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邓禹见他对贼人竟有同情之心,都感大惑不解,一齐定定看着他。那青年见问,脸上闪过一丝悲愤之色,但仍倔强地道:“休要多问,今日遭擒,命该如此。请便吧!”
刘秀、邓禹见他依然顽固,顿生怒气,齐声道:“你以为我们不敢么,纵使你同党再多,朝廷还有王法呢!”
严光依然气和心平,道:“小兄弟,你既是不肯说,我们也不勉强。”说完,转向刘秀、邓禹,深深地一揖,道:“刘兄,邓贤弟,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两位高抬贵手,放了这位兄弟。”
“什么?放了他?”小斯干、小顺子虽然距离他们几步远,却听得一清二楚,齐声惊叫道。
刘秀、邓禹也很惊奇,含笑问道:“严兄险些遭劫,缘何反为贼人求情?”
严光解释道:“此人绝非贼类。初时只是求我一身衣衫,我不与,他才行抢。而且从他的武功,杀人劫财,并非难事。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没有妄杀人命。以我看,他必是为事所迫,不得已才行劫的。”
刘秀觉得有理,其实他也觉得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杀人不眨眼的贼人。既然严光这么说,自己何苦为难他。于是,上前亲手解开绳子,正色道:“兄弟,不管你是不是贼人,姑且放了你。以后遇事三思而后行,再敢为非作歹,犯到我手里,不会再饶你的。”
那青年男子亲自听到严光为自己求情,见刘秀真的放了他,顿生感激之情,来不及活动一下被捆麻的手脚,便一下子跪到严光面前,感激涕零道:“小人无知,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恩人受我一拜。”
严光忙双手来扶,道:“快请起来说话,不必行此大礼。”
那青年男子执意不肯,硬是给严光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刘秀、邓禹见他情真意切,也颇为动容。
严光扶青年男子在山石上坐下。青年男子才道:“小人有眼无珠,竟不识眼前真君子。方才小人见三位是进京求学的儒生,便心生恶感,以为你们这样的官宦、富家子弟入太学、求做官,将来也大多是不问民生疾苦的贪官恶吏。因而不愿以真情相告。”
严光笑道:“进京求学也并非都为做官。刘兄、邓贤弟,你们说,是么?”刘秀见问,一时无法回答。他这次求学,就是为做官。当然不是为了盘剥、鱼肉百姓而做官。而是为了光耀门庭,不,确切地说,最强烈的愿望是为着阴丽华而做官。可是这种话如何说出口呢?因而他只是答非所问地点点头。
邓禹回答得非常利索:“小弟求学也想做官,但做官的目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然,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天下如无明主降世,邓禹宁肯老死穷庐,决不出仕。”
严光见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抱负,禁不住赞叹道:“邓贤弟,说得好。正与愚兄不谋而合。愚兄也是抱定此旨,进京求学,并非为做官而来。如不遇明主,也愿邓贤弟一样,老死穷庐决不出仕。”
青年男子听了,感慨万千,又是一揖到地道:“小人今生有幸,得遇三位真君子。小人王常,字颜卿,颖州舞阳人。家中尚有几亩薄田。小人也有志像诸位一样进京求学,博个封妻荫子。可恨当地豪强勾结官府,强占我家田地,气死我爹我娘。小人一怒之下,夜入豪强府中,手刃仇人。被官府追捕,避祸此熊耳山中。见这位严公子路过,便想借他衣衫,改变装束,蒙混出山。不想竟冲撞了恩公。”
严光三人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他为何专劫人衣衫。刘秀显得心情沉重,道:“王兄弟,你既有此深仇大恨,为何不告官?如今反落得被官府通缉,有家难回,有国难投。”
王常摇头苦笑道:“这位公子恐怕还不知天下黑暗,已经没有穷人说理的地方了。我要报仇只有靠自己,我要说理,只有毁掉这个黑暗的天下。”
“王兄弟是说,只有造反才是惟一的出路?”
“不造反,又能怎样!”王常郑重地点点头。刘秀有些惊异,在家时,他就经常听大哥说要起兵反莽。如今穷苦已极的百姓也有反叛之心,莫非王莽的气数真的尽了。他竭力搜集着脑海中的史籍知识,总觉得王莽尚未走到穷途未路的时候,此时反莽,必不能成功。
严光却与王常有同感,叹息道:“朝政黑暗,缘为奸诈邪,民不聊生。天下将有大乱。”说完,回身去马上取出行李中的一套衣衫,双手捧到王常跟前道:“王兄弟,你既然用得着,这身衣衫就送给你吧!”
“这……”王常感激涕零,双手接过道:“公子高义,小人不敢言谢,容当后报。”
刘秀也深为严兴所感,便关切地向王常道:“王兄弟意欲何往?山外已有官兵把守,恐不易通过。”
王常感激地道:“谢恩公厚意。小人已有去处。闻听新市人王匡、王凤兄弟英雄,结交豪俊,待机而起,小人正是去绿林山投他们,也许有条生路。至于山外那些官兵,不足为虑。小人只是不想多伤人命,才借衣衫,改装束,蒙混出山。如果真被他们识破,小人只好刀下无情了。”
刘秀见识过他的武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便放了心。忙命刘斯干取过一锭银子,自己亲手捧上,送到王常手中道:“王兄弟,此去绿林山,路途遥远,山水阻隔。这些银两权作途中花费,请收下吧!”
王常双手直摆,着急地道:“恩公,这如何使得,小人怎好收你的银子?”
刘秀笑道:“王兄弟,山不转水转,你我还有相逢的时候。权且算是借的,到时候再归还在下就是。在下南阳舂陵刘秀刘文叔。”
严光也笑道:“王兄弟,人家连名姓都报了,收下吧,大不了,多还些利息于他。”
王常感恩不尽,只得收下,道:“刘公子,小人失敬了。”
四人重又叙礼,互道珍重。王常换上严光的那套儒生衣衫,藏起短刀,和三人告别之后出山而去。严光、刘秀、邓禹结伴而行,一路上,由王常而论起天下时势,俱是忧心忡忡。阳春三月的天,不再娇艳无比。驿路征尘弥漫了天空,前程茫茫,何处是归宿。京师长安不仅是天下的政治中心,也是手工业、商业中心。仅城墙就有六十多里长。城中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刘秀、严光、邓禹等人一入城门,便为这座宏伟的城池惊叹不止。高耸的城墙,雄伟的城门,如水的人流,似乎都在炫耀着京城的尊贵。
刘斯干眼睛哪够用,东瞧瞧,西看看,还用手摸摸城门上的硕大的门钉,嘴里一惊一乍地叫道:
“嚇,这么大的城门,比新野的五个城门都要大。”
刘秀等人也是第一次来长安,第一次见到这么宽阔的城门,对他的惊讶并不感到奇怪。周围的行人却觉得这孩子傻呼呼的好笑,都往这边看。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讥笑道:
“乡巴佬,没见过世面。这城墙每面都有三个城门。这道门还是小的呢。”
刘斯干一听,人家在笑话他,哪里能忍,板起小脸儿怒道:“扯淡,要这么多城门干什么,鬼才信你呢。”
那男子也不与孩子计较,骂了一声:“乡巴佬!”自顾自地走了。“呸,大地方的人都爱吹牛。”刘斯干往那人身后啐道。
刘秀怕他惹事,斥道:“斯干,不得无礼,快进城吧!”
其实,那男子并不是吹牛。长安城每面都有三个城门。刘秀他们是从东面的清明门进城的。这面城墙上还有两座城门:宣平门和坝城门,都比清明门大得多。
一行五人进了城,城里更热闹了,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卖什么的都有,粮食、薪炭、车船、铜器、铁器、食品、牲畜、布帛、漆器、颜料。而且还有人市,专卖奴婢的市场。这些还算不上新奇,新奇的是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西域的商贾或使节。刘秀等人也弄不清谁是哪国人,反正一听有人叽哩呱啦地说话,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刘斯干自作聪明,以为人家也听不懂他说话,便故意骂了几句,不料竟有几个西域人懂汉话,瞪着蓝眼珠子追过来,亏他跑得快,才没惹出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