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更起劲了。刘秀却累得气喘吁吁,鼻子也青了,脸也肿了,额上也被树枝刮破了,血流满面。照这样下去,自己非被活活打死不可。怒火在心里奔突,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愿施展武功还手。
两下正追逐得不可开交,忽听林外有人喊道:“住手!”
侍卫不知道谁喊,一齐停下了。刘秀却听出是严光的声音,趁机窜到林子外,却见严光、邓禹、刘斯干和一个同舍太学生强华正往这边走来。四个人远远看见刘秀血流满面,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前去。邓禹忙用衣袖拭去刘秀脸上的血迹,吃惊地道:“刘兄,你受伤了?”
严光用手握住刘秀的手,安慰道:“文叔,有我们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刘斯干从没见过主子受人家欺负,拉着刘秀衣衫哭喊道:“三公子,您怎么会吃亏的呀?”
强华也一面安慰刘秀,一面怒视王吉等人。
王吉一看突然来了三名太学生,吓了一跳。因为汉时的太学生虽无官衔,但经常议论朝政弹劾权臣,连皇上也怯他们三分。王莽显贵,不仅是王政君提携重用的结果,也是他依靠儒生(当然包括太学生)的支持,扩大自己的威望的结果。摄政以来,王莽更加看重儒生,尤其是太学生的作用,而他本身就以儒生自居,崇尚以儒治国。因此王吉一看严光三人,就先害怕了。但是,当着众人,岂肯丢了面子。便色厉内荏地叫道:“这是本公子与姓刘的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干,三位同窗不要自讨没趣。”
邓禹一听,气愤难平,一指刘秀脸上的伤痕,怒道:“你仗势欺人,把刘兄打成这样,怎说与我们无干。”
王吉的一个侍卫想讨主子的欢心,把拳头一挥,叫道:“公子说得明白,姓刘的只要跪地求饶,啥事没有。不然,连你们一块儿揍。”
严光一听,怒道:“姓刘的怎么了?新皇帝登基,尚且厚待刘姓,你身为新朝皇帝子弟,竟胡作非为。难道不怕王法吗?而且天下太学生是你们能吓唬倒的吗?若是苦苦相逼,休怪我们不给新朝留点面子。”
强华也冷笑道:“新皇登基,总想以贤德之名闻于天下,我们如果联名将此事上奏朝廷,新皇帝说不定也会大义灭亲的。”
王吉心里猛地打个冷战,十年前他的伯父王宇,即王莽长子因与汉平帝外家卫氏有涉,参与血门事件,王莽竟不念父子亲情,逼杀生子服毒自杀。前辙犹在,皇祖父为了政治的需要,再来一个大义灭亲,不是没有可能的。王吉晓得太学生的厉害。可是,身为新朝皇孙,未来的王公,就这样栽在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学生的手里,以后如何在下人前发号施令。他骑虎难下,只得干嚎道:“大胆狂生,再敢对小爷无礼,休怪小爷不客气。”
王吉的侍卫哪里理解主子的苦处,以为是要他们动手,于是,又一齐围了上来。刘秀一看,不行,他们几个要吃亏。这一回,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说什么也不能让邓禹、严光吃亏。因此,忙把站在跟前的严光、强华往身后一推,自己挺身挡在前面,双眼紧紧盯住围上来的王吉侍卫,只要对方先动手,他就会施展出武功,毫不客气地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两下眼见着又要动手,忽然,林子路口又传来一声威严的喝斥声:“住手!”
刘秀等人顺着声音一看,心中大喜。原来是师傅许子威来了。许子威是一代儒学名家,连王莽也非常尊敬他。因此,王吉的侍卫们一看见他来了,慌忙收身退到主子身边。刘秀、王吉等太学生则慌忙行师徒之礼。
许子威走到双方正中站定,脸色愠怒道:“太学圣地,岂是争强斗胜的地方,真是有辱斯文。”
王吉恶人先告状,抢先说道:“师傅,不是学生的错,姓刘的目无尊卑折辱学生,奴才们看不下去,上前理论,他们反而愈加蛮横无礼。”
“不,是他仗势欺人,侮辱学生,还命手下奴才殴打学生,学生身上的伤就是他们打的。”刘秀反驳道。
许子威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生气地道:“你们都不要说。王公子,你是新朝皇室子弟,新皇帝和新立太子都曾亲口嘱托老朽对你严加管束,悉心传授学识。老朽无心迎合圣意却想把你平安送出太学,以备新朝征用。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若再发生,休怪老朽上奏新君;刘文叔,你目无尊卑,顶撞王公子,为师今天要罚三十戒尺。”
王吉一听,许子威无意上奏,心中得意,冷笑着看了刘秀等人一眼,那班王氏子弟和侍卫书僮也是洋洋得意。刘秀气不过,还想争辩,却听许子威威严的声音命道:“刘文叔,跟为师走!”
刘秀只好跟在师傅身后,邓禹、严光、强华、斯干心里不服,可是不敢顶撞师傅,也一齐跟在后面,想找个机会给刘秀求情,几个人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王吉等人得意的笑声。
许子威带着刘秀出了小丛林,转了个弯,走过一片青草地,前面就是督学处。刘秀的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怕挨那三十戒尺,他是为自己感到难过、委屈,明明是对方仗势欺人,师傅偏要惩罚自己。天下难道就没有公理了吗?也许,师傅也有难处吧。这样一想,心里反倒好受些,不由地揉揉双手,准备接受那三十戒尺的惩罚。眼看快到督学处门口了。许子威突然站住了,目光变得非常慈祥,声音和蔼地说道:“文叔,你走吧!”
刘秀一怔。“师傅,您还没惩罚我呢!”
许子威叹息一声,怜惜地道:“你有什么错,为师凭什么惩罚你?王吉是新皇帝的孙子,当朝显贵,为师不得不给他点面子。你明白师傅的用心了?”
刘秀激动地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倒给师傅磕头,连声道:“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为师观你才志,必不会久为人下。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人,不屑为师教你!好了,你下去吧!”
“谢师傅教诲!”
刘秀起身离去,正迎着邓禹、严光等人。斯干一看他这么快就回来,忙上前拉着他的双手问道:
“三公子,师傅打得重吗?怎么没肿呢?”邓禹等人也关切地询问。
“师傅根本没有打我。”刘秀满面笑容,把经过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非常高兴。
斯干高兴之余,突然问道:“三公子,你这么好的武功,怎么会被那几个小子打伤呢?”强华还不知道刘秀会武功,闻听惊羡不已。
“怎么,刘兄还懂武功?”
邓禹笑道:“以刘兄的功夫,做个将军也算屈材,可是这种时候,刘兄不会滥用武功的。”
严光点头道:“仲华说得是,文叔胸有大志,岂能因小失大。”
刘秀闻言,自嘲地一笑道:“严兄之言,取笑小弟罢了。刘秀庸禄之辈,有何大志可言。”
严光正色道:“大志自在君心中,何须咄咄逼人。”
刘秀默然了,心中是否有大志,他自己也模糊不清。也许,为了赢得阴丽华的爱,一心求学求仕,就是自己的大志。也许,内心郁积着的对王莽新朝越来越深的仇恨与大哥刘縯一心复高祖之业的理想发生了共鸣,是他的大志。可是,这些在他脑海中还只是些散碎、模糊的东西,不是具体可触,还不足以使他全身心都激动起来。
也许是太高兴了,刘秀忽然提议道:“诸位同舍,何不上街一游,遍观长安胜景?”邓禹第一个响应。
“今天是新朝皇帝登基之日,街上热闹非比寻常,正好游玩。”
严光、强华也笑道:“文叔不读圣贤书,遍观京师真难得。岂有不去之理!”四人结伴而行。太学学宫门前就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长安街。今天的长安街焕然一新,路面刚刚铺上一层新的黄土,洒上清水,脚踩在上面,既松软又平坦,两旁的店铺房屋全都披红挂花、张灯结彩。尽管一般的百姓对废汉立新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人人还是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表示对新朝的拥戴。
刘秀四人沿着林荫路边走边看,不时相互交谈,谈的大多是长安的灿烂文化,历史的变迁,间或也谈到汉室的衰败,新朝的兴起,但说到新朝时,四人都是低声耳语,惟恐被路人听到,招来麻烦。四人正说笑得高兴,忽然,听到前面锣声响过,有人高喊:“行人闪开喽!执金吾大人到!”
强华忙道:“瞧,新朝当官的来了,咱们回避吧!”
刘秀大为不满,叹息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凭什么要我等让道?”
邓禹笑道:“刘兄,日后你位到公卿,自然也会有人给你让道。”
牢骚归牢骚,四人还是退到路边。街上的行人早已让开道路。只见一队执戟卫士走在最前面,专门驱逐路上的行人或障碍物,后面是全副武装的羽林军,簇拥着甲胄鲜明的执金吾大将军。那执金吾端坐在骠悍的河北马上。一双虎目高傲地扫视着路旁的行人,他的职责就是巡视京师的治安,确保新朝的第一天不发生不利于新朝的事。如果谁敢在他面前说新朝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脑袋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