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蠡跋涉于赤堇山、若耶村、仙岩村,西柳坪期间,越王勾践又急于伐吴。在勾践看来,他终生最大的事,就是伐吴灭吴。只要这件事大告成功,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坐享太平。他心急,就在于不愿再过这种卧薪尝胆的苦日月,而想尽快享受荣华富贵;他心急,是不乐意把越国美女送往吴国宫中,而自己却馋涎欲滴,望梅止渴,他希望尽快举兵,自己早一点重温温柔富贵乡的美梦。
勾践看着与他在吴同艰苦东患难而今人老色衰的妻子,激不起他的一点兴趣,他有心选妃纳嫔,正值国难当头,唯恐众臣非议。想来想去,还是先举兵伐吴为妙。
勾践曾数次动议,数次皆被大臣否决。趁相国范蠡外出,他把大夫文种召进宫来,想探探他的口气。文种虽然与范蠡、计倪总是一个鼻孔出气,范蠡不在,计倪不召,就召文种一个,这样一对一,也好对付些,没准儿能说服文种。若能说服文种,再一一说服计倪、范蠡,圣意就能实现了。
勾践把文种召来,先问衣食起居以示关怀。文种以国事为重,从不把这些鸡毛蒜皮放在心上。勾践此举,一下子让文种猜中大王今日召见要问何事。他胸有成竹,自然是从容不迫应对。
“文种大夫,你的灭吴八术寡人一直铭刻于心。”
“铭刻于心,还要一一付诸施实。”
“对。‘尊天地事鬼神,以求其福’寡人虔心对天地可表,诚意对鬼神无欺;‘重财币以造其君,多货贿以喜其臣’金银财宝,车载斗量,遣送吴王,奇珍异宝,贿赂太宰嚭;‘造美女,以惑其心而乱其谋’,天姿国色的西施、郑旦都送给吴王,还搭上一个陈娟暗送伯嚭;‘遗之巧工良材,使之起宫室,以尽其财’选取天台山最上等木料送去,杨来金为其帮工一年,姑苏台起来了,几乎让吴宫发生暴乱;在越国,我们铸出了盖世宝剑,又请了孙武练兵。寡人以为,伐吴时机成熟,可以举兵了。大夫以为如何?”
“大王所列,皆事实也。”
勾践以为文种要同意他举兵伐吴的决策,喜形于色,拈须静听。
“可是,大王所列,仅居四、五项,有的还正在进行,并未完成,何言举兵?”
“所列数项,还有什么没完成?”
“遗美女实现了,然荒其国政,离间大臣,逼死忠臣,都尚未付诸施实嘛;再说,铸剑试制成功,刚刚投入批量生产,跟预定数字还差得远呢;孙武练兵,才有几天时间,阵法尚未习完,战术还没教习,能上阵打仗吗?臣诚心奉劝大王,沉住气,不打无准备之仗。”
“那么,现在除正在进行者外,还有什么急须上马呢?”
“臣以为,请籴之事,可提到议事日程。吾王自陈越国鄙微,事乖命蹇,年谷不登,愿向吴王请籴入越。天若弃吴,吴王必许;天不弃吴,吴必拒之,此事休矣。”
勾践曰:“此事非大夫莫属,他人难以担当此重任。”
“臣愿住。”
文种之吴,阴会太宰嚭。太宰嚭正楼着陈娟求欢,门吏来报,越大夫文种求见。宰嚭放下陈娟,重整衣冠,来中常接见文种。
文种苦稀稀谓伯嚭曰:“太宰对越鸿恩,越王和诸臣牢记不忘,太宰乃越之再生父母……”
“何足挂齿。吴越友好,吴越共荣,伯嚭义不容辞。大夫此来何事,不妨说来一听。”
“越王归国,竞竞业业,竭尽事吴,未敢稍怠。”
“吴王亦知,常与臣下谈及越王忠心。”
“可是,吴不亡越,天亡越也……”文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文大夫莫哭,有事只管说,臣一定在吴王面前替越说情。”
文种让随吏将礼品送上,恭敬言曰:“微薄礼品,不成敬意,还望太宰笑纳。”
“文大夫何必客气。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何必这样。”一边说,一边赶快将礼物藏于案下。
“还望太宰救越一命!”
“大夫直说。”
“越今年天不作美,北旱南涝,北方未落滴雨,稻田龟裂,身苗皆死,颗粒不收;南方暴雨频仍,江湖泛滥,汪洋一片,何以言收。越生死交关,万望太宰劝说大王,请籴于越,求越一命。”言毕,文种叩首于地,涕泪交流。
“大夫请起,我与大夫一块去见吾王。”
伯嚭前走,文种随后,掩口暗笑:“上钩矣。”
太宰嚭和文种勤见吴王,吴王正一个胳膊搂着西施,一个胳膊抱住郑旦,嬉戏于后宫。
闻听宫人禀报,越国大夫文种求见,他想到,肯定是越王派上送来什么上好礼物,或者又送来天仙美女。吴王想,这西施、郑旦已经把我的魂都匀去了,把我的精和髓都快吸光了。若再送来两个比这更漂亮的,我就招架不住了。
吴王一边寻思,一边让西施、郑旦帮着整理衣冠。西施、郑旦知道越国来人,多想去见见文种大夫啊!但是,没有吴王之命,她们哪敢擅自行动?从她们本意讲,巴不得这老色鬼快快滚蛋,她们好清静一时;但是她们又不能显示鄙夷之色,还必须燕声莺语表示留恋之情。
“大王快去快回,别让臣妾渴望太久。”
“大王离开,臣妾思念大王会掉眼泪的呀!”
这个拨一下,那个吻一下,在一片亲昵之情中,送吴王走出后宫。
西施、郑旦见夫差一走。郑旦坐在床上咬牙切齿道:“老色狼,看你有多大能气,非抽光你的血,吸完你的髓不可!”
“文大夫此来,肯定有要事。我们又无法接近文大夫,如何是好?”
“利用翠屏。”
翠屏是西施和郑旦收买过来的宫女。她本良家之女,被吴王一次巡游时看中,召来宫中,侍寝数次之后,便被抛在脑后。翠屏要求重返故里,吴王不让,还说一夜交欢,终身为妻,不允许其他任何男子再染指。翠屏青春年少,如处尼庵,其苦不甚。西施、郑旦利用其怨心,与之结为朋友。
西施与郑旦想把到吴宫之后情况报告范相国和越王,千头万绪又从何说起呢?自己的苦、自己的难,就不必提起,范相国、越王也能想象得到。相国交给的三项使命,第一项进展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故障;第二、三项刚刚在吴主面前下点儿毛毛雨,这只能瞅准机会,等机而动,不可操之过急,做得要自然,不露痕迹,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稍有不慎,可使吴王产生疑心,反而不美。如何递信给文种?让翠屏,伺计能行,但如何禀报,颇费思虑;竹简太多,携带不便,露出马脚,反而添累。西施与郑旦焦思良久,想出四个字:一切如常。他二人都认为这四字为妥,不罗嗦,又反映了之吴的实际情况。写好后,悄悄递予翠屏,叮之再三,伺机递给文大夫,没机会宁肯不递,也别让他人看见。翠屏依嘱,伺机而行。
太宰嚭和文种在宫殿叩见吴王。
文种伏地泣血而言曰:“请大王救越一命!”
“文种大夫平身。”
“谢大王!大王不应,臣难以平身。”
“本王答应,大夫站起来说话。”
文种站起,躬身前往,涕泣言曰:“越国不幸,水旱不调,北旱南涝,年谷不登,黎民铠馑,哀鸿遍野,路有饿莩。愿从大王请朵,来岁即复太仓。万望大王以慈悲之心,怜悯之情,救越于垂亡之境!”
吴王见文种痛苦之状,颇为同情,对文种曰:“越王一向信诚守道,不怀二心,寡人知之矣。今穷归塑,本王岂肯吝惜财物,夺其所愿,见死不救?”
“谢大王恩典,越国世代不忘大王救命之恩!”
立于一旁的伍子胥,察颜观色,想看出文种请籴背后,是否暗藏杀机。他观察良久,见文种悲泣不止,没有丝毫破绽。但是,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要用语言刺探文种的虚实。于是向大王进言道:“不可。非吴有越,越必有吴。吉往则凶至,是养虎为患,开门揖盗而破国家者也。与之不为亲,不与未成冤。况且越国有圣臣贤相范蠡,此人勇以善谋,将有修饰攻战,以伺吾国。观越王之使,使来请耀者,非国贫民困而请籴也,以入吾国,伺吾王间也。”伍子胥说,死死盯着文种,看看文种脸上表情有什么变化,文种稳如泰山,眼睛眨都未眨,神气、面色没有半点变化。
吴王听伍子胥进谏之后曰:“寡人卑服越王而有其众,怀其社稷,以愧勾践。勾践气服,为驾车却行马前,诸候莫不闻知。今吾使之归国,奉其宗庙,复其社稷,他岂敢有反或之心乎?”
子胥前往言曰:“臣同士穷非难,抑心下人,其后有激人之色。臣闻越王饥饿,民之困厄,可乘机破也。今大王不用天之道,顺地之理,反而输之食,固君之命,此乃狐雉之相戏也。夫狐卑体而雉信之,故狐得其志而雉必死,可不慎哉?”
吴王不信子胥之言,以为是耸人听闻之说,是没有根据的猜测。于是他说:“勾践国忧而寡人给之以粟,恩往义来,交谊笃厚,其德胎胎,亦何优乎?”
子胥再谏:“臣闻狼子有野心,仇信之人不可亲。夫虎不可喂以食,虺蛇不瓷其意。今大王捐国家之福,以饶无酋之仇,弃忠臣之言而顺敌人之欲。臣必见越之破吴,豸鹿将游于姑苏之台,荆榛草莽将蔓子宫阙。愿大王览武王伐纣之事也,历史将重渲于吴越之间。”
伍子胥话说到这程度,陪文种入见吴王的太宰嚭就不能不开口说话了。他本来不想开口,相信吴王会驳倒伍子胥。现在看来,伍子胥寸步不让,还要陷他于不忠于吴国之地,再想到越国屡次送给他的贵重礼品和在府上苦苦等待的美人陈娟,他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该挺身而出了。他沉沉气,免得过于激动,有失身分,有板有眼道:“武王非纣王臣也,率诸侯以伐其,虽胜殷,岂为义乎?”
伍子胥见太宰嚭助纣为虐,立即为驳道:“武王即成其名矣。”
太宰嚭不服,针锋相对言曰:“亲戮其主,以此成名,吾不忍也。”
子胥更加辞锋犀利地道:“窃国者侯,窃金者诛,令使武王失其理,则周何为三家之表?”①
①指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也。
太宰嚭直冲子胥而言曰:“子胥为人臣,往谷干君之好,弗君之心,以自称满,君何不知过乎?”
太宰嚭显然在挑拨子胥与大王的关系,伍子胥也寸步不让,而对太宰嚭道:“太宰嚭固欲以求其亲,前纵石室之四,受其宝女之遗,外交敌国,内惑于君。请大王察之,莫为群小佞臣所误。”
太宰嚭见伍子胥不顾外国使者在场,揭我隐私,触我痛处,我怎甘示弱,说道:“子胥近于血口喷人。吾闻邻国有急,千里驰救,此乃王者封亡国之后,王霸辅绝灭之末者也。”
吴王顺宰嚭之言,与越万石粟,并对文种说:“刚才的分枝,你都听到了。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于越,待越半年定归寡人;否则,群臣怨声满宫,寡人无言以对矣。”
大夫文种赶忙叩道谢恩,伏地而言曰:“臣奉使还越,岁登诚还吴贷,以报大王救命之恩。臣决不食言,天地共鉴!”
文种喜喜而归,离吴宫之前,侧室飞出一竹简。文种佯装拾履捡起,乐融融归越而去。
太宰嚭怏怏回府,对伍子胥余怒未消。陈娟见太宰不高兴,上前献媚道:“太宰何事生气,别伤了贵体,影响你我乐事。”
太宰嚭气哼哼道:“伍子胥老匹夫,敢在大王面前揭我之短。”
“子胥不一向如此么?何必跟他叫真儿?”
“不!今日非同往常,几乎把我藏着你的事一股脑儿捅出去!”
“他怎么知道?”
“肯定是本府有好细,走露了风声。”
“这倒仔细查一查,宁可错办十个,也别放过一个。不然,宰府上下的秘密,尽皆公之于众,大王要治你罪,你可就有苦难言了。”
“对,这事一定严查严办,决不姑息!”
“这事交给臣妾如何?”
“你陪我好了,用不着你去劳那神。”
“太宰一时一刻离不开臣妾,是不是?”
“当然。敝人年属四十,才得着你这么一个可心人,能让你闲着?”太宰嚭上前搂抱,亲吻其面,手抚其胸。
“官人,你喜欢臣妾什么?”
“喜欢你白白的肉儿,肥大而结实的乳儿,圆圆滚滚的臀……”
“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的要死要活的叫喊。”
“该死!叫着好吗?”
“叫着助兴,越叫越来劲儿。”
“那我还要疯狂叫喊。”
“悉听尊便。阿娟,你喜我什么?”
“喜你如驴的龟,如牛的劲儿,如僧的耐久……”
“那我不成了畜牲?”
“差不多。”
“你骂我!我决不饶你!”
接着又是一场地撼山摇,如驴似马的交接。
在此之后,太宰嚭的府上,抬出了一男两女因涉嫌受刑而致死的尸体。从此,太宰府上下就更加战战竞竞,如履薄冰度日月了。
夫差在大堂上,被伍子胥抢白得满腹忿懑,鼓嘴拧眉回到后宫,西施、郑旦笑盈盈接驾。见大王郁郁不乐,忙问何事让大王生气?
“还不是那个矮怪物,要不是看在先王的面上,我早让他上西天了。”夫差把伍子胥称矮怪物,因为子胥既矮且瘦。用太宰嚭的话说,用心计太多了,长不起肉来,吃进去的饭菜都顺着肛门、尿道出溜走了,肚子里存不下货。
“这个伍子胥,怎么净惹大王生气,今天又为什么?”
“咳,别提他了,提起他,把我肺都气炸。”
“大王可别生那么大气,气坏了身子,臣妾指靠谁呀?”
“你们越国发遭了灾,没有粮食吃,来吴国告贷。我说看在邻国又是朋友份上,能见死不救吗?”
“那能见死不救,臣妾父母饿肚子,大王怎么忍心看着不管?”
“是啊!说得是。我说贷,矮怪物偏说不贷。要不是伯嚭帮我说话,子胥更嚣张。”
西施、郑旦相视一眼,都觉得这是发展第二、三战役的良好时机,于是,轻声细语道:“本来臣妾不该多嘴,但臣妾屡见大王为伍子胥生气,怕气伤了大王贵体。臣妾想冒昧多说几句——”
“说吧,你们俩说话大王爱听,说错了也不怪罪你们,你们又不是越国大臣,没什么可怕的。”
“那臣妾就放肆了。伍子胥屡屡不把大王放在眼里,他身为宰相,权倾朝野,又是前朝老臣,是不是另有所图啊?大王不能不多个心眼。功高盖主,权大欺君的事,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呀!”西施边说边看着大王颜色,并时不时和郑旦对视一眼。
大王听了西施之言,若有所思;但西施、郑旦猜不透大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敢冒昧再继续说下去。
“说呀,继续说。”大王说道。
“臣妾说完了,就这个意思。”
“臣妾所言,本王不是没有想过,太宰嚭也曾提醒大王。本王左思右想,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不该有些野心。”
“得寸进尺,欲垒难填。一个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臣妾和旦儿不会产生此念,因为差得太远了,而那位就不然了,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像他这样的人,难免产生觊觎王位之想,谁不想当说了算的一国之王,那多神气,多威风,多光彩,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玩有玩,想要哪个美女,都可以为所欲为。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力,谁不想!臣妾只是差得太远,想得根本无法得到,我要在子胥那位置,我也不会死心!旦儿,你说是不是?
“你想要,大王就给你。”
“大王别说笑话了,我是打个比方,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高妄想!”
“听美人儿这一说,更证实了我以前的猜测。是虚是实,以后根据事实再做判断。”
“臣妾也是提请大王留意就是了。没有那事,当然更好。”西施赶紧铺好后退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