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传》第33章 好辩之辩 解诗之解

“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孟子·万章上》

其实孟并未患病,更未昏迷不省人事,这不过是万章所施一计,以便夫子能够脱离这尴尬境地。

在昨天的宴席上,万章就识破了这位姓章的盐商是个口蜜腹剑的家伙,他的举止言行,无不表现出奸诈狡猾的本色,席终相邀,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未安好心肠。果不出万章所料,今天一迈进章府大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处弥漫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气息,这气息迷离、恍惚,让人辨不出是香是臭,是芬芳是腥臊,但却令人憋闷、压抑、窒息、恶心。孟子素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这样污浊的气氛中宴饮,如何忍受得了,于是擅作主张,借着席间方便之机,导演了这出彭更谎报军情的小闹剧。

这一夜孟子如卧针毡,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他脑海里翻腾着两天来耳闻目睹的一切,感慨万千……

颜崇义的长子颜居州在邹为官,因与公主私通而被满门抄斩,从而家道衰败,亲戚去了,朋友远之,大家都在避嫌,因为弄不好是要受株连的。但孟子却不顾儿孙和弟子们的坚决反对,毅然去拜祭了颜崇义的坟墓。他想,倘无颜崇义之鼎力相助,慈母三迁便不能顺利进行;无颜崇义之慷慨解囊,自己赴鲁游学三年,便无经济来源;无颜崇义与众位先辈贤达之大力支持,创办子思书院便是一句空话。人有恩于我而终未能报,如今因怕风险竟不敢到其坟上去填一把新土,良心何在?仁义何在?岂不太自私了吗?孟子将这番道理讲给子孙和弟子们听,说服了大家。风险自然有的,但此乃仁义之举,料邹国国君也不敢将颇具贤名盛誉的孟子怎么样。况且犯罪的是颜居州,与其先父颜崇义无关。即使真的怪罪下来,孟子有理由与之辩出个是非曲直,水清镜明。

说也可怜,自打颜居州案发祸降之后,连其长眠于地下的列祖列宗都不得安生,原是苍松翠柏遮天蔽日的颜氏祖坟,被糟蹋得狼藉不堪。待孟子师徒来到这里的时候,一片荒凉,满目疮痍。树木被砍伐殆尽,幸存者也多有干无枝,有枝无叶,光秃秃的树枝上蹲满了乌鸦,像结着的累累黑色果实,呱呱地叫着,令人毛骨悚然。虽是深秋季节,但这里却热闹非常,拾草的,打柴的,放牛的,牧羊的,取土的,田猎的,人们出出进进,来来往往,忙个不迭。三五成群的牛羊走来迈去,安闲地啃着地上并不丰茂的枯草,不时地发出几声吼叫,颇有几分田园风光。那取土的最是卖力,或抡镐,或挥锨,或推车,或挑担,或马驮,或驴搬,仿佛大家正在争抢撕食一块肥肉。林间的坟茔多已残缺不全,有的被平去了一个顶,有的被挖了一个洞,有的中间掘成了一道沟,有的被劈去了一半,至于有多少被铲为平地,则谁也无法知晓。因挖土碍事,坟前的石桌、石鼎、石碑被掀得东倒西歪,横躺竖趄。见此情形,孟子心如刀绞,热血一阵阵上涌,胸中翻腾着层层激浪,多么巨大的变迁,多么炎凉的世态,连忠厚淳朴的农夫也这般趋炎附势……

侥幸的是颜崇义的墓碑尚在,方不至于张冠李戴。但这坟茔业已踏为平地,需仔细辨认,方隐约可见其轮廓。拜谒祭祀之后,孟子下令儿孙和弟子们向农夫借来了筐篑畚箕,从远处取土重筑坟丘,直干到日落西山,鸟雀归巢兽归林,才勉强称心。他只能以此来寄托哀思,熨慰这纵横的心皱。

公孙将军的后人世代在鲁为官,等孟子流落归来时,已经是他的曾孙公孙衍持家治业了。儿孙们一改先祖遗风,建起了豪华的别墅府邸,高墙深宅,奴仆若云,绫罗绸缎缠身,珍馐美味果腹,尽享荣华,饱受富贵,将军当日克勤克俭的家风荡然无存,杳无踪影。公孙衍还算知情达理,当他明确了孟子师徒的来意之后,盛设午宴款待贵宾,酒宴之后,陪客人到先祖坟上祭扫。孟子虔诚地拜祭,一如既往,只是那祭文祝词不同,他特别强调了四基山狩猎和创办子思书院这两件事,读着读着不禁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最令孟子伤情的还是恩师司徒牛,他是在祭祀过雄健南将军之后,孤身一人来到这曾经生活过三年的深山密林中的,因为他早已有誓言在先:永远不暴露与司徒牛间的师生关系。五十四年前的那三间草舍早已不在,只有一堵败墙隐于嵩莱之中。孟子发疯似地冲向这堵败墙,艰难地分开没人的枯草,在墙下搜索寻觅,发现了老师的部分家具的残骸——一个铜勺头,一堆盆碗瓦片,一只破铜盆,等等。他继续寻觅,范围在不断扩大,包括老师在世时喜欢去的那些地方,试图找到老师的坟墓,但结果却大失所望。不知过了多久,孟子于草丛中发现了一节腿骨。由这腿骨推断,当司徒老师病重期间,卧床不起,无依无靠,有野兽袭来,先饱餐一顿,然后将余下的尸骨拖走。孟子怀抱这节腿骨放声痛哭,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蒙眬中他仿佛看到了恩师那佝偻可怜的身影,正拖着疲惫的身躯,艰难地耕耘,辛勤地饲养,颠簸着捕蝉;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师生相处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司徒老师是怎样用心血浇灌自己,用乳汁哺育自己,他严父般的不肯丝毫苟且,慈母似的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孟子的心哭碎了,泪水哭干了,嗓子哭哑了。哭过之后,他硬是用十个手指头挖开了干硬的土地,将这节腿骨埋于其中,然后用衣襟兜土,筑成了一个小小的坟茔。他的衣襟磨破了,十指淋漓着鲜红的血迹……

该拜的拜过了,该访的都访了,该祭的祭过了,孟子稍觉心安,于是静下心来,开始与万章、公孙丑等弟子着手阅读典籍,查阅文献,整理数十年来所记录的笔记和资料,做着著《孟子》的准备工作。这部书将记叙孟子一生的主要经历和活动,阐明他的基本主张和思想。

当孟子四处访亲拜友,祭祀已故尊长的时候,邹之国君曾三番五次地派人来请孟子进宫,赴朝议事,都被孟子以“年老昏聩”为理由婉言谢绝了,从此不再关心过问政事。

一天,孟子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典籍,公都子于阅读中触景生情,突然问道:“世人皆称夫子好辩,请问原因何在?”

孟子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道:“我难道真的好辩吗?我不得已呀!……”

于是孟子向公都子倾诉了自己不得不辩的苦衷:

自有人类社会以来,天下一时太平,一时混乱。唐尧之世,洪水横流,到处泛滥,茫茫大地成了鱼鳖蛇龙欢腾的王国,人民无安身立锥之所——平原的百姓爬到树上,架木为巢;高原和山丘上的人们穴洞栖身。尧命禹治水,禹顺水之性,不与水争势。水势就下,高者凿而通之,卑者疏而宣之。怀抱之水,凿山成峡,导之入海。茫茫大地之水,疏之,宣之,导之,掘地成河,储之于地。先后掘九河,疏济、泗,导江、汉,治黄、淮。奔波在外八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根除了水患,消灭了害人的鸷禽猛兽,百姓得以重返故里,重建家园,安居乐业。

尧舜逝世以后,圣人之道逐渐衰微,残暴之君不断出现,他们毁民宅以为深池,害得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们圈田占地以做园林,畜养珍禽异兽,供自己享乐奢侈之用。百姓失去了土地,无田可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背乡离井,四处流浪,哀鸿遍野,饿殍遍地。荒谬的学说,残暴的行为,接踵而至,相继而兴,于是园林增加,深池变多,草泽扩大,禽兽繁衍。商纣王暴虐无道,视民若草芥,杀人如麻,天下大乱。周公辅佐武王伐纣,诛杀了暴君,继而伐奄国,逐飞廉,人不解甲,马不下鞍,先后消灭了五十余国,将狼虫虎豹、犀牛、大象统统赶到了远方,天下百姓无不兴高采烈,欣喜若狂。《尚书》上说:“文王的谋略多么英明,武王的功烈多么伟大,帮助我们,启发我们,直到后代,大家都正确而没有缺点。”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平盛世和仁义之道再次衰微,荒谬的学说、残暴的行为重又抬头兴起,臣杀其君者,有之;子杀其父者,有之。孔子对此深为忧虑,著作了《春秋》这部伟大的史书。著作历史,褒善贬恶,本来是天子的职权,孔子却不得已而为之,所以他说:“了解我的,怕就在于《春秋》这部著作吧!责骂我的,也怕就在于《春秋》这部著作吧!”

自此以后,圣王不再出世,诸侯肆无忌惮,读书人乱发议论,杨朱、墨翟的学说充斥天下,蛊惑人心,直发展到天下的主张不属于杨朱,便属于墨翟。杨朱是唯我主义者,“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主张个人第一,以我为中心,这就否定了对君上的尽忠。墨翟则与杨朱相反,他主张兼爱,天下不分远近亲疏,一视同仁,这就否定了对父母的尽孝。目无君上,目无父母,无异于禽兽也。公明仪说:“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这是当今社会的真实写照,此乃当权执政者率禽兽而食人也。杨朱、墨翟的学说不消灭,孔子的学说便无法兴起,无法发扬光大。荒谬的学说欺骗了百姓,阻塞了仁义之路,人与人之间则必强凌弱,暴凌寡,弱肉强食,相互残杀,这实际上就是率禽兽而食人。我因此而深为忧虑,挺身而出,捍卫古圣先贤之道,反对杨朱、墨翟之说,驳斥错误的言论,使发表荒谬言论者不得抬头。荒谬的学说既已产生,则必危害社会,危害政治。即使圣人再度兴起,也会同意我的这一见解。

从前大禹制服了洪水,天下方得太平;周公兼并了夷狄,赶跑了猛兽,百姓才得安宁;孔子著作了《春秋》,乱臣贼子方有所畏惧。《诗经》上说过:“攻击戎狄,痛惩荆舒,就没有人敢抗拒我。”像杨朱、墨翟这样目无君上、目无父母的人,正是周公所要惩罚的。

最后孟子总结似的说:“我也欲正人心,息邪说,反偏激之行,斥荒唐之言,以继大禹、周公、孔子三圣之事业,岂善辩哉?我不能不辩呀。能以言反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听了夫子这番“善辩”之辩,公都子很感惭愧,大有无地自容之感。自己追随夫子数十年,但却并不了解夫子,至少是了解得不深,仿佛云雾中观庐山,隐隐约约,蒙蒙眬眬。今天夫子的一席话,犹似一阵狂风,吹散了云雾,公都子方识得庐山真面目。原来夫子的一生,时时处处以古圣先贤为光辉榜样,他考虑问题总是以天下国家、以百姓民众为出发点和着眼点。只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方会这样一生无私无畏。

在孟子看来,孔子所删编的《诗》与《书》,并非尽善尽美,尚有许多缺憾与不足,需要进一步加工编修,以述仲尼之意。当然,摆在他面前的主要任务是著作《孟子》一书。他要抓紧有生之年,组织带领弟子们完成这三部著作的修改与写作。为了既抓紧时间,力争在自己离世之前完稿,又能保证质量,不至于粗制滥造,贻误后人,孟子根据弟子们的特长作了科学的搭配与分工,三部书同时进行,他自己则负责策划、指导与答疑。

为了集中精力和时间著书立说,孟子极力排除干扰。尽管如此,他毕竟无法生活到真空里,仍有许多人找上门来询问请教,他们来自诸侯各国,不消说以邹、鲁为多,更以当地乡亲为多。大家将孟子视为一所规模巨大、藏书丰富的图书馆,遇到了难题都跑到这里来翻阅查找自己所需要的资料,寻找自己问题的答案。孟子著书再忙,再累,总不忍心将这些满怀希望和冀盼的来客拒之门外,特别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齐国有一位读书人,跑来向孟子请教儒学上的问题,孟子给予满意的答复。交谈中涉及孟子在齐为卿,后来竟辞去十万钟俸禄不受,毅然回国。齐人表示对此不能理解,难道儒家就不爱富贵与权势吗?此人并告诉说,自孟子离去以后,齐宣王整日耳断头低,闷闷不乐,他后悔自己未到昼邑去挽留孟子,失去了一个天下难得的贤臣。听了齐人的这番议论和介绍,孟子泰然自若地说:“古之贤君乐于善言善行,因而忘记自己的富贵与权势;古之贤士何尝不是如此呢?愿行自己的路,忘记了他人的富贵与权势,因而王公不对其恭敬尽礼,便不能多次与之相见。相见的次数尚且不能多,更何况是要他作臣下呢?”

鲁国有一贵族,府上家丁奴仆甚多。他自问待下人不薄,衣食均优于其他豪门,但下人们却消极怠工,破坏器具,甚至逃跑。这位贵族不解其故,专程赶来向孟子讨教。孟子说:“对于人,养而不爱等于养猪,爱而不敬等于豢养狗马。你待下人不能恭敬挚爱,他们自然要与你离心离德。”

原来如此,鲁人恍然大悟而去。

燕国有一纨子弟,被誉为美男子。他很以此为自豪,整日身着华贵服饰,四处游逛,很显出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人们却并不买他的账,或敬而远之,或嗤之以鼻,很少有跟他交朋友的,更不要说敬仰和崇拜了。这位美少年很感苦恼,找不出人们冷漠疏远他的原因,便不远千里迢迢赶来问孟子。孟子回答说:“形体与容貌,乃人之天赋,这种外表美需靠内在美来充实。惟圣人能如此,不愧天赋之美。汝应向圣人学习,以圣人为典范修养自己,充实自己,才不致成为令人鄙弃之绣花枕头。”

梁襄王暴虐无道。为了博一个忠君的美名,襄王之宠臣周霄,每每丧失原则,不顾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来奉迎襄王,以取悦之。尽管他终日辛劳,日理万机,但朝野上下却责骂他,诅咒他。周霄为此来向孟子讨教。孟子说:“天下清明,君子得志,道则得以施行;天下黑暗,君子守道,不惜以身殉道;予未闻牺牲道而迁就王侯者。”

有一楚国青年,跑来向孟子请教该如何修养自己。孟子回答得很简单:“不干那自己所不欲干之事,不要那自己所不想要之物。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邹国有一绅士,家门不幸,三年之内连丧四人——第一年慈母病故,家父续弦;第二年严父去世;第三年闹家务纠纷,弟弟杀死了继母,被处死。这位乡绅连遭不幸,被弄得焦头烂额,万般无奈,来找孟子。大约他将孟子看成了算命先生,能卜人吉凶。既然乡绅是来看命相的,孟子便顺其自然,索性也谈起命运来。他说:“世上事无一不是天命,但顺理而行,得受正命,故知命者不立于危墙之下。尽力行道而死者,所受正命也;桎梏而死者,所受非正命也。”

孟子谈了些令人懵懂的天命理论,并没为绅士卜得未来的吉凶祸福,绅士大失所望,郁郁而去。

有一位地方官吏,自以为能行仁政,但却并未博得百姓赞誉与颂扬,他心灰意冷,怨百姓不知情,不识好歹,来向孟子诉委屈。孟子说:“五谷乃庄禾中之好品种,倘不成熟,反而不及米和稗子。仁,亦在于使其成熟罢了。”

听了孟子这简短含蓄、耐人寻味的话,这位地方官吏顿开茅塞,豁然开朗,千恩万谢而去。

有一中年汉子,其父为人所杀,县衙终未破案。汉子杀父之仇不得报,心中郁郁寡欢。他听说孟子知识渊博,最有谋略,便跑来请孟子帮他寻找杀父的仇人。孟子斥责道:“不仁无义之徒,何面目登吾门而求助!”

孟子的一句话说得中年汉子莫名其妙,反问道:“我欲为父报仇,何谓不仁无义?”

孟子追问道:“既欲为父报仇,为何竟杀生身之父呢?”

中年汉子更加懵懂了,他愣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被勾魂摄魄了一般。孟子见其可怜巴巴的样子,解释道:“杀人之父,人必杀其父;杀人之兄,人必杀其兄。这样一来,父兄虽然并非为自己所杀,但却相差无几。”

作贼者心虚,听了这话,中年汉子出了一身冷汗,仿佛孟子已经察觉他是杀人之父的罪犯,战兢兢地搪塞几句,然后抱头鼠窜了。

有人问孟子:“夫子为何这样头脑清醒,从不迷失方向呢?”

孟子回答说:“财利富足者,灾荒之年不困窘;道德高尚者,生逢乱世不迷惑。”

弟子们按照孟子的分工部署,分头积极准备,第一步是查典籍,翻资料,有疑难问题,随时向夫子请教。

高子在研究古代的音乐,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禹的音乐高于文王的音乐。孟子问道:“此结论有何根据?”

高子回答说:“禹传之钟,其钮欲绝。”

孟子反驳说:“这何足为证?城门下之车辙如此之深,因其时间长久,车马过的多,并非几匹马的力量所致。禹之钟钮欲绝,亦系历年深日久之故。”

公孙丑问道:“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孟子告诉他,这是由于情势行不通的缘故。教育必依正理正道,教而无效,则难免要忿怒。父亲发了脾气,儿子会在心里说,你以正理正道教我,自己的行为却不合道理。这样一来,父子间因善求而相责,伤了感情,产生了隔阂,这是家庭中的不幸,所以古人易子而教。

充虞问道:“同为关卡,古今有何不同?”

孟子答道:“古之设关立卡,旨在抵御强暴;今之设立关卡,目的却在实行强暴。”

桃应问孔子师徒被困于陈、蔡的原因,孟子回答说:“因其未能结交两国之君臣。”

陈代问孟子,综观当今诸侯,无行仁政者,但他们却能够得国,且秦、齐、楚诸国势力很强,大有统一天下之势,这该如何解释呢?孟子答道:“不仁而得国者,自古有之;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一天,从齐国传来了盆成括被杀的消息,闻讯后孟门弟子无不惊诧。早在盆成括初到齐国为官的时候,孟子就料定他将不久于人世。夫子为何能够这样料事如神呢?弟子们带着这个问题去问孟子,孟子回答说:“此人虽很聪明,但却未知君子之大道,故予料定其必招致杀身之祸。”

曾子以孝称著于世,并著有《孝经》,但他自己吃炒肉末,却让其父曾皙吃软枣,这难道也能算作孝行吗?公孙丑带着这一问题去请教孟子,问道:“炒肉末与软枣,哪一种好吃?”

“自然是炒肉末比软枣好吃。”孟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公孙丑又问:“那么,曾子为何食炒肉末,而让其父食软枣呢?”

孟子答道:“炒肉末是大家都喜欢吃的,曾皙却喜欢食软枣。犹如父母之名当讳,姓却不讳,因姓系同氏所共有,名却为父母所专有。”

一天,咸丘蒙问孟子:“俗话说,道德最高者,君不能以之为臣,父不能以之为子。舜即如此,为天子后,尧率诸侯北面称臣,其父瞽瞍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容貌局促不安,孔子曰:‘其时,天下岌岌乎危险得很呀!’不知此言当真否?”

孟子坚决否定道:“不!此非君子之言,乃齐东野人之语也。尧在世时,舜未曾做过天子。不过尧当年老之时,命舜摄天子政。《尚书?尧典》曰:‘舜摄政后二十八载,帝尧驾崩,群臣如丧考妣,服丧三年,百姓停止娱乐。’孔子说过:‘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又率天下诸侯为尧服三年之丧,这便是有二天子矣。”

咸丘蒙说:“舜不以尧为臣,吾已领受夫子教诲。《诗经》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围绕土地四周,莫非王臣。’舜既为天子,瞽瞍却并非其臣民,敢问夫子,是何道理?”

孟子冷冷一笑说:“《诗?北山》此语,非子所言之意,而是说,作者本人因勤劳于国事,以致不能奉养其父母双亲,因之牢骚说,既然天下事莫非王事,环绕土地四周莫非王臣,那么每一个臣民皆应为王事尽力,为何独我一人如此劳苦,竟至于不能奉养父母呢?……”

接着孟子提出了他的一套解《诗》的方法,阐明了他的文学观,他对文学作品的认识。

《诗》是文学作品,文学作品表达思想感情的方法不同于非文学作品,它要通过各种艺术手段,包括夸张、比拟、隐喻、暗示、象征等手法来表达,因此对《诗》不能单从字面上去理解,不要拘泥于字面意思而误解了词句的意思,不要拘泥于词句而误解了诗的原意,而要用读者的切身体会去揣测诗人的本意。又如《诗?大雅?云汉》有“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两句,如果单从字面上解释,那就会认为周的人民都死绝了。实际上并不是这个意思,它是说如果大旱持续下去,周的人民便可能死绝,无一存留了。这是诗人的夸张之辞,用以表达他对持续干旱的忧惧。

孟子接着说:“孝子之极,莫超乎敬其双亲者,尊亲之极,莫大乎以天下养其父母者。瞽瞍为天子之父,可谓尊贵之极;舜以天下养之,可谓奉养之极。《诗》云:‘永言孝道,孝道则为天下之法则。’此之谓也。《书》曰:‘舜恭而敬之来见瞽瞍,态度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瞽瞍也因此顺理而行了。’这难道是父不能以之为子吗?”

公孙丑与万章、咸丘蒙一样,同是分工序《诗》的,一天他问孟子道:“高子说,《诗经》中的《小弁(pán)》篇乃小人所作,是吗?”

孟子反问道:“何以见得?”

公孙丑答道:“因其有怨恨之情!”

孟子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解释道:“高老夫子讲《诗》,真太机械了。今有人于此,越人开弓而射之,他谈笑风生而道之,原因无他,因越人与之关系疏远。其兄开弓而射之,则涕泪交流而道之,原因无他,因兄弟乃手足之亲也。《小弁》之怨恨,乃热爱亲人之缘故。热爱亲人,仁也。高老夫子解《诗》,实在是太机械呀!”

公孙丑继续问道:“《凯风》劳为何无怨恨之情呢?”

孟子答道:“《凯风》,由其母之过小;《小弁》,因其父之过大。父母之过大而无怨,是愈加疏其亲也;父母之过小而怨,反而激怒自己。愈疏其亲为不孝,反而激怒自己亦不孝也。孔子曰:‘舜乃至孝之人,五十岁尚且依恋其父母。’”

在整个序《诗》的过程中,万章发现公孙丑和咸丘蒙等同学对《诗》的理解总是不深不透,并时常片面,有错误,需要夫子时时予以订正,但他不知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何在,一次在与夫子交谈中提出了这个问题。孟子告诉万章,这是因为他们“颂其诗,读其书”而未“知其人”,更未“论其世”,孟子强调,读古书,必须与古人交朋友,否则必然像油花浮在水面上一样。他说:“一乡之优秀人物与一乡之优秀人物交友,一国之优秀人物与一国之优秀人物交友,天下之优秀人物与天下之优秀人物交友。认为与天下之优秀人物交友仍然不足,便又追论古人。诵其诗,研究其著作,不了解其为人,这能行吗?所以要讨论他所处的那个时代。这便是追溯历史,与古人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