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请客官吃酒,也算得上是新鲜事,王兴、王盛兄弟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店里的客人和四周的闲人全都过来看热闹。刘秀三杯酒下肚与王兴越谈越设机,大有相识恨晚之憾。正喝得高兴,忽听人群外面有人大声喝斥道:“闪开,闪开!都在这儿干什么?聚众闹事!”
看热闹的人们慌忙四散走来,只见两名禁军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前,打量着刘秀三人。其中一个大声问道:“谁是王兴、王盛?”
王兴一见是官兵,心里就有些紧张,但这些年自己安分守己,再没做过犯法事,,也没有必要害怕,便起身施礼陪笑道:“小人就是王兴,王盛是小人胞弟,有事出去了。两位军爷有何公干?”
那士兵面无表情,道:“请二位跟我们去越骑校尉衙署走一遭。”
王兴吓了一跳,越骑校尉衙署是他这种人去的地方么?长安衙署他倒是去过多次,可那是年少时被官府抓去受审的。现在回想起来都害怕。他脸色灰白,不安地问道:“两位军爷,小人兄弟究竟犯了何事,求您给个明白话。”
“谁说你们犯事了!我们只是奉命寻访叫王兴、王盛的人。你叫王兴,就跟我们走吧。待王盛回来,让伙计告诉他,自己去校尉衙署得了。放心吧,反正是好事。”
王兴哪里相信他们的话,以为是官府还揪住他以前的事儿不放,两条腿像是灌铅一样难以挪动半步。刘秀一直在冷眼旁观,揣摸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见王兴这副样子,也为他不平,忍不住站起身来,对两名兵卒道:“就算是好事,两位军爷也应该给人家一个明白。要知道,官府当众带人,街坊四邻会怎么看,他以后还如何做人。”
两个兵卒一见站起个年轻儒生,本想对他客气点,一听他说话的口气,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立刻恼怒起来,嘲讽道:“你不就是个读书人么,好大的口气,天下事你不明白的太多了,难道还要皇上亲口给你解释吗?”刘秀岂是服输的角色,反唇相讥道:“自古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只有小人行径不敢见诸阳光……”
两兵卒大怒,叫道:“狂生大胆,要造反么,爷们抓你见官去。”
说着,竟丢下王兴不顾,一齐来抓刘秀,刘秀先给斯干使个眼色,示意他先逃。自己却端坐不动,专待教训这两个小子。反正入太学已经无望,出口恶气心里也舒服。他一心想出口恶气,可是那两个兵卒的拳头还没有落下,忽听有人大声斥道:“住手,不得对刘公子无礼。”
两名兵卒吓得慌忙收起拳头。刘秀循声看去,却见门内不知何时闯进一伙官兵,为首的是一个高级武官,个头不高,那身校尉官服过于肥大,穿在他身上,十分滑稽可笑。奇怪的是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刘秀在记忆中搜寻,自己怎么会见过校尉大人。正百思不解,那两名禁军兵卒已跪倒在校尉面前。
“小人叩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那校尉根本不看他们,昂首走到刘秀跟前,脸上立刻堆满笑意,得意地道:“刘公子,怎么不认识在下了?”
刘秀一看那熟悉的笑容,如梦方醒,张口结舌,半天才失口叫道:“哀章!怎么是你?”
“狂生大胆,越骑校尉大人的名讳是你随便叫的吗?”哀章身边的侍卫突然怒斥道。
“不妨事,不妨事,刘公子是本官故人,你们休得无礼。”哀章约束住侍卫,宽宏地道。
刘秀这才明白,一夜显贵的哀章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世事难料,他心里一阵感叹,但是人家现在是校尉大人总得给点面子,于是深施一礼道:“原来是校尉大人,小民眼拙,冒犯大人神威,请多多恕罪。”
哀章一屁股生在刘秀对面,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道:“本官执行公务,正巧路过这里遇着刘公子。看来你还是老样子,嘴巴上不饶人。”
刘秀被他说得脸上发热。但是,一扭脸却见王兴正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心想,不管怎样,自己跟哀章总算有点交情,也许能帮王兴的忙。于是顾不得脸面,低声下气地道:“哀大人,这位店家是小民的朋友,不知犯了何事得罪官府,求大人给小民一点薄面,放过他吧!”
哀章突然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刘公子,看不出你一个汉室子弟也会低头求人。”刘秀一听,怒火中烧,腾地站起身道:“哀大人,不要一朝得意,就折辱在下。”
哀章依然笑声不止,上前拉着他坐下道:“你听本官把话说完么,王兴、王盛不是犯事,而是他们祖上积德,该他们走运。新皇帝要召他们进宫。新君登基之后,他们就是新朝的辅佐之臣。这样的大好事,你还用得着屈尊降贵求本官吗?”
“是真的吗?”刘秀转怒为喜,重新坐下。
哀章官腔十足地道:“本官从来是一言九鼎,还会骗你不成。”
王兴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惊喜不已,一步跃到哀章面前,纳头便拜,感激涕零地道:“大人恩德,小人全家永世不忘。”
哀章大大咧咧地道:“得了,还是你小子命好,起来,让伙计弄点好酒好菜来,本官要跟刘公子痛饮几杯。之后,带你进宫享受荣华富贵去。”
“小人遵命。”
王兴高兴地一蹦多高,亲自去后房把本店最好的酒菜端上来,给两人斟上酒,侍立一旁。
哀章春风得意,先端起酒杯,笑道:“刘公子,咱们算是有缘,来,先干了此杯。”
刘秀第一次看见他就感到腻味,这种人一身世侩味道,也算是读书人。上天也真是不公平,竟让他伎俩得逞,一夜显贵。可是不管怎样,人家现在是越骑校尉,明日新朝廷的辅佐之臣,而且对自己还算友好,总得给人家点面子,因此他得体地一笑,举起了酒杯。
“谢大人厚爱!”
两人同时喝干,王兴忙又给斟满。哀章扫了周围的侍卫、仆从一眼,一挥手道:“你们想干啥就干啥去,本官不需要你们侍候,退下吧!”
侍从们哪找这样的机会,立刻全跑光了。酒店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哀章又喝了一杯酒,才道:“刘兄,王兴、王盛以后就是我的人,跟我享受荣华富贵。我哀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帮过我,我今儿个就要帮你。干脆,你也跟他们一起进宫,有我的荣华富贵,就有你的锦绣前程。”刘秀一听,也很感动,但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还是少往一起掺和,便婉言谢道:“大人美意,小民心领了。说来惭愧,当时小民也没帮大人做成什么事,哪敢分享大人的富贵。”
哀章怪模怪样地一翻眼,连连摇手道:
“得得得,这里没有外人,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大人。说句掏心的话,我是想真心帮你。虽说当时你帮我没帮成,可是那是因为刘歆这个老王八旦使的坏,不能怪你。现在不同了,我帮摄皇帝立新朝有功,连刘歆见了,也客气三分。凭刘兄的才华,我稍加拉拽一把,必有飞黄腾达之日。”
刘秀见他满腔热心,说得口沫四溅,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却是鄙视、厌恶之情。这种暴发户,一朝显贵,便竭力扶植亲信,搜罗党羽,一心想到的就是享受荣华富贵,从不以天下苍生为念,江山社稷为重。怪不得弄得民不聊生,江山日下。如此营营苟苟之辈,自己决不能同他们同流合污。因此他故作感激地一笑道:“大人感情,刘某感激不尽。可是,富贵有命,也不是大人拉拽刘某就能如愿的。请大人放心,刘某依靠自己尚能搏得荣华富贵。”
“你……你这人脑子有毛病。”
“对不起,校尉大人,刘某以酒陪罪。”刘秀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深施一礼,转身上楼去了。
王兴一见他竟敢如此无礼,吓得脸色刷白跌倒在地。哀章气得直翻眼,说不出话来。转脸看见王兴那副熊样,气得狠揣一脚,骂道:“早知你这么没骨头,本官就不会选你们了。”
王兴一听,慌了神,爬到他脚前,哀求道:“大人发发善心,小人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哀章又踢了一脚,才道:“起来吧!”
“谢大人!”
王兴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哀章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一扔,也站起来,闷声问道:“刘秀就住在客栈吗?”
“啊……是!”王兴还不知刘秀的名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哼!”
哀章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刘秀,狂生!你不要我帮你,我偏要帮你……王兴,跟老子进宫去!”
“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