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 10节


入夜,孙伯灵爬进一堆乱草中睡觉。才迷迷糊糊就觉有人推他,睁眼一看见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狗。他忽然想起,爹妈生前曾告诉他:他的小命是一条叫“黑花”的狗拣回来的。他见暗夜中的狗似全身黑色,竟无一点白色,就试着伸手摸它。那狗似乎懂他的意思,十分听话地卧在他一旁,并低低地呻吟两声,算是对身边这位陌生的同命运人的招呼。

孙伯灵在心中笑了。爹妈死了许多年了,那只黑花也被洪水卷去,立在冷家庄村东的黑花坟只是一具空巢,可就在他受尽磨难,受尽摧残的寒夜,却又有一只黑色的狗与他就伴,与他同熬这漫漫长夜。难道说他的命运真与狗有缘吗?

狗呵,在这漆黑的夜晚,你可是来与孙伯灵作伴的?你是否也知道孙伯灵用忠直、仁义换来的却是刖骨黥面?你是否也知道这个被市人垂怜的疯子并不曾真疯?你是否是黑花转世不辞千里来搭救于他?你是否真的为孙伯灵带来了新生命的转机?

孙伯灵抚摸着狗,想起自己为明天留的一点高梁面饼子,就把它从怀里摸出来放在了狗的嘴里。狗早已饿得不行,张开大口便吃完了。吃完又哼哼两声似向孙伯灵还要。孙伯灵拍拍它的头,轻声说:“这还是街口那个大嫂给的,没有了。”

狗懂事地不再要,趴在前爪上睡着了。

大约在三更十分,孙伯灵悄悄离开狗,向街上爬去,他尽量把动作放轻,以免惊动了狗。可他还没爬出十步,那狗一跃而起追了上来。孙伯灵用手拍了拍它的身子,狗便悄无声响地跟在他身后。

孙伯灵见无人跟踪,便径直朝仙鹤老人家爬去。昨天上午,他故意在老人家附近乞讨,因此,这时没爬多久,他就到了老人家外面的栅栏柴门前。

推了推柴门没推开,他想一定是从门里面拴上了。欲起身将手伸进柴门解开栓扣,可是,他的身体不能站立,够了几次也没够着。欲喊老人又怕被别人听见,他无力地坐在门前,欲罢不甘,欲哭无泪,不知如何是好。

那只黑狗懂了他的心思,一蹿就跃过栅栏门奔到院里。透过柴棍缝隙,孙伯灵看见那狗用爪子猛刨门板,把门板弄出挺大的声响。不一会,门开了,仙鹤老人披衣出现在门口。孙伯灵拍响了栅栏门,老人听到动静循声而来。

老人透过门缝辨清是孙伯灵,赶紧打开门,先四下张望了一阵后,慌忙把孙伯灵搀进家中。老人唤出老伴要为孙伯灵烧水做饭,孙伯灵拦住了:“万不可生火冒烟,恐被人怀疑。”

老人无限感慨地说:“孙先生受尽苦难,何不想法逃命,逃出魏国,有朝一日再报仇雪恨?”

孙伯灵说:“感谢先生激励,我正为此事相求于先生。”老人说:“如能救孙先生逃出大梁,老汉我就是搭上一条性命也在所不辞!”

孙伯灵万分感动,他一个残废之人,又是一个四处乱爬的“疯子”,能够活到今天,不正是有许多像仙鹤老人一样的善良之人帮助吗?孙伯灵却无以回报他们。他一个连路都爬不远的残废人将来拿什么报答他们呢?他双手抱拳磕倒在地:“老先生在上,我孙伯灵承受先生恩惠,却无以回报,请受晚辈一拜!”仙鹤老人连忙将他扶起,说:“提什么回报?你如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是对我的回报。”老人叫老伴出门守候,又问孙伯灵:“孙先生可是听说齐国有使臣来大梁?”

孙伯灵说:“正是。”

仙鹤老人说:“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为你说服齐使,让他与你相见。”

孙伯灵说:“万不可白天来见,庞涓派人每天都监视着我。我必须马上出去。——你让齐使夜晚三更时到城东井边找我,我在那里等。”

孙伯灵一整天没看见那只黑狗,心中惦记,不知它吃过东西没有,迷迷糊糊睡未睡时,又觉有人推他,以为那狗又来拱他,睁眼一看,却见一个人正俯身望着他。

见他醒来,那个人说:“孙先生吗?我是齐国使者,我叫淳于髡!”

孙伯灵欲抓淳于髡的手,却忽然想起自己是一个肮脏之人,怎么可以随便抓齐国使者?他下意识地往一边躲了躲。生怕脏了那人。

淳于髡又说:“先生莫惊。先生可曾记得墨翟先生?墨翟先生于半年前去了齐国,提及先生的德才,齐王和大臣们都很敬佩,欲请先生回齐国施展抱负,又听说先生先到魏国。前不久,忽然听说先生惨遭不幸,威王便派臣下出使魏国,明是来探望魏王,实则是寻找先生,接先生回齐都的。”

孙伯灵缩成一团。盼望已久的救生之船一旦驰近了,他又怀疑自己生命的真实来。

淳于髡说:“孙先生请相信我,我知道先生心里明白。我不能在此长住,应酬完魏王,我即带先生离开大梁,这一两天,请先生不要离开这里,我好派人来接先生。”

孙伯灵终于鼓足勇气问:“是仙鹤老人告你我在这里吗?”

淳于髡说:“正是。老人就在附近。庞涓派的人离这也不远。我该走了。”

孙伯灵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淳于髡的手说:“请先生务必救我!”

淳于髡从魏惠王的酒宴上往客馆走,已有了七分醉,几个侍从几乎是架着他上了客馆的台阶。

刚上台阶,庞涓在几个贴身侍卫的簇拥下已到近前。

庞涓说:“淳于先生请止步!听说先生明天启程回国,我特为先生设家宴以备辞行,请先生一定赏脸。”

淳于髡靠在左右人的身上,含混不清地说:“元帅相请,岂敢不从!只是淳于不才怕喝醉让元帅耻笑。”

庞涓笑着说:“淳于先生是齐王府的贵宾,又被齐王拜为上卿。庞涓斗胆欲攀淳于先生为兄,怎敢取笑先生。庞涓实在是慕先生贤名欲向先生学习辅佐大王本领,请先生务必赏光!”

淳于髡已听得眉开限笑,胡子边往上翘边说:“元帅如此看得起我,淳于髡岂敢有不去之礼!元帅带路,我在后面紧跟!”庞涓马车在前,淳于髡的马车在后,主客二人同进庞府,果然在后宫已备下美酒佳肴、歌妓舞女。

淳于髡一边说:“明日恐昏睡不起,难以启程上路。”一边频频与庞涓举杯对饮。十几杯过后,只见淳于髡两眼发直,说话语无伦次,一会儿,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庞涓对淳于髡一同出使魏国的随从们说:“淳于先生睡着了,你们载着他回齐国吧!”

随从们应着驾车出了庞府。

庞涓问庞茅:“孙疯子还在那吗?”

庞茅说:“在;在井边上睡着了。”

庞涓不放心:“淳于髡是个聪明人,来大梁不会听不到我与疯子的事。

虽说救个疯子回齐国没多大用处,可我仍然不放心。你再去看看孙伯灵是不是真的在井边上。“庞茅欲去,庞涓叮嘱道:”你要亲自去查看,不得有半点差错!“

庞茅领兵跑到井边,并没见孙伯灵的人影,一下子急了,喝问跟踪监视的人,回报他说刚才还在,一定没爬远。于是,四下里寻找,果然在一条小弄堂里见孙伯灵正歪躺在墙角鼾睡,庞茅吊起的一颗心才放下,转身欲禀报庞涓,又想:还是亲自到跟前去看看。

走到那人身边,庞茅把那人翻转过身来,仔细一看,吓得七窃生烟。那人虽然穿着孙伯灵的衣服,人却并不是孙伯灵。那人见已被识破,正欲起身逃跑,被庞茅一刀刺死。

庞茅赶回庞府,还没向庞涓报告完,庞涓就大叫:“还不快追?追!”

庞涓、庞茅率领百十人骑快马冲出庞府冲出大梁东门,冲上通往齐国的大路策马加鞭,不一会儿便赶上淳于髡的马车。

庞涓围着马车绕了三圈,只见淳于髡歪躺在车上,鼾态可掬,几辆随从马车前后跑着跟着。

驭手停住车,又摇又喊终于把淳于髡弄醒。淳于髡眼还未睁开,听到庞涓的名字,赶紧从车上往下爬,边说:“有劳庞元帅相送,淳于髡实不敢当!”

庞涓搜遍了所有的车,并未搜出孙伯灵,心中疑惑,又不便久留齐使,只好说:“淳于先生请上路吧,恕不远送!”

淳于髡哼哼应着被扶上车,倒头又睡。

庞涓率众人往回赶,才到城下,庞涓问庞茅:“齐使来时几乘车?”

庞茅想了想说:“好像听说来了七乘。”

庞涓一惊,下令说:“往城西去,赶快!”

庞茅不解。

庞涓说:“刚才我数齐使的车只有六乘,那一乘一定奔城西而去!快!”

庞涓率众骑兵又往城西而去。出了西门,一条大路奔西北方向绵延伸展,庞涓纵马跑在前头。

突然,一条大路分成两条:一条往西南,一条往东北。庞涓犹豫了一下,往西南离齐国越走越远,去东北距齐才越走越近。可是,孙伯灵足智多谋,难道就不会不走东北而奔西南吗?庞涓把庞茅叫到身边说:“你带一队人马奔东北方向,我带一队人马奔西南方向,定要追上那乘马车,杀掉孙疯子!”

一队人马分成两路正欲上路,庞聪忽然发现西南大路上横睡一个人。庞涓策马到近前,见一位白胡子老头,满身酒气,头边一滩污浊之物,横躺在马路中央,再看老头挺大,身体占了路面的十之八九,两头的路只余下尺余,远不足过一辆车。庞涓掉转马头,率众人朝东北方向打马而去。

孙伯灵乘坐的马车在大梁城的南边绕了一个大弯后,在城东追赶上淳于髡的车队直奔东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