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回乡后的生活虽然清贫,但精神却十分愉快。在他回乡后不几天,乡亲们为他送来了一辆轮椅车,苏氏和儿媳一针针一线线为轮椅车缝了坐垫、靠垫和扶手垫。孙膑就坐在轮椅上被儿孙们推着走街串巷,去拜访村里村外的乡亲们。
可是,这种生活没维持多久,就有许多久慕孙膑盛名的青年成群结伙来拜孙膑为师。他们也不管孙膑接受不接受,喊声“先生”,纳头就拜。起先,孙膑不收。这些青年便住在他家草房、院里不走,且越聚越多。孙膑无奈,在众乡亲再三恳请下,他终于举行了个简单的仪式,算正式收授这些学生。
既收徒就要授艺。孙膑领着几十个徒弟研习兵阵,村里村外没地方,就寻找到冷家庄北十余里外名叫虎豹林的地方。
虎豹林草深林密,虎豹成群结队出没往返。孙膑领着徒弟们在这里大摆兵阵。什么“方、圆、扎、牡、冲方、四不置、车轮、雁行”,什么“索、囚逆、云、羸渭、阖燧、包抄、皮傅、错行、锥行、飘风、浮沮……”,闹得林里林外的虎豹不得安生。日子久了,这些虎豹不得不把这片风水宝地交给了孙膑和他的徒弟们。
虎豹林北靠青山,南依月厌河,西有一片阔地。月厌河自西向东流经这片阔地又折流向北。春夏时节,碧绿的河中开满红、白、粉色的荷花,到了秋天,一蓬蓬碗口大的莲蓬高傲地昂首水面。河岸杨柳依依,百鸟争鸣。日长月久,孙膑领着徒弟们在这里盖起几间房屋长住久居下来。白天,他教徒授艺,晚上,便独自坐在灯下撰写他的兵法。
后来,苏氏把孙子也接了来住。
突然有一天,孙膑看见儿子孙胜和冷家庄许多乡亲簇拥着几辆高头马车声势浩大地向虎豹林而来。
马车装饰华贵,孙膑一眼便认出是国都皇宫里来的。离得老远,马车突然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红披绿的高官模样的人。那人看见孙膑,慌慌张张就向他跑来,到了跟前,“扑通”跪拜道:“孙军师在上,请受淳于髡一拜!”
孙膑忙伸出双手挽扶来人。
果然是淳于髡,只是他两鬓斑白,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孙膑抱拳作揖道:“不知淳于先生大驾光临,请先生恕不恭之罪!”
淳于髡谦逊地说:“孙先生万不可这么说。要说恕罪望孙先生恕淳于此时才来看先生之罪!”
孙膑笑道:“好吧,你我不比常人,就不必客气了。”淳于髡被请进孙膑的新家,并被奉为上宾。主客落座后,淳于髡把此次的来意告诉孙膑。他说:“我这次来是奉宣王之命,一是来看望先生,二是请先生跟我回京都,宣王要拜先生为军师。”孙膑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只一个劲地让儿孙们上茶,递烟,还把自家产的鸭梨和苹果端出来让淳于先生品尝。淳于髡怕孙膑不跟他回临淄,而有辱宣王交负他的使命,在搬出了朝中众位大臣给孙膑的珍贵赠品之后,说:“朝中文武皆盼孙先生回去,无论您任文官,还是当武官,大臣们表示都会支持您、维护您。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的,更迫切地希望您回去的还是宣王本人。这一次为什么派我来呢?威王在位时我就曾代表齐国出使别国,没有一次辱没齐国威名。别看我高不过五尺,相貌也不招人喜欢,但我凭着一颗诚心,曾使赵侯、楚王、鲁公等等诸侯与齐国交好。
这次来请孙先生,宣王也正是看中了我这一点,自然,他也知道你我曾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经历。这一回,不论先生心里怎么想,一定跟我回去,我豁上我这张老脸,住在你这儿,吃你的,用你的,也要把你说服回京都去!“
苏氏端上几样下酒菜,孙胜拿出珍藏的家乡亘古泉酿的酒,孙膑和淳于髡便对饮起来。
孙膑笑道:“我听说齐国又在和燕国打仗。宣王不忙于战事,怎会有闲功夫派你来接我?”
淳于髡说:“提到与燕国交战,我也不瞒先生。齐军只用了三十天就占领了燕国十座城邑。燕乃强秦的女婿之邦,宣王怕惹怒秦国,在不久前已将十座城邑归还燕国,并与燕国交好。”
孙膑说:“我听说宣王是看燕国有丧事、有内乱才发兵攻打燕国的?”
淳于髡说:“正是。”
孙膑不再问什么,只一个劲地劝淳于髡吃菜喝酒。
淳于髡无心贪杯,想听听孙膑对齐燕这场战争的看法。
孙膑心情沉重地说:“宣王如此轻率发动战争,恐怕齐国早晚灭在燕人手中!”
淳于髡觉得孙膑此种说法严重了,便笑道:“先生何不把这种忠告亲自说于宣王听?”
孙膑看出淳于先生死活要拽他回京都,就摇着头说:“京都是个好地方,可那里不是我呆的地方。我的家在这里,我有儿孙们陪着,有这些徒弟们前呼后拥,每天摆阵、打仗,比在京都活得自在。闲暇时我种花养草。等吃完饭,我领你去看我和徒弟们摆的迷魂阵。”
吃完饭,孙膑在儿孙们的陪同下引淳于髡去参观他的得意之作。
所谓“迷魂阵”是孙膑率弟子们用土墙、用花草摆成的阴阳八卦阵,此阵易进不易出,进去似走进了迷宫,看似条条均为死路,可进去后天广地阔,条条都是活路。
孙膑率弟子们在这里已经演习过许多回了。
淳于先生被七拐八弯的阵势弄得昏头昏脑,好不容易转出来,对孙膑说:“真有你的,难怪威王派我去大梁接你,宣王又派我来鄄邑接你呐!”
孙膑指着迷魂阵四个角的几座土堆说,“还不成熟,四周几个门还没修好。”
淳于先生依依不舍地说:“了不起,了不起,这要是一座宫殿,敌人来了也不容易攻进呀!”
孙膑正想说什么,只听孙子说:“爷爷,我将来就在这里建宫殿,把这都盖上房子,让外人进不敢进,出不敢出。”
孩子稚气的话把众人都逗乐了。孙膑拍了拍孙子的头,忽然想起一个人,他问淳于髡道:“怎么没听你提起田忌元帅?他怎么没让你给我捎话?难道你到这来,他不知道吗?”
淳于髡支吾道:“你不是有荷花让我赏吗?”
孙膑预感到田忌出事了,便引淳于髡向西而去。
淳于髡果然看见一条河中花叶碧绿,荷花争艳,蜂蝶成群结伙地在花丛中飞上旋下,水中不时游过红色、黑色、白色的鲤鱼,水鸟尖叫着闪着身子从水面掠过。
多么美的一幅画!
淳于先生站在这幅画前,身后是青山绿树,面前是碧水红花,耳边是孙膑徒弟们课堂里郎郎的读书声……淳于先生此时才理解孙膑为什么不愿跟他回京都!
淳于先生说:“我不再劝你跟我回去,你的家乡太美了!”
孙膑说:“这里原叫虎豹林,我想改名叫它孙花园,先生以为如何?”
淳于髡拍手称好,又说:“我连先生的花园都看过了,如果先生没有别的事,我打算明天回去。”
孙膑说:“能得到淳于先生的理解,我很欣慰,只是先生回到京都一定代我问田忌元帅好!”
淳于髡说:“当然……当然……”他嗫嚅了几声,叹了口气又说:“不过,田忌元帅已听不到了。”
孙膑吃了一惊:“怎么,元帅失聪了吗?”
淳于髡说:“不,元帅千古了。”
田忌死了。这消息如惊雷炸响在孙膑耳边,炸响在孙膑心上。
“元帅他怎么死的?是死在齐攻燕的战场上吗?”
“不,不是。田忌元帅自楚国回到临淄就天天盼望宣王能够召见他,能够再任他为元帅。可是,直到他死宣王也没召见他。”
孙膑垂下两行热泪,说:“淳于先生回到京都,请代我去元帅的坟前燃上三柱香,就说再不会有烦忧来打扰元帅了,请他安息吧!”
第二天,淳于髡见孙膑正率领徒弟们演习攻城夺邑,就没有打扰他,悄悄地叫上随从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