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原本没有历史,死的人多了就成了历史,而那些老而不死的人就显得格外伟大和可疑。鬼谷子先生的教学科研生涯贯穿了整个战国两百多年,培养了著名的军事家孙膑、庞涓,政治外交家苏秦、张仪,还有那个从麻袋中脱颖而出的毛遂,更重要的是他还孜孜不倦教导了大骗子徐福如何诈骗秦始皇的钱财并拐带儿童逃往海外,从而诞生了日本。
今天,你输入“鬼谷子”三个字,用google一搜,就能出现46900多条关于他的信息:有替他补写传记的,有帮他整理文集的,有凭他招商引资的,有借他发展旅游的,有以他炒股博彩的,有靠他攒事儿蒙钱的
鬼谷子的性别似乎是男。本名似乎是王翊、王禅或者王之利,也有人认为他叫刘务滋。当然,你也可以叫他王半仙。说他是半仙,不是我拿他打镲。有人说是一团火球从天而降,使他的母亲怀孕;也有人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农夫遇上了东海龙王的女儿,互相爱慕,禁不住就抱在了一起,high出了鬼谷子。现在已有十三个地区声明是他的故乡,光河南就有三处,均山高水深,林茂石险。说得最有鼻子有眼儿的是河南淇县云梦山一代。去那儿旅游时,你能看到鬼谷洞,孙膑洞,毛遂洞,还有仙牛洞——鬼谷子的车库。如果你做着与旅游有关的生意,也可以去自家后院挖那么几锹,打打鬼谷子的主意。
成年后的鬼谷子没有去东海寻亲,而是悠哉游哉地在山里住下来,在俯仰天地、修心炼意之余,做了件轰动战国的大事,创办了鬼谷子商学院,并亲自为之编写教材。
所谓商学院,和孔子办的哲学院不同,鬼谷子不关心宇宙、灵魂的问题,也不讨论形而上的道德体系和价值观念,他只培养职业经理人。据说他上课的方式也很有趣,不是在讲台上口若悬河,而是挖一个大坑,在里面歇着。哪个学生能把他从坑里说出来,就发给哪个学生学位证书和博士帽。鬼谷子的教育目的是:“可以说人,可以说家,可以说国,可以说天下。”而想想孔子当年曾困于陈蔡之间;孟子不过是漆园小吏;韩非子也只能在《说难》中说自己虽然才华横溢、治国有方,却是没人认,最终郁郁于囹圄之内,就看得出这个商学院老师的厉害了。鬼谷子商学院的毕业生们“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苏秦就像是今天的杰克·韦尔奇,是六国的CEO,他一瞪眼,股东全得哆嗦。
战国的历史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鬼谷子商学院的校史。战国初期是第一批毕业生孙膑和庞涓的争斗,从而强齐而弱魏;中后期则更像是苏秦和张仪的较量。苏秦以“兼并为王”的理念合纵六国,强秦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之久,而张仪则以“品牌制胜”为核心,施连横术,瓦解了六国同盟,对六国各个击破。
商学院所采用的教材共两部,一种是经管类的《鬼谷子》,共十四篇,最后两篇还给弄丢了,现在的人拿着它给人预言祸福,推测爱情,分析双色球的号码,这是拿《鬼谷子》蒙人,其实它讲的是权谋策略和辩论技巧,比如其中的《捭阖》,指的是阴阳开合,往大了说就是天地阴阳,往小了说就是上嘴唇和下嘴唇相碰,使他的毕业生能左右诸侯的意志,虽不是股东,却能左右集团的运转;另一种书是励志类的,叫《本经阴符七术》,是古文版的《人生重要时刻的提醒》,前三篇讲如何充实意志、涵养精神,后四篇讲的是如何运用这种意志,苏秦当年拿锥子扎大腿,读的就是这本书。
鬼谷子就像战国时代的UFO,只在文字和话题之间若隐若现。有人在为《鬼谷子》作注时说:苏秦欲神秘其道,故名鬼谷。其实何止是苏秦,鬼谷子是众多纵横家共同虚构的风景。这道风景为出身不高、无兵无权的纵横家们提供了良好的背景,就从名牌大学毕业一样,是择优就业的先决条件。
当时战国,如司马光所说,“礼崩乐坏,天下以智力相雄长”,诸侯间的兼并征伐已撕去了春秋时代还残存的面纱,孔子的仁,老子的道,墨子的兼爱,就像水月镜花一样虚无缥缈,真正需要的是阴谋和大棒,而《鬼谷子》字字皆是阴谋和策略,显得更为智慧、机变和务实。
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也许有一位神秘的老人在历史深处发出了冷笑:欢迎来到战国,欢迎来到这个智慧、务实、混乱和强悍的世界。
最初,即公元前403年,赵、韩、魏三家瓜分了晋国,形成齐、楚、燕、韩、赵、魏、秦七雄并立局面,中国历史上独具魅力的战国时代开始了。
战国的首强是魏国,可惜它没有笑到最后。那时庞涓和他的学弟孙膑都在魏国效力。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哥俩互相打起来了——庞涓怕孙膑抢自己的饭碗,所以给孙膑做了截肢手术,这就好比把大马骟了,使它失去狂躁的性格而专心提供畜力,用意是非常良好的。
但是孙膑不能理解,他发誓要报仇,驾着双拐跑到了东方的齐国。在公元前354年,没脚先生孙膑,利用齐国力量,把庞涓的十万魏国大军打得尸横遍野。
庞涓看见自己的士兵都躺在青草地上,回归大地老妈了,干脆也举剑自刎了。魏国从此渐渐失去战国首强地位,而齐国却在此役战胜后趁机强大起来。
东方的齐、西方的秦、南方的楚,成了战国早期三足鼎立的三巨头。
公元前330年左右,张仪就正泡在南方的强国——楚国,混生活。他租了个小屋子,待业,吃不起饭。好在当时有一些达官贵人喜欢养门客,张仪全靠着外出赴宴蹭饭,才摆脱了在家中被饿死的危险。
有一次,他去楚国上柱国(相当于内阁总理)昭阳先生家蹭饭。张仪厕身宾客之中,跟大伙一起向昭阳先生敬酒。当大家吃到贼饱的时候,昭阳先生突然发现他的电脑不见了(对不起,是宝璧不见了,不是昭阳电脑)。
帮闲的食客们都说:“没错,准是张仪偷的。张仪这家伙贫而无行。据说他念书的时候就缺乏自律,专爱偷别人的毛笔和衣裳——导致了同学们之间只好互相偷,才保证了有衣裳穿。一定是这个有盗窃癖的家伙盗了您的宝璧。”
于是大家一起起哄,去抓张仪。张仪刚把肚子吃得极胀,以为大家要做游戏了呢,很高兴。当被按在砧板上,才知道是要挨打。张仪很后悔,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了。
张仪被荆条打得体无完肤,浑身上下就像一条被人割成小菱形块的松鼠桂鱼,张着大嘴,疼得叫不出声来。
张仪奄奄一息地被抬回租住的房子里,他媳妇看见门口抬进来一个胖大海,惊问:“哟,今天怎么吃这么多啊?比以往格外的胀啊。”
“什么胀啊!这是胀起来的吗?我,我已经被打得——唉呦呀呀,快来扶——”
“怎么被打了?你这么斯文的人,谁敢打呀——”
张仪躺下以后,还不肯昏睡,硬撑起来问媳妇道:“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呐?”
媳妇像牙科医生那样扒开看了:“还在呀,软软的还在。上边还有味蕾。怎么了?”
张仪把宝贝舌头收回去放好,坏笑着说:“舌头在就足以了。以后全靠着它呢。”
就像孔雀东南飞一样,当时的布衣都往秦国西边飞。秦国刚刚进行了商鞅变法,变法的核心是建立一套布衣政治体系。所谓布衣,就是像你我这样的人。当时除了秦国以外的战国六雄,都是贵族政治。所谓贵族——也就是王族的亲戚们,他们靠着血缘关系,填充了朝廷要职,世代垄断国家政府。比如楚国的昭阳先生,就是楚王族的分支昭氏,当了楚国的上国柱。这些人当官全凭着个人出身好,攥着印把子,实际低能糜烂,政治普遍黑暗。
张仪之所以在楚国混不到官,就是因为楚国的贵族把持政治,机会轮不到像他这样血统低微的人。
而秦国则不同。商鞅变法革除了秦国老贵族们的命,为布衣人才创造了进身空间,使秦国一举成为西方强国。秦国的布衣政治,是秦国最终战胜六国(六国实行贵族政治)的根本原因。
张仪在秦国很快实现了一介布衣的最高理想,成了秦国的布衣相国。随后他准备向南方的楚国动手。
张仪笑眯眯地对楚怀王说:“大王若能封锁住东方边境,和齐宣王绝交,我张仪愿意献上商於之地六百里。”
当时的形式是秦在西方、齐在东方、楚在南方,三个强国呈三角形对立,而齐楚目前正在联合,对秦人构成了巨大的牵制和威胁。
楚怀王是个大老粗,听信了张仪的诱惑,派了一个嘴巴特别脏的勇士跑到齐国骂街,宣布齐楚绝交。随后又派人跟着张仪去秦国接收六百里土地。
不料张仪开始装糊涂,说:“我原本是个小人物,哪有六百里土地给别人呢?从某某到某某,六里土地,请你们去接收吧!”
楚怀王大为震怒,动员大兵,从函谷关到武关一线,全面攻打秦国,时间是公元前313年。
这次激烈大会战,关系到此后秦楚两国兴衰,秦国方面不敢轻视,动员了国内全部力量,大败楚国九个军团,斩楚国甲士八万,俘虏了楚九军总统帅屈丐并杀之。楚国还搭上了将军逢侯丑等有高级职位的七十多人的性命。
楚怀王从此一蹶不振,随后他又被秦昭王骗到秦国来开会。到了咸阳以后,他立刻被当作“肉票”扣押起来,秦国要求用巫郡、黔中土地来赎人。
楚怀王在秦国被软禁了两年,坐卧不宁,浑身搔痒,像一只被烘烤的鱼,梦着海洋。他干脆越狱逃离咸阳,却被尾随追来的大秦兵一把抓住,塞进战车里,很没面子地又押回了咸阳。
楚怀王心理负担很重,再加上水土不服,终于在当年客死咸阳了,时间是公元前296年,楚国也就从此由强变弱,三巨头的局面,渐渐就剩东西两极了:天下惟独西方的秦和东方的齐,最大最强。
而这时候,北方却有一个一向软弱的赵国,出人意料地开始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