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荣桓在抱病组织五路大军大反攻的同时,还为出兵东北而呕心沥血。
东北三省,在全国占据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它北靠苏联,东界朝鲜,西临蒙古,南接冀热辽抗日民主根据地。这里工业交通发达,可以建设成为巩固的后方。“九一八”事变以后,国民党采取不抵抗政策,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使这里沦为日本侵略者的殖民地。而共产党却立即发动游击战争,组织了东北抗日联军,一度发展到五万多人。一九三八年以后,经过日军的反复“扫荡”,抗联虽然受到很大损失,但仍保持有骨干力量,一部分退入苏联。同时,晋察冀和山东解放区也近在咫尺,共产党争取东北既是理所当然,也具有十分有利的条件。
为了解放东北,同蒋介石妄图垄断对日伪军的受降权、要求八路军“原地驻防待命”的无理命令作针锋相对的斗争,八月十一日朱德命令原东北军著名将领吕正操、张学诗、万毅立即率部向察哈尔、热河和辽宁进发。
八月二十九日,罗荣桓收到中央《关于迅速派兵进入东北、控制广大乡村的指示》。《指示》指出:由于中苏条约已明文规定,所有中国人均归中国管辖,苏联不干涉中国内政,“我党我军在东三省之各种活动,只要它不直接影响苏联在外交条约上之义务,苏联将会采取放任的态度,并寄予伟大之同情。”《指示》分析了国民党派军队去尚有困难,而苏联红军将于三个月内撤退的状况,认为存在着争取东三省和热河、察哈尔的很好的机会。《指示》要求“晋察冀和山东准备派到东三省的干部和部队,应迅速出发”。山东的部队“如能由海路进入东三省活动,则越快越好”。这里指的就是朱德命令中的万毅部队。
这时,罗荣桓已意识到山东将要为进军东北担负更大的责任,到东北去的可能不仅是万毅部队,然而临沂尚未打开,牵扯了大批兵力,因此他十分焦急。
接到中央催调万毅部渡海北上的命令后,罗荣桓立即发电报将正在胶县前线的滨海支队负责人万毅和王振乾请到大店,同他们进行了亲切的谈话。
罗荣桓说:“这次你们去东北,要你们把一部分武器留在山东。这是中央定的。这样做,一是为了便于轻装迅速前进,二是为了支持在山东坚持战斗的部队。日本人在东北丢下大量军火,你们到那里可以设法补充。一定要打通干部的思想。”
“到了东北,首要的任务是在那里扎下根,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广大农村开辟工作,要做好进行艰苦斗争的思想准备,要给干部战士讲清楚,到东北去,不要留恋大城市,你们不是去享福,要准备打仗。”
说到这里,罗荣桓沉思了一会儿,亲切地说:“你们滨海支队原来就是东北军,比较熟悉东北的民情风俗,你们到东北扎根比较方便。但是许多年过去了,现在部队里绝大部分是山东人了,东北人只有百把人了吧?”万毅、王振乾点点头。
罗荣桓接着说:“不过,我们的军队走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一定要教育部队尊重当地群众的风俗习惯,密切联系群众,宣传党的政策,建立起巩固的根据地。你们到了那里,要发扬人民子弟兵的光荣传统。东北人民没有见过八路军,八路军是个什么样子,主要看你们的了,这是关系到我军能不能在东北立足的大问题,是最要紧的一着。蒋介石已经下决心打内战了,千万不要存在任何侥幸心理,不要抱和平幻想。”
罗荣桓告诉万毅,他已经叫供给部准备了一些黄金,给他们作经费。接着,他又询问并研究了部队行动可能会遇到的具体问题,如部队由哪里上船,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在海上遇见苏军巡逻艇怎么办,遇见美国和蒋介石的舰艇又怎样对付,在何处登陆,如何同苏联红军联系,等等,都十一作了详尽的讨论。万毅回忆,当时谈话的气氛就象老妈妈送闺女出嫁。
九月十一日,就在攻克临沂的同一天,罗荣桓又收到中央来电:“为利用目前国民党及其军队尚未到达东北以前的时机,迅速发展我之力量,争取我在东北之巩固地位,中央决定从山东抽调四个师十二个团共二。五万到三万人,分散经海道进入东北活动,并派肖华前去统一指挥。”
罗荣桓立即发电给正在济南前线指挥作战的肖华,要他火速赶回军区接受任务。
肖华日夜兼程赶到军区,跳下马,立即走进罗荣桓的住处。这时,罗荣桓正因病卧床休息。
“你一路辛苦了,我正盼你,你就到了。”
罗荣桓立即起身下床,同肖华紧紧握手,简短地询问了前线的情况,说:
“中央指派你立即去东北。你先仔细看一看这几份电报。”
肖华接过电报,其中有中共中央八月二十九日和九月十一日的电报,还有刚收到的九月十五日关于成立中共中央东北局的电报。
原来,九月十四日,已进到沈阳的八路军冀热辽第十六分区司令员曾克林曾乘苏军飞机经内蒙飞到延安汇报。当时,毛泽东已去重庆,曾克林向中央政治局汇报了东北的情况。刘少奇主持政治局连夜开会研究了全国军事部署的战略问题,决定成立东北局,以彭真、陈云、程子华、伍修权、林枫为委员,彭真为书记,东北局全权代表中央,指导东北一切党的组织及党员的活动。会上还决定,彭真、陈云、伍修权、叶季壮等与曾克林一起,立即坐飞机去沈阳,开展工作,并决定令原派往中南和华东的部队和干部立即折向东北前进。
看完电报,肖华深感事关全局,责任重大。
“我什么时候出发?”
“立刻。分局讨论决定:你带上司、政、供、卫机关一部分干部,立即出发去胶东,从海路去东北。调去东北的四个师的部队,由我来安排。”
肖华即将离开老首长,激动地说:“就要分别了,关于到东北后的工作,请您作些指示。”
“谈点个人意见吧,”罗荣桓一边思索一边说,“我们同国民党争夺东北,对中国革命有决定意义。中央决心很大,要我们先机进入东北。那里背靠苏联,可以作为大后方,有了东北,中国革命胜利会更快地到来。你带队到东北去,要在东北局领导下,先把农村和中小城市控制起来,稳定社会秩序,建立根据地。你们到那里,人地两生,情况复杂,老百姓对我们不了解,困难一定不会少的,思想上要准备长期斗争,甚至要准备打游击。要有独立坚持的决心。上岸后要很快与东北局彭真等同志取得联系,服从东北局的领导和指挥,有情况要及时报告。要和在热辽地区的程子华同志互相策应,和所有进入东北的兄弟部队搞好团结。”
说到这里,罗荣桓停顿了一下,然后关切地说:
“过海要注意防备美国军舰干涉。要改穿便衣,晚上偷渡。沿途的岛子要控制起来,设立兵站。这件事已经叫许世友同志抓了。如果美国军舰没有发现你们,就不要惊动它。机密文件都不要带。另外,为了便于你们同中央和山东联络,要带去一部电台,就由王新兰同志去当台长。”
提到妻子王新兰,肖华想到了他们的女儿肖雨。她刚满周岁,还离不开妈妈的照看。带上她走,又是个累赘,怎么办呢?
“至于你们那个肖雨嘛,”一贯无微不至体谅下级的罗荣桓以关切的眼光望着肖华说:“我和月琴已经商量好了,就暂且留给我们吧。”
肖华十分感激老首长为他解除后顾之忧。有老首长和林大姐亲自照料、抚育他们的小女儿,还有什么不放心呢?可是罗司令有病在身,要林大姐照顾,还有一对儿女,也需要她照看,她已经够累够苦了,现在又加一个小雨,负担太重了,肖华心里很不安。
罗荣桓象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
“下决心把她留给我们吧,不要多想了……你在工作上还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吗?”
肖华的眼睛湿润了。他跟随罗荣桓多年,转战南北,在艰难困苦中结下深厚的战斗情谊,如今去执行新的任务,老首长精心为他安排好了一切,还要问他有什么困难和要求,真是关怀倍至,心细如发啊!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罗荣桓、林月琴特地准备了饭菜,为肖华、王新兰饯行。罗荣桓风趣地说:“你们下一步可要过艰苦生活了,今天特别为你们炖一只鸡,好好吃一顿!”
王新兰一听,尽力抑制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其中既有对就要离开自己的刚会叫爸爸妈妈的女儿的依恋,更有对老首长夫妇的感激。
王新兰永远忘不了,那是红军改编为八路军的时候,在三原县,刚过二十一岁的肖华认识并悄悄地爱上了她,但不好意思对她说。王新兰要调往延安去了,这一走就将是劳燕分飞,天南地北,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肖华无奈,便去向罗荣桓求援。最乐于成人之美的罗荣桓便把王新兰叫了去,先问她哪里人,多大年纪,会不会写字,然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们这里有个肖华,他喜欢你,你喜欢他吗?”王新兰羞涩地点点头。罗荣桓便高兴地说:“好,这件事就算定了。”然后将总务处长梁必业找来说:“梁处长,我这里来了个小客人,中午炒个辣子鸡。”
一九四○年王新兰随肖华调到第一一五师师部后,便同罗荣桓夫妇朝夕相处。她忘记不了有一次因为在上政治课时做小动作挨过罗荣桓严父般的批评;更忘记不了她快要做妈妈了还什么也不会时,林月琴为她准备婴儿衣服、尿布而操劳奔忙……
罗荣桓看到王新兰的眼睛泪汪汪的,关切地说:“你是不是舍不得小雨呀?你放心好了,我们走到哪里就把她带到哪里,保证把她带好。”
听了这番话,王新兰摇摇头,终于控制不住而哭出声来……
同肖华一道去东北的还有鲁中军区第二分区司令员吴瑞林。吴赴东北途中路过大店时,罗荣桓会见了他,对他说:
“你们去抢占东北,是执行党中央、毛主席的重要战略决策。东北如果被蒋介石抢占去,全国解放的时间就会延长。所以,为了抢占东北,我们山东不惜一切代价,中央要什么,我们给什么。机不可失,你们要快走,越快越好!”
吴瑞林一字一句地听着,字字句句记在心里。
“你们当前的任务,就是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北。只要我们的人到了东北,一切就都好办了。肖华同志已经出发了,你要尽快赶上他。过海上岸以后,首先要想尽一切办法抓交通工具,火车、汽车、马车、船只,越多越好,把调到东北的部队带到东北局指定的地点。要做好向人民群众的宣传工作,向东北的老百姓讲清楚,我们是人民子弟兵,是到东北同东北人民一起肃清日伪残余,建设新东北的,动员人民群众支持我们。”
送走了肖华及随行的一批干部,罗荣桓又接到九月十九日中共中央发出的《目前任务和战略布署》的指示。这一指示由代理中共中央主席职务的刘少奇起草,经中共中央政治局临时会议通过并征得了当时在重庆的毛泽东、周恩来同意。这一指示提出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重大决策,指出:“目前全党全军的主要任务,是继续打击敌伪,完全控制热察两省,发展东北我之力量并争取控制东北,以便依靠东北和热、察两省,加强全国各解放区及国民党地区人民的斗争,争取和平民主及国共谈判的有利地位。”为实现这一任务,这一文件指出:“全国战略方针是向北发展,向南防御。只要我能控制东北及热、察两省,并有全国各解放区及全国人民配合斗争,即能保障中国人民的胜利。”中共中央还决定:“罗荣桓到东北工作。将山东(分)局改为华东局,陈毅、饶漱石到山东工作。”电报还提出,成立冀热辽中央局,由李富春任书记,扩大冀热辽军区,林彪任司令员。①〔《刘少奇选集》(上卷),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一年十二月第一版,第三七一-三七二页〕
但此时,陈毅尚在从太行区赴山东的途中,山东大反攻正在进行,罗荣桓赴东北一时还不能成行。
当第一期赴东北部队派出时,罗荣桓还没有调东北工作,他深知抢占东北对全国局势的战略意义,完全从大局考虑,选调了一部分主力部队去东北。当他得知自己也被调往东北时,又慎重考虑了山东的需要,经中央批准,把许世友、林浩、陈士榘、唐亮、王建安、王麓水、张光中、景晓村、周贯五等领导干部和一部分战斗力很强的部队留在山东。
九月二十日,刘少奇又致电山东分局,指出:“发展东北,控制冀东、热河,进而控制东北的任务,除开各地派去的部队和干部外,中央完全依靠你们及山东的部队和干部。原则上要以山东的全部力量来完成,必须全力执行,越快越好。”
随着中共中央催部队北上的电报频频传来,罗荣桓也加快了调兵遣将的速度。十月上旬,陈毅从延安到达临沂。为了保密,没有召开欢迎会,他们在一座教堂的小楼里会面。分别两年,在抗战胜利后又见到老战友,罗荣桓格外高兴。他忘记了身上的病痛,接连几天同陈毅作了长谈,详尽地介绍了山东的形势,周围的敌情,介绍了留在山东的各部队军事政治素质和战斗力,介绍了干部配备情况,某些指挥员的脾气性格……他们共同讨论了山东分局改为华东中央局,新四军军部和山东军区领导机关合并后的干部配备、党政军工作的重点,讨论了堵击徐州国民党军队北上的作战方案。
十月十一日,中共中央来电,命令已到山东的华中野战军部队和山东留下的第八师合组成一支强大武装,在济南、徐州之间,阻击沿津浦铁路前进的国民党军队,坚决阻止其北上。陈毅决定亲自到津浦路前线指挥作战。他动身的时候,罗荣桓派警卫员把自己的一床虎皮褥子送给陈毅。陈毅抚摸着柔软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虎皮,哈哈大笑:“人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这回,我可要睡在老虎身上啦!”
这一期间,罗荣桓因病重已感到难以支撑下去了。他曾向中央提出,能否休养一个时期,如果一定要去东北,他建议,最好不要让他当部队主要领导人。黎玉、舒同也致电中央,建议让罗荣桓休息。但中央复电:东北还是要去,到东北后治疗条件可能要好一些。于是他便不再提休养的事,而把全副精力专注于调兵遣将。
调动大批主力部队在短时间内投入海陆兼程的远途进军,需要做十分庞杂的组织工作。从任命干部、整编部队、制定行军计划、设置兵站、部队轻装到安排运输,尤其是思想动员工作,罗荣桓都亲自过问。此外,按照中央指示,他还要筹划迎接进入山东的华中部队和向新成立的华东局办移交。这一时期,工作非常繁忙紧张,文电很多,罗荣桓常在夜间被叫醒。
罗荣桓指定胶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负责部队渡海工作。许世友指挥部队消灭、驱逐了烟台附近崆峒岛和蓬莱以北内长山各岛屿上的伪军,又乘胜占领了濒临辽东半岛的外长山各岛,控制了渤海海峡,并在各岛上设立兵站,聚草屯粮,形成了由山东向东北进军的跳板,保证了海运安全和供应。随后,罗荣桓又命令许世友组织海运指挥部,许世友担任总指挥,动员了三十多只汽船、一百四十只帆船,分别在蓬莱县的栾家口、黄县的龙口两个港口运送部队渡海。
为了弄清渤海西部海面的情况,罗荣桓还电令渤海军区派人出海侦察。第三分区副司令员黄荣海带四个连乘船一直搜索到天津以南海面,把侦察到的美国军舰运送国民党军队在塘沽登陆的情况,逐日上报。
山东人民除为渡海部队准备了大批船只以外,还为部队发了棉衣,准备了粮食物品,山东人民对进军东北的支援尽了最大的努力。到十月底,从山东开赴东北的部队陆续出发。三批部队,大部分走海路,一部分走陆路,还有一部分海陆兼行,分别在十月、十一月,最迟的也在十二月上旬,到达了东北的指定地区,总计约六万人。①〔由山东开赴东北的部队及到达指定地区的时间是:万毅所率滨海支队,约三千五百人,从海路到辽东半岛,十月中旬到达盘石、海龙、东丰、西丰一带。肖华率山东军区部分机关人员及部队,约一千人,从海路到辽东半岛,于十月到达安东(今丹东)。胶东军区副司令吴克华部,约八千人,从海路到达辽东半岛,十月二十四日全部到达营口地区。渤海军区司令杨国夫率三个团,渤海军区副政委刘其人率三个团,共约一。二万人,除黄荣海率四个连先从海路到冀东外,其余部队由杨、刘分别率领陆行到达山海关和古北口。山东军区第二师罗华生部,约七千五百人,从海路到达辽东半岛,于十一月上旬到达沈阳以西地区。山东军区第一师梁兴初部约七千五百人,从陆路于十一月中旬到达锦州以西地区。胶东海军支队约一千人,从海路到辽东半岛,于十一月中旬到达牡丹江地区。山东军区直属机关警卫部队几个独立营,约四千人,从海路到辽东半岛,于十月、十一月分别到达安东及沈阳地区。鲁中军区司令罗舜初率第三师及鲁中警备第三旅,共九千余人,从海路到辽东半岛,于十二月上旬到达辽阳、鞍山地区。以上共计近六万人。《东北解放战争大事记》(第十一页)记载总计约六万人;《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第三卷第十页)记载为六万余人;又新四军陈毅、宋时轮十一月二十三日向中共中央的电报记载为九万人。据林浩、李丙令等回忆,赴东北除正规部队六万外,尚有二十个基干团,约三万人。又据中央军委九月二十日致聂荣臻、程子华电:“已令山东三万基干团立即出动至秦皇岛、乐亭一线登陆。”〕
十月二十四日,罗荣桓接到中央来电,要他“率轻便指挥机关,日内去东北”。当日,罗荣桓便告别了原山东分局领导人、新参加华东局工作的黎玉、舒同等,踏上了征途。
罗荣桓从临沂出发,先是坐汽车,沿着台(儿庄)潍(县)公路向东北方向行进。这条公路原来是日伪分割鲁中和滨海的封锁线,曾被多次破坏,正在修复,路面坑坑洼洼,车队走得很慢,除了罗荣桓夫妇、罗生特和一个卫生员合乘一辆小汽车外,其他人都是乘坐卡车,还有少数骑兵和乘马在后面跟进。
尽管汽车走得很慢,大卡车上的人还是兴高采烈,觉得怎么也比两条腿走路快多了。许多同志是生平第一次乘坐汽车;有的在大反攻前没有见过汽车;有的过去打游击时见过,缴获了汽车便一把火烧掉。队伍中少数红军干部,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从南方走到陕北,又从陕北走到山东,在山东又走了六年多,一双铁脚板,不知走了多少路,磨了多少泡。今天行军竟然坐上汽车,怎么能不感到新鲜!
第一天行军,车队在莒县城里宿营。第二天到达诸城。因为国民党勾结日伪残余重占了胶县城,从诸城到胶县的公路被破坏了,汽车不能继续前进,只好在诸城过夜。这时,由于旅途劳顿,罗荣桓血尿加重。第三天,部队下车步行,病弱的罗荣桓不能骑马,只好又躺在担架上。
过胶济铁路的那天夜间,正在急行军,罗荣桓的担架突然断了,队伍不得不停下来。警卫部队立即派出警戒。管理处长何敬之派人随向导到附近村子里找门板。由于护送部队人很少,停留的地方离铁路又近,大家都为罗荣桓的安全担心。可他却反而安慰大家,叫大家不要着急。他再三嘱咐去找门板的人员,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照价付钱。
找门板的人走后不久,就听到村子里狗叫起来。以往,为了便于夜间活动,根据地和边沿游击区的狗都打光了,可这一带以前是敌占区,村子里还有狗。俗话说,一犬吠形,十犬吠声。顷刻间,远远近近都有狗叫。有的干部怕惊动敌人,罗荣桓却缓缓地说:“现在不是日本投降以前了。现在,狗一叫,敌人会吓得更不敢出来。”他说话声音不高,可紧张气氛消失了。等找门板的人员回来,绑好担架上路,夜已经深了。
队伍在胶县以西过了胶济铁路,胶东南海军分区司令员贾若瑜派来汽车接罗荣桓进入莱阳城。胶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正在海上组织渡海工作,政委林浩和其他领导干部赶来看望。罗荣桓不顾劳累,向林浩了解了胶东调去东北的干部和部队的思想状况以及海运情况。
在莱阳,罗荣桓接到了中共中央十月三十一日发出的关于组建东北人民自治军的命令,任命林彪为总司令,彭真、罗荣桓为第一、第二政治委员,吕正操、李运昌、周保中为副总司令,肖劲光为副总司令兼参谋长,程子华为副政治委员。
在莱阳休息几天后,罗荣桓乘车来到烟台,视察了港口和防御工事,听取当地领导干部汇报了十月四日美国军舰开到烟台近海并派人上岸,企图“接收”烟台,经当地军民坚决斗争和延安总部的抗议,美舰被迫撤离的情况。
十一月五日,罗荣桓一行到达龙口。一到码头,只见岸边是一队队等着上船的部队。海湾内外,满眼是船,嘈杂的人声和喧嚣的涛声交相震荡,一派繁忙景象。
罗荣桓一行的行动都是保密的,出发之前,只有许世友等部分领导干部来送行。
临分手了,罗荣桓问许世友:
“你留在山东了,有何打算?”
“准备打仗!”许世友豪迈地回答。
罗荣桓点点头,握着许世友那当年曾在河南少林寺练过武功的短粗钢硬的手,指了指身旁那匹随骑兵连而来的战马,说:“把它留给你吧。”这匹战马已经陪伴他四五年了。如今,他要渡海,便把它送给了许世友。许世友没有思想准备,他怔了一下,便将自己佩戴的手枪从腰带上解下来,双手托着,回赠给罗荣桓。
罗荣桓一行乘坐的六艘汽船驶出龙口不久,按照预定计划,作战科长尹健和司令部直属政治处主任谷广善率机关人员及特务团一个营所乘的五艘汽船向东北方向驶去,准备在庄河县登陆,然后去沈阳与罗荣桓会合。罗荣桓夫妇乘坐的汽船径直驶向大连,准备登陆后乘火车去沈阳。同船的有参谋处长李作鹏、情报处长苏静、供给处长何敬之、卫生部长黄农、罗生特大夫和他的英语翻译方政、一名俄语翻译及秘书、机要人员、少数警卫战士,还有孩子、保姆。为了防止在海上碰到美国军舰发生麻烦,船上人员一律穿便衣,罗荣桓穿长衫,林月琴着旗袍。警卫人员的枪枝,有的掖在怀里,有的用绳子吊在船尾水下,既不易被发现,又便于万一情况有变时,可以立即提上来使用。
起锚时,龙口海湾里风平浪静。罗荣桓等站在甲板上向送行的人群招手。人群、房屋越来越远,海岸终于成为一线山峦。离开了战斗多年的齐鲁大地,告别了根据地的父老乡亲,船上的指战员们都有些依依不舍。
罗荣桓一行的船队速度较快,超过了两边一艘艘帆船。当海岸终于消失时,起风了。浪头越来越高。已经逐渐散开的帆船象树叶一样在波峰浪谷之间,时隐时现。罗荣桓乘坐的小汽船也不住地摇摇晃晃。甲板上开始有人呕吐,大家纷纷退进船舱。为了防止呕吐,人们咬着事先准备好的咸菜疙瘩,但是不管用,一个吐开了,就象是患传染病一样,大家都跟着呕吐起来。在指挥船上只有罗荣桓、罗生特和保姆三个人没有晕船。
罗荣桓爱干净,看到大家呕吐得满地都是污物,他一会儿端起盛满污物的痰盂到船舷边倒进海里,一会儿又打扫舱房,忙个不停。
“别倒了,首长!”大家知道罗荣桓在患病,非常感动。
“等会儿我们一来打扫吧!”船长说,警卫人员也说。大家不愿让他再劳累了。
罗荣桓放下扫把,回到舱房,躺在铺上,但是心潮逐浪,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这么多人呕吐,毫不奇怪。渡海的这数万大军,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坐海船。不仅如此,这一次数万大军的渡海行动在人民军队的历史上也是空前的,然而,它是在没有气象预报、缺乏通讯联络、没有导航设备的条件下进行的。这次渡海加上由陆路北上的部队有六万余人,他们能否顺利到达东北,并迅速扎下根、打开局面,这是罗荣桓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下午,风浪更加险恶,船开到砣矶岛避风。罗荣桓一行都上了岸,在岛上兵站住了一宿。
次日,风小了些,有的干部建议等风浪平静后再开船。罗荣桓斩钉截铁地说:
“马上开船。任务要紧。晕船嘛,苦一点,可死不了人!”
船队又启航了。开始,船身还象摇篮一样晃动;不久,海风逐渐减弱,浪头也小了;细碎洁白的浪花,拍打着船舷迅速向后退去,汽船在海面上犁出一条雪白的水带。
汽船继续向北航行。大家打开地图,对照指点着远方的大钦岛、城隍岛等大小岛屿。
黄昏时分,一轮落日浮在海面,晚霞满天。罗荣桓同大家一起站在甲板上,尽情欣赏这海上夕照的壮丽景色。
天色逐渐暗下来,船长向罗荣桓报告:“过了城隍岛,就离开了山东,东北面不远就是旅顺口了。”
罗荣桓举起望远镜,朝船长指的方向望去。由于他视力不佳,而且已近黄昏,在苍茫暮色之中,只见海天相连茫茫一片。但是,当他往右转了一个角度,却在水天连接处发现了一个小黑点。
“那是什么?”罗荣桓问。
船长举起望远镜顺着罗荣桓指的方向看了看,回答说:
“是艘军舰。”
两副望远镜一齐瞄着小黑点。小黑点越来越大,果然是艘军舰,正向他们乘坐的小汽船驶来。在夜色中,军舰上的灯光一闪一闪。
罗荣桓略加思索,回到舱里,对大家说:“有艘军舰正向我们开过来,还不能辨明国籍。如果是苏军的好办,万一是美国军舰,大家一定要沉住气,不要慌张。现在大家按预定方案分头作好准备。”
大家立即忙碌起来,警卫员都上了甲板,有几个守在船尾,准备随时提取武器。供给处长把携带的黄金分散藏在船舱里面。机要人员准备好随时销毁密码、文件。晕船的人也顿时振作起来,各就岗位,准备应付紧急情况。
军舰上机器的隆隆声越来越响,探照灯光柱在汽船上扫来扫去。两艘船越来越近,这时已经看得清楚,是一艘苏军的巡逻艇。大家松了一口气,由紧张变为兴奋。靠舷以后,一位苏军军官向他们问话。
“苏军艇长问我们是什么船。”同行的俄语翻译说。
“告诉他们,我们是运输船。”罗荣桓说。
“船上载的什么人?”
“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红军。”
“你们上来一个人。”
罗荣桓派情报处长苏静带翻译上艇交涉。
不一会,苏静返回报告说,苏军艇长请罗司令过去。
罗荣桓带了一名警卫员,与苏静一起登上巡逻艇。苏军艇长带他进入舱里的灯光明亮的小客厅,双方落坐后,就通过翻译交谈起来。
“您就是八路军山东军区的司令员吗?”艇长打量着罗荣桓的长衫和礼帽,露出疑惑的眼神。
“正是。”罗荣桓点点头。
为了彻底消除对方的疑虑,罗荣桓叫警卫员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交给艇长。照片是红军初到延安时照的,上面有毛泽东、罗荣桓和许多井冈山时期的老红军干部。苏军艇长认出了毛泽东又认出了罗荣桓,立刻站起来,向罗荣桓敬了军礼,说:
“司令员同志,实在对不起,打扰您了,请务必原谅。我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
于是,气氛融洽了。主人让水兵端出了咖啡,彼此又寒暄一番。谈话中,那位艇长说,苏联在外交上承认国民党政府,但根据不干涉中国内政的原则,并不阻止八路军的行动。船队可以在除旅顺、大连以外任何一个港口登陆。
罗荣桓等回到小汽船上,苏军巡逻艇掉头向北驶去。
罗荣桓下令小汽船按预定的另一个方案,向东北开航,朝辽东半岛东部、濒临黄海的貔子窝(今新金县皮口)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