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宋凯旋,齐桓公志得意满。特别是长卫姬又生了一个儿子,使他更眉飞色舞。迄今为止,在长卫姬之前,齐桓公先后已有三位夫人,第一位名叫王姬,第二位名叫徐姬,皆因病早逝,第三位是蔡姬,三位夫人都没有生过孩子。长卫姬生的儿子是齐桓公的第一个儿子。因此,他特别高兴。他与蔡姬一起去看过长卫姬和襁褓中的儿子,喜得要命,亲得要死。他对蔡姬道:“寡人伐宋不战而胜,如今又喜得儿子,此乃天地辅佐,万物庇佑。寡人当礼拜祭祀,以谢天地四方,列祖列宗。”
蔡姬也为长卫姬生子而高兴。笑着说道:“我大齐风调雨顺,声名日隆,君上霸业有成,如今再得贵子,香火旺盛,这是君上施仁政,行礼义的结果。”
长卫姬撑起虚弱的身子,一脸春风得意之情,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庆幸自己的梦想实现,谁能生出第一个儿子,将来谁就是国母。原来她一直耽心蔡姬会比自己早生儿子,现在不用耽心了。她娇滴滴地对桓公说:“君上别光高兴了,儿子还没有名字呢。”
桓公看看蔡姬,笑道:“夫人,给儿子起个名字如何?”
蔡姬忙道:“贱妾不敢。这孩子大福大贵,名字必须由君上来取。”
桓公想了想,对蔡姬说:“寡人为儿子取名无亏,夫人以为如何?”
长卫姬忙附合道:“君上起名起得好,无亏好,这孩子就叫无亏。”
桓公问道:“夫人知道为什么叫无亏吗?”
“这……”长卫姬只知奉迎,却不明白桓公取这名字的意图。
桓公笑了笑,又问蔡姬:“夫人,你知道吗?”
蔡姬笑道:“看来君上是希望多子多福,一个嫌少,是吗?”
桓公笑了,指着蔡姬道:“好聪明的夫人。”
长卫姬不无尴尬地看了桓公一眼,又满怀嫉妒地飞了蔡姬一眼。
蔡姬关切地对长卫姬道:“妹妹产后虚弱,好好休息,将来再为主公多生儿子。”
桓公听蔡姬话里有话,便对长卫姬道:“夫人歇息吧。”便与蔡姬一起离开了长卫姬。
桓公与蔡姬来到后花园。后花园绿树成荫,怪石耸立,池中荷花绽开。桓公手搭蔡姬的肩,道:“寡人多少年来难得消闲,如今天下和顺,国事皆推予仲父,该好好逍遥自在一番。”。他见蔡姬不语,似乎在想心事,笑着说:“夫人,也该为寡人生个儿子了。”
桓公这句话,正中蔡姬的心事。她不无伤心地说:“贱妾自跟随君上的第一天起,就有这个心愿,看来是贱妾无能。”
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桓公忙掏出丝帕为蔡姬擦泪,道:“夫人别难过,今后多努力吧,寡人一定多到夫人宫中。”
蔡姬破涕为笑,道:“御医给贱妾看过多次,贱妾身体无病,君上只要养精蓄锐,贱妾是能生孩子的。”
桓公大笑道:“好的,寡人现在便精壮气足,兴致极浓,是不是云雨一番?”
一名宫女匆匆走来,道:“禀主公,竖貂总管有急事求见。”
桓公一挥手道:“有事可奏与仲父。”
宫女又道:“竖貂总管说有要事,非要亲自启奏主公不可。”
桓公扫兴地说:“这个竖貂,又有什么花样?好吧,让他到勤政殿等候。”转身对蔡姬道::“今天晚上寡人一定与夫人同榻。”
蔡姬笑道:“有公事就忙去吧,贱妾随时等着君上光临。”
桓公来到勤政殿,竖貂忙叩见道:“拜见主公。”
桓公不悦地说:“寡人有言在先,凡事启奏仲父,何事要亲奏寡人?”
竖貂眨巴着眼睛谄笑道:“此事,微臣不便奏于仲父。”
桓公明白了七、八分,问:“何事?”
竖貂说:“主公连年来南征北战,难得逍遥自在,享受人间欢乐,为此,微臣特遍访各地,求得美女佳人数名,进献主公,以表微臣菲薄之意。”
桓公一听,脸上马上堆起了喜色,问:“噢?美人在哪儿?”
竖貂道:“就在花园中。”
桓公起身道:“走,到花园去!”
桓公与竖貂来到花园,只见六名盛装少女,一个个娇艳如花,心中十二分喜悦。
竖貂对少女们喊道:“快来拜见主公。”
少女们有的跪拜,有的屈膝行礼。有的站着不动,好奇地打量着桓公。
桓公看着一个个娇滴滴、羞答答的少女,笑道:“她们不懂礼节,免了吧。”
竖貂献媚地问:“主公满意吗?”
桓公逐个将少女看了一遍,笑道:“不错,寡人很满意。”
竖貂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主公喜欢,臣可以把天下美女都选进宫来。”
桓公笑道:“难得爱卿如此忠心,看来,这后宫总管寡人是选对了。”
竖貂道:“难得主公有此雅兴,让美女们陪主公玩投壶游戏,好吗?”
桓公道:“好,就玩投壶之戏。”
竖貂立即安排,让六名少女分成两队,坐好,他在桓公与六位美人的面前放着酒杯和三支柘矢,然后对美人们说:“今天,你们有幸,主公高兴,陪你们作投壶之戏,要好好地玩,让主公开心,投中者有赏。”
一美女问:“赏什么?”
竖貂看了看桓公道:“谁先投中,主公先召幸谁。”
齐桓公朝竖貂满意地微笑点头,心里话,这竖貂的确善解人意。
那美人一脸迷惑,问:“召幸是什么?”
竖貂探身对那位美人附耳低语,但声音却大得全体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召幸,就是陪主公睡觉。”
那位美人儿顿时红云满面,飞了齐桓公一眼,害羞地双手捂着脸。
另一位美人儿问:“那要是投不中呢?”
竖貂笑道:“投不中主公也召幸,那要等到晚上。好啦,这游戏你们可能没玩过,我先投给你们看。”说着,抓起柘矢,离铜壶五步,将柘矢向铜壶投去,未中;又投,第二支投入壶口。
“我投壶的技艺不好,你等第一次投,可以近一点,离壶三步。”竖貂指着桓公右侧第一位美人儿道:“从你开始,来,你先投。”
那位美人羞答答地站起来,抓过柘矢,一连投了三次,一次未中。
第二位美人儿也是一支未中。
第三位美人儿第一支便投中了。美人们齐声娇呼:“啊呀,投中了!”
桓公对投中的美人儿召手道:“来,到寡人身边来。”
那位美人儿羞得低垂着头,缓步来到桓公身边,坐到席上。桓公将她揽进怀中,摸着她的手,看着又细又长的手指,说:“好灵巧的手。卿卿在家是做什么的?”
“织绢,绣花。”
桓公笑吟吟地道:“难怪你的手巧,一投便中,来,寡人赏你一杯。”端起酒爵,送到美人唇边。
美人儿摇头:“我,我不会喝酒。”
桓公呵呵大笑,一饮而尽,然后拥着那位美人儿,走进了旁边的召幸寝宫,先去快乐一番。
宁戚伐宋归来,一时名声大噪。齐国朝野盛传齐桓公的三大喜事:一是不战而胜宋国;二是喜得公子无亏;三是得了宁戚这样的贤才。管仲更是喜不自胜,亲自安排隰朋为宁戚营造府第。对这一切,宁戚心里很有数。他感谢管仲和桓公对他的器重和关心,他把这器重和关心作为鞭策自己的动力,他要在齐国同管仲一道,干番大事业。为此,对桓公的重赏他婉言谢绝,对管仲为他建设的府第也婉言拒收。他很清楚,管仲为能重用他而用心良苦,不到半个月,竟摆了十次大宴,在宴会上大讲宁戚舌战宋公的业绩。他是要让人们了解宁戚,好为下一步重用铺垫好台阶。管仲虽然还没有封官许愿,可宁戚已经摸准了管仲的思路,是要他搞农业。宁越这位大司农处处抵制管仲的改革,拒不推行相地衰征大计。管仲早就想撤换他,可一时没有理想的人选。大司农这可是个官位相当高的职务,属上大夫,宁戚也很知道这职位的份量。他决定,先用一个月时间对齐国的农业情况进行考察。他把这想法向管仲一讲,立即得到了管仲的赞赏和支持,并给他相府金牌,全国通行无阻,并给他配上两辆新车,十名侍从。宁戚只选了两名侍从,不要车辆,步行勘察。
一个月的时间,宁戚带着两名侍从,不管晴天还是雨日,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齐国的大地上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山峦、沼泽、森林河流、湖泊、丘陵、平原……他走了个遍。每到一处,又是向老农请教,又是亲自勘测,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在灯下记录,简册写了一大堆,一个人都背不动。
这天宁戚来到淄河下游考察。他伸手抓了一把沃土,嗅嗅,再看看田野上稀稀拉拉并不茂盛的庄稼,叹了一口气说:“多么肥沃的土地,庄稼长得这个样子,真令人心疼。”两名侍从跟随左右,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侍从甲道:“宁大夫,咱们是不是歇息歇息,又渴又累,简直透不过气来啦!”
宁戚看看两名侍从,笑道:“辛苦你们了,好,到前边的那个坎上歇息。”
来到坎上,宁戚坐下来,摘下斗笠,扇着风,遥望着大片大片的庄稼。两个侍从也气喘吁吁坐下来,侍从甲赶紧把一个盛水的羊皮囊送上。宁戚接过,喝得痛快淋漓。喝完后他把羊皮囊递给侍从。
侍从甲接过羊皮囊,揩一把汗说:“宁大夫,大家都说,主尊仆贵,主人威风,奴才也跟着风光。谁知,你这位新大夫这些天席不暇暖,食不甘味,一天到头总忙着跑到这,跑到那,眼看齐国的山川平原都让你转遍了,我们这当奴才的都觉得吃不消。”
宁戚一笑:“噢?是觉得跟着我这大夫不够风光?”
侍从乙说:“宁大夫,现如今齐国上下都说主公有三喜:一喜是宋国不战而盟;二是喜得公子无亏;三喜是……”
宁戚看着侍从乙道:“那三喜是什么?”
侍从乙看着宁戚道:“这一喜是喜得宁戚大夫,朝中又添羽翼。按说,三喜之中,大夫占了两喜,主公和仲父都高看一眼,大夫可以高枕无忧,享受一下功名利禄?!”
宁戚听完,哈哈一笑。他用斗笠扇起清风说:“主公三喜,我却喜不起来。为臣的该为主公分忧,不是为主公分享。你们让我高枕无忧?可我这心里忧心如焚,睁眼闭眼全是一个忧字!”
侍从乙很惊奇:“大夫忧从何来?”
宁戚放下斗笠,指指脚下大片大片的庄稼,道:“今年风调雨顺,本是丰收年景,可如今禾苗稀疏,长势衰微,还有许多土地,不稼不穑,任其荒芜。齐国平畴沃野,乃是丰粮之仓,眼前这番景象,能不令人心忧?”
侍从甲听宁戚说到这里,不以为然地说:“嗨,宁大夫是为粮食担忧呀?堂堂齐国,诸侯盟主,五谷一登场,各国送粮的车马络绎不绝呢。”
宁戚惊奇地看了侍从甲一眼。
侍从乙不以为然地说:“仲父提出官山海之策,以盐换钱,以钱买粮,有了钱还愁没有粮食?”
宁戚摇摇头说:“以盐换钱,以钱买粮,是仲父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盐生于北海,粮生于田野,两者有何牴牾?既无牴牾,为何又舍粮取盐,而不能两者兼得?”两名侍从听到这里,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只听宁戚继续讲道:“假如有这么一天,诸侯各国盐满为患,不再换粮;或者天灾人祸,各国颗粒无收,咱齐国百姓该如何度日?吃饭糊口尚难解决,病体羸夫又谈何称霸天下?”
侍从被宁戚一番话说得支支吾吾。侍从甲嘟嘟囔囔地说:“可,这土地田野的事,该由大司农来……”
宁戚朗声大笑:“身为大夫,所忧乃天下之忧,哪能划出个泾渭分明的界限!也许我宁戚乃山野牧夫出身,与土地有缘,所以,总爱在田野里转转,总也闲不住!”说完,宁戚站起身来,戴上了斗笠。
侍从乙忙问:“大夫,咱还到哪儿去?”
宁戚回答:“日上中天,时间还早,咱们到东南方向看看!”
侍从甲咕哝着:“这东西南北可算是走个遍了。”
宁戚笑道:“怎么,因我是新任大夫,想不侍候了?”
侍从俩人忙陪笑道:“不敢,不敢。”
宁戚说着时,已起身走下了土坎,走上了庄稼地的田埂上。两名侍从紧跟其后。
管仲自从得了宁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与人交谈,三句话必离不开宁戚。他知道宋桓公的为人,傲慢无礼,却败在了宁戚三寸不烂之舌之下。如果没有大智大勇,没有雄辩奇才,是万万办不到的。他与宁戚作过三次深谈,从周天子说到诸侯,从诸侯说到列国,政治、军事、农业、商业、冶铁、煮盐……真可谓海阔天空。宁戚的谈吐使他佩服,简直和他的观点如出一辙,而且有许多方面,他自愧弗如。知音难求,他与宁戚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他恨不得立即就让宁戚接替宁越的大司农职务,可宁越乃三朝重臣,轻易动不得。再说,宁戚的名声还不高,恐众人不服。不过,他已下了决心,并且不止一次向桓公吹风。宁戚提出要亲自考察,又说到他心里了,这才是干大事业的人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经过一个月的考察,宁戚回来了,他决定设家宴欢迎,请隰朋作陪客。他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便抚琴弹起了“高山流水”。
婧坐在管仲身边,以手击案,和着节拍。
隰朋进门,笑道:“仲父,难得如此雅兴呀!志在高山,巍巍乎!志在流水,滔滔乎!”
管仲连忙起身,笑道:“知音来了。”
隰朋笑道:“不敢,我是熟门常客,真正的知音在后面呢!”
管仲道:“宁戚大夫外出勘察归来,我请他相府作客,以示慰问。”
隰朋笑道:“宁戚大夫好大面子,仲父请客,这可是难得呀,哈哈哈……”
管仲道:“宁戚非一般人可比,这一个月,他四处奔波,深入田间农舍,不辞劳苦,细心察看,这种精神难能可贵。哎,他的府第盖好了吗?”
隰朋道:“遵照仲父的命令,早就盖好了,可宁戚大夫就是不去住。”
管仲道:“这个宁戚,确实不同凡响。”
侍仆进门道:“相爷,宁戚大夫来了。”
管仲、婧与隰朋迎至相府门外。
宁戚一见,急忙施礼道:“参见仲父、夫人、隰大司行!”
管仲忙道:“大夫何必多礼。”
宁戚道:“仲父邀请宁戚前来相府,这是宁戚的幸事,岂敢有劳仲父、夫人迎至门外?”
管仲道:“宁戚大夫外出勘察,十分辛劳,特备薄酒一爵,为大夫接风。大夫能到敝府,四壁生辉,管仲岂有不迎之理?”婧看着他们彬彬有礼、相互谦让,便笑道:“宁大夫请进!”
宁戚忙道:“不敢,仲父请。”
管仲礼让道:“大夫今日乃是贵客,请!”
隰朋笑道:“看来今天虽是家宴,但礼仪不亚国宴,还是我这大司行来安排吧,宁大夫,请!”
宁戚向管仲打恭作揖道:“恭敬不如从命!”走进门去。
一进门,照壁迎面,色彩艳丽。宁戚看了一眼,然后步入厅房。厅房里豪华气派,左侧设有反坫,上面摆满了金玉之器,光彩照人。宁戚审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管仲招呼宁戚、隰朋道:“二位请坐。”
宁戚与隰朋坐于案几前。宁戚微笑道:“早就听说相府有照壁反坫,这些都是帝王摆设之物,仲父敢为天下先,今日领教。”
管仲扬眉一笑说:“照壁、反坫,世人视为奢品,非君王莫能设,可管仲喜欢它们。对此,宁戚大夫有何感想?”
宁戚道:“宁戚以为,仲父喜爱,设照壁、反坫,不算奢侈,也无可非议,好比有人喜欢宝车华辇,也有人喜欢安步当车,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可以投其所好,不必拘泥。”
管仲笑道:“看来,宁戚大夫是喜欢安步当车了?”
宁戚也笑道:“安步当车,不亦乐乎!”
侍人端酒、肴之类走进来,分别置于每个人的案几前。婧亲自为宁戚、隰朋、管仲斟酒。
管仲端起酒爵,说道:“峱山脚下,闻宁戚歌声,管仲心中即已引为知己。结果,主公举火授爵,宁戚成为我大齐大夫,千里有缘,三生有幸,管仲敬大夫一爵水酒!”
宁戚也端起酒爵,感激地说:“宁戚由一名贩牛之徒,一变而为齐国大夫,世人都说吉星高照,可宁戚知道,没有仲父哪有宁戚。水酒一爵,表示宁戚无限敬意。”
隰朋端起酒爵,笑吟吟地说:“宁大夫确实吉星高照,我隰朋跟随仲父这多年,也未受到过如此礼遇。来,为实现仲父倡导的改革大计,干!”
三人边吃边喝边说,谈得十分投机。
宁戚说:“这一个月的勘察,收获颇丰。仲父的相地衰征之策,绝大数农人都齐声拥护,只要消除阻力,定能全面推行。”
管仲兴奋地说:“宁戚大夫此言极是。这些年,齐国百废待兴,可人才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捉襟见肘呀!”
隰朋弦外有音地说:“凡事总得有人去做,计策再好,没有得力的人去干,也会落空。仲父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操碎了心,有了宁戚大夫相助,是苍天有眼啊!”
宁戚道:“宁戚有一建议,不知仲父意下如何?”
管仲忙道:“宁大夫有话请讲,管仲洗耳恭听。”
宁戚说:“现在,齐国还是木犁人耕。咱们大齐冶铁业如此发达,为什么不以铁犁代替木犁,以牛耕代替人耕呢?”
管仲听了,认真地想了想,以手击案道:“好,好哇!用铁犁耕的地比木犁要深;用牛耕比人耕速度要快,好主意!好主意呀!宁大夫确实高人一着!”
宁戚又道:“宁戚已在铁匠作坊中订制了铁犁铧,从市场上买回了两头牛,可以进行耕地比赛,试试看。”
管仲马上明白了宁戚的意图,说:“宁大夫之意是通过比赛,让人们大开眼界,以便在齐国迅速推开?”
宁戚佩服管仲的精明,点头道:“正是。”
管仲开怀大笑,对隰朋道:“怎么样,大行官,从此,齐国要结束木犁人耕时代,进入铁犁牛耕,这可是利在国家,福在百姓的好事哪!宁大夫既然准备好了,事不宜迟,马上组织耕地比赛!”说着站起身来。
婧笑道:“相爷,这酒——”
管仲道:“啊,这场宴会还没结束,等耕地比赛后继续喝!”
三天后,在临淄城西门外的田野上,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耕地比赛。听说是管仲主持比赛,齐国朝野皆动,围观的人成千上万,黑压压一片。
阵势已经摆好。
一方是木犁头,四位年轻力壮的农夫一人一根背绳,另一位农夫掌着犁舵。
一方是铁犁头,一位农夫把两头牛套在犁上。
管仲看看一切准备就序,下令“比赛开始!”随着一声锣响,四名农夫抖擞精神,拉起木犁前进;铁犁的一方,也抖动鞭子,赶牛前进。人们齐声呐喊助威。双方前进了三十步,便拉开了距离:牛拉犁翻起的土地又深又快,赶牛的人轻松地吆喝着,悠然自得;可拉木铧犁的四位年轻农夫却已累得浑身大汗气喘吁吁,耕的地浅,速度也慢。
比赛地共一百步。人拉犁刚走了一半,牛拉犁已到了地头,往回返了。比赛结束,牛耕比人耕,速度快了一倍,深度也深了一倍。
农夫们欢呼雀跃。一位白胡子老农对管仲说:“仲父主意真高,今日叫俺开了眼界,回去俺就买牛,打铁犁头,这真是为俺百姓着想的好事,谢谢仲父啦!”
管仲指着宁戚道:“这主意是宁戚大夫出的,要谢得去谢宁戚大夫。”他对宁戚大声说:“宁戚大夫,快给大伙儿讲讲吧!”
宁戚清清嗓子,向众人大声说:“大家都看到了,刚才人拉木犁翻耕土地大大落后于牛拉铁铧犁。咱们世世代代种庄稼,总是凭一身筋骨,汗滴禾下土。如今,咱有了牛耕,有了铁铧犁头,筋骨可以轻松轻松啦,庄稼也会种得比过去好了。还有君上和仲父为大家定的相地衰征大计,大家的劲头鼓起来,明年一定会大丰收。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宁戚大夫主意太高了!”人们振臂响应,欢呼雀跃。
管仲沉浸在欢乐之中。这场比赛胜过一百个文告。从大家欢欣鼓舞的情绪中,他看到了齐国农业的希望。他决定回去就安排负责冶铁的百工,立即按宁戚的设计图大量制造铁铧犁头。正在这时,他看见宁越向他走了过来。
“仲父!这场闹剧征得主公同意了吗?”
管仲一听便来了气,他看着宁越,尽力抑制住自己,道:
“勿须向主公禀报。”
宁越看了宁戚一眼,问道:“仲父,这就是宁戚吧?”
管仲道:“正是。这场比赛就是宁戚大夫提议的。”又对宁戚道:“宁戚大夫,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司农宁越大夫。”
宁戚急忙施礼:“参见大司农。”
不料宁越置之不理,手捋胡须,冷眼看了一下宁戚,仰天大笑,然后对管仲道:“仲父,老臣无能,想不出这些花花点子,但身为大司农,尚懂得稼穑耕种。自神农以来,耕种稼穑全凭人力而为,即使尧舜也概莫能外。如今,哪个梦呓之徒破天荒想出了个牛耕,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管仲冷笑道:“可眼前的事实是,牛耕确实比人耕省时省力,且耕地质量高,速度快。”
宁越大声道:“仲父,老夫必须申明,这是在向土地作孽!老臣不许牲畜践踏我大齐黄金土地!”说完,他抖抖胡须,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隰朋在一边憋了一肚子气,说道:“哼,以老卖老,老顽固!”
管仲拍拍宁戚的肩头,什么也没说,登上了车子。
管仲的车马直奔齐宫。他下了决心,宁越到了非撤换不可的地步了。
来到勤政殿,见桓公正在批阅奏章,忙上前施礼道:“参见主公。”
桓公起身道:“寡人已称相国为仲父,何必拘泥礼节?”
管仲道:“主公虽是抬举管仲,但君臣之份,管仲岂敢逾越?”
桓公笑道:“仲父一向礼义尽至,倒让寡人惭愧。请坐!”
管仲与桓公共同落座。
“仲父有何事相商?”
管仲道:“伐宋归来,不知主公有何新的想法?”
桓公道:“不战而胜,乃仲父霸术要诀,寡人钦佩。”
管仲道:“此次伐宋,不战而胜,大功首先在于主公。”
桓公笑道:“寡人何功之有?”
管仲道:“主公慧眼识英才,举火授爵宁戚。致使宁戚一身胆魄,独闯宋宫,说服宋公从盟。士为知己者死,无主公知遇之恩,宁戚胆魄从何而来?”
桓公听着管仲的话,越听越舒服,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说:“宁戚确实不简单,有胆有识,卓而不群。此事让寡人感触颇深。匡世之才,未必都在宫廷府第;草莽之中,也多有藏龙卧虎啊!”
管仲听了,十分高兴,说:“主公这番话,臣大受教益。如今诸侯从盟,天下和睦,是治理内政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齐国只有富足强盛,主公的霸主地位才能旷日持久。现在,主公颁布的‘三其国而五其鄙’大计,官山海大计,内政而寄军令大计、四民分处大计,农商并重大计等等,均已大见成效,国库充盈,百姓富业,可就是相地衰征大计没有很好地推行。”
桓公叹道:“宁越老啦!”
管仲道:“人老心也老,他对主公的相地衰征处处忤逆,墨守成规,死死抱住古人的信条不放。长此下去,齐国的农业很难有大的变化,农为万业之本,万万不可因为一个人而毁了主公的治国大计。”
桓公点点头说:“寡人也早有此意。只是谁来接替大司农呢?”
管仲道:“宁戚是最好的人选。他已搞了一个月的勘察,对齐国的农业情况已了如指掌。他发现用牛耕代替人耕,用铁铧犁代替木铧犁,功效提高一倍。重用此人,主公的相地衰征大计定能推行,齐国的农业会大踏步前进。”
桓公想了想,说:“寡人同意仲父所言,拜宁戚为大司农!”
在齐宫大殿,文武列班朝见。
齐桓公开口道:“今日到朝,寡人有事相告。从北杏之盟,柯地会盟到伐宋不战而胜,其间有劳诸位爱卿同心协力。但根本大计,在于仲父。仲父谋略,百不失一。寡人欲得天下,皆仲父谋略引导。故朝中内外一切大事皆由仲父料理。众爱卿有何启奏,须先禀于仲父,仲父定夺,寡人决无疑义。”
站在一侧的竖貂、开方,互相使个眼色面露无奈之情。
正在此时,只见髯须尽白、老态龙钟的大司农宁越大夫蹒跚而来。
宁越进门施礼道:“老臣年迈,姗姗来迟,望主公见谅。”
齐桓公道:“免礼,平身。”
宁越道:“老臣今日到朝,首当向主公道喜。”
齐桓公问:“寡人何喜之有?”
宁越道:“老臣道喜有三。闻听主公喜得公子无亏,此乃主公泽被后世之吉兆,此大喜之一;主公亲率大军出征宋国,不战而胜,宋国归于主公麾下,此大喜之二;这三嘛……”宁越看看四周,讥诮地说:“闻听主公出征途中,得一贩牛之徒,主公举火授爵,一跃为大夫,这贩牛大夫乃老臣前所未闻之事,也算朝中再添羽翼,此乃大喜之三。”
齐桓公面呈不悦之色,对宁越道:“宁戚大夫乃匡世之才,凭一身胆魄,浩然正气,只身进入宋宫,让宋国降服,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与贩牛之事怎能相提并论?既是大齐朝中大夫,又何称贩牛之徒?”
宁越语塞道:“这……”
齐桓公正色道:“今日到朝,寡人尚有一旨颁发。如今,天下和睦,霸业初成,寡人之意在于富国强兵,一霸天下。寡人念宁越大夫年事已高,不宜再为国事操劳,该颐养天年,安享天伦之乐。今免去大司农一职,特此颁旨。”
这一消息使所有大臣感到惊讶。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宁越。宁越也被这突发而至的旨意惊呆。他稍一愣怔,随即出列道:“老臣虽年事已高,尚能为国效力,恳请主公多加体恤!”
说完,跪倒在地。
齐桓公继续说道:“宁戚大夫乃匡世英才,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精通桑麻五谷之道,又值风华正茂之年,自今日起,寡人任命宁戚大夫为齐国大司农,特此颁旨。”
这一接踵而至的消息,不仅再次让齐国众大夫震惊,连宁戚本人也属意料不到。他愣愣地看看齐桓公,又看看管仲,再看看跪倒在大殿中央的宁越,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短短的一瞬间,他没有出列,而是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齐桓公大声道:“宁戚大夫,接旨。”
宁戚恍然如梦中醒来,急忙跪倒在宁越的一侧:“臣谢主公知遇之恩,唯恐力不从心,难以胜任。”
齐桓公道:“承前启后,新老交替,乃治国要素。二位大夫请起。”
宁戚道:“谢主公!”起身归班。
宁越跪倒不起,突然爆发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这笑声让齐桓公、管仲、众臣都甚为诧异。他笑得恣肆、疯狂、悲怆,直到笑出两行老泪。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念叨:“新、老、交、替……哈哈哈哈……堂堂大司农,交给一个牛贩子……一个贩牛的……哈哈哈……”他走到宁戚面前:
“贩牛的……你懂桑麻……懂朝廷……你替了我……凭啥……凭唱歌凭赶牛?能当上大司农……哈哈哈哈……”
宁越边笑边把官袍礼带解下来,扔在大殿中央。再把冠冕摘下,扔在身后。他边扔边笑边往大殿下走。在走的过程中,他把周身的官服也脱得七零八落,丢在大殿的门口台阶上。
管仲目光追随着疯狂的宁越走出殿堂,走下台阶。在宁越的笑声里,管仲看到了一个苍老而又痛苦的背影……
宁戚上任大司农不到一个月,就办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把管仲的相地衰征进行补充修正,在荣辱柱上重新颁布。
这天正是大集之日,临淄大街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齐宫午门外的荣辱柱是人们关心的地方,齐国人已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城里的人每天都要到这里来看看,有什么新政策出台;城外的人进城,也都要到这里来,打听新鲜事儿。
侍卫官手持大锣,咣咣咣敲了一通,然后宣布:“今天有新上任的大司农宁戚大夫宣布相地衰征之策。”
宁戚手捧帛书,朗声读道:“仲父令曰:经君上批准,在全国实行相地衰征之策。一、将公田按户分给百姓耕种;二、自即日起,对农田进行勘察,分为上、中、下三等,按等级交纳租税;三、凡新垦荒地,免除三年税租,从第四年起,按等级交纳税组;四、全国百姓必须按法令照办,如有抗拒,以法治罪。”
宁戚说罢,由侍卫官将命令悬挂到荣辱柱上。百姓们纷纷涌上前来争看。
农人甲道:“这办法好,早该这么办了!”
农人乙道:“这下好了,我这种下等田的,可以少交点税了。”
农人丙道:“你那田是上等还是下等,自己说了不算,得官府定。
农人丁道:“这位新上任的大司农劲头挺大,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宁戚办的第二件事,就是严惩奴隶主伯氏。这伯氏是宁越的亲戚,他依仗后台硬,早就反对相地衰征。相地他不让,税他也不变,还在荣辱柱前煽动,公然诽谤相地衰征,说什么:“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却要瓜分土地,宰割王土,让奴隶获得自由,这岂不是无视王法,凌辱列祖列宗!还有,按土地好坏制定税收,没有贵族寒门之分,如此而来,贵者不贵,贱者不贱,堂堂齐国岂不抹杀了等级秩序!如此相地衰征,强迫纳税,我伯氏定当不从。”
半个月后,荣辱柱上又挂上了新告示:“查吕姓伯氏,仗势不法,骈邑三百,历年来偷漏租税,今经官府多次催促,仍抗税不交。为确保相地衰征大计的实施,决定没收其骈邑三百亩!”
查处伯氏之事,在齐国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奔走相告,那些怀疑相地衰征的人也不动摇了,相地衰征之策进展很快。当然也有反对的人,上卿高傒就是代表。他怒气冲冲地闯进宫中去找桓公。
桓公已有思想准备,处置伯氏之事也是他同意的。一见高傒的表情,便明白了八、九分,问道:“高上卿找寡人有什么事?”
高傒毫不客气地说:“老朽前来,有一句话想问,齐侯与周天子相比怎样?”
齐桓公一怔,答道:“小白岂敢与周天子同日而语。”高傒气愤愤地质问道:“浩荡乾坤,天子在上,身为诸侯,又岂能上欺天子,瞒天过海,举辅佐周室之名,行大逆不道之实?”
齐桓公一怔:“上卿所言,定有所指。”
高傒怒道:“老夫所指乃相地衰征之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乃历代相传,亘古不变。而如今,齐国竟敢背道而驰,瓜分王土,猖獗狂妄,何以至此!再者,按田而税;使贵者不贵,贱者不贱,森严秩序,全然不顾,老朽要问,天下是周天子的天下,还是齐侯的天下?”
齐桓公听到这里,沉吟不语。
高傒更加愤慨,继续斥问道:“老朽再问,齐国是齐侯的齐国,还是管仲的齐国?”
齐桓公冷静下来,对高傒说:“上卿息怒,容小白一一叙来。管仲乃大齐相国,行过典礼,名正言顺。所献军国大计,万无一失,寡人称之仲父。如今国事交给仲父,乃君臣相互信任,小白不知有何非礼非份?宁戚出身卑微,却胸匿大志,才具超人。唯贤是用,自尧舜之时即成风尚,又谈何不依古法?相地衰征,乃相国和大司农踏破铁鞋,殚精竭虑之结果,旨在振兴齐国,仓廪丰实。如此富国强民之策,又何乐而不为?”
高傒听着齐桓公的这番话,气得浑身颤动,胡子抖个不停:“当初,你偿还鲁国汶阳之田,丧失齐国颜面,老朽我一忍再忍;你兴渔盐,通商旅,本末倒置,老朽也未曾言语;如今你小白放纵无羁,越走越远,非但不听老朽劝谏,反而振振有词。在你眼里,还有什么天子,王道?老朽只怨自己,当初老眼昏花,怎就选定了你这么一位狂妄逆子即齐国君位!告辞!”
高傒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齐桓公望着高傒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高傒的无理取闹,使齐桓公十分恼火。高傒身为监国上卿,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顾国家的利益,太不象话。这些年齐国的变化有目共睹,他怎么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于高傒的话,桓公反复进行了分析、推敲,如果有合理的成份,他是会采纳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在齐桓公的继位问题上,高傒还是立了大功的。看来,他与高傒的隔阂已经很深了,归还鲁国的汶阳之田,他认为是丧失了齐国颜面;兴渔盐、通工商,他认为是本末倒置;提拔重用宁戚,他认为不合礼仪;相地衰征,他认为是瓜分王土,大逆不道……齐桓公越想越感到气愤。
竖貂见桓公情绪低落,便道:“主公,现在已到了狩猎季节,天高气爽,臣陪主公出去打猎好不好?”
蔡姬也十分赞同:“君上太劳累了,到山里打猎,对身体也有好处。”
桓公高兴地说:“好,明天就去!”又对竖貂吩咐道:“爱卿去告知仲父,就说寡人请仲父和夫人一起打猎,他太劳累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爬上东山,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风和日丽,是个打猎的好日子。临淄城南门,涌出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一辆车上,坐的是身背硬弓的隰明和王子成父;第二辆车上,是竖貂和开方,开方臂腕上架着鹰,车后跟着四只猎犬;第三辆车上,稳坐着齐桓公和管仲;第四辆车是华丽的篷车,蔡姬和婧坐在里面;后面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身背大弓,肩扛戟矛。
桓公兴致勃勃地对管仲道:“仲父长年为国事操劳,很是辛苦,也该休整休整了。今天咱们君臣一起打打猎,散散心,解解乏。”
管仲道:“难得主公有如此雅兴。”
桓公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相地衰征大计,尽管有人沸沸扬扬,可寡人主意已定,决不反悔!”
管仲道:“主公英明!无主公决策,相地衰征之策将难以践行。不过,对高上卿还要尊重为是,不可强顶硬撞。他想不通就让他继续想好了。但对那些拥有骈邑食田,抵制国策,抗税不交者,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桓公点点头道:“仲父所言甚是。像伯氏这样的人,有一个查处一个,决不迁就!”
前面来到山间盆地。开方安排兵士们从两边迂回到山坡上,形成包围圈,然后摇旗呐喊,把藏在山中的野兽轰赶到盆地中来。
公子开方手执弓箭,紧紧追随在桓公身旁。
一只狐狸向桓公方向奔来。
开方用手一指道:“主公,快射!”
齐桓公弯弓搭箭,一箭射去。箭从狐狸身边飞过。狐狸掉头逃窜。
桓公连声叹息:“可惜、可惜,让它跑了!”
开方又发现草丛中一只獐子,忙道:“主公,獐子!”
桓公一箭射去,獐子中箭,倒在地上。
开方笑道:“好箭法!主公真是神箭!”
桓公看看身后的管仲,管仲也射得一只獐子。
开方大声喊道:“主公,野兔,快射!”
桓公顺着开方指的方向一看,两只野兔飞快朝他跑来。他一箭射中一只,另一只野兔逃走,可它跑了不远,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桓公又一箭射去,这只野兔也倒在草地上。
猎犬跑上去叨回野兔。桓公看了看,说:“这是只呆兔,它本可以逃走的,为何却又停下,被寡人射中了!”
管仲接过野兔,笑道:“是只雄兔,它本可以远走高飞,只是恋着雌兔,却误了自己的前程!”
已是中午时分了。
竖貂指挥侍从,把打来的野味架到火堆上烧烤。
桓公与大臣们围坐在一起,席上摆着烤好的野味,香味扑鼻。桓公端着酒爵,道:“来,寡人敬众爱卿一爵,大家辛苦了!”
管仲、隰明、王子成父等人一起举爵:“谢主公!”君臣一饮而尽。
桓公与大臣们咀嚼着野味,吃得又香又甜。他边吃边说:“今日围猎,寡人非常开心。开方大夫指挥有方,来,寡人赐你一爵!”
开方急忙接过爵,一饮而尽:“谢君上赏赐,只要主公开心,开方万死不辞!”
坐在桓公身旁的竖貂说:“开方大夫为了让君上尽兴围猎,他父亲去世都没有回家奔丧。”
桓公感动地说:“开方大夫爱寡人胜过自己的父母,忠心可嘉。来,寡人赐酒一爵!”
开方又一口喝干,道:“谢主公奖励,臣永远忠于主公!”
管仲看着开方,心里漾起一阵恶心,心里话:开方还算个人吗?简直禽兽不如!
这时,从另一座帐篷里传来悠扬的琴声和清脆悦耳的歌声。蔡姬抚琴,婧唱道:
“大风泱泱兮,天籁汤汤。
狡兔驰奔兮,对影成双。
追逐戏闹兮,恩恩爱爱。
一矢中的兮,雌兔命丧。
雄免回顾兮,中箭身亡,
瞑瞑相视兮,丽影双双……”
桓公听了,问管仲道:“仲父,夫人唱的什么?”
管仲笑道:“这是民间流传的伤兔诗。”
桓公对竖貂道:“去告诉夫人,这歌声太伤感了,唱一首开心的!”
竖貂应声而去。
管仲意味深长地看了桓公一眼。这首歌词是管仲见桓公射中两只兔子后有感而发,顺口吟成的。婧只念了一遍,便套用现成的曲调唱了出来。管仲见桓公自伐宋归来后,一味地在后宫与宫女淫乐,常常一连几日不上朝,耽心他沉缅于女色,所以想借伤兔诗劝谏。可桓公听不进去,他也只好做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
自从长卫姬生了公子无亏,蔡姬就感到背上似乎压了一盘磨。根据“大宗为翰,宗子为成”的古训,不论有多少夫人嫔妃,也不论是夫人,还是如夫人,谁生出第一个儿子谁就确定了母后的地位。她感到忧虑,又感到悲哀。本来,她前面的王姬、徐姬相继病逝,三位夫人只剩下她一个,这国母地位已是不可动摇的。可谁料长卫姬先声夺人,少卫姬的肚子也明显地凸了起来。她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埋怨齐桓公和她同床次数太少。桓公太好色了,后宫美女如云,已经一千零六位了,可竖貂还是不断地往里输送。十六、七岁进宫,二十五岁就逐出宫去。有许多姑娘根本没见到桓公是什么模样。也难怪,就是一天一个,也得三年轮一回。她越想越烦恼,如果后宫没有这么多丽姝佳人,她也许早就怀孕了。
桓公也已觉察出蔡姬的苦恼。说实话,他最喜欢的还是蔡姬。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知书达礼,懂音乐,她给了桓公别人无法代替的欢乐。桓公也希望蔡姬能早生个儿子,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可年复一年,蔡姬老不生产,他也没有办法。退朝归来,见蔡姬独自坐在窗前,对着宫外逍遥湖水出神,便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说道:“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闷闷不乐?”
蔡姬就势依偎在桓公怀里,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桓公掏出手帕轻轻把蔡姬的眼泪揩去,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秀发,她的面容,道:“夫人不必伤神。苍天有眼,能让夫人早生贵子,这太子之位是寡人说了算!”
蔡姬破涕为笑,掩饰道:“君上知道贱妾为什么伤心吗?”
桓公道:“说与寡人听听。”
蔡姬道:“贱妾是想家了。贱妾嫁到齐国,转眼十个年头了,只回过一次家。”
桓公笑道:“这好办。过些日子,寡人派人护送夫人回家省亲就是了。”
蔡姬指着窗外碧波荡漾的湖水说道:“妾的家乡到处都是水。一见到水,就想起家乡的亲人。”
桓公道:“夫人,寡人陪你到逍遥湖荡舟如何?”
蔡姬眼一亮,高兴地搂住桓公亲了一下,道:“谢谢君上。”
桓公与蔡姬来到逍遥湖上,四周连个人影也没有。秋水碧绿,清澈见底。蔡姬熟练地解开拴船的绳索,象一只飞燕轻盈地跳到船里。向桓公张开双臂:“君上,下来呀。”
桓公自幼怕水。他也想学着蔡姬的样子往船上跳,可又不敢,进一步,退三步,逗得蔡姬格格笑个不住。蔡姬跳上岸,把绳索牢牢栓在桩上,笑道:“来,贱妾扶着君上登船。”
桓公下了很大决心,扶着蔡姬迈到船上,船身一晃,吓得他赶紧坐在船板上。
蔡姬上岸解开绳索,轻身跳到船上,娴熟地摇着桨,小船飞一样向湖心驶去。
“夫人,慢点儿,寡人头晕。”桓公两手紧紧抓住船帮,连声说。
“不要紧的,君上别怕,有妾在此,保君上安然无恙。”蔡姬停止摇桨,坐到桓公身旁。
桓公见蔡姬开心了,锁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心里也很高兴。他把蔡姬拥在怀里,摸着她飘柔的秀发,问:“夫人,快乐吗?”
蔡姬娇媚地说:“象现在这样多好啊,就贱妾和君上两个人,亲亲热热拥抱在一起。秋水粼粼,碧波漾漾,蓝天如洗,白云如丝……”
桓公笑道:“哎,夫人作诗呢。”
蔡姬道:“贱妾不光作诗,还想跳舞呢!”说着,从桓公怀里站起来,嘴里哼着乐曲,翩翩起舞。
船身随着蔡姬的舞步,左右晃动。
桓公吓得连忙抓住船帮:“夫人,不要跳了,寡人害怕。”看着桓公那紧张的样子,蔡姬格格直笑:“君上七尺身躯,伟岸丈夫,哪能怕水!”说着,双脚故意左右轮番用力,船身更加急剧地摇晃起来。
桓公吓得脸都变了色,喊道:“别闹,快停下!寡人要生气了!”
蔡姬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她一边晃着船,一边向桓公伸出手:“君上,你抓住妾的手,就不会害怕了。”
桓公欠起身,把手伸给蔡姬,船一晃,桓公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跌进湖中。
蔡姬大惊,纵身跳入湖中,把桓公托到船上。
桓公大怒,喝道:“靠岸!”
蔡姬急忙摇桨,轻舟靠岸,又跳上岸拴好绳索,把桓公扶到岸上,跑下谢罪道:“君上,贱妾失礼了,君上赶紧换衣服,以免……”
不等蔡姬说完,桓公一挥手将蔡姬拨拉到一边,怒气冲冲而去。
蔡姬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后悔莫及。
桓公回到寝宫。长卫姬一见他浑身是水,大惊道:“君上,你这是怎么了?”
桓公怒气冲天,吼道:“问什么?更衣!”
长卫姬急忙对宫女喊道:“还不快给君上更衣!”
两宫女搀扶桓公走进内室。
换好衣服出来,桓公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长卫姬已命宫女准备好姜汤,桓公一口气喝了个光,这才大声道:“气死寡人也!”
竖貂急火火走进来,在桓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臣该死,没有保护好主公!”
长卫姬问道:“主公到底怎么啦?”
竖貂道:“是夫人将主公从船上颠入水中。”
长卫姬道:“夫人怎么能这样!秋深水凉,把主公冻坏了怎么办?”
竖貂火上浇油道:“主公对夫人那么好,她却对主公大不敬。”
长卫姬心头一喜,蔡姬啊蔡姬,这个麻烦可是你自己惹的。看来,这第一夫人的宝座是非我莫属了,便弦外有音地说:“蔡姐姐这不是欺君吗?主公乃一国之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桓公一拍案几,吼道:“别说了,气死寡人了!”
长卫姬对宫女大声道:“快,摆酒,给主公压惊!”
蔡姬别提多后悔了。今日她自己也不知怎么了,怎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看来,她是高兴过了头,乐极生悲。桓公陪她荡舟,这是这些年来第一回,她喜不自胜,乐不可支,以至于忘乎所以。她知道桓公怕水,她只是想逗桓公玩乐。她急急忙忙回宫换了衣服,赶到桓公寝宫来请罪。不料,却被站在门口的后宫总管竖貂挡了驾。
竖貂对蔡姬早就怀恨在心。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和他总有点过不去。她对管仲处处尊让,唯命是从,在桓公耳旁吹了不少风,可对竖貂总是冷眼相看,从来没认真说过一次话。要不是桓公特别钟爱,他早就给她颜色看了。现在机会来了,桓公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再加上他和长卫姬一唱一合,更使桓公怒不可遏。他估计蔡姬肯定会来向桓公请罪,所以,早早出来候着,一见蔡姬那副焦急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把面孔一板,冷冷地说:“主公有令,谁也不见!”蔡姬一惊,问道:“怎么,竖貂总管,连我也不能进去?”
竖貂冷笑道:“主公正在生气,下令任何人不准进去!”
蔡姬无可奈何,对竖貂道:“请总管代我向君上问候,请罪。”
竖貂阴阳怪气地说:“夫人的吩咐一定照办。夫人请回吧。”
竖貂见蔡姬一走,便返回宫中。
桓公怒气稍平。问道:“可是夫人来过?”
竖貂摇摇头,答道:“夫人正在弹琴自乐。”
桓公大怒道:“什么?她连向寡人陪罪都不肯?岂有此理!
明天把她送回蔡国去!”
竖貂连忙应道:“臣遵旨!”
竖貂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桓公变卦,又怕一旦蔡姬见了桓公,一番柔情蜜语,暴露了他的阴谋,离开桓公,便直奔蔡姬宫中,一边走一边在肚里偏词。
蔡姬正独自垂泪,黯然神伤,见竖貂大步闯了进来,急忙起身迎接。
竖貂一反常态,盛气凌人地大声道:“夫人接旨——”
蔡姬预感不妙,连忙跪下候旨。
竖貂道:“蔡姬大逆不道,晃舟致寡人落水。寡人不容,速遣返回蔡国!”
蔡姬大惊,怀疑地看着竖貂,问:“总管,我真地不能再见君上一面吗?”
竖貂道:“不行,主公不愿见你!令我立即将夫人遣返蔡国。车已备好,请夫人上车!”
蔡姬绝望了,泪水流了下来,她恨桓公太不近人情。十几年夫妻,就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反目驱逐。她什么也没带,只把那条龙凤带扎在腰间,便随竖貂出门登车而去。
蔡姬的车刚驶出临淄城门,后面四辆马车疾驶而来,第一辆是篷车,后面三辆是战车。
蔡姬一见是管仲和婧坐在车上,忙令停车。车未停稳,她便纵身跳下车来。
管仲与婧从车上下来。婧抱住蔡姬大哭:“姐姐!”
蔡姬悔恨交加,泪水断线似地滚下来:“妹妹!”
管仲伤感地站在一旁,道:“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真是意料不到。”
蔡姬止住哭,道:“仲父,我要走了。仲父要尽心辅佐君上,也要保重身体……”
管仲道:“夫人放心,且回去住些日子,等君上回心转意,我亲自去蔡国接你。”
蔡姬感激地说:“多谢仲父。但愿君上早日回心转意。”
管仲回头吩咐一名武将:“你们护送夫人回国,一路小心伺候,不准出一点差错!”
武将应道:“仲父放心。”
蔡姬对婧道:“妹妹要好好照顾仲父,齐国全靠仲父了。”
婧含泪道:“姐姐放心,姐姐要多多保重!”
蔡姬上车,驭手挥动长鞭,车轮辘辘滚动起来。
三乘战车尾随护送。
蔡姬在车上向管仲和婧频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