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还得回到吕不韦当政的时候,具体哪一年说不准,大约是在公元前244年左右。为了孤立赵国,当时还是相国的吕不韦派蔡泽去赵国以北的燕国联络感情,以便形成北、西夹击赵国之势。
蔡泽在燕国那里做了多年的斡旋工作,终于说服燕王喜,答应与秦国结盟共同对赵,并送太子丹到咸阳为人质,同时要求秦国派一名大臣到燕当相国,以便燕国与秦国协调政策共同对付赵国,就像从前齐、秦合作的时候,派孟尝君入秦为相一样。
吕不韦想了想,派秦将张唐去燕国为相比较恰当。占卜了一下,神仙也这么认为。不料张唐知道了,以为蔡泽蓄意害他,托病不出。吕不韦再三劝说,张唐像老鳖一样,死活不出头,他说:“去燕国必须经过赵国领土,自长平之战以来,赵人恨死我们了,哪能让我过境?刚成君蔡泽有本事,让他干去吧!”
这时候,吕不韦的门客里边有一个正处于青春前期的小孩,名叫甘罗——从前秦国名将甘茂的孙子——目前已经十二岁,不尿床了,拿着一个古代航模,跑来找吕不韦。
我们知道,战国的小孩们发明了直升飞机,他们用一根小棍作轴,轴顶有螺旋桨状排列的羽毛。小手把小棍一搓,羽片切入气流,产生升力,小棍就向上飞升。这是古代直升飞机,战国儿童的玩具。甘罗拿着古代直升飞机对吕不韦说:“听说张唐这个老鳖不肯出任燕国相国,让您如此unhappy。请允许我为您分忧劝劝张唐吧!”
吕不韦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家长也不管管。大人的事不要小孩来管!”
“相国想必知道,项橐七岁就当了孔子的老师,是孔子的teacher。在下已经十二岁了,比项橐还要older五岁呢。而且我已经不尿床。嘻嘻。”甘罗学过少儿英语,所以夹杂使用。他所谓的项橐,是一个不讲理的小孩,曾气过孔子。有一次项橐和一帮光屁股小孩在马路中间和尿泥。孔子驾驶着畜力车过来,叫他让道。他说:“是应该城躲避车,还是车躲避城?”
“应该车躲避城。”孔子说。
“对啊,我们正在用尿泥筑城呢,你快开车躲开吧!”
孔子连连称赞这个小孩懂交规,赶紧作着揖跑开了。子路是驾驶员,非常不忿,要下去揪小孩的耳朵。孔子说:“你不知道新交规颁布了吗,行人违规被车撞死,司机照样要负责任。所以我说这个小孩懂交规啊,懂礼啊!咱们赶紧减速绕行吧!”
这个故事是赞颂孔子的,说孔子不欺负小孩。“君子之约,童叟无欺”就是这么来的。同时项橐也出了名,成为小孩中的雄者(就像孔融让梨成了小孩中的雌者一样)。“吕望使老人奋,项橐使婴儿矜。”项橐也成了小孩们的骄傲。
甘罗也准备向项橐学习,去吓唬大人。他衔吕不韦之命去说张唐,开门见山就压迫张唐说:“你老的功绩,比白起怎样?”
张唐答道:“白起南挫强楚,北威燕赵,战胜攻取,破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也。”
甘罗严肃地指出:“白起虽然厉害,但范雎要他进攻赵国,他认为难以取胜,不肯受命出征,因此被逐出咸阳七里,绞而杀之,死得很难看。如今相国吕不韦请你去担任燕相,结好燕国,你却装老鳖,我不知道你死的地方将是在哪里!是咸阳七里还是八里!”
张唐霍然而起,精神紧张:“请你快帮我求情一下,安排我去吧。”
于是张唐出发了。
对于甘罗来说,张唐相燕,只是谈判桌上供他移动的一个筹码,干大事还得甘罗亲自出马。甘罗跟吕不韦借了五辆车子开路,带着小孩爱吃的饼干,昂然直赴赵国。
赵悼襄王(赵孝成王的儿子)一看来者是个髫龄少年,身材瘦小,满脸稚气,心里不免纳罕,刚要开口问,甘罗已经先用三句猛话像三块板砖那样砸向了他:“大王,燕太子丹入秦国为人质,你的知道?understand?”
赵悼襄王措手不及,说:“我的知道!”
“秦国派张唐出任燕国相国,你understand?”
“Understand。”
“事情很清楚,这两件事互相呼应,燕太子丹入秦,秦派张唐入燕,就意味着秦燕两国结好,互不侵犯。这对夹在中间的赵国来说,可就危险之至了。”就好比德国希特勒和苏联斯大林之间笑眯眯地眉来眼去,夹在中间的波兰就苦了,等着被苏德瓜分了。
赵悼襄王着急说:“Yes!yes!这是秦人远交近攻之策,寡人该如何破解呢?”
“呵呵,这个很easy,只要大王愿意拿出五座城池赠与秦国,秦国愿与燕绝交。赵国也就安全了。”
赵悼襄王想了想:“不好不好,这个主意很不爽,我们的土地奈何就白白赠与秦国。”
甘罗早有准备,嘻嘻一笑:“倘若大王赠秦国五城,秦国愿允许大王北上攻燕,攻燕所得尽入您的口袋,足可弥补五城之失。”(这确实是实话,任何国际军事行动,都得得到相关干系国的默许,秦国如果不默许,赵国是无法北上攻打燕国而没有后顾之忧的。)
于是,甘罗就和赵悼襄王就签订了“罪恶”的“慕尼黑协定”:秦国默许赵国北上攻燕,对赵国的攻燕军事行动不加干涉,赵国作为回报,将把五座赵城和攻燕所得的十分之一赠与秦国。“协定”签署后,赵国的攻燕部队立刻行动。由于有了秦人支持,赵国顺利拔取燕国上古地区(张家口一带)三十六县,并把所得的十分之一(3.6个县)加上五个赵城给了秦国。
甘罗带着8.6个城池的地图意气扬扬回到咸阳,秦人无不瞠目结舌:一个小孩几十天的时间,居然就活生生裹挟回来8.6个城池,真是一人可当万千兵马了!按功行赏,小孩甘罗毫无争议地被封为上卿。这就是甘罗十二岁出使诸侯拜上卿的事迹。
甘罗的一番纵横外交,看似给秦国赚进了8.6个城池,其实是错误的战略,属于近交远攻。甘罗纵容赵国北进攻燕国,虽然攻燕的战争成果一部分转赠了秦国,但“损益表”上赵国得了27.4个城,比秦国得的更多,赵国被壮大了。对秦国是不划算的。这就好比孟尝君结连韩、魏去攻秦国,最终被壮大的是韩、魏两国(战争所得土地都进了韩、魏的口袋)。
从秦国的这一战略失误上,赵悼襄王尝到了甜头,于是为了尝到更多甜头,就于公元前237年,亲自去咸阳拜会秦王政。赵悼襄王希望和秦国的这位新统治者建立更长久的合作关系,从而使赵国继续尝攻燕的甜头,不断积累“损益表”上的益。
秦王政这时候23岁,年轻无极限,也没有大脑,就置酒咸阳招待赵悼襄王,同赵国继续攻燕。
第二年,赵国开始行动了,按照与秦议定的计划,在秦的默许下,赵国派出大将庞向北攻击燕国。但是秦王政很快醒悟过来,决定不再容忍赵国在进攻燕国的过程中不断强大。秦王政遂背信弃义,从西、南两个方向夹攻赵国的后腰,取名“黄雀行动”。
“黄雀行动”西路军由秦国名将王翦统领,南路军由秦将新星桓(念乙)带领。前者攻破了赵国西侧太行山脉上的要塞阏与(距离邯郸仅130公里)。后者攻破了邯郸以南重镇邺城(距离邯郸50公里)——看得出来,经过历年无休无止的攻侵,赵国的地盘已经收缩得很小了。秦王政统一六国也属于祖宗而成事,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秦国两路大军杀来,仿佛狮子的两个爪子,搭在角马的屁股上,赵国大急。这时,赵国的主力却偏在北方进攻燕国。
当庞从燕国回师,南下救援的时候,发现赵国南部的漳河流域、西部的太行山要塞、东部的河间各城,全部易手,为秦所有了。赵悼襄王大骂秦国背信弃义,背后捅刀子,又大骂部将庞愚不可及,行动迟缓,终于又急又恨,一卧不起,转到冬天,生命就over了。赵悼襄王“不得意而死”。想来死时年岁方胜,故而得了一个“悼”的谥号,是早殇的标志。
此后,赵悼襄王和酒吧女(娼女)结合生的昏君赵王迁继位,赵国气数己尽了。
越明年,公元前234年,秦将桓再次进攻赵国南部的平阳、武城(漳河流域,邺城地区),杀死赵将扈辄,斩首十万。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赵国一个牛人出现了:边防军统帅“李牧”慷慨登场,临危受命,率领二十万之众,大破秦军,走桓于燕国,谱写了燕赵之人行将就灭于历史长河间的最后一篇光彩诗章。
边防军是驻扎在北方以防御匈奴的。一个国家如果把边防军都投入到争霸战争,那一定是穷得没家底了,好比拆下门板当柴烧,不再防贼了,因为也没什么可被偷的了。
赵国边防军按剑荷戟,排成长队,迈着杂沓的步伐,蜿蜒在河北大地上。头顶上,一块脊背隆起的云团,看见这些士兵一路向南,去赶赴国家的救亡。他们中的大多数将在未来几年中失去生命,但这是一支有着优良战绩和铁的纪律的军队,为将者正是李牧。
李牧原在代郡抗匈奴,代郡偏处河北北部恒山地区,当时叫常山,常山多出猛人,赵子龙就是这里的,杨家将的活动区域也在这里。
李牧驻兵代郡时,任务是抵御匈奴,但他却并不打仗,而是忙于抓伙食;每日锤死几头牛,给军士吃,像个后勤主任。还建立了军用农贸市场,向老百姓收地摊费,以供养军队。但他命令士兵不许与匈奴接战。战士们都说:“李主任是个怯夫也!”
朝廷看他一点都不会打仗,就把他撤职了,另派能打仗的将领去,终于送死了很多人。
于是朝廷又让李牧重新出山,李牧说:“出山可以,但我必须还像从前老样子。”朝廷说:“好吧好吧!”于是,李牧又跑到前线去锤牛和收地摊费。大家都说,这个怯懦的后勤主任又回来了。
经过休养,李牧看看条件成熟了,于是挑选出战车一千三百辆,好马一万三千匹,力能破敌擒将的勇士五万人,胳膊粗的射手十万人,日夜加紧训练。随后放出老百姓到外面放羊、耕田、摆地摊。匈奴眼睛一亮,纷纭来抢,一头钻进李牧布置的口袋。
李牧三面合围,并且截断匈奴后路。一番奋勇力战,杀得匈奴人仰马翻。史书上说:“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十余万匈奴骑士尽覆,可以算是杀人盈野了。低沉的秋风呜咽着,满地的残骸断肢使李牧的心中一片怃然。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的,“为什么”的问题还是交给哲学家去处理吧。
此后十多年,匈奴不敢近赵境一步。
公元前233年,秦国名将桓继斩赵军十万以后,又西出太行山,威胁邯郸。李牧奉赵王迁命令前来解救。
李牧的这近二十万北军,在匈奴战争中获得胡骑的大量补充,因而机动性增强。而且,北地严寒,自然条件恶劣,养成了北军忍强悍的体魄。在代郡草原放牧,策马狂奔,造就了北兵娴熟的马技。总之,这是一只很强的来自北方的狼。他们所乘的代马,闻名于天下。
李牧到达邯郸以北的石家庄地区,依托宜安等重要据点筑垒,与汹涌而来的秦军对峙。李牧又拿出后勤主任的招术,指挥大家加紧修筑工事,以误导桓。桓感到,李牧很可能是在仿效长平之战中的廉颇,坚壁不战、消耗秦军。于是他微微一笑,决定分一部分兵力离开李牧所坚守的宜安,改去袭击赵军的另一个据点肥下(河北晋县),引诱李牧出宜安前来救援肥下。只要赵军一上路,秦军就可以一拥而上,与之展开决战
桓的这种思路,用现代军事理论讲,叫做调动敌人,这大约是攻城不逞时候的必然选择。
看见秦军袭击肥下,赵葱提议派兵前往支援。李牧制止说:“敌攻而我救,是受制于人,兵家所忌。”是啊,怎么能随意受敌人调动呢?
李牧拒绝支援肥下,而是按着军事地图分析道:“秦军的大本营就在宜安城外,他们离开大本营,分兵袭击我肥下,大本营必然空虚。我们若倾巢而出,袭占秦军大本营,则桓成了孤魂野鬼,不逞之徒,我们可以重创秦军。”
赵军的行动出乎秦军意料。李牧事先装出了怯懦的样子,高壁不出,麻痹了桓。桓以为李牧不敢主动进攻,所以大本营防备不周,终于被李牧袭占。另外,李牧军队中的骑兵比例较高,其所乘的代马素质高于中原马种。李牧充分利用了骑兵善于远距离机动出击的特点,在敌人回救之前迅速完成了远距离劫营任务。
李牧攻占秦国大本营以后,立即分出左右两翼,机动地迎击从肥下方面撤回营救大本营的秦军,在路途上展开激战。
李牧的北方赵卒战力悍猛,其间不乏赵子龙这样的北方雄烈之人。他们奋勇当先,杀入敌阵,白刃翻飞。骑兵也加入进来,结队冲锋,气势磅礴,人畏其猛,莫敢对当。经过反复激战,秦军大败,近十万秦军尽被歼俘于宜安附近,史称“大破之”,实乃秦军百年战上的一次大伤亡,也是战国末期规模最大的一次歼灭战。
喜讯传到邯郸,赵人同声庆祝,赵王迁嘉奖李牧,封之为武安君。至此,战国历史上受封“武安君”者计有四人:张仪、苏秦、白起、李牧。李牧挽狂澜于既倒,岂不壮哉。
所谓“武安君”,就是一种封君,意思是“以武力安抚天下”。
“肥下大战”后,李牧风驰电掣,又击破了秦人一次进攻。但是李牧真能力挽狂澜吗?不能!李牧虽然一再战胜,但兵力的损失是很严重的,地盘也越打越小,就剩邯郸地区硕果仅存了。
决定战争全面胜负的是综合国力,赵国国力已然不济。李牧虽然一再战胜秦军,但就像当年吴王夫差一再战胜却终于走向衰亡一样,日积过大的战争消耗只能加速赵国的覆灭。虽然赵国在战斗中获胜,但并不意味着赵军不死人,赵国的粮食物资不消耗。而这种消耗,对于一个临近全面崩溃的虚弱的国家,无疑是致命的。今天我们看到有许多的企业加速膨胀,然后迅速陷入困境,道理大体与此相似——现金流加速枯竭。
当时一个国际观察家——吕不韦的一个属僚,流落到了赵国,叫做司马空,预见了赵国的灭亡。他给赵王迁出了一个主意:“索性把赵国的全境分出一半去给秦国。秦国得了大面积土地,骤然膨胀,威胁六国。六国必然恐惧。大家恐惧就会相互救助,那么合纵的事情就可以办成了。”
赵王迁被这个看似荒谬的建议呆了,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司马空忧郁地望了一眼赵国平静的天空,说:“没有别的办法了。”
虽然没有接受司马空的惊世骇俗的建议,赵王迁还是部分认同他的观点,光靠赵国确实不行了,有必要寻求外国援助,特别是找齐国。
但是,秦国察觉到赵的这一企图,立即派遣一批策士拿着黄金到齐国进行游说,极力破坏齐、赵联合。齐王建和他的大臣们都是黄金崇拜者,觉得赵国的生死无关自己痛痒。
也许,只有如司马空所言,只有赵国骤然失去半壁江山,齐人才会悚然来助。或者把半壁江山割给齐国也可以,可以换得齐人来救。但是,谁又能作出如此险诈的抉择呢?
看看没有邻居来帮忙,而自己的门板又快烧得差不多了,赵王迁只好孤孤单单地与强大的秦人对抗,把该捱的岁月捱完。
潇水曰:赵国覆灭前的十几年中,曾无国外一兵一卒来救,赵国的外交实在是太失败了。这都是当年廉颇、蔺相如过多地向齐、燕用兵所致,把朋友都得罪了。
公元前230年,“肥下大战”后第三年,赵国北部代郡大地震,屋塌人亡,同时邯郸地区发生特大旱灾,土地寸毛不生——秦国人可以趁机灭赵了。但这还不是秦人攻赵的最佳时机,一定要等赵人再饿上一冬,饿到次年肚子半透明的时候,秦军才挥动数十万之众,以王翦、杨端、李信为统率,分三路对赵国发出空前规模的总攻击。
李牧不敢怠慢,与自己的副将司马尚,硬着头皮,继续对秦军作战。但是秦军很快就解除了这两位赵将的苦恼——用反间计杀死了李牧,废了司马尚。李牧竟然死在自己人手里。风云不与,徒求无益。
三个月之后,王翦率数十万之众大破赵军,杀赵葱,然后急攻邯郸,邯郸失守,虏赵王迁。赫赫的赵国,至此终于灭亡了。秦王政亲自入邯郸接收。
关于李牧的死法,有众多版本,其中“韩仓”版最值得一谈:
赵王迁宠信一个很八卦的人,叫做韩仓。韩仓诬陷李牧——具体怎么诬陷的不知道。赵王迁居然听信了。
韩仓跑到朝廷的传达室宣布赵王迁的旨意:“李牧,你知罪吗?有一次你战胜回朝,大王赐酒招待。你向大王敬酒的时候手里却握着一把匕首!”
李牧一下子懵了:“我冤枉啊!我身子虽然高大,俩胳膊却不一样长。我的右胳膊有病伸不直。跪坐的时候胳膊够不着地面。惟恐应对大王显得不够恭敬,所以让工人做了一块木头接在手上。如果大王不信,可以让他来看。哪里是匕首啊?”他伸出袖子中的木手。
“你不用解释了。大王已经以‘持匕首罪’论处你死,不赦。”
李牧心中的万丈豪情,一下子全漏在了沙里,他拔出宝剑,遥望着朝堂上的圣君拜了拜,刚要自裁,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说:“做人臣的不能在宫中自杀。”大约是怕君王看了不忍,或者是打扫起来麻烦吧。
于是李牧疾趋而出,出了宫门,右手举起宝剑准备自刎。但是他右胳膊短啊,弯曲着,仍然够不着脖子,他便把宝剑的尖衔在口里,对着柱子猛冲上去,噗哧一声自刺而死。忠臣的鲜血,染红了这个国家的柱石。
赵国亡国以后,赵王迁侥幸没有死,被秦人流放到陕西以南的汉中,每天像李后主一样思念故乡,作山水之讴“一江春水向东流”之类的,闻者无不流涕。不知他心中对于李牧,是否有所悔悟。
公元前233年,赵国灭前的第五年,有一个韩国王族的公子,名叫韩非子,坐着古代马车,从中原的新郑到秦国的咸阳去。他衣着鲜亮,神采飞扬,四十出头年纪,心中充满撒手人寰的冲动。
目前,秦国国内灭韩呼声很高,韩王安感觉死期已至,听到死神沿着楼梯,沉重的脚步盘旋而上,就要叩打韩国的大门。韩王安本能地想逃跑,但是已经没门儿了,秦军即将出动,于是他派韩非子做说客,到秦国游说。
四郊多垒,士大夫耻之,韩非子早就有报国之志,可惜说话有点结巴,性格又“孤愤”,诸种原因吧,一直不得韩国领导人的任用。如今韩王安派他入秦,韩非子大有临难受命之慷慨。他不愧为一大作家,到了咸阳,献给秦王政书信,援譬设喻,因势利导,写得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看得秦王政如醉如痴。如果不是李斯驳斥,差点就给韩非子混过去了。
韩非子是这样写的:“韩国近三十年来,一直充当秦国的小弟,出门就当雨伞,入门就当枕席。秦国出动锐师攻打诸侯,韩国就随着发兵赞助。韩国悬怨于天下,战果却全归于强秦,但我们还是无怨无悔,争当您的小弟。可是贵国近日却有灭韩之议,万万不可啊。”为了说明存韩的意义,韩非子必须为秦国树立起赵国这个敌人,于是他接着写道,“赵国目前聚集士卒,联络诸侯(指的是李牧初以来,赵王迁听司马空意见,到处结好诸侯,特别是拉拢齐国),有合纵西向之意。大王宽释赵国这个敌对恶分子,却殴打韩国这个自家小弟,窃为大王不取也。”接下来,韩非子进行恐吓:“而且大王攻韩,未必一年能下,诸侯特别是齐国看见秦军顿挫,势必信心备增,也就敢于接受赵国的拉拢,合纵与您为敌了。齐、赵两个万乘之国并在一起,加上韩国又已经被迫与您为敌,魏国更必然应之,如此则天下与秦争强之势成矣,则大王兼并天下的日程表,只得一再延期啦。愿陛下谨慎从事,否则危险而殆哉啊!”
韩非子的利害陈述看似有道理,换成若干年前也还行得通,是如今列国局势已是强烈的一边倒,韩国再想以“齐、赵威胁论”来挟持秦国,迫使秦团结韩国以敌齐、赵,从而再让韩国苟延残喘几年,已经不那么有说服力了。
但是秦王政一直是韩非子的追星族,对韩非子的大作爱不释手,颇有与韩非欧洲五日游死而不恨的梦想,今日亲得韩非子的墨宝,还是激动不已,很想给他面子。
于是李斯赶紧上书劝阻。李斯是韩非子的同学,两人一起在荀子老师的门下镀金,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俩人互相借过一块橡皮,李斯自以为才智不如韩非。但是,李斯的上书其实更具说服力。
李斯说:“韩国不是我们的狗屁小弟,而是我们的腹心之疾,以目前形势来看,赵国正在拼命拉拢齐国。如果齐、赵相合,力量增强,那么韩国必然投奔齐赵。他们互相合作,我们秦人就又复现函谷关的危机了。”
李斯试图创造“韩国不可信用”论。一旦齐、赵相合,韩国这个没信用的家伙一定会附从齐、赵而成为秦国的危险。所以妥当之计,不如先灭韩以绝后患。
而韩非子试图证明秦国必须团结韩、魏,才能抵对齐、赵阵营。
两种观点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到底秦王政该相信谁呢?秦王政这么一犹豫,就是两三年,从客观上讲,秦国等于暂时放弃了灭韩计划,韩非子出使咸阳的目的,基本达到了。韩非子一生能办成这样一件大事,死亦不丑啦。
只可惜,韩非子为韩国所拖延争取的时间也不过就两三年而已。当赵国随后变得自身难保,齐、赵联盟最终又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韩国也就没有作为秦国同盟国的价值了。秦国于是毫不犹豫地灭了它,时间正是公元前230年,抢在了赵国被灭掉的前两年。
韩非子文辞游说固然有力量,但也未能挽救韩国。文辞游说也必须建立在前方赳赳武夫冲决险阻、破城杀将的物质基础上啊。
韩国灭亡之后,前相国张平的儿子张良,率领家人三百,流落江湖,散尽家财,招募和训练恐怖分子,时刻准备刺杀秦王政,为韩国报仇,这是后话不提。
韩非子最终没有看见祖国破亡的那一天。他和李斯发生大辩论之后,李斯觉得他的“存韩”政治立场顽固,不利于秦国的发展也不利于李斯自己的官运,于是他和另一位“和平演变”专家姚贾(四处游走,用黄金收买和离间诸侯君臣,而且私人行为不检点,因而被韩非子所不耻,被韩非子当着秦王政叱骂,于是结下梁子)合作,一起要求秦王政处死韩非子。他们说:“韩非子最终还是替韩国设计考虑,不为秦所用。如今韩非子在秦国的时日已久,如果把他遣送回去,又会泄露秦国的政治、军事机密,不如把他处死算了。”
秦王政以为然,就把自己的偶像关来了。李斯怕秦王政反悔,就迫使韩非子仰药自杀。韩非子大骂:“李斯,你这个畜生!你要,要害害害害矮矮死我啊!” (他一激动就结巴。)
李斯不准韩非子写上诉信,终于迫其自杀。
一代文豪,大思想家韩非子,就这样追逐茫茫的流水去了。韩非子虽然死了,但是他的思想主宰了秦一代,是秦始皇的冥冥之师,而且对中国整个未来两千年社会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韩非子一言而为天下法,亦不朽也。
秦王政思前想后,觉得不该杀韩偶像,于是派人前去赦免,但韩非已经仰药“自杀”了。秦王政嗟叹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