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相信天人感应的学说，多“以祥瑞为美事”，认为灾害不断，就表明帝王失德，若不及时改正，难免身死国灭；政治清明，上天就会显示吉兆。本篇记述了唐太宗与侍臣们有关灾害祥瑞的议论。太宗认为：“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无祥瑞，亦可比德于尧、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内侵，纵有芝草遍街衢，凤凰巢苑囿，亦何异于桀、纣？”为人之君，贵在“至公理天下，以得万姓之欢心”，这才是最大的祥瑞。虞世南、魏徵认为，邪恶战胜不了道德，修养道德可以消除灾变。岑文本认为，君犹舟，人犹水，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只要能“明选举，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闻过即改，从谏如流”，国家就会昌盛长久。贞观君臣看重的是国家治乱、百姓生计，并不在意灾异祥瑞，这也显示了“贞观之治”重人事、修德政的特点。
【译文】
贞观六年（632），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我近来听见众人议论，认为祥瑞的出现是喜事，频频有贺表上奏。要是依照我的本意，只要能使天下太平，家家户户丰衣足食，即使没有什么祥瑞，我的德行也可以和尧、舜相比。如果百姓衣食不足，外族侵扰中原，即使满街长满了灵芝，凤凰在苑囿中筑巢，又和桀、纣有什么区别呢？我曾听说后赵石勒时，有个郡的官员烧连理木煮白雉肉吃，难道石勒能称得上是英明的国君吗？还有像隋文帝特别喜爱祥瑞之事，派秘书监王劭穿上礼服，在朝堂上对各州朝集使焚香朗读《皇隋感瑞经》。过去曾听到传说此事，觉得实在可笑。作为国君，应该用至公无私之心来治理天下，以此获得万众的欢心。从前尧、舜在帝位上，百姓像尊敬天地一样尊敬他们，像热爱父母一样热爱他们，他们兴办事情，百姓都乐意参加；他们发号施令，人民都乐于遵行；这才是最大的祥瑞啊！从今以后，各州出现祥瑞之类的事，一律不用申奏。”
【注释】
（1〕彗星：绕着太阳旋转的一种星体，通常在背着太阳的一面拖着一条扫帚状的长尾巴，体积很大，密度很小。古人认为彗星为怪异之星，把彗星贬称为“扫帚星”、“灾星”，往往把人间的战争、饥荒、洪水、瘟疫等灾难和彗星的出现联系在一起。
（2〕麟凤：指麒麟和凤凰。麒麟，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形状像鹿，头上有角，全身有鳞甲，尾像牛尾。古人以为仁兽、瑞兽，拿它象征祥瑞。凤凰，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也是古人常用来象征祥瑞的鸟类。
（3〕经纶：本指整理过的蚕丝。比喻规划、管理政治的才能。这里是经营、创建的意思。
（4〕乂（yì）安：太平，安定。
（5〕惕焉：担心、害怕的样子。
【译文】
贞观八年（634），有彗星出现在南方，光芒长六丈，经过一百多天才消失。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天空出现彗星，是因为我没有修好仁德，处理政事有过失，这是什么凶兆呢？”
虞世南回答说：“过去齐景公时也有彗星出现，景公询问晏子。晏子回答说：‘您挖掘池沼时惟恐不深，修建台榭时只怕不高，施用刑罚时只嫌不重，所以天空出现彗星向您提出告诫！’景公内心恐惧，因而修行仁德，十六天后彗星消失了。陛下如果不修行德政，即使是麒麟凤凰屡次出现，终究还是没有益处的。只要朝廷处理政事没有过失，百姓安居乐业，即使出现凶兆怪异现象，对陛下的治理又有什么损害呢？希望陛下不要因为功业高过古人而骄傲自大，不要因为太平日子渐渐长久就骄奢淫逸。如果能够始终如一保持谨慎，即使彗星出现，也不必担忧。”
太宗说：“我治理国家，确实没有齐景公那样的过失。但我十八岁就经营帝王事业，向北灭掉了刘武周，向西平定了薛举，向东擒获了窦建德、王世充，二十四岁时平定全国，二十九岁时登上帝位，四方的民族投降归顺，国内平安无事。我自己认为自古以来那些治理乱世的君主没有能赶得上我的，因而颇有一些骄傲自得的思想，这是我的过错。上天出现变异，当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秦始皇平定六国，隋炀帝拥有天下的财富，他们既骄奢又淫逸，很快就败亡了，我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说到这些，不由得感到非常担心、害怕！”
魏徵进言说：“臣听说自古以来的帝王没有一个不遭遇凶兆怪异的，只要能修行仁德，凶兆怪异自然会消除。陛下因为天空出现变异，就能够警惕惧怕，反复思量，深切自责，虽然有此凶兆，也一定不会成为灾祸。”
【注释】
（1〕穀水：古河名。发源于渑池崤山以东的马头山谷。古时的穀水，自王城西北流经千金嵑而东注，绕流故洛阳城四周，入洛水。
（2〕尚食：官名。掌帝王膳食。
（3〕宁谧（mì）：宁静。
（4〕覆焘：也作“覆帱”，犹覆被。谓施恩、加惠。
（5〕扶疏：枝叶茂盛，高低疏密有致。
（6〕黑坟：色黑而坟起，谓土地肥沃。这里指肥土。
（7〕“可爱”二句：语出《尚书·虞书·大禹谟》。意谓可爱的并不是国君，可怕的并不是百姓。
（8〕 “人以君”五句：是孔安国为《尚书》这句话作的注文，意谓百姓把国君当做性命，所以国君可爱。国君一旦丧失道义，百姓就会背叛他，所以百姓可畏。
（9〕“君犹舟”四句：语出《后汉书·皇甫规传》注引《孔子家语》。意谓国君就像是船，百姓就像是水。水能够承载船，也可以倾覆船。
（10〕櫜（ɡāo）：收藏弓矢、盔甲的袋子。这里指把武器收藏起来。
（11〕三、五：这里指三皇五帝。
（12〕桑榖为妖：据《史记·殷本纪》记载：商汤的都城亳（今河南商丘，一说在今河南偃师）出现了桑树和榖树合生在朝堂上的怪异现象，一夜之间就长得有一搂粗。太戊帝很害怕，就去向伊陟询问。伊陟对太戊帝说：“我曾经听说，妖异不能战胜有德行的人，会不会是您在施政上有什么失误啊？希望您进一步修养德行。”太戊帝听从了伊陟的规谏，那怪树就枯死而消失了。颜师古注说：“榖，即今之楮树也。”楮树又名构树，为桑科落叶乔木，皮可作纸。
（13〕龙蛇作孽：《后汉书·五行志》记载：“皇之不极，是谓不建。厥咎眊，厥罚恒阴，厥极弱。时则有射妖，时则有龙蛇之孽。”在上古，本来龙是代表天帝，但降灾之事逐渐被称为“龙蛇之孽”时，于是有了妖龙、孽龙的称呼。
（14〕雉雊（ɡòu）于鼎耳：据《史记·殷本纪》记载，有一次武丁祭祀成汤，第二天，有一只野鸡飞来登在鼎耳上鸣叫，武丁为此惊惧不安。祖己说：“大王不必担忧，先办好政事。”祖己进一步开导武丁说：“上天监察下民是着眼于他们的道义。上天赐给人的寿运有长有短，并不是上天有意使人的寿运夭折，中途断送性命。有的人不遵循道德，不承认罪恶，等到上天降下命令纠正他的德行了，他才想起来说‘怎么办’。唉，大王您继承王位，努力办好民众的事，没有什么不符合天意的，还要继续按常规祭祀，不要根据那些应该抛弃的邪道举行各种礼仪！”武丁听了祖己的劝谏，修行德政，全国上下都高兴，殷朝的国势又兴盛了。
（15〕石言于晋地：据《左传·昭公八年》记载：晋地魏榆石头开口说话。晋平公向师旷询问说：“石头为什么开口说话？”师旷回答说：“石头并不能开口说话，可能是其他东西凭附在上面了。不然的话，就是百姓听错了。不过下臣又听说：‘做事不合时宜，激起民众的怨恨诽谤，便有不会说话的物体开口说话。’现在宫殿高大奢侈，人民财力耗尽，怨声载道，不能确保自己的基本生活，石头开口说话，不也是很自然的吗？”当时晋平公正在兴建虒祁宫。师旷把一个精怪的传言解释为一种在政治昏乱情况下民怨沸腾的反应或表现，实际上是表达了一种“乱而生怪”的观念，诱导晋侯施行善政。
（16〕“农夫”二句：意谓农夫生产粮食而为君子所食用，愚昧人说的话而为明智人择善而从。养，当作“食”，食用。
（17〕狂瞽（ɡǔ）：愚妄无知。多用作自谦之辞。
（18〕斧钺（yuè）：斧和钺，古代兵器，用于斩刑。借指重刑。
【译文】
贞观十一年（637）下大雨，穀水泛滥，冲进洛阳城门，涌入洛阳宫，平地水深五尺，冲毁宫庙佛寺十九处，冲毁人家七百余户。
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由于我没有修好德行，所以上天降下灾祸，或是由于我视听不明，刑罚失度，于是使得阴阳错乱，雨水反常。我怜悯百姓，责备自己，心怀忧惧，还有什么心情来享受美味呢？可以命令尚食官停止供应肉食，只进蔬菜素食。文武百官各上奏章，尽量指出政事的过失。”
中书侍郎岑文本上奏章说：“臣听说开创拨乱反正的事业，成功已经很难；守住已成功的基业，更加不容易。所以居安思危，是为了稳固这个事业；做事有始有终，是为了巩固国家的基业。现在虽然百姓安居乐业，边疆平静，但是既承接了丧亡乱离之后，紧接着又是衰败凋弊之时，天下人口减少了很多，开垦的田地尤其少。皇上庇护百姓的恩惠十分显著，但战争的疮痍尚未恢复；仁德教化的风气遍布全国，但国家财政仍然时常匮乏。因此古人用种树来作比喻，说年岁久远的树，其枝叶就会茂盛；如果种下的时间短，树根还没有稳固，即使用肥土去培护它，用春天般的阳光去温暖它，但只要有一个人去摇动它，就一定会导致枯萎。现在的百姓就很类似这种情况。经常给予关心养护，就会一天天繁衍生息；一旦有征调徭役，就会一天天凋弊耗损。凋弊耗损的程度深，就会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就会心里充满怨恨；心里充满怨恨，就会产生背离叛乱的意图。所以帝舜说：‘可爱的并不是国君，可怕的并不是民众。’孔安国说：‘民众把国君当做性命，所以国君可爱。国君一旦丧失道义，民众就会背叛他，所以民众可畏。’孔子说：‘国君就像是船，民众就像是水。水能够承载船，也可以倾覆船。’因此古人说，圣明的国君虽然有福禄却不敢享受，一天比一天谨慎，确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希望陛下纵览古今的事例，考察安全与危险的关键，对上应该以国家利益为重，对下应该把亿万百姓放在心里。公正明白地选拔人才，慎重地进行奖赏惩罚，要选用贤良的人，斥退奸佞的人。听到自己的过失要立即改正，接受规劝要像流水一样自然。做善事要毫不犹豫，发布命令一定要有诚信。要保养精神性情，减省游猎娱乐的活动；要戒除奢侈，厉行节俭，减省土木建筑的费用。要尽力保持国内安定，不贪求开辟疆土；要把武器收藏起来，但不要忘记军备。大凡这几件事，是治理国家的常法，也是陛下经常所施行的。以臣的愚昧，只希望陛下多加思考而不要懈怠，那么完美的道德就能与三皇五帝比拟，亿万年的国运就会跟天地一样长久。即使出现桑榖成妖，龙蛇作孽，野雉在鼎耳上鸣叫，晋地的石头开口说话，也能转祸为福，变灾异为吉祥。况且雨水造成的灾害，是阴阳变化常见的自然现象，怎么能说是上天谴责，而使陛下忧心呢？臣听说古人说过这样的话：‘农夫生产粮食而为君子所食用，愚昧人说的话而为明智人择善而从。’臣的陈述愚妄无知，俯伏等待陛下的重罚。”
太宗很赞同他的话，并采纳了他的建议。
【注释】
（1〕芝草：即灵芝。菌属。古以为瑞草。
（2〕石勒：上党武乡（今山西武乡，一说在今山西榆社北）人，羯族。十六国时后赵的建立者。年青时被晋官吏掠卖到山东为耕奴，因而聚众起义。后投靠刘渊为大将，重用汉族失意官僚张宾，联合汉族上层，发展成割据势力。东晋元帝太兴二年（319）称赵王，建立政权，史称后赵。成帝咸和四年（329）初灭前赵，取得黄河流域大部分地区，建都襄国（今河北邢台）。五年（330）称帝。
（3〕连理木：枝条连生一起的两棵树。古以为祥瑞。白雉：白色羽毛的野鸡。古时以为瑞鸟。
（4〕王劭：字君懋，生卒年不详，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隋代历史学家。隋文帝杨坚建立政权后，王劭被授为著作佐郎。隋炀帝继位后，王劭改任秘书监，数年后，卒于官。
（5〕《皇隋感瑞经》：也称《皇隋灵感志》，王劭编著。王劭前后上表隋文帝言上受命符瑞甚众，隋文帝喜好 祥（吉凶祸福的预兆），王劭乘势献谀，便“采民间歌谣，引图书谶纬，依约符命，捃摭佛经”，撰成《皇隋灵感志》三十卷，美化隋朝的统治。隋文帝读后令宣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