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齐国的齐景公靠边站,把权力输送给了田氏,鲁国的国君也变成了窗边族,具体地说,鲁昭公受到了来自季孙、孟孙、叔孙三家的挑战。这三家分别是两百年前鲁桓公(文姜的老公)的四儿子季友的儿子、大儿子庆父的儿子、三儿子叔牙的儿子所建立的家族,所以叫季孙、孟孙、叔孙氏,这里你需要记住“孟、仲、叔、季”四个字,它表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因为都是鲁桓公的后人,所以这三家也号称“三桓”。
三桓的发展轨迹,跟晋国从前的三郤差不多。所不同是三郤被其国君镇压下去了,而三桓却向上瓜分了公室。不过“三桓”并非生性残暴,非要赤裸裸地蚕食国君大权。实际上,他们如果不掌握一定政治权力就难以庇护其家族,仅仅依靠经济实力是不足以“保室宜家”的。三桓注重收拢人心,比如说“季孙”的第一任家长“季友”,是有名的贤人,第二任“季文子”更是贤名远播国外,他家里小妾都不穿帛,不涂雪花膏,厩马都不吃粟,更无来路不明的巨额存款。三桓作为卿大夫家族,也是自有封邑,采取土地租赁制、实物地租改革,代表了新的生产力方向,人们纷纷前来依附,三桓的盘子越坐越大,在封邑上招兵买马,各自拥有战车一千乘,抵一个中等诸侯国军了。如果是宋明清的皇权社会,大臣家里有这么多军队,早要定个谋反罪砍头了。但在大周朝的封建时代,卿大夫家族就是自有封地与军队的——封建嘛,分封给他们的(西方中世纪的封建社会也是这样,上层领主赋予下层领主土地和军队权益,比如法国内部就分封出许多小公国与伯爵国,诺曼底公国、香槟伯国、安茹伯国等等,类似我们的三桓,也出现了公国、领主的割据局面)。我们牛气的三桓,终于凭着势焰冲天的家族经济军事实力驱逐了国君鲁昭公,但国人并无异议,因为三桓比较开明。
鲁昭公在流亡过程中还一度骑马——这是史书上关于中原人骑马的首例。估计他像唐僧一样,骑着马,在徒众追随下流外八年,客死晋国。死后,他弟弟被“三桓”立为“鲁定公”,有名无实。于是,鲁国政坛的舞台上,三桓家族与国君一族一起蹦达。“三桓”的家族在兴起,国君的家族在衰败。最惨的时候,鲁襄公招待晋国使者吃饭,行射礼,想找几队善射的人都没有,只好去三桓家里借。
其实,君权旁落也不是坏事,它实际是“一元寡头政治”向“多元贵族联合体政治”(类似后来的罗马元老院)的递变,带有民主参与色彩。但东方人毕竟喜欢让一个人说了算而不是多人发言,我们伟大的“保皇党”大圣人孔子,因此非常看不惯“三桓”的分享君权,总是伺机咒骂他们犯上,骂他们礼崩乐坏,乃至“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看见三桓谮用国君的礼仪和乐舞,孔子气得七窍生烟,于是提出“君君、臣臣”的主张,臣子要听君主的话,给君主磕头,不许谮越,以便实现隆主、集权。韩非子也说:“腓大于股,不能趣行”——小腿比大腿还长,人就没法走路了。“君君、臣臣”这套主张当然不合三桓的意。孔子带着自己的观点四处碰壁。但同样是这个主张,在随后两千年里,却成了皇权社会的专制集权统治者们餐桌上最受宠爱的一道“儒家”之菜。
孔子的爹,前面介绍过,是“逼阳大战”力举悬门的鲁国勇士——战斗英雄叔梁纥。叔梁纥虽然力大无穷,但死活娶不到老婆,直到六十六岁高龄才找了一个女生,很年轻,才二十,也就是孔子的妈。根据孔圣人的信徒宣称,孔子是他爹和他妈共同祈祷山神后怀孕的,未经父母交媾,是从上天下载的。这和五百年后的耶稣一样都是处女所生,非常纯洁。总之,孔子从胚胎时期就很离奇。
公元前551年,孔子生下来以后,他的肖像权又遭到践踏。人们把孔子说得长相奇丑,白眼仁多于黑眼仁,翻鼻露齿,脑袋上都是山丘。他妈妈一看,怎么下载了这么一个丑孩子啊,于是叫他孔丘。孔丘三岁那年,战斗英雄叔梁纥去世(没了爹的孔子是妈妈拉扯大的)。
孔子小时候干过脏活累活,又继承了他爹“叔梁纥”举城门的基因,所以力气很大。在中国,十有八九的人都认为,喔,孔子嘛!就是那个文绉绉的家伙啦。其实孔子不文绉绉,他是个举重的大力士。孔子喜欢“翘国门之关”,就是举起诸侯国城门的大门栓。一般城门四五丈阔,门栓合抱粗,几十斤重,一头搭在城门上,另一头用人力单臂举起(像手托炸药包那样),这就是“翘关”。孔子少年时候可喜欢这种举重运动了。一般知识分子给人的印象,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这是知识分子进化到后来的样子,在春秋时期,士人是城市平民中的佼佼者,主要去卿大夫家里当主管(作文的),打仗的时候就入伍或带兵保卫社稷(作武的),当时文武不分家。士人也练射御,体格也仿佛武夫。是到了宋朝以后,知识分子的身子骨才坏下来,出门就受不了车子颠簸,官员上朝出门都改坐人力轿子,软和。
孔子十四岁,开始“志于学”。这时候,我国以西南的尼泊尔境内有一个城邦小国,它的太子则到了娶亲的年龄。这位太子娶到了两三个媳妇,整天在花天酒地的后宫里享乐,突然他发现媳妇们、婢女们的睡姿很不雅,嘴巴歪着还直咕囔,于是他被气得愤然出走。从此离家流浪,开始了锻炼成佛的悟道生涯。这个人就是释迦牟尼,伟大的佛祖。佛祖出走的这一年正好三十岁,也算三十而立了。
孔子立得却很慢,一介平头老百姓而已,壮年时候只干过“乘田、委吏”这种仓库里的Inventory clerk,以及牛羊倌之类的小差使。
有一次,晋国人铸了刑鼎,把范宣子的刑法公布于众,遭到孔子的极力谴责。孔子的意思是这样的:刑法呢,不要写出来,而应该让国君含在肚子里——所谓口含天宪。这样老百姓才敬畏国君,因为国君的话就是法律。如果把法律刻在鼎上了,一是一,二是二了,老百姓就依鼎而行事,国君的特殊地位就从崇高跌落下来了。也就是说,倘使国君的脑袋顶上凌驾了一本法律,弄不好就成“君主立宪”了,即“君主权限屈从法律条文”,这很不爽,削弱了君权。还是实行君主专制更爽。这就是孔子的意见。晋国的保皇派叔向先生也持同样观点。
孔子一心火热保皇,抱鲁国君的脚,鲁国君却只给他一个冷脚。孔子一直到了五十多岁还是个白身,没有一官半职,倒是整天被孔子口诛笔伐的“三桓”给了孔子一个机会,让五十一岁的老孔子担任了“中都宰”(县长),开始了孔丘荒谬可怜而且短暂的仕途生涯。“三桓”不知道孔子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开始还真把孔子当根葱,又提拔孔子当了司寇(国家警察局长)。得意起来的孔子立刻提议“堕三都”。堕就是堕胎的意思,意思是要把“三桓”自行武装起来的三座私邑,全部堕去城墙,从而使他们无法对抗国君。(孔子真是个处心积虑的保皇派呀。)
待“三桓”悟出孔子给他们“堕胎”的真实用意以后,三个城池已经堕了一半儿,三桓鼻子气歪,立刻举起小指头,一弹,把孔子弹下了野。孔子只要去周游世界。他的孙子后来在解释孔子的下野时替孔子避讳,说:“我听说君子就像鸟一样,受到惊吓就要飞走。”好像是孔子主动辞职似的。君子神经之脆弱,一至如此。是谁吓了孔子?不管怎么样,孔子一共担任了三个月的司寇(警察局长),这是他一辈子的全部宦海生涯。不过据说这三个月期间政绩显著:当时卖猪羊肉的人都不敢哄抬物价。有一个商贩,早晨给羊喂水,拉到市场去卖注水羊,在孔子教化下,也不敢了。还有一个人,他老婆是破鞋,他原本不以为意,在孔子教化下,他赶紧打了离婚。治安最好的时候,曲阜甚至“道不拾遗”。外地人到曲阜政府部门办事,不会遭到“拖、硬、卡”,章子很容易盖到。
这种“美政”(当然不排除这是孔子门生的吹嘘)对于试图称霸山东的齐景公是个压力,于是齐景公选了八十名会唱靡靡之音的齐国美女,组成歌舞团。穿着华丽的衣裳,坐上三十辆华贵马车,送文化下乡,跑到曲阜南门外开演唱会。季孙家的掌门人季桓子是个好色之徒,一天之内,三次化装到城外偷看演唱会,而且还拉着鲁定公一起去。真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最后,季桓子和鲁定公瓜分了这些美女。孔子一看没自己的份,气得不行,遂挂冠辞职周游列国去了(哈哈,假的,这一句是我胡解释的)。其实,孔子下岗的原因,是与三桓矛盾水火不容。孔子总是苦心积虑地维护国君的地位,总是试图挽住国君正在日益丧失的东西。他一切思想的根本中心就是“维护既有的等级制度”,体现在反对三桓犯上。
围绕这个中心,孔子还有两个基本点,一是礼,一是仁。礼,就是三桓以及其它臣子用的音乐、舞蹈不能超过国君的规格,车马丧葬也要按照国君定给的标准,这就是礼。坐着的时候不许翘腿,见长辈不许咳嗽,国君招呼你,你不能等着备车就得赶紧跑去觐见,见国君必须衣冠整齐,不许磨蹭,凡此种种,就是礼了(也就是鲁迅所说的吃人的礼教)。它其实等于用一套标准化的程序来无形中维护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的特权地位,把下对上的服从固化在礼仪和习惯中。人们习惯了见了上级卑躬屈膝,也就不犯上了,不造反了。孔子维护既有等级制度万年不倒的“中心”,也就实现了。
比如说,有一次鲁哀公请孔子吃饭。席上,孔子抓起一把黍子就塞进嘴里。鲁哀公掩口而笑:“哈哈,这黍子是擦桃子毛的,不能吃。您弄错了”鲁哀公好心好意地把手教孔子怎么用黍子擦桃毛。孔子大怒:“黍子,是五谷之长,桃子,是水果之末。怎么能用五谷之长去擦水果之末!”这就体现了孔子的礼,连水果都分出等级,君君臣臣的等级关系更得维护。可怜的鲁哀公自己被三桓逼得非常之哀,君臣颠倒,还不注意把水果顺序也弄正。孔子附带着还呐喊:“老爹的地位也不允许动摇,家族内长幼之礼慢慢可以培养出君臣等级之礼。”有一次,有人问孔子:“我有一老乡,为人正直,他父亲偷了羊,他就去揭发,这算不算讲道德?”孔子回答:“老子偷羊,儿子应该进行隐瞒,这才叫为人正直呢!”后代人根据孔子的这个口谕,把“儿子控告老子”定为犯罪,从而导致了中国人无与伦比的“孝顺”,孝到了懦弱不堪、失去创新挑战的地步。当老百姓的告当官的,也是犯罪。因为这些都不合“礼”。不过,这都有利于“维护既有的等级制度万年不倒”,这是孔子思想的中心啊!
孔子用以维护他“中心”的第二个基本点,就是仁。当国君的主要职责不是发展经济,而是要起到道德楷模作用,用仁的力量带动各个等级都向善,大家都仁起来,下级也就不向上级造反了。孔子还给大家竖立了一个仁义榜样,那就是他的学生颜回。颜回不苟言笑、文弱无力、行为刻板、老实听话、循规蹈矩,而且很穷——光吃蔬菜,中年早衰,头发早白,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最后被饿死了。这却成了全国学习的楷模、仁义形象的代言人。颜回有什么可值得讴歌和学习的呢,最了不起是能够忍饥受穷罢了。孔子为什么不让大家学习能办事的管仲?而学习颜回?因为颜回老实、听话,具备“仁”的特点,是个大绵羊。这也就造就了未来中国人的温顺。考核干部要看他是不是仁,是不是很乖,很尊重上级,老实听话。这比业绩更重要。这固然“维护既有统治体系万年不倒”这个中心,但是代价是未来的中国发展停滞。所以,孔子是保皇派与守旧派。
孔子这个中心思想,在霸权强起、乱云飞渡的春秋时代,像道士的黄表纸,只能蒙蒙诚恳的老实人。鲁国的三桓怎么可能把权力交还国君呢?于是孔子气得大骂三桓“礼崩乐坏”,乃至“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孔子呆不下去了,辞官周游列国。他到了齐国,把自己的中心思想凝练成八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子要听君主的话,给君主磕头,不许犯上,当儿子的要听爹的话,学习顺从,将来好时刻准备着去顺从国君的话。最终,既有的统治体系度万年不倒。权力正在松动的齐景公听了非常高兴,想让孔子留下来多讲讲。但齐景公的臣子们,并不愿意齐景公搞集权,也不让持此观点的孔子留下来当官。
孔子只好带着自己的观点离开,去其它国家继续碰壁。他穿着木底鞋在周游期间还得了胃病——这是鲁迅在小品文中的推论。鲁迅说:“当时花旗白面尚未输入,土磨麦粉多含灰沙,所以分量较今面为重;国道尚未修成,泥路甚多凹凸,一颠一顿,一掀一坠,胃被沉重的面粉坠得大起来,消化力随之减少”,于是孔子就得了“胃扩张”。鲁迅这里有两点值得商量:一是说孔子吃面。当时北方最流行的主食是小米,士大夫的俸禄和兵粮都是小米,汉朝以后吃面的才多了些。二是说当时没有“国道”,其实是有,而且很多。在诸侯大国之间都有大道直通,这从商朝、周朝开始就开始营修了。路面经过人工夯实,军队出征动辄就是三五百辆兵车从这上边走,可见道路规模和质量不会差。对国道的维护修理也是政府专项职能之一,并且道上还设关口,向往来商人征收过路费(叫关税)。遇上军队来了,道边每三十里固定距离就有驿站传舍,供军人依附,露宿休息使用。传舍还有专用马车(相当于公共汽车)在国道上跑,但只给公家人预备,他们出差的时候(传递公文啊,出使它国阿什么的)使用。孔子是平头百姓,是不能坐的。当然孔子有钱,有自己的私家车坐,那谁也管不了他。总之,这个道路及辅助设施相当完善,足够称为国道了。鲁迅是不必太为孔子的宝胃被颠坏而担心的!况且车子坐垫是真皮的,也满软和,车轮具有减震性能:它的辐条不是正垂直于地面的,而是在车轴结合处,向车厢内侧凹,使得车轮像一口凹锅,如此就具备了一定弹性。
孔子长途坐车,走遍大半个中国,惶惶如丧家之犬(孔子自嘲语),并创造了成语“接淅而行”。这成语的意思是:孔子一行人走路,刚把米下锅,没等做饭,又把湿淋淋的米捞出来继续赶路,接淅而行。很有一种苦迫中的风情趣味啊。然而,除了疲劳,孔子最终没捞到一点好处,诸侯国的实权派(卿大夫家族们)都不喜欢留下他来帮国君一族打气撑腰。最后,孔子双手空空回到曲阜老家专心教书,教出七十多个高级博士,都是儒者。
所谓儒者,其实是一种职业来的。即便是今天,每有祭礼、葬礼或者婚礼,就会有懂行的人在一旁指挥,喊号子,嗓门很大,里外张罗,象个导演。这在古代,就是“儒”。他们依照《周礼》,管理下葬仪式,象乌鸦一样肃穆地站在坑上,指挥喊号,这就是专业的儒。他们还有专业的工作服,叫儒服。不过儒家到了孔子以后,不光会主持丧事,也参与人事,教学内容也从办丧事扩大到了礼仪、射御、音乐、占卜,所谓六艺啦,学成以后不光主持丧事,其实可以去各国当官。不过,孔子弟子能当官的实在是少数,只能平时在家“各言其志”,过过嘴瘾。其原因我们在前边说阳虎的时候已经说了:春秋时代当官靠的是家族血统而不是才学。不过即便到了未来的战国时代,儒者因为对列国竞争没有什么帮助,所以照样很少出仕。那些通过应聘而一举当官的布衣之人,儒家极少,而兵家、法家、经济学家和纵横家则是主流。这些原初以主持丧葬仪式为拿手戏的儒者,最终能够主持一国政事,还要等上一千多年,直到科举制度大流行以后了。
由于儒者在春秋时代还远无出头之日,孔子的高级博士们就跟他一样都活的不爽。在孔子70岁那年,孔子最喜爱的弟子颜回,才29岁,由于生活窘迫,营养不良,头发雪白,穷困死了。孔子悲痛连连:“老天爷啊,简直要我的命啊。老天爷啊,简直要我的命啊!我的仁义代言人颜回死了!”去年,孔子唯一儿子死乐,孔子照样吃吃喝喝说说乐乐的,如今颜回死时,却比死了儿子还难过。
到了孔子第72岁时,他可恨又可爱的弟子“子路”同志,也在一次大家族内斗中当了炮灰,死了。当时子路在卫国一个大家族里当主管,他的主子被“流亡公子”蒯聩俘虏了去。子路遵守“君君、臣臣”的等级意识,效命于主子,也不管谁是谁非,赶紧追救主子。蒯聩不放,子路便在台子底下放火。蒯聩派出两个大侠跟他格斗,子路武功还不错,是个莽撞的文人,可是不小心帽子的绳儿被打断了。子路想:“君子的帽子是不能歪戴的,这是老师说的礼。”(哈哈!)于是子路放下兵器扶帽子,被人家乘机剁成了肉泥。唉,他就这样活活被他老师“害”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为子路的死而伤痛欲绝的孔子天天做恶梦。一天夜里,恶梦做得没完没了,不等天明,他就挣扎着爬了起来,拄着手杖在门口站着。他培养出来的一个博士但是下海经商发了大财的“子贡”来看望他。孔子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吟道:“巍峨的泰山啊,快要崩倒了;粗壮的梁柱啊,快要折断了;一代哲人啊——也要像草木一样地枯萎了。”子贡把他扶进屋里,安置在床上后,孔子对子贡说:“我梦见在一个很大的厅堂里,放着几口棺材。夏代人的棺材停在东阶上,周代人的棺材停在西阶上,商代人的棺材停在两个柱子中间。而我呢?却坐在两个柱子之间。我是商人之后(祖籍宋国,商的遗民国),如今和自己的祖宗坐在一起,怕要跟他们去了——我大概活不多久了。”孔子的病势日重一日,他的孙子和弟子们侍奉了七天之后,孔子悄悄地离开人世。
如今孔子的第七十六代孙还活着,是个小年轻,出生于美国,几乎不会说中国话。他放弃了做孔子七十六代孙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而宁愿勇闯台湾歌坛,被包装成“滚石新人”,大唱“Should I stay should I go。”“Hey girl, looking over here。”他就是Rap歌星孔令奇。
这个穿着肥大牛仔裤只会唱“为什么你看到我就走,为什么那么害羞,那么秘密,那么摸不透,不应该哈过头,你干嘛都不理我”的AB。C。(America born Chinese),唱的歌词都属于非礼勿听的范畴。什么“我变得懒惰,又特别脆弱,把所有的镜子都踩破,连你都一起搞坏,把自己逼到跳海,我居然开始吃起青菜,为什么非要等到分开”。
如果伟大的孔子(研究起古典音乐美得三月不知肉味)听到伟大的贤孙如此另类高妙的邪门小调,他老人家一定被气得在坟墓里要再死一次,直拿自己的“花岗岩脑袋”(文革语)去使劲撞墙的。
孔子在思想界有三大对手:老子、韩非子、墨子。这里我们只说说墨子,他猛攻了孔子的一个中心(保皇)及其两个基本点(礼、仁)。
墨子“尚同”,主张没有等级,反对孔子的极力维护旧有等级。他说,我们工人虽然出身不高(墨子是工人阶级出身),但一样也有贤人,应该让这样的贤人主宰天下。或者退而求其次,组成联合政府,让贤人参政议政,做到“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这就否定了孔子的血统观和国君一族至高无上观。
那么,布衣参政以后,要把国家建设成什么样呢?墨子的最高纲领,凝结为两个字“尚同”,就是搞大同社会:没有战争,没有剥削,没有等级差异,人人相爱,社会大同,每个人都把别人的家当成自己的家,别人的身体当成自己的身体。这也许是共产主义社会的思想雏形吧,墨子是中国的马克思,成为中国工人阶级第一人。
墨子批完了孔子的中心思想,又狠狠批判了孔子那一套礼,斥责孔子的礼乐奢侈而无用。孔子要求厚葬,守丧三年,期间什么都不能干,墨子骂这种礼仪是对社会财富的白白浪费。从而使得孔子无法借助礼仪来维持既有的等级森严的统治秩序。墨子提倡艰苦朴素、刻苦自砺,苦行自虐:住茅草房,吃破菜破饭,穿破衣破裳,背着行李光脚走路,拒绝打出租车。他吃饭用的是难看的陶碗,碗里没肉,都是藜藿(当时的蔬菜),而且食求无饱。住三尺高的黑乎乎的茅草房,不穿丝绸,穿葛衣鹿裘,粗衣草鞋,日夜劳作不休,总之,向丐帮的“污衣派”看齐就是了。他还杜绝六情五欲,好吃的不要,好闻的不要,好看的不要,好摸的更不要,不许听音乐,反对礼仪,反对形形色色的奢侈,进而反对艺术(因为艺术往往也是奢侈的,雕刻、建筑、芭蕾舞、美术、煎炙烹调、青铜器、玉器、高台华榭,这都是奢侈的!)。
种种迹象表明,墨子作为最早的“工人阶级”,反对富人享乐,反对大家族垄断政府。
墨子还积极实践,组织了一个武士团体,去实现他朝思暮想的尚同(共产主义)。团体首领时称“钜子”(钜子这个词现在还在用,商界钜子。)中国古代第一个教会出现了,教父就是“钜子”墨子,对徒众有决定生死的权威,对干犯教规者,一道惩戒的命令下去,分散全国的追随者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个教会的主要功能是促使全社会都不听音乐,没有等级差别,天下大同,兼爱非攻。于是,这帮人“摩顶放踵以利天下”,意思是帮人做好事,类似王朔的“三T公司”,替人解难、替人解闷、替人受过(当然,主要是替人解难,干预国际政事)。
于是这帮被称为“热腹”的家伙开始闯荡江湖,到诸侯列国去做官,积极宣导墨子主义,身体力行,参与时事,成为各国一股不小的在野势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墨子的死去,他们终于离墨子的共产主义思想越来越远,而变成了游侠帮派。一旦诸侯与卿相之间闹矛盾,互相打起来了,钜子就出来了,帮助其中某一方打击另一方,以效忠恩主、不畏生死为己任,号称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如赴汤蹈刃,死不旋踵。这种侠士风格一度风行战国时期。
终于到了汉朝的时候,国家统一了,墨家的这种准军事化组织不利于社会安定,被依法取缔。墨家的党徒只好奉旨参军,或者回家务农,老死于窗下。墨家终于销湮于历史,侠士变成历史的绝唱。
墨子本人还是科学家,他在全世界最早认识了光是直线传播的,记述了物体成影、光的反射、小孔成像、平面镜、凹面镜、凸面镜成像等实验。他和他的追随者还认识到浮力、惯性、重力,给出了力的定义:“力,形之所以奋也。”与现代物理所谓“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正好符合!
墨子所阐述的时间、空间、静止、运动等概念,与牛顿的第一运动定律暗合,他还有轮轴和斜面的应用力学,并且比希腊的阿基米德早一百年研究了杠杆理论。墨子对战争攻防也有研究,善于防守(所以说“墨守成规”),曾经跟鲁班比赛攻防模拟演习。墨子在书中说,当敌人挖隧道进攻城池的时候,我利用风箱把在炉子里燃烧的芥末气体打入敌军隧道,熏死敌人。这是古代的芥子气。
是鲁班和墨子是同一时期。鲁班是木匠,发明了刨子、锯子、直角尺、墨斗。鲁班刨木头的时候,让他老婆用腰杆顶着木头。他老婆很不愉快,日子久了,鲁班就发明了一个带木橛的木凳,替老婆倚木头,这个东西现在的民间师傅还在用,叫“班妻”。鲁班的老妈也参与到发明的行列中来,她在干家务的同时,老是替鲁班捏着墨斗另一头的墨线,也很讨厌,于是做了一个小钩子,固定在木料的一端,鲁班从另一端绷紧墨线,一弹,就可以划线了。所以这个小钩子叫“班母”。
当然,鲁班还为楚国制造攻城云梯,和平主义者墨子前去与他斗法,挫败了楚国的战争阴谋。鲁班气不过,又做了一个木头的小鸟,里边装上永动机,使这个小鸟在空中连续飞翔三天三夜不停息。墨子就赶紧去车间,在很短的时间内削五寸之木,做了一个轴承,可以承载六百斤重压,然后他教育鲁班说:“你制造出来的东西,要有利于人民,才叫巧,无利于人民那就叫拙!知道了吗!所以你的飞鸟是奇技淫巧,光给富人家看着玩的,全然没有我的车轴有用!我的车轴是帮助劳动人民干活的!”工人阶级出身的墨子最反对等级和奢侈了,批判了鲁班的小资产阶级情调。
鲁班很快被说服了,接受教育,从而放弃了对古代飞机的深入研究,改按劳动人民的需要而创造了,于是创造出了傻大黑粗的石碾子,就是现在倒霉的驴子蒙着眼睛围着绕得那个东西。
阳虎也是和孔子同一时期的人,趁这机会我们说说他。阳虎出身不高,是个能人,相当于王熙凤,泼辣厉害。阳虎作为三桓季孙氏的一介家臣,是如何发迹成精的呢?你可不要小看管家,当一个家族开始老朽坏败,子孙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混在脂粉堆里吟诗做赋、吸食鸦片时,这个管家就足以一手遮天了。季氏老东家“季平子”一死,阳虎就把少东家“季桓子”(就是跑到城门去看齐国美女演唱团的那位爷)给软禁起来,自己掌权。并且利用季氏的力量(封地和武装)逐渐主宰了整个鲁国。
阳虎为人勇猛、果决而又从容不迫,有野心也有才干,他在鲁国执政的三年,给文质彬彬的鲁国带来了虎虎生气:一改忍耐退缩的国策,在打退了齐国进犯的基础上,甚至北上进攻齐国(虽然结局相当于猫去进攻狗)。在攻打齐国的危急关头,鲁军看看不行了,阳虎想出个办法,假装没看见冉猛,故意说:“要是冉猛在,必败齐人。”冉猛听了,哇哇暴叫,猛扑敌阵(呵呵,阳虎此举有曹阿瞒之风啊)。
阳虎常常遗憾他的出身,以他的智商,应该比那些大家族的公子干出一番更了不起的事业,把他控制着的鲁国建设的更好。但是“三桓”家族作为国内割据势力,是个鲁国发展的绊脚石,于是他谋划着除掉的三个掌门人,以便独揽政府大权,并如他所宣称的,还政于鲁定公。这一点上,他和孔子想法一至,甚至他还请孔子出山来帮他。但是孔子的崇君是用文的,阳虎是用武的来。孔子跟他手段不同,没有谈拢。阳虎找了孔子两次,最终孔子谢绝了他。阳虎于是自己单打独斗,他把手中软禁着的季桓子偷偷押往刑场执行枪决,然后逐个解决三桓。但是在押赴刑场的路上发生意外,季桓子好说歹说,把给他开车的驾驶员说得反水了,拉着他逃跑。阳虎的帮众追击,射箭不中,季桓子逃进孟孙氏大院。孟孙赶紧闭门,与外面的“阳虎帮”展开激战,从门缝中射死阳虎之弟。
阳虎临危不乱,掉过头,劫持了鲁定公(有头脑,当年范宣子也是如此),然后再次攻打孟孙氏。不料孟孙氏一番奋战,打散了“阳虎帮”。阳虎灭三桓的计划进展受挫。但阳虎临危不乱,他脱掉皮甲,不慌不忙地睡在大街上休息,让别人做饭。饭后,他退至泰山脚下的阳关大本营,准备跟三桓打持久战。
阳虎,一个单身匹马的人和一整个庞大沉重的大家族集团对抗,在这条羊肠小道上到底能走多远呢?答案是,没多远。几个月后,“三桓”大家族的部队进攻阳关,把阳虎围了三匝。混战之中,阳虎几乎要举剑自裁,守大门的搭救了他,放阳虎出城。阳虎一出去,反手就给了守门人一剑,气得后者哇哇大叫:我白救你了。
可是,当“三桓”盘查到底是谁放走了阳虎的时候,守门人因为受伤而被免于询问,甚至受了奖赏,这才明白过来,分外感谢阳虎这一剑。阳虎之智慧,常如此。
阳虎向北逃跑,亡奔至齐,齐景公一向很佩服阳虎,准备帮助他发兵击鲁,却最终被属下劝阻。结果,齐景公反把阳虎当做黑社会老大囚禁起来。阳虎连续两次获得逃脱。具体逃脱办法是这样的,他让自己的“帮众”把左近所有马车车轴全部刻断,用麻绳暂时缠好。阳虎次日在被押送途中猝然跳车飞逃,齐人追赶,车轴却全部折断。阳虎之脱逃,仿佛一个多智的“飞贼”。
阳虎逃到中原“巴尔干”地区,所到之处,一闻阳虎的“恶名”,都不敢留他,最后逃到晋国,在赵氏那里,赵简子力排众议,录用了他。他并且立功于赵家。赵家是新兴家族,开放的机制最终容纳了阳虎这样桀骜不驯的能人(类似从国企去了深圳)。也正是这种开放的机制,才保证赵家未来继续崛起。
其实,阳虎以一介家臣发迹,并无强大的宗族势力做依托,却能问鼎鲁政,在鲁国政坛纵横驰骋三年之久,显示了一介布衣要求参政议政的强烈愿望。然而,在那个以血统论高低,几大家族与国君一族承包政府一切政府肥缺的社会,阳虎地位的合法性岂能得到承认。然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胸怀大志之士,崛起于低微,虎视眈眈,一有机会就要展示自己的身手才华。一种大的变动,正在潜滋暗长。只是“布衣从政”这一“理想国”的来临,还要等到战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