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牙杀了自己的儿子做童子羹孝敬齐桓公,齐桓公很动感情,在管仲面前再三夸奖易牙的忠心。管仲也明白桓公的心思,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决不许易牙参与朝政,也不再坚持把他逐出宫去。易牙的御厨地位总算保住了。他恨透了管仲。柯地会盟之后,他到处散布管仲的坏话,恨不得管仲立即下台。特别是他堂弟易容还关在死牢里,过些日子要斩首。他还存有救易容的念头。与竖貂、开方多次密谋商量,他俩也没有办法,一个劲地骂管仲。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终于商量出一个办法:向管仲实施美人计。
为了进一步取悦桓公,开方想把他的两位堂妹长卫姬、少卫姬送给桓公。竖貂向桓公一禀报,桓公大喜,还着实夸奖了竖貂和开方一顿。竖貂和开方立即出发到了卫国。长卫姬父母一听说要把女儿嫁给齐桓公,立即表示同意,当下接受了开方和竖貂送来的聘礼。事情顺利得简直出乎竖貂、开方的意料。长卫姬、少卫姬听说要嫁齐桓公,也很高兴。竖貂和开方在卫国住不到半个月,两位美人儿就坐上了去齐国的马车。开方还特意从他家的侍女中选了一个漂亮的侍女,一起带回齐国。
齐桓公一听说卫国二姬已到临淄,急不可待地传唤竖貂和开方进宫。
竖貂和开方进内殿拜见桓公,道:“臣竖貂开方叩见君上。托君上洪福,臣等此行不辱使命,迎娶卫国二姬到来,现在外听宣。”
桓公高兴地说:“快,宣她们进来。”
长卫姬和少卫姬进殿,拜见桓公:“拜见君上。”
桓公连忙上前,一手拉起一个:“免礼,平身。”他仔细地看面前这两位美人儿,只见姐妹二人,肌如瑞雪,脸赛朝霞,粉面桃腮,娇媚动人,姿质艳丽,国色天香。不同的是,姐姐长卫姬文静深沉,妹妹少卫姬天真烂漫。把个桓公弄得魂游荡漾三千里,魄绕山河十万重,恨不得把姐妹二人一口吞下肚去,欲火象熊熊的烈焰一下涌遍全身。要不是竖貂和开方在场,他会立即把这姐妹二人抱到榻上。他拚命抑制住欲望,对开方道:“爱卿如此忠于寡人,寡人定当重赏。”
开方忙道:“只要君上满意,臣等不虚此行,这就是君上对臣的最高奖赏。”
桓公满面笑容,对侍女道:“将二姬带去拜见夫人。”
两位侍女带路,二卫姬相随出殿。
竖貂欲跟着进后宫,刚迈动脚步,桓公含笑道:“竖貂爱卿,你与开方爱卿辛苦了,回家歇息去吧。”
竖貂止步,看着桓公。
桓公对侍卫吩咐道:“取白璧十双,黄金百斤,赏赐二位爱卿。”
竖貂和开方谢道:“谢主公。”
二卫姬随侍女来到蔡姬寝殿。只见蔡姬在案几旁正读简策。她音韵清朗地读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宫女上前禀报:“夫人,主公新选的美人长卫姬、少卫姬拜见。”
蔡姬一惊,抬头问道:“什么?”
宫女答道:“长卫姬、少卫姬拜见夫人。”
长卫姬和少卫姬盈盈而入,跪倒在蔡姬面前:“拜见夫人。”
蔡姬站起来,伸手搀扶起来道:“二位妹妹,请起。”
长、少卫姬站起来。三人互相注视着。只见长卫姬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的光芒,而少卫姬脱口惊叹道:“夫人真美呀!”长卫姬一听,回眸瞪了少卫姬一眼,少卫姬赶紧敛口退后半步。
蔡姬见她二人如此,笑了笑,说道:“两位妹妹请坐。”
长卫姬道:“谢夫人。”
蔡姬道:“君上委托我掌管后宫。两位妹妹入宫,备位如夫人。”
长卫姬低眉顺目,应道:“谢夫人。”
少卫姬真挚地说:“贱妾年幼不懂规矩,今后请夫人多加教诲。”
蔡姬微笑道:“妹妹不必客气。君上乃是有大抱负、大作为的明君,日夜勤劳,励精图治,欲克成齐国霸业。两位妹妹要善事君上,行于正道,切忌侈靡淫戏,荒废国事。两位妹妹自幼生长卫国宫廷,家教有方,不必多说。否则,后宫自有法度,决不宽贷。”
长卫姬忙道:“多谢夫人教诲。”
少卫姬见蔡姬说话和颜悦色,心里也就不那么紧张了,问道:“夫人,后宫之中,也可以弹琴鼓瑟、歌舞娱乐吗?”
蔡姬笑道:“只要不误国事,自然是允许的。想来妹妹一定精于丝竹,技艺不凡了?”
少卫姬羞涩地一笑,又转而问道:“姐姐读的什么书呀?”
蔡姬看了案上的简策一眼,答道:“是管相国新著的《治国》篇。”
少卫姬好奇地问:“管相国非常了不起,是吗?”
蔡姬道:“管相国雄才大略,学识渊博,多谋善断,真是盖世奇才。君上欲成霸业,全靠管相国出谋划策。”
长卫姬从堂兄开方嘴里,对蔡姬已有了几分了解。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前她总以为天下美女都不如她,今日一见蔡姬,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心中油然而生妒意。她也知道,蔡姬进宫已三年有余,可至今没有生过孩子。她想,只要我为君上生个儿子,这正位夫人就是我的。她打定主意,听开方堂兄的话,多亲近君上,争取早日生个儿子。
少卫姬比她姐姐小两岁,今年才十六岁,她对蔡姬很有好感。蔡姬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性情温和,不端夫人架子,还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她自愧弗如。她进宫时心里怕得要命,怕桓公,怕夫人。临来时,母亲悄悄告诉她如何侍候丈夫,男女如何云雨,她一听更感到害怕。今日一见桓公,心里便很高兴,虽然年龄大了些,可是相貌堂堂,一派大国君主的气度,能嫁这样一位丈夫,也不枉活一世。后来又见到夫人蔡姬,感到十分亲切。她感到满心喜欢。
侍女进来,向蔡姬深施一礼道:“夫人,君上传旨,二位如夫人今晚临幸。”
蔡姬虽然开明大度,也感到一股醋味直冲咽喉。她吩咐道:“二位妹妹大喜了,君上今晚就要临幸你们。”
长卫姬喜不自胜,她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说:“谢谢夫人。”
管仲今晚心情特别激动。隰朋得到可靠情报:卫国、曹国、纪国、莒国因为齐桓公在柯地会盟上不仅不怪罪鲁侯和曹沫,反而同意归还汶阳之地,十分钦敬,都要派使者到临淄来,与齐国订盟,尊桓公为盟主。这可邦了管仲的大忙,只要此举成功,那些诽言谤语不攻自破。更令管仲兴奋的是事实证明他的战略思想是正确的。作为一名政治家,看到自己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这是最大的喜悦和幸福。四国与齐国定盟,无疑奠定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管仲的改革大计,内外政策也必然会大大减少阻力。相地衰征、官山海大计虽然已通告全国,可阻力很大,特别是朝廷中,以宁越为首的老臣、阳奉阴违,虽然已初步见到成效,可很不理想,他决心把这两大改革全面推开。他翻开简策,对相地衰征、官山海大计又认真地研究起来。
侍仆进门来,轻声道:“相爷,竖貂大夫求见。”
管仲一怔,慢慢抬起头:“竖貂?他来何事?”把手一挥:“不见!”
侍仆答应一声“是”转身向外走去。
管仲转而一想,又改变了主意。他连忙叫住侍仆,道:“请他进来吧。”
侍仆答应一声,出去了。不一会,竖貂出现在门口,深施一礼,口中关切地说:“天这么晚了,相国还在为国事操劳?”管仲冷淡地问:“竖貂大夫夜晚来见,是君上有急事吗?”
竖貂道:“不是。”
管仲又问:“那么,竖貂大夫是有事找我吗?”
竖貂献媚地道:“相国为了大齐鞠躬尽瘁,大齐有今日之强盛,都是相国的功劳。”
管仲皱了皱眉,说道:“竖貂大夫此言差矣,我管仲乃一国之相,不过辅佐君上而已。”
竖貂忙道:“对,对,大齐有如此明君贤相,实在难得。”管仲冷笑一声:“竖貂大夫今晚就为说这几句话而来吗?”竖貂环顾左右无人,小声道:“在下到卫国为君上迎娶长、少卫姬,也给相国选了一位,真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啊!”
管仲一愣:“有这等事?怎不带进来?”
竖貂陪着笑脸说:“相国稍待,立刻就来。”起身出门。
管仲也站起来,注视着书房门口。不久,竖貂带着卫女沿门外甬道走过来。卫女一出现在门口,管仲的眼睛就盯住了:真是貌若天仙,美妙无双啊!只见那卫女盈盈下拜,口中道:“小女子叩见相爷。”
管仲连声夸赞道:“好,好,请起。”
竖貂凑到管仲跟前,笑嘻嘻地问:“相国,还满意不?”
管仲笑了笑,说道:“那就谢谢竖貂大夫,人我收下。”
竖貂紧跟着小声问道:“相国,易容是易牙的兄弟,念在易牙侍奉君上有功,是否可以从宽发落?”
管仲明白了,原来如此!他不由笑了:“好说,好说,看在竖貂大夫面上,处决易容时,赏他个全尸就是了。”继而对内室喊道:“夫人。”
婧从内室盈盈而出:“相爷有什么吩咐?”
管仲指着卫女道:“承蒙竖貂大夫美意,给我送来了位美人,以作为从宽发落易容的条件。我已答应处决易容时赏他个全尸。你将卫女带进去问一问,她若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留下就派人送她回家。”
婧微笑着答应道:“是。”引着卫女进入内室。
管仲对竖貂道:“竖貂大夫,还有何事?”
竖貂脸色十分难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句话:“谢相国的关照,告辞!”
管仲毫不客气地一伸手:“不送。”
竖貂转身出门,恨得咬牙切齿。
婧从内室里走出来,笑着说:“妾问过了,卫女愿意侍候相爷。”
管仲笑着问道:“那夫人呢?意下如何?”
婧娇嗔地说:“只要相爷高兴。不过,妾以为竖貂此举,恐怕是美人之计吧。”
管仲听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婧不解地望着管仲。
管仲得意地说道:“美人之计算得了什么?美人,咱留下;计,让竖貂带回去!”
隰朋的情报是准确的。没过几天,卫国、曹国、莒国、纪国的使者带着四国国君的书信,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临淄。隰朋高兴得眉飞色舞,急忙进宫向桓公禀报。
齐桓公正在批阅简牍。
隰朋进殿,行过大礼,道:“启禀君上,卫、曹、纪、莒四国使者各受其国君之命前来请北杏不会盟之罪,并请求与齐国订盟。”
齐桓公一听,出乎意料之外,不胜惊喜,急忙立起身来问道:“果真如此?”
隰朋答道:“四国使者正在馆驿侍命。”
齐桓公乐得合不拢嘴,吩咐道:“传旨,寡人要亲自会见四国使者!”
侍者应声出殿传旨。
桓公一脸喜色,问隰朋道:“爱卿,四国使者为何不谋而合,前来订盟?”
隰朋道:“臣听使者们说,君上柯地之举,震惊了各国诸侯,对君上口服心服,有口皆碑,盛赞君上言行一致,有泱泱大国之风,故愿服从君上调遣,前来订盟。”
桓公一怔,想了想,面有愧色,说:“这两个月寡人反复想过,相国所作所为是对的。相国顶着流言蜚语,还孜孜不倦为国操劳。寡人一时没想通,未能为相国排忧解困,寡人有愧于相国呀!”
隰朋也很动情地说:“相国站得高,看得远,深谋远虑,臣等望尘莫及。”
桓公自语道:“是啊,相国之谋,百无一失。”
侍卫进殿禀报:“启禀君上,四国使者到。”
桓公振奋精神,道:“有请四国使者。”
四国使者进殿,跪拜施礼:
“卫国使者拜见盟主。”
“曹国使者拜见盟主。”
“纪国使者拜见盟主。”
“莒国使者拜见盟主。”
齐桓公脸上绽放出多日以来最舒心的微笑。盟主,这是两个多么光辉的字,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称谓呀!
与四国订盟之后,齐桓公三日没有上朝。他在反省,为什么他会对管仲产生误解,以致使管仲受了那么多委屈。管仲自当相国以来,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推行改革大计。几年时间,齐国从一片混乱迅速大治,国库大大充盈了,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内政理顺了。“叁其国而伍其鄙”已见成效。农业推行“相地而衰征”的政策,过去那种“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田甫田,维莠桀桀”的严重凋敝局面一去不复返了。管仲的“本末并重”,即在发展农业的基础上,发展工商业的官山海大计也取得了明显的成果。渔盐、冶铁、纺织也发展很快,各国客商云集临淄,大大加强了齐国的财力,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可为什么竟为柯地之盟时曹沫的无礼、被迫退还鲁国汶阳之地而对管仲产生了成见呢?成见的产生并不单是心疼那块地,主要的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现在回想起来,他真后悔,不要说管仲退地的意见是正确的,即使是错误的,也不能因此就动摇了对管仲的信任。幸亏管仲心胸开阔,如果他撂了挑子,那后果,不堪设想!四国来使请求加盟,一下子使他成了真正的中原霸主,这与一块小小的汶阳之田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他下定决心,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动摇对管仲的信赖。官山海大计,相地衰征大计,边关开放大计等等管仲的一系列改革大计还没有彻底完成,他要竭尽全力把改革推向前进。透过柯地会盟及其带来的效果,桓公真正认识到了管仲推行霸业的本质。这么一回想,反省,桓公感到心里亮堂了,浑身轻松了。他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关系到齐国命运的决定。
第二天早朝,文武群臣涌进大殿列班,管仲立于班首。
齐桓公在两名侍卫簇拥下,走进大殿。
群臣跪倒,齐声喊道:“叩见主公。”
桓公一挥手道:“平身。”
桓公的目光,将群臣扫了一遍,最后落于管仲身上。他消瘦多了,精神憔悴多了,但那双目光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一股内疚的情感涌上心头:相国,委屈你了,寡人真对不起你呀!他平定了一下情绪,朗声说道:“柯地之盟,退还汶阳之田,相国力排众议,使大齐昭大信于天下。如今从盟者日益增多,大齐霸业初成。相国献计,以王道而霸天下,这是齐国霸业的根本大计,齐国上下,要一体遵行。自今日起,寡人拜相国为仲父,凡有国家大事,全部听从仲父定夺。自今日起,齐国上下臣民,一律不准直呼仲父之名,如有言行诽谤,伤及仲父者,从严治罪,决不宽恕!”
听了桓公这番话,管仲心里象大海涌起了滔天波澜。他没想到桓公会给他这么高贵的地位,这么大的权力。前些日子他心里的委屈、不平,顿时化作了云烟,多么英明的国君啊!他怎么也控制不住激动、喜悦的感情,泪水滚了下来,他急忙用袖子抹去,朝桓公跪倒,大声道:“谢主公。”
桓公忙道:“仲父请起。自今日起,仲父见了寡人,不许跪拜顿首。”
管仲起身,长作一揖道:“臣谢主公。”
隰朋出班,欣喜地朝管仲作了一揖,道:“拜见仲父!”
众臣也一齐向管仲施礼道:“拜仲父!”
管仲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
桓公笑着对管仲道:“仲父,你的官山海大计寡人已看过,今日向群臣讲一讲啊。”
管仲道:“所谓‘官山海’大计,就是由国君设官立府,将山之铜铁、海之渔盐,以及国君所用之金、玉、币、帛、皮革、珠宝等类,统一掌管,其利在国,其便在民。为此,拟设金府、玉府、帛府、内府、外府、盐府等,统称轻重九府,由相府代国君掌管。同时,要大开边关,广招天下客商,与诸侯国互通有无。主公如以为可,即请颁旨实行。”
桓公面向群臣问道:“适才仲父所奏设立轻重九府,官山海,开放边关,此乃国家大计,众位大夫意下如何?”
宁越出班奏道:“管相国,不,仲父所奏三条大计,老臣窃以为不可。”
管仲惊诧地看着宁越。
桓公看了宁越一眼,道:“大司农有话请讲。”
宁越道:“治国之道,以农为本。仲父置农本于不顾,却要直接掌管轻重九府,把工商财货作为第一要义,此乃舍本逐末也。”
大臣们在交头接耳。
宁越侃侃而谈:“自周室定鼎以来,天子设轻重九府,近世已逐渐废置。齐国乃天子下属诸侯之国,竟然设立九府,此乃非份越轨、目无天子之举,相国精通史册,深明大义,竟然提出如此主张,老臣以为有失为臣之道。”
竖貂听了讨好地向宁越直点头,翘拇指。而隰朋、东郭牙等几位大臣微微摇头。
宁越越说越激动:“第三,开放边关,更不可施。边关一开,天下客商云集齐国,难免各国奸细混入,我齐国的一举一动,尽为诸侯所知,如何称霸天下!”
桓公目视管仲。管仲泰然自若,成竹在胸,道:“大司农之言差矣!本相国上任,首事农本,设士农之乡十五,已大见成效。仓廪较前充实,百姓家中有粮,有目共睹。下一步还要实行农田新政,这怎能是舍本!”
桓公不由地点了点头。
管仲继续说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富民之道,在于工商。百业兴则百姓富,百姓富则国力强,国力强则霸业成,这怎么是逐末!如今朝廷要费用,百官要俸禄,与诸侯亲善要财帛。工商不兴,钱从哪里来?!诚然,轻重九府是周天子所设,但天子设轻重九府,不在于礼仪,而在于利国利民。如今王室衰微,诸侯离心,一匡天下之责,落到我大齐肩上,设轻重九府乃齐国霸业所需,怎能说成是越规非份之举!”
桓公频频点头,管仲受到了肯定,语调更加铿锵激昂:“商人可通天下之利,既能贩走我齐国的盐、铁,也可运来我大齐所需的财货。富国利民,莫过于商。纵然混入几个奸细,又奈我何?况且,他国的人尚可在齐国为官,来齐国经商,又有何不可!”
众大夫都不由看了开方一眼。隰朋出班奏道:“臣以为仲父之言有功于国,有利于民,应该实行。”
王子成父也出班道:“水至清则无鱼,即使混进个把奸细,奈何我大齐十万雄兵!仲父所奏乃振兴齐国大计,君上应恩准,立即施行!”
宁越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他怒视了隰朋、王子成父一眼,掉过身来,蹒蹒跚跚地,竟然不辞而去。
管仲看看宁越渐渐远去的背景,又回头看着齐桓公。
桓公一击案几,奋然而起:“寡人同意仲父所献官山海之计,开设轻重九府,掌管盐、铁、金、玉、珠宝、货币,由仲父代寡人掌管。边关立即开放!毋庸再议,退朝!”
宁越回到家中,心绪烦乱。他没有想到桓公会把管仲抬到如此高的地位。看来,桓公是效法西周文王封姜尚为“太公望”的故事。对于管仲,他认为是个有本事的人,是桓公的好助手。这几年在管仲的治理下,齐国的面貌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齐国的地位在各诸侯国中越来越突出,齐桓公的威望也越来越高。可是,对管仲提出的以“相地衰征”为中心的农业改革他不赞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管仲要破这个规矩,他看出了管仲的野心,是打着尊周天子的旗号,实际上要取代周天子。作为分管农业的三朝老臣,他决不能对此听之任之。可他不想直接与管仲、齐桓公对抗,便采取阳奉阴违的策略。对管仲提出的“官山海”之计,他更不赞成,认为管仲尽在出风头。现在,官山海具体方案出来了,如果朝议通过,他再反对也没有用了。
如此舍本取末,齐国的前途十分危险,国将不国。他再也忍不住了,在朝堂上放了一炮。本来他以为大部分大臣会支持他的观点,可竟然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他倒上酒,闷闷地喝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宁越仍旧手端酒爵,长吁短叹。
侍仆进来,点上蜡烛道:“老爷,竖貂将军来了。”
宁越眼睛一亮,以为桓公态度转变了,忙道:“快快有请。”
一见竖貂进来,坐下,宁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君上召见?”
竖貂摇摇头,诡秘地一笑道:“好久没与大司农聊聊了,今晚特来拜望。”边说边从怀里掏出白璧一双,放在案几上。
宁越不解地问道:“竖貂将军,这是何意?”
竖貂道:“大司农乃我大齐栋梁之臣,从僖公到襄公,已是三朝元老。在下十分敬重大司农,区区一双玉璧,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而已。”
宁越摇摇手:“竖貂将军请收回玉璧,无功不受禄呀。”
竖貂陪着笑脸道:“大司农对齐国,功盖过天,妇孺皆知。眼下齐国有难,君上被管仲迷惑,乱政当道,大齐的前途,全靠大司农了。”
宁越警惕地看着竖貂。
竖貂继续说:“当年,周武王死后,由年仅十三岁的周成王即位,管叔、蔡叔造反,要是没有周公旦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杀了管叔,周王天下必将毁于一旦。现时的齐国,与当年周成王即位时,何其相似!”
宁越明白了竖貂的来意。他知道竖貂与管仲一直不和,但他对竖貂一直看法不好,认为这是一个小人。竖貂见宁越听得认真,便更直接了当地说开了:“管仲本应死在荣辱柱上,可君上被鲍叔牙蒙蔽,不但没有杀他,反让他当了相国。他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目中对上无视列祖列宗之法规,对下无视群臣的意见,连你这样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也不放在眼里。一意孤行,什么相地衰征,什么设轻重九府,什么关山海,又什么边关开放,长此以往,大齐国将不国啊。”
宁越冷笑着问道:“竖貂将军的意思是……”
竖貂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咱们联起手来,把管仲从君上身边赶走,我们愿意团结在大司农周围……”
宁越感到头上给扣了屎盆子一般,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厉声质问:“你们是谁?易牙吗?开方吗?一群蝇营狗苟的小人!我正告你们,宁越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决不与小人为伍!”
竖貂心里一惊,两眼迷惑地盯着宁越,似乎不认识他似的。
宁越越说越激愤:“管仲是好汉,是硬汉,有胆有识,他的政策是错了,我坚决反对,只要他翻然醒悟,仍不失为一国之相。竖貂将军,我劝你少打相国的主意,别拿鸡蛋去碰石头!”
竖貂站起来,不解地看着宁越。
宁越气得手直哆嗦,一指门外,吼道:“竖貂将军,请吧!”
竖貂哼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宁越抓起案上的玉璧扔出门去。
室内,空空荡荡,风吹残烛。宁越越想越气,他似乎受了奇耻大辱,一脚将蜡烛踢翻。
室内一片漆黑。
“哈哈哈……”黑暗中,突然爆发出宁越发狂的凄惨的笑声。
昨天夜里,管仲睡了一个好觉。早晨起来,他走出门去,只见一轮红日从东边喷薄而出。天是那样蓝,空气是那样清爽。
婧在院子里踢毽子。几名侍女陪踢。
婧身轻如燕,技巧娴熟。正踢、反踢、跳起来踢……彩色的毽子时而飞上空中,飘飘荡荡;时而落在她脚面上,稳稳当当。
侍女们手拿健子看婧踢,彼此交头接耳赞美婧的美姿,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
管仲被婧优美的姿态吸引,驻足而立,饶有兴趣地观赏。
婧看见了管仲,将毽子踢向一名侍女,来到管仲面前,笑靥如花:“相爷起来了。”
管仲笑道:“踢得好,再来。”
婧摇头道:“不踢了,妾累了,请相爷用早饭。”
管仲开玩笑:“夫人踢得真好看,妙极了!”
婧娇美地一笑。
二人走进室内。
管仲指指案上摆着一扎扎的简册、帛书道:“这些书,夫人读了多少了?”
婧笑道:“没读多少,真难读,累得头都疼了。”
管仲认真地说道:“要耐着性子,多读一些。”
婧娇媚地一笑:“要不就配不上相爷了,是么?”
管仲微笑着,深情款款地望着婧。
侍女在一边笑了,道:“夫人读书可用功了,又是背又是唱。”
管仲问:“夫人喜欢读哪些书?”
婧想了想道:“妾最喜欢史官们采集的那些诗,又好懂,又好记。相爷写的书,妾看不大懂。”
管仲笑一笑,说道:“慢慢就懂了。那都是安邦治国之策,要多读些。”
管仲情绪高昂,看着婧那信服的表情,心里觉得十分高兴。他忽然想起侍女曾说过夫人的诗唱得真美,于是兴致勃勃地说:“夫人,唱一首诗歌听听,我来弹琴。”走到琴架前,扭头看着婧:“唱哪一首?”
婧娇声道:“妾最喜欢《静女》。”
管仲问:“是不是《邶风·静女》?”
婧点点头。管仲弹起琴,琴声悠然。婧伴着旋律起舞,唱道:
“文静的少女多么美丽,
她等候我在僻静的城隅。
藏啊,躲啊找不见,
我挠头徘徊真焦急。
文静的少女啊多情又动人,
她送我一支红笛。
红笛闪闪发光呀,
叫人爱呀叫人喜。
她从野外采来一束鲜花,
真是漂亮得出奇。
并非鲜花有多美丽,
只因为它是美人的赠礼。”
管仲与婧一个弹琴,一个歌舞,配合默契。正玩得高兴,侍女进来,低声禀报:“相爷,隰朋大夫求见,在前堂等候。”
琴声戛然而止。管仲起身走出内室。
婧忽然想到:“啊呀,相爷还没吃饭呢!”刚要开口喊住管仲,看到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又咽了下去。
管仲与隰朋在上房席地而坐。隰朋笑道:“仲父,好消息!
鲁侯又派人来借粮了。”
管仲也笑道:“鲁国老找咱们麻烦,这下老实了。”
隰朋佩服地说:“仲父神机妙算,那鲁侯哪是对手!”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自从柯地之盟后,鲁庄公安稳了一阵子。可齐鲁积怨太深,经常搞点磨擦,桓公就与管仲商讨对付鲁国的办法。管仲出了一个主意。鲁国百姓从来以织绨为业,绨是一种厚而滑的绸子。管仲让桓公带头穿绨做的衣服,令左右大臣也都要穿。齐国百姓也都纷纷效法。一时,绨服遍及齐国。管仲下令齐国百姓不准织绨。于是,绨的价格猛增。鲁国百姓一看织绨有利可图,都放弃农活织起绨来。家家纺机响,户户织绨忙。
管仲又贴出告示:鲁国商人给齐国贩来一千匹绨,得三百斤黄金;贩来一万匹,得三千斤黄金。
鲁侯高兴了,织绨发大财了。即使不向百姓征税,财政上单靠织绨就很充裕了,于是下令全国织绨。人人忙着织绨,田地荒芜了,鲁绨源源不断流进齐国。
转眼就是一年。管仲突然命令封闭关卡,不让鲁国的绨进齐国;同时又让桓公和大臣们改穿帛料衣服。于是,齐国上下帛料又大兴,无人再穿绨料衣服了。这一下,可苦了鲁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两季庄稼没有收成,鲁国的绨堆成了山,百姓们顿时陷入了饥饿之中,纷纷逃离鲁国,投奔齐国。鲁庄公发现中了管仲的计谋,急忙令百姓停止织绨,可是已经晚了。他只好到齐国购粮,但管仲把粮价一提再提,把个鲁庄公搞得焦头烂额,只好向齐国求救了,老老实实地听从齐桓公调遣。
隰朋讲完之后,管仲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目光,哈哈大笑。
隰朋道:“还有一事,要向仲父禀报。大司农宁越下令封锁边关,不让各国商人入境。”
“什么?有这等事?”管仲惊异地问。
“商人们已提出抗议,说齐国不讲信用。”隰朋忧心忡忡地说。
管仲怒不可遏,又是这个宁越!他已成了改革的绊脚石,看来非搬掉不可了。
他立即草签了一道命令,交给隰朋道:“你马上赶赴关卡,向客商宣布:招天下客商,是国君制定颁发的国策,任何人无权变更。要向客商们赔礼道歉,同时向他们宣布:凡到齐国来的客商,一律实行优惠。凡单车经商者,客商食宿免费供给;两车者,加供马匹草料;三车以上者,还有美女伺候。”
隰朋一惊:“怎么,还有美女伺候?”
管仲笑道:“我已与君上商量好了,这次后宫清理出的五百名美女,不再分给大臣们了。建一座妓院,供客商们消遣。反正客商们有钱,整年长途跋涉,又不能带女眷,在临淄住不下。要让他们进得来,留得下,才能做大买卖。这件事君上已经同意。”
隰朋指着管仲笑道:“好你个仲父,真想到客商们的心里去了!我向客商们一宣布,准把他们乐死!”
管仲道:“乐死好哇!咱们要千方百计,把客商们腰里的钱留下,越多越好,还不快去!”
隰朋笑着一拱手:“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