠鸟的被子。此鸟雄曰翡，雌曰翠。
[39]魂魄：指杨贵妃的亡魂。
[40]临邛（qiónɡ）：唐属邛州临邛郡，今四川邛崃市。鸿都：东汉京城洛阳宫门名，此借指长安。句谓临邛道士客居长安。
[41]方士：好神仙方术之人。
[42]穷：穷尽。碧落：指天空，系道家语。《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昔于始青天中碧落高歌。”注：“始青天乃东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满，是云碧落。”黄泉：指地下。
[43]海上仙山：指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
[44]“山在”句：沈德潜曰：“著‘虚无缥缈’字，知以下皆方士诳言。”（《唐诗别裁集》卷八）
[45]五云起：耸立于五色彩云之中。
[46]绰约：轻盈柔美貌。仙子：仙女。《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47]太真：为杨贵妃道号。
[48]参（cēn）差（cī）：仿佛，差不多。
[49]金阙，金碧辉煌的仙宫。玉扃（jiōnɡ）：玉石做的门扉。
[50]转教：转托。小玉：相传为吴王夫差之女。双成：姓董，传说为西王母侍女。《汉武帝内传》：“西王母命玉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此以小玉、双成借指太真的侍婢。
[51]九华帐：典出《博物志》卷三：“汉武帝好仙道，祭祀名山大泽，以求神仙之道。时西王母遣使乘白鹿告帝当来，乃供帐九华殿以待之。”
[52]揽衣：披衣。
[53]珠箔：珠帘。《西京杂记》卷二：“昭阳殿织珠为帘，风至则鸣，如珩珮之声。”银屏：嵌有银丝花纹的屏风。迤（yǐ）逦（lǐ）：连延不断貌。
[54]云髻（jì）：发髻如云。半偏：不整散乱。新睡觉：刚刚睡醒。
[55]袂（mèi）：衣袖。
[56]寂寞：凄凉忧伤。阑干：纵横貌。
[57]梨花：形容肤色之白。
[58]凝睇（dì）：注视。
[59]昭阳殿：汉宫殿名。《三辅黄图》卷三《未央宫》：“武帝时，后宫八区，有昭阳……成帝赵皇后居昭阳殿，有女弟，俱为婕妤，贵倾后宫。”后遂以昭阳殿，借指受宠后妃居住的宫殿。杜甫《哀江头》：“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李白《宫中行乐词八首》其二：“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皆指杨贵妃。
[60]蓬莱宫：指海上蓬莱仙山之宫殿。
[61]人寰处：犹言尘世间。
[62]旧物：指与玄宗定情时的信物，即下云“钿合金钗”。
[63]钿合：镶金花的盒子，分两爿，即首饰盒。合：即盒。金钗：金制首饰，有两股。寄将去：托请方士捎去。
[64]擘（bò）：分开。《长恨歌传》云：“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后方士来仙山寻访，太真“指碧衣取金钗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曰：‘为我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
[65]天上人间：《长恨歌传》：“或为天，或为人，决再相见，好合如旧。”会：定会。
[66]长生殿：为华清宫之斋殿，天宝元年十月修建，又名集灵台，用以祀神。郑嵎《津阳门诗》注：“飞霜殿即寝殿，而白傅《长恨歌》以长生殿为寝殿，殊误矣。”又云：“有长生殿，乃斋殿也。有事于朝元阁，即御长生殿以沐浴也。”《长恨歌传》叙此事甚详：“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宝十载，侍辇避暑于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是夜张锦绣，陈饮食，树瓜华，焚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时夜殆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此独君王知之耳。’”
[67]比翼鸟：《尔雅•释地》：“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比：并也。连理枝：两树之枝连生在一起。理：纹理。《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即为连理枝。此以比翼鸟、连理枝，比喻夫妻和好、恩爱不离。
[68]绵绵：长久不绝貌。高步瀛曰：“结处戛然而止，不纠缠方士复命、上皇震悼不豫等事，笔力高人数倍。”（《唐宋诗举要》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