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骄子》第15章 淮南风云


黄淮之间,一车独行。

辛苦子辛苦地睡在漂亮的车上,身边还躺着比他还要辛苦的老爹东方朔。爷儿俩见面的 第一天,先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聊了个痛快,儿子说了一些他在西域和霍去病、张骞等人如 何大战昆邪王和休屠王的事情,还说了庄助如何英勇、霍光差点冻死在居延泽边的片段,说 到得意处,眉飞色舞。而老爹则向他讲述了他如何使齐国的粮价高达十两黄金一担,义纵在 临淄如何尿裤子的事情,辛苦子边听边想:老爹做事,就是不同凡响……爷儿俩说够了,倒 头便睡,辛苦子居然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当然,他也吃饭喝水,拉屎撒尿,不过都是由老 子叫醒的,完事之后,便接着呼呼大睡。

东方朔只睡一宿,便无法再睡。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捆竹简,躺着看了起来。这竹简是 他几个月前托司马迁从太史公那儿借来的一堆史料,上面全是关于淮南王的事情。看着看着, 东方朔不由感叹,太史公所记载的史料太详细了,而且很有趣味,读起来让人兴趣盎然。从 这些史料中,东方朔将淮南王的家世,弄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汉家首任淮南王是 刘邦的第五个儿子,名叫刘长。刘长的母亲赵姬,原是赵王宫中的一个婢女。汉高祖在征讨 韩王信的时候,路过赵国,见到赵姬丰艳撩人,于是腿就迈不动了,在赵国一连呆了好几日, 悄不声地便播下了龙种。后来赵王因谋反被拘,那赵姬也被关进了牢房,在牢中产下了儿子。 为了保命,赵姬便将此子系皇上龙种之说,告之狱卒丙喜。丙喜大惊,急忙向上层层禀告, 谁知到了吕后和她的情夫审食其那里,一下子被打上了结。赵姬失望之下,撞墙而死。丙喜 一见此情此景,心知此龙子有可能是真,于是将他收养起来。后来汉高祖刘邦得知此事,忆 起自己曾在赵国的风流之事,于是命丙喜将狱中小子送到长安亲自察看。这一察看不要紧, 刘邦只觉得那小人儿七分类似自己,三分犹如赵姬,年纪不大,个头却是不小。刘邦大喜, 给他取个名字叫做刘长,封为淮南王,并命令吕后亲自抚养,又命丙喜将那赵姬遗体按贵妃 之礼,安葬于她的原籍真定(今天的河北正定)。那吕后前番忌恨赵姬,不愿承认刘邦撒下 的野种,如今赵姬一死,她便索性当起好人,与自己的情夫审食其一道,把刘长养得白白胖 胖,聪明异常。刘长也把吕后当作生母看待,亲热无猜。刘邦死后,在众兄遭受吕后毒手之 际,他却安然独存。后来刘长长大了,就任淮南王,突然有个自称赵舅的人,从真定前来求 见,向他哭诉其姊冤情,同时也向刘长说明了一切秘密。此时高祖已死,他的佚闻趣事早已 不是秘密,加之赵姬葬礼颇为隆重,天下谁人不知?刘长略加打听,便弄清了事情原委,只 是吕后当政,他不敢轻言复仇,便将自己对高祖的幽怨和对吕后的憎恨,埋在心里,让它生 根发芽。吕后死后,周勃与陈平发兵铲除吕氏残余,屈指一算,刘邦的亲生儿子中只剩下薄 氏所生的代王刘恒,与赵姬所生的淮南王刘长两个了。因刘恒年长,又有仁孝声誉,周勃便 迎立刘恒为帝,便是文帝。刘恒确是仁义宽厚的主子,他即位不久便把刘长召到长安,想好 好抚慰他一番。可那刘长这些年已把自己练成赳赳武夫,甚是自傲,对文帝不称皇上,而叫 “大兄”,文帝却不介意,还挺高兴,与刘长同车而行,同床而眠。但刘长还不收敛,竟然 当着文帝的面,把一只护国宝鼎给举了起来。文帝大惊,不知如何处置这个弟弟为好。正好 此时,出了一件事,给文帝安置刘长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事情出在审食其。审食其早年 被汉高祖封为辟阳侯,并对他与吕后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吕后当政后,他更肆无忌 惮。文帝即位后,审食其竟然口出狂言,说出“谁敢杀我”的话来。这句话惹恼了本来就一 肚子气却没地方发泄的淮南王刘长。他将一只短把儿铁椎藏在袖子里,摇摇摆摆进了戒备森 严的辟阳侯府中。审食其一看是刘长,以为这个小子又来看望干爹呢,于是亲亲热热地上前 打招呼。没想到刘长袖子一甩,铁椎飞了出来,审食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脑袋被铁椎射中, 可能还听到霹雳一声巨响,便到阴间找吕后了。那刘长拿着涂满脑浆的铁椎去见“大兄”, 自称有罪。他那位“大兄”表面上很是震惊,实际上高兴不已,不管大臣袁盎怎么嚷嚷要治 刘长擅杀大臣之罪,他都不理,反让刘长回到淮南继续当王。那刘长回到淮南后,更是无比 骄纵,他根本不把“大兄”放在眼里,命令淮南郡中属僚,给他准备了一整套天子的仪仗警 跸出入宫中,与皇上并无二致。这可气恼了文帝身边的大臣袁盎,他代皇上写了一封长长的 文书,对淮南王刘长大加斥责。刘长回了一封信,内容大意是:大哥大哥你好吗,自从小弟 离开家,无时不在想念长安。我知道长安不是我呆的地方,请大哥把我发配到真定去吧。大 哥在长安守着老娘薄太后,就让小弟我去真定守着生母的坟墓吧。此信出于淮南名士左家驹 之手,虽是为文造情,却也生动感人。文帝看了,不由心酸,于是让国戚薄昭将军也写了一 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加以相劝。像“宜急改操易行,上书谢罪,使大王昆弟欢欣于上,郡臣称 寿于下,上理得宜,海内常安”等话,一直为后人称道。无奈皇权这个臭玩意儿从来都是香 饽饽,谁离它近,谁就要呼啦啦地流口水儿。淮南王刘长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对皇位的馋涎, 不久便遣淮南大夫苟但,率领壮士七十余人,潜入关中,与棘蒲侯柴武相互勾结,制造了四 十多辆大车,又在长安北边的山谷里筑起工事,准备完毕,柴武便派偏将伍开章向淮南王汇 报。刘长当即南连闽越、北通匈奴,相约内寇外敌,只等时机成熟,共同突袭长安。不料天 有不测风云,他所派出的草包使者到了边界便被汉家守将拿住,一打就招。即便这样,文帝 还不忍心马上捉拿刘长,只让廷尉到淮南捕捉伍开章,为自己的兄弟网开一面。刘长身边一 位名叫简忌的谋士,此时为刘长献了一计,由他动手诱出伍开章,一刀砍掉他的脑袋,让他 无法胡说八道,然后刘长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弄得廷尉毫无办法。当时的丞相名叫张苍, 战将出身,嫉恶如仇。他一听这事,便怒火中烧,亲自与御史大夫冯敬和廷尉及刘氏宗族长 等人组成一个专案组,联手审理淮南王案。果然没有几天,案子真相大白。按照汉代法律, 所有密谋反叛的人,都应统统处死,罪魁祸首刘长也该弃市。可是文帝想到这个无娘的兄弟 就心酸,还是不忍心把他处死,只是将王位收回,让他带着妻儿老小,到蜀郡西南的严道县 (今四川荥经县)去受点苦难。刘长料定“大兄”不会杀他,本以为会让他到长安东北的真 定去守母亲陵墓,没料到让他去西南与羌人为邻,于是左思右想不对劲儿,拿出那个半截把 儿的铁椎,往自己的脑袋上一磕,当场一命呜呼。文帝听到这个结局,痛哭半晌,却也心安 了,他命令将淮南王的辖地一分为三,分封给刘长的三个儿子刘安、刘勃、刘赐,各为淮南 王、衡山王、庐江王。朝中文武齐称皇上圣德。谁料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吴王刘濞又因太子 刘贤之死,与皇帝结下深怨。原来那年吴王太子刘贤到长安拜见皇上,闲来便与皇太子下棋, 那刘贤自恃聪明,抓住刘启的一个臭招,将他杀得失地连城。刘启毕竟是皇太子,说死说活 也要撑着残局,只想刘贤能让他一手。谁料这刘贤年轻气盛,偏偏不让,刘启便要悔棋重走, 刘贤当然不依,两下便争执起来。吴王太子的老师在一旁讽言讽语,意思这是下棋,又不是 争夺天下,何必认真。岂料这话更是惹恼了皇太子,刘启一时动怒,顺手抓起围棋盘儿向刘 贤砸了过去。可怜吴国太子那贤明脑袋,当场被砸得血流不止,回到宾舍便一命呜呼。文帝 闻讯大惊,急忙训罚太子,并将刘贤厚殓之后,送往吴国。吴王刘濞悲痛不已,对皇上的使 臣说了句“方今天下一家,太子死在长安,便葬在长安罢了,何必弄回吴郡?”便撵着使臣 把棺椁抬回了长安。文帝忍羞含愤,葬了吴国太子。他心知吴国今后必会反叛,于是便召来 一个神奇小子晁错,让他陪太子读书;又让周勃的次子周亚夫做太子的保镖,然而才放心地 归了天。景帝即位后,刘长的次子衡山王刘勃时时勃起,让人很不放心,而且他又与吴王刘 濞为邻,更让景帝难以安眠。晁错便建议景帝削弱诸藩,以免生事。并劝景帝将那刘勃迁往 济南郡北,为济北王。刘勃在济北王任上依然不老实,有一次淮南王约他相见,兄弟相见, 难免痛说家史,共流两掬清泪。谁知济北王回去的时候,竟然死在道上。景帝装出猫哭老鼠 的样子,派人吊唁一番,然后将庐江王刘赐调到衡山为王,庐江之地划归淮南王刘安管辖。 从此之后,淮南王刘安便求仙学道,神出鬼没起来。景帝即位三年,吴王刘濞终于按捺不住, 以“清君侧”为理由,纠集楚王刘戊、胶西王刘戊、胶东王刘雄渠、川淄王刘贤(另一个刘 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南结闽越,北连匈奴,开始造反。奇怪的是淮南王刘安就 在七位同姓家族身边,却没有起兵。景帝为平息叛乱,先是听袁盎的话,把那个胸怀大志却 行为不太检点的“智囊”人物晁错骗到东市,将他一刀斩为两段,希望以此平息七国之怒。 不料吴王等人并没止步,还是兴兵西下,非要夺了皇位不可!这时景帝才想到周亚夫和窦婴, 于是命令他们统统归在皇弟刘武旗下,扫平叛乱。继刘邦平定诸王之乱之后,刘氏后代又一 次展开了同姓家族内部的残杀,结果以皇家大胜而叛臣纷纷身死而告终。

接下来的便是眼前的事情,纵然太史公还没记录,东方朔也是十分清楚。现在的淮南王 刘安,远不像其父刘长那样透明,他始终是个谜一般的人物。他年轻时与小妾生了个儿子, 刘安给他取名刘不害,意思不要当害群之马;后来又与正式夫人蓼荼生了太子,取名刘迁, 可能也有迁错改过之意。可是他身边却又聚集着许多能人,形成了一股很惹眼的力量。首先 是大名鼎鼎的“淮南八骏”。上次雷被到长安,曾将这八个人的来龙去脉,给东方朔讲个清 清楚楚。八骏之中,四文四武,武者以雷被为首,接下来是伍被、毛被和田由;武被是伍开 章的儿子,他对淮南王、对文帝、景帝,还有武帝,就是说对大汉刘家,一肚子都是不满, 整天在淮南王父子面前搬弄是非。雷被在淮南武功第一,有一次太子与雷被比武,雷被却不 知相让,把他击倒在地,自此与太子不和。而那四个文士呢?左吴、苏飞、李尚、晋昌。左 吴是左家驹的儿子,号称淮南董仲舒,文采风流,不可一世。而苏飞却不姓苏,他是谋士简 忌的儿子,因刘长伏罪而死时,简忌也被诛杀,他便改名叫苏飞。李尚、晋昌二人,都是刘 迁的伴读。听雷被说,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士,叫做陈喜,因为来得较晚,也想跻身淮南 八骏之列,如今整天在刘迁身边说雷被的坏话,想把雷被挤走,自己当八骏之首,无奈淮南 王和淮南太子都不舍得雷被,陈喜只能暂且为太子派驻衡山王境内的联络官。想到这里,东 方朔心里就犯嘀咕:淮南王的葫芦里头,到底装着什么药?是成仙学道的必需品,还是另有 他用?想来想去,东方朔也觉得想不清楚。心想:嗨!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反正马上就要 到淮南了。于是将竹简一扔,也呼噜呼噜地倒头大睡起来。

汉之淮河,容纳颍水、泗水等众多支流,水势汹涌澎湃,河面波澜壮阔。

辛苦子和他的老爹一觉醒来,发现车马已到淮河边上。二人急忙下车,等待船只。他们 决定将车夫留在淮河北边,二人乘船过河,淮河对岸,便是淮南。

天已黄昏,有一中年人和一小伙子在河边等候渡船。一辆不大的马车,由两匹好马拉着, 此刻停在河边。不用说,这两个便是东方朔和他的二儿子辛苦子。

“爹,我弄不明白。您说那个庄助,身为淮南名将之一,刘迁要他干什么,他怎么就干 什么?”辛苦子这几天,心中一直在想那个丢了一只胳膊的庄助。

“这是各为其主。人有时候,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不想干的,有时也得干。”东 方朔说。

辛苦子聪明得很:“爹,您这次来淮南,也是干您不想干的事吧。”

东方朔很欣赏老二的机智。“有的我想干,比如请雷被去边关,和淮南王谈谈学问。”

“皇上让你要《枕中秘籍》,你能不干吗?”儿子点题。

“那是李少君在作孽!李少君见过什么仙人?他不过是个五十来岁就死了的短命鬼!” 老子答得个明白。

辛苦子又把话说回庄助身上:“老爹,我就没看出庄助有图谋不轨的念头,他一上战场, 就生龙活虎的,得意的很!”

“也许是时间未到。也许是他看到皇上确实是有为之君,真的佩服皇上了。也许……” 辛苦子打断父亲的话:“爹,你总是也许也许的,为什么不说准?”

东方朔叹道:“儿啊!人生就是由许多‘也许’凑成的,爹和你,都得在这‘也许’中 过日子。”

辛苦子说:“那,‘也许’今天就没船了,儿子和老爹‘也许’就在这淮河边上呆一宿 了。”东方朔笑了。“你小子倒是学得快,你看,那不是船么?”

对面一条渡船飞驰过来,辛苦子高兴得跳了起来。

清晨,小树林中。雷被正在教籍安世练枪。二人对打。

籍安世已十五岁左右,少壮勇武,然而未脱稚气。一阵枪法练完,籍安世又摸起剑,舞 了起来。他那剑舞的,有些棍法。东方朔和辛苦子从不远处看到,二人相视一笑。

雷被看着籍安世那笨拙的剑法,便说:“安世!棍有棍法,剑有剑法,不可混为一谈!” 籍安世叫道:“师傅!徒儿觉得,剑比枪有用!”

雷被不正面答理他,却说:“要有变化!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对手在变,你也要变!” 说完,拿过剑来,与之对阵。

籍安世却说:“师傅!徒儿学您的剑法,再和你对打,怎么能变出来啊?”

“好,师傅变几招,给你看看!”雷被说完,使出东方朔的剑法。籍安世不知如何应变, 便使出了郭解的刀法来对付。

雷被说:“不对,你这是刀法!”

籍安世放下剑来:“师傅!您这是什么剑法,为何不教徒儿?”

雷被将剑收起:“这是东方朔的剑法,郭大侠都没办法,可不容易对付了。”

“师傅,那你是怎么学到的?”

“我在旁边看过,也只是摹仿了几招。”

籍安世觉得师傅刚才那几招好玩,就以剑摹仿。东方朔却从树后示意辛苦子,“上!”

辛苦子突然跳落在籍安世面前,说道:“来,我陪你玩玩!”说完使出东方剑法,将籍 安世逼得后退几步。

雷被看了一惊。但是,他的脸上马上出现了笑意。

籍安世用雷家枪法,郭家刀法来对付,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雷被见状便大 声叫道:“闪!雷电惊空!转!猛虎掉头!腾!苍鹰振翅!挪!平地移松!”

如此指点,籍安世倒也能应付起来,剑法开始变化。辛苦子见状,使出醉舞银蛇的怪招, 剑像一条绳索,在籍安世面前乱搅。籍安世大惊,只见一条银蛇向他扑来,不知如何应付, 只好跳到一边。大叫:“师傅!这人好生了得!”

雷被笑了。“小兄弟,你是东方大人的公子吧?”

辛苦子收了剑,深深地鞠了一躬。“雷大侠,小人正是!”

雷被转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大人,你快出来吧!”

辛苦子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爹来了?”

东方朔笑着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

雷被上前,与东方朔互击一掌。“哈哈!皇上的侍卫带剑出行,当然有他的老爹陪着。”

东方朔也笑道:“雷大侠,东方朔冒昧来访。”

籍安世愣住了。“啊?您是东方大人,东方第一剑?”

辛苦子并不回答,在一旁得意洋洋。

东方朔看了他一眼:“笑谈,笑谈。雷大侠,这孩子是……”

雷被小声地说:“他就是临晋关守将籍少翁之子,名叫籍安世!”

东方朔吃惊地问:“啊?怎么他在你这儿?”

“郭大侠进长安前,将他托付给了我。”

东方朔点点头,“我们进去谈吧。”

雷被家中。四人刚刚进院,籍安世就给东方朔跪下。

东方朔拉他起来:“安世,使不得,使不得!”

籍安世却不起来,一个响头磕了下去:“东方大人,看在郭大侠和雷大侠面上,受孩儿 一拜!”

东方朔不解:“你这是……”

籍安世沉痛地说:“孩儿的父亲被张汤和义纵两个奸贼逼死,郭大侠也被他们用几百个 孩儿作人质,诱去自裁。杀父灭师之仇,不共戴天,孩儿非报不可!”

东方朔问:“你要我怎样?”

籍安世再次磕头:“郭大侠曾告诉我,天下剑法,东方第一。天下智慧,东方第一。天 下为人,东方先生也是第一!孩儿请大人收我为徒,教我练剑!”

辛苦子在一旁不乐意了。“你好大胃口!学了郭大侠的刀法,学了雷大侠的枪法,还要 学我爹的剑法。将来天下你是第一了?”

籍安世赔礼道:“兄长见笑。小弟不争天下第一,只是为报杀父灭师之仇!”

雷被看着东方朔:“东方大人,你看……”

东方朔却说:“此子可教!只是,东方朔的剑法,都在我家老二身上。安世,你何不拜 辛苦子为兄,让他教你呢?”

籍安世一听此语,转身便拜。“兄长,请受小弟一拜!”

辛苦子有些不好意思:“好啦,好啦,我俩到外面树林中去,他们大人还要谈事呢。”

籍安世领着辛苦子,走到外边。

“东方大人,你能来淮南,雷被太高兴啦!”雷被刚坐下,便兴奋地说。

“雷大侠,皇上要我说服淮南王,从你随军之志,让你去边关立功。”东方朔开门见山。

雷被的反应并不积极:“此事是合我意,不过大人,淮南可有比我从军更大的事啊!”

东方朔怔了一下:“在下不太明白,莫非淮南太子果然不识时务?”

“岂止是不识时务?简直利令智昏!他们不让我雷被从军,是想要我与他们一道谋反!”

东方朔吃惊了。“啊?刘迁如此不自量力,要以卵击石?那淮南王呢?”

“淮南王终日求仙学道,炼丹著书,根本不问政事,任凭太子,为所欲为啊!”

“既然如此,雷大侠何不离之远去?”

雷被叹了一口气:“大人不知,雷某父母二老,年已八十,却被太子接在他的后花园中, 名为代我奉养,实为押作人质。”

“他要你怎样?”

“太子终日让左吴和陈喜两个,对我威逼利诱,要我跟他们一道起事。”

东方朔想了想:“也罢。请大侠带我去见淮南王。我倒要看看,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 涂!”

淮南王的后花园里,鸡犬数只,在花园漫步。桌上清茶数杯。一人道骨仙风,长发飘然, 立于淮南王之左;而雷被负剑而立,在淮南王之右。淮南太子刘迁当然是重要人物,他坐于 其父左手,淮南儒生左吴立于身边;东方朔则坐于淮南王右首,辛苦子立于身后。

淮南王呷了一口茶,慢慢说道:“东方大人,你能前来,真让淮南蓬荜生辉啊!”

东方朔答道:“殿下!东方朔奉皇上之命前来请雷被雷大侠前往边关,助卫青大将军。”

“不是你请,是他愿去!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他要去,皇上恩准,东方大人又亲 自前来,本王还能说什么呢?”淮南王甚是开明。

淮南太子却不干了:“父王!雷大人还要为儿臣教兵习武,演练战阵呢!”

淮南王说:“太平盛世,练什么战阵?本王同意了,你不要多言!”

雷被见刘迁的阻拦也被挡了回去,急忙谢过:“臣雷被谢王爷恩典!”

淮南太子鼻子出气:“哼!”

淮南王没有理他,继续问道:“东方大人,你这次前来可还有别的使命?”

“既然殿下已知,东方朔也就开口了。”

“慢!久闻东方大人乃天下奇才,你的三千竹简,皇上至今仍在阅读。东方大人既到淮 南,何不赐教本王一二?”

“殿下,东方朔才疏学浅,恐怕会让大王失望。”

淮南王说:“东方大人过谦了!本王奉阴阳之说,以为老子所云,为天下至理。所谓道 始于一,分而为阴阳;阴阳膈合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东方大人, 你以为此话如何?”

东方朔说:“此言乃《淮南子·天文训》开宗明义之言,在下以为,天下之道远非如此 简单。”

“噢?那依东方大人之见?”

东方朔答道:“天地阴阳,何时而生,何时而成,何时而灭,东方朔不可得知。既不可 知,何不只论眼前可知之事?坐而论道,臣以为未必有益。”

淮南王点头称是。“好,说得好!东方大人,你说这天下之道,要在何处?”

“在下以为,君有君道,臣有臣道;父有为父之道,子有为子之道;就是小民种植农桑, 婚丧嫁娶,也是自有其道,不可一而概之。”

淮南王一惊:“那,君王治天下之道,依东方大人看来,要在何处?”

东方朔说:“在下以为,为君之道,其要在于让天下臣民有生机,有活力。‘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君主自强,天下方强;君主与民生息,民众方有生机,万物方有活力。 而此时,君主以独到之术,控而制之。万民强而君主能控之,是真君主;君主能控而不死, 纵而不乱,方是千古一帝所为。”

淮南王击掌而赞:“好!高!妙!如今皇上所为,正是先生的路数!可本王以为,天地 之道,极则反,盈则损。东方大人,皇上收天下兵马钱财之权于一手,又将诸侯逐一削去, 你说这是控呢,还是纵。”

“在下以为,诸侯能与皇上同心同德者,皇上便可纵之;如殿下到长安,皇上赐予几杖, 免你进京朝见,这便是纵。”

淮南太子插言道:“那是因为,父王是皇上的叔父!”

东方朔笑了。“诸侯之中,位为皇叔者,岂是三人五人?为何独对殿下如此?那些倒行 逆施,欲置天下于混乱,百姓于战乱者,皇上岂止是控之、制之?直欲杀之、族之!”

淮南太子知道东方朔这话是暗有所指,于是跳了起来,指着东方朔道:“你!……”

淮南王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将手一挥,示意他坐下。刘迁只好强忍怒火,再坐下去。淮 南王对东方朔点点头,继续说道:“大人之言,本王颇有同感。为治之本,务在安民。安民 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其时。而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欲。 先生,本王以为,节欲乃为治之本,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殿下!无欲则刚,乃对君子而言。而万物无欲则不生,万民无欲则不勤。如果万物不 生,万民不勤,天下何处有欲,再到哪儿求刚啊!”东方朔不愿苟同其论。

淮南王来个顺藤摸瓜:“所以,你就任由皇上纵欲,纵兵战之欲,纵杀戮之欲,纵豪夺 之欲纵男女之欲?”

东方朔哈哈一笑。“殿下,您太看重东方朔了。兵战之欲,由匈奴挑起,我大汉几十年 无欲,边境之民遂成了匈奴铁蹄之下的冤鬼!杀戮之欲,文景之世最少,然而豪强杀戮无辜 者,未曾一天休止!杀戮残暴,豪夺之欲,也是匈奴和残暴者所为,皇上以眼还眼,以血还 血,这过分了吗?”

淮南王一时语塞。

东方朔接着说道:“至于男女之欲,乃人之常情。殿下郡主刘陵,家学渊源,东方朔可 是差点领教了啊。”这一句话,正捅到淮南王的腰眼之上。

“你胡说!……”淮南太子又站了起来。

淮南王又伸出手来,止住刘迁。“东方大人真不愧是平原奇才,东方奇才。”

东方朔笑了。“殿下,东方朔不是什么奇才,只是生性滑稽,经常让人下不来台……”

淮南王也笑了。“啊?哈哈哈哈!好了,东方大人,你生性滑稽。本王已经领教。那我 们下面就说点轻松的!东方大人,本王今天不在王宫中接待你,反请你到这儿来,你知道是 何用意么?”

东方朔说:“殿下,东方朔过淮河时,便听渡船老翁说,殿下已经升仙了。”

“噢?有这种传说?”

“那老翁说,淮南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想殿下在此鸡犬之地召见我东方朔,是想 随时升天吧。”

“哈哈哈哈!厉害,东方大人真厉害!本王听说你是仙人下凡,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东方朔非常认真地说:“殿下,如果你真的要成仙,何必还留着这区区淮南呢?”

“你说的对,本王有它也可,无它也可。”

淮南太子不干了:“父王!不要听他胡说!东方朔,你想收我淮南封土么?”

东方朔笑了。“哈哈哈哈!太子殿下,何必着急嘛,东方朔只怕王爷殿下升仙时飞得太 快;而太子你啊,却还没长硬翅膀,飞不起来,可就麻烦喽。”

淮南太子拔出剑来:“你!”

淮南王见太子如此无礼,怒道:“刘迁,你给我出去!在东方朔面前,你还敢拔剑?出 去!”

淮南太子“哼”的一声,怒气冲冲而走。

淮南王把手一挥,“你们,全部下去。”

众人全部离开。东方朔转脸看看辛苦子,辛苦子会意,也随雷被走了出去。

淮南王转过身来,两手相揖:“东方大人,请受刘安一拜!”

东方朔不明白何意,忙说:“殿下,何必这样?”

淮南王说:“东方大人,本王当年对李少君礼数不周,致使他到皇上面前,说本王有什 么《枕中秘籍》,蛊惑皇上。东方大人此次前来,皇上定让你索回此物。可本王何处找此秘 籍?请大人赐教!”

东方朔见他着急的样子,便笑着答道:“殿下,依在下之见,您的忧虑不应在秘籍之上, 而应在太子身上!”

淮南王叹了一口气:“咳!大人明鉴。不过,本王《淮南子》中有《精神训》一章,为 本王亲笔所为。‘生生者未尝死也,其所生则死矣;……齐生死,则志不慑矣。’本王有如 此之志,又何必担忧呢?”

东方朔却追问道:“殿下,只怕淮南太子一旦起兵,淮南三郡,就会生灵涂炭啊。”

淮南王摇摇头:“我的儿子有多大能耐,本王岂能不知?大人,还请你说说,本王如何 对付皇上的索求吧。”

东方朔说:“殿下,皇上说是要秘籍,实际上是要不死之药的制法!”

“可本王确实没有啊?”

“没有?在下可曾记得:‘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掘昆仑虚以下地,中有增城九 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树、玉树、旋树,不死树 在其西……黄水三周复其原,是谓丹水,饮而不死。’”

淮南王惊讶地说:“这是《淮南子·地形训》中所写,先生何以记得?”

东方朔不理他,接着背诵:“‘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 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所由生也。’”

“这也是《淮南子·览冥训》中之言,先生,《淮南子》之书,除了我献给皇上的一本, 包括淮南八骏都未见全貌,先生怎会倒背如流?”

东方朔说:“殿下,皇上让我来要秘籍和不死之药,曾经让我在宫中看过一回您的《淮 南子》。”

“先生过目能诵,真乃神人!”

东方朔引诱着说:“既然在下是神人,殿下又是仙人,我们何不在此,编出神仙之书?”

淮南王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东方朔笑了。“将你《淮南子》中,刚才我背出的那些话摘录出来,交给皇上,岂不了 事?”

淮南王恍然大悟。“对!对!好办法!东方大人,你真是神仙啊!有朝一日,本王要是 真的羽化升仙,定要到西王母面前多说你些好话,让她早点把你要回去!”

东方朔不同意:“那可不行,我东方朔还有男女之欲没享受完呢!”

“哈哈哈哈!”淮南王大笑起来。

汉室未央宫中。卫青和霍去病全部班师回朝。二人立于未央宫中,向武帝报告此次征战 情况。武帝当着众人对卫青说:“卫爱卿,众位将军,此次对匈奴作战,我方军需不足,致 使行动迟缓;李广老将军沙漠迷路,未能如期合围,奸贼赵信投降匈奴,给我军造成极大困 难。以上诸多艰难,过错不在众位将军。而诸位在匈奴逃亡之时,仍能抓住其后队,斩了‘ 一只鞋’的半条腿,又杀敌五万人,着实难能可贵啊!”

卫青跪拜谢罪:“皇上,为臣统军无方,致使前军六万人马,死的死,伤的伤,除苏建 一人外,都随赵信投降。而李广将军身经百战,未屈于敌,却因失道误期而自裁,臣心中疼 痛难忍……。”

李敢突地跳出来,跑到前面,对准卫青的脸,就是一个巴掌。他口中还嚷嚷道:“什么 心痛?!家父误期,却是不假,可你却诡言说他是英雄,让家父觉得无颜面对皇上和众位将 军,才自刎而死的!臣要为家父报仇!”说完,他从一边卫兵手中夺下剑来,要与卫青拼命。 霍去病早已拔出剑来,一下子跳到卫青前边,举剑便向李敢刺来!

众将军急忙阻拦,卫青早将霍去病持剑之手,握在自己那只有力的大手之中。

霍去病拼命挣扎着,他要用李敢的命,来补这一掌之仇!

卫青面上微微发红,他却还在制止着霍去病:“去病!李敢将军在气头之上,你就让他 出出气吧,不能杀他!”

霍去病跳了起来。“大将军,他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朝堂之上殴打你大将军?”

卫青却说:“让他打吧,打了,我的心里好受些!”

霍去病将剑扔到地上,恨恨地站到一旁。

李敢跪而痛哭:“大将军,皇上!”

武帝的眼睛也有些湿润。“李敢,你父为国捐躯,朕和众位将军悲痛至极。你放心,朕 会用国葬来给老将军送行。好了,朕封你为龙骑将军,随你父志,效力疆场,争取立功封侯!” 李敢渐渐止住哭泣:“谢皇上!”

武帝又说:“卫青大将军忍辱负重,责不推诿。他缺粮缺兵,此行万分艰难。朕加封他 食邑三千户……”

卫青坚决拒绝封赏:“谢皇上,但是臣不要此封,臣愿以此赎回苏建将军等人的过失!”

武帝却不以为然:“苏建不能阻止赵信投降,单枪匹马逃回汉营,依军法当斩,大将军 何故环护?”

卫青争论道:“皇上!苏建在无援无助之地,完全可以随赵信而降!可他独自一人,舍 命杀敌,是他的坐骑,将他救出重围的,皇上,不能处罚苏建将军啊!”

武帝点点头:“嗯。看在卫大将军面上,也看在那匹马的份上,朕就免去苏建一死,暂 贬为庶人,戴罪立功!”

苏建急忙磕头:“罪臣谢皇上!谢大将军!”

武帝看了一眼霍去病:“骠骑将军霍去病,从西路击匈奴休屠王、昆邪王,六日行军三 千里,灭掉匈奴十几个属国,打通了我大汉通往西域的道路。此等功绩,自我大汉高祖起兵 以来,闻所未闻。小将军勇冠三军,朕封他为冠军侯!”

霍去病跪谢:“臣谢陛下隆恩!”

武帝又说:“朕再赐你食邑五千户。”

霍去病却说:“皇上,张骞大人此役功不可没啊!”

武帝关心的还有别的:“张骞的夫人接回来了吗?”

张骞向前一步,跪地而奏:“启禀皇上,托皇上的洪福,霍将军已将微臣和堂邑父的妻 儿老小,全部接回长安。”

武帝放心地点了点头:“好。好。大中大夫张骞出使西域有功,此役又帮霍去病大败匈 奴。朕封你为博望侯,食邑一千五百户,继续为朕谋划西域诸事!”

张骞道:“臣谢皇上隆恩!”

武帝接着说:“朕封堂邑父为通译都尉,官四品,专门负责接待外国使臣和派使西域等。”

堂邑父也下跪致谢。

武帝转过脸来,对张汤说:“张汤,快将叛贼赵信全家,统统拿下,将他们斩首示众, 一个不能留下!”

张汤却叫了起来:“皇上,单捉拿赵信全家不行,依我汉律,战场投敌,是要诛灭九族 的!”

“那就诛了他的九族!凡是和赵信沾亲带故的,你一一审理,凡有通敌者,一个也不放 过!”武帝怒道。

“臣遵旨!”张汤大喜。

武帝最后扫了一眼。“既然卫青大将军不要赏赐,那诸路大军,凡未加封者,每人官增 一级,俸加两级,以示朕的关爱之情!”

众将军齐齐跪下:“臣等谢皇上隆恩!”

淮南郡中,觥筹交错。

淮南王欢宴招待东方朔,却不请任何人作陪,只有他们两个,连东方朔的随行辛苦子也 被放到了一边。那辛苦子也不愿听淮南王和自己的老爹总在那儿“诗云子曰”,早与雷大侠、 籍安世两个去做准备,收拾东西,准备赴长安了。

淮南王的宴会如此简单,让东方朔也颇感意外。按道理,淮南王自己应设坐正中,东方 朔的用餐几案在他的对面或者一侧。可淮南王相反,他自己的几案放在离家人或厨人进出的 侧门不远,而东方朔的客席却放在房子的正中,两人不是对面,而是挨着肩;如果有人从外 边进来,还以为东方朔是主人,淮南王是被叫来陪酒的幕僚或门客呢。东方朔不管这些,反 正客随主便,淮南王爱怎么做,就让他怎么做。

汉人喝酒,爱喝杜康,有时把酒就称作杜康。淮南王也不例外,他在两个几案中间放了 一个大酒坛子,坛子上露出一个大木勺的把儿,东方朔右手够得着,淮南王左手拿得到。一 看那架式,便是二人自斟自饮,各取所需。

可是桌子上,除了一个大盘子,一把筷子,一个酒杯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东方朔喝 了一口酒,觉得这是纯正的杜康,便向淮南王点点头,称赞这酒不错,脸还没有转过来,手 却下意识地抓起筷子,在盘子中乱夹起来。

淮南王笑了。“东方大人,不要着急。本王自己发明了一道‘离奇宴’,请你慢慢品尝。”

“‘离奇宴’?殿下,臣东方朔最喜欢做离奇的事,听离奇的话,可是参加离奇的宴会, 倒是不多。”东方朔笑道。

“东方大人,本王琢磨出的这个东西,看起来离奇,吃起来也很离奇,可是本王将它写 为‘黎祁’,用的是黎民百姓的‘黎’,‘春日迟迟,采蘩祁祁’中的‘祁’。‘黎祁’之 意,便是黎民百姓,丰富多彩。”淮南王引用了一句《诗经》《豳风》中《七月》里一句颇 有文采的诗,开始与东方朔咬文嚼字。

“殿下,东方朔读书不多,可也知道您说的这个‘黎祁’,更有深意呢。”东方朔心想, 既然如此,我便要与你计较计较。

“有何深意?”淮南王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神情。

“殿下,臣可知道《尧典》里说:‘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雍者,拥 护之意也。您的意思是淮南郡中百姓安居富有,乐于为您的用,黎民于社稷变乱之时,自然 对您拥而护之;此中深意,臣不愿再多言语。而‘祁’之意思,也有另解。《诗》之《小雅 》里,有篇《吉日》。其中有诗云‘瞻其中原,其祁孔有’。意思便是窥伺中原,见其浩大, 而顿生大志。这个‘祁’字,更是不得了啊!”

淮南王听了这话,如同针扎的一样跳了起来。“东方大人,按你这么解释,刘安岂不成 了有谋权篡位、问鼎中原之心的叛逆之人?东方大人,幸亏皇上没让您去当廷尉,不然的话, 仅凭这两个字,您便可让皇上要刘安的命啊!”

“哈哈哈哈!殿下,臣东方朔到哪儿都爱开个玩笑,殿下何必多心呢?臣一听说是离奇 之宴,嘴里便馋得很,殿下,臣还真的没吃过离奇宴呢,咱们别咬文嚼字,马上开宴,行不 行?”

东方朔急忙将场内情绪化解得轻松一些。

淮南王并不着急。他问东方朔道:“东方先生,当年田丞相的婚宴,还不够离奇的吗? 本王虽然没能参与,却听人家说,宴会上有两个明星,一个是大声叫骂不已的灌夫,另一个 就是把伤脚翘得老高的东方大人呢。”淮南王笑着说。

“殿下过奖,殿下过奖。东方朔那时只是想用一只伤脚戏弄一下田鼢,没想到后来宴会 上出了那么多的事情,而且连窦婴窦大人的全家也被牵连了进去。”提起那件事情,东方朔 老觉得心里有所不安,他认为自己的臭脚全是冲着田鼢去的,没想到灌夫闻到了那味道,骂 起人来更起劲;而后来窦婴因救灌夫而被害,实在让人心痛。

“哈哈,东方大人,窦婴迟早是要死的。如果他不死在田鼢手中,那他就会死在皇上的 手中!”淮南王直截了当地说。

这回是东方朔吃惊了。“殿下,不会吧。窦婴是皇上的老师,还是太皇太后的侄子,还 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功臣,皇上怎么会……”他确实不信还有这个结局。

淮南王再度微笑起来。“东方大人,您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噢,您姓东方,而 不姓刘;刘家的事情,您不见得全然了解。让本王给您说说看。那窦婴活着,便是一块当宰 相的料;他不当宰相,别人就当不安宁;可他要是当了宰相呢,什么事情都想有自己的主意。 他不仅不听太皇太后的,还会不听皇上的。而如今皇上所要的宰相,只需是一条虫啊!”

东方朔会心地笑了笑。

淮南王接着说:“可是窦婴却不是一条虫,而是一条龙。龙与龙在一起,是不能安然共 存的!汉家天下,只有一把龙椅,只能有一条龙。其它的龙,都要变虫,不仅外表要像,骨 子里头更要像才对。公孙卿便是这样的虫。那个窦婴,外表谦逊地像条虫,可骨子里头还有 龙骨在,他不会活得太久的,田鼢害死了他,是替大汉做了一件好事!不然的话,要是窦婴 活到今天,准会为推恩裂土、修建朔方城、强迁天下豪杰等事情与皇上据理力争。早和皇上 闹翻了。皇上要是亲自下令处死他,那可就是件不好的事情了呢!”

东方朔觉得淮南王的话不无道理。然而他不愿去做这些推测。而是把话题一转,问道: “殿下,窦婴已死,过去的事情已成定论,说也无益。东方朔想听听殿下的高见,难道天下 除了皇上,就真的没有龙气可存?”说到这儿,东方朔又喝了一大口酒,他知道菜还没有上 来,这次便没动筷子。

“哈哈哈哈!那还用问吗?天下有龙,早已变形。东方大人,您便是一条龙!可您在皇 上面前,也已经变形。”

“噢?我也变成了一条虫?”东方朔笑了起来。

“不!东方大人,您没变成虫。您还是条龙,这正是本王所佩服的!”

“我还是条龙?您的意思是,皇上迟早也会杀了我?”东方朔装出吃惊的样子。

“不,东方大人,本王纳闷的,惊奇的,也正在这儿。本王过去总以为,东方朔不过也 是条虫,至多是条变色龙。可是他怎么能在皇上面前得心应手,让皇上言听计从呢?这一回, 本王有幸与您直面论世,方知道东方大人果然还是一条龙,一条皇上会终生依赖的龙!”

“殿下,您这么说话,东方朔可就坐不住啦。按您前头的意思,世上不可能二龙并存, 二龙并存,必有一死。按董老夫子的话,皇上就是天子,天子受命于天,那么皇上已是横空 出世的一条龙;东方朔纵然有点龙气,也只能做个虫的样子,怎么还会成为一条龙呢?”东 方朔有时连自己也弄不明白他与皇上之间的是是非非,既然与淮南王谈得投机,便索性来个 寻根问底。

“东方大人,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很怪异的。历来帝王都坚信天下只有一条真龙, 天子才是真龙。可是天下只有一条龙,多么孤单啊!可是如今的皇上,却喜欢另外一件事儿, 他喜欢‘二龙戏珠’。皇上喜欢‘二龙戏珠’,本王到了长安,看到未央宫的大殿后方,挂 的图案是二龙戏珠;建章宫的大影壁上,雕的还是二龙戏珠。所以本王知道,东方大人,您 便是与皇上共戏一珠的那条龙!”

东方朔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皇上确实喜欢二龙戏珠图案,未央 宫的后殿里,建章宫的影壁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突然挂起了雕有一红一黑二龙戏珠的图 景。东方朔对这件事情还真没有认真琢磨过呢!

“哈哈!东方大人,这世道就和下棋一样,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殿下,您看清了什么?”东方朔追问一句。

“皇上喜欢二龙戏珠,就是想在人间,也有个龙一样的朋友,有个自己的影子!如果说 天下是一颗大大的珍珠,那么皇上不喜欢一个人观赏和玩弄,而是希望有个和他性情相近的 人一块儿玩耍。所以他才喜欢二龙戏珠,喜欢与你一道游戏!”

“殿下,照您这么说,臣东方朔就成了那条黑不溜秋、龇牙咧嘴、口中垂涎、四脚乱抓 的黑龙?”东方朔笑了起来。

“东方大人,那两条龙,一红一黑,确是不假。可孰红孰黑,孰是孰非,本王也是难以 断定啊!那天本王进了建章宫,远远就看到影壁上的两条龙搅到一起,乱戏乱闹,红黑不分, 乱作一团。究竟红的是黑的影子,还是黑的是红的化身,本王也弄不清楚!本王以为,黑就 是红,红就是黑。黑者红之骨;红者黑之媚。黑者由青演进,红色由紫退蜕。而青与紫;本 来就是相近的颜色!”淮南王笑着说。

东方朔听了这番话,确实吃了一惊。我东方朔从来都没想到这些,而淮南王偏要如此比 喻,分明是将我推上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是什么居心?好在这儿只有我与他两个人,若是还 有第三者存在,东方朔岂不是无地自容?不行,我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想到这儿,东方 朔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殿下!您也太会开玩笑了。您在长安时见到的景象,可能是做白 日梦吧!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您白日做起了二龙戏珠之梦,分明是夜里边思念 了好久好久。殿下,您求仙学道可以,著书立说臣更赞同,可是你要想与皇上一块儿‘二龙 戏珠’,那臣可是不能认可,而且还要给您大大地泼上一瓢冷水啊!”

淮南王见他的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急忙摆手:“东方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本王说 的,全是您的事情,本王除了求仙学道,别无他想……”

“殿下,您是没有其他想法,可您的太子,整天想入非非!”东方朔不失时机地扎上一 针。

“多行不义必自毙!东方大人,有些事情,我们心知肚明便可,何必穷根究底?喂!推 磨虫,上菜!”淮南王不愿再与东方朔深谈自己的儿子和那些闹心的事,于是高声大叫起来。

“得嘞!”不远的厨房里传来一声应对,随着脚步声响,只见一个头戴高帽,屁股硕大 的厨师拖着大木盘子走了进来。将盘中的两个小盘子,分别放到东方朔和淮南王的面前。

东方朔不知为什么那人名叫“推磨虫”,也不好多问,加上肚中早已饥肠辘辘,于是就 举起酒杯,与淮南王再碰一下,急忙干了杯中之酒,然后拿起了筷子。

东方朔往面前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面前那个小小的盘子内,居然出现大堆泡白白的、 沫状的东西,蓬松无比,堆放其间。东方朔用筷子夹了一下,一大块泡沫都被夹了起来。他 张大了嘴,用力吞了一大口,可是口中并无多少东西,只觉得丝丝甜意,涌向喉咙,与刚才 酒的香辣醇厚一比,这股甜味犹如雨后菟丝,伸出嫩嫩的须芽,搔在桔杆上叶的伸出之处。 东方朔不由大声叫好:“殿下,好一道美味,真是看了离奇,吃了更加离奇!”

“哈哈!东方大人,这道菜的名字叫‘云山雾罩’。你吃的只是上面的雾罩,下面还有 云山,那才是真正的离奇呢!”淮南王伸出筷子,继续引导。

东方朔索性将筷子上的一大堆泡沫状的甜物全部塞进口中,那么大的一堆,到了口中马 上化为乌有。进而转为稍多的甜意。他再向盘子中看去,那里有三块小山一样堆积的白白的 东西,水涔涔的,就像冬天的雪堆上淋了些小雨。

东方朔看了淮南王一眼,学着他的方法,用筷子夹了一小点白嫩的东西,往口中一放, 一种凉而清爽、有些豆浆味道、略微还有些苦味的感觉涌进喉咙。

“好吃,好吃!”东方朔一边说着,一边连续挥动筷子,没几下便把盘中之物,全部塞 进肚子里,吃到最后一口,才突然想起,应该慢慢咀嚼。

淮南王见他吃得如此高兴,便笑着说:“东方大人,这就是本王自己发明的‘离奇’宴。 宴是‘离奇’一些,可本王有一件事情,求东方大人应允。”

“殿下请讲!”东方朔一边说着,口中还呜噜呜噜的。

“东方大人,本王自己制作的这种‘离奇’宴,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本王见你是千 载难逢的知音,才要您来品尝……”

“是啊,是啊!如果就您一个人品尝,再没第二个人知道,那这里的美妙,便没人知道 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东方朔已将口中的离奇咽下,就急忙应道。

“东方大人,龙珠虽好,一个人玩起来没劲。本王请人吃‘离奇’宴,和‘二龙戏珠’ 正是一个意思呢。”淮南王马上又把已被东方朔弄断了的火索给点着了。

“哦,对了,对了!殿下,看来想与皇上一块儿戏珠的,不仅是我东方朔一人,殿下原 来也有这个意思。怪不得这种美事,我东方朔都没想起来,却被殿下您给想到了!”东方朔 马上将已燃的火索,送到了淮南王的怀里。

淮南王笑了。“东方先生,您可真是神仙的资质啊,说出话来,不让本王占一点便宜!”

“殿下,是您老在我的屁股下点火啊!”东方朔索性直说。

“如今就我们两个,说说也是无妨。东方大人,本王真是羡慕你啊!本王和你一样,也 有一份爱乐的天性。可是本王和你不一样,本王不能将这份天性露出来,只能自己一个人找 乐趣,所以本王才弄这些‘离奇’的东西来吃,写一些‘离奇’的书,做一些鸡犬升仙一类 的事情。”说出这些,淮南王有些语重心长。

东方朔点点头:“殿下,就是因为您也姓刘?看来,东方朔没有姓刘,倒是一件大幸事 啊!”

“对,东方大人,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我刘安如果不生在刘家,不被先帝封做淮南王, 那么我即使不姓东方,也会弄个西门、南天之类的姓来,自得其乐,也让天下人一享乐。淮 南王这个王位,让我一生不得自由啊!皇上的眼睛盯着,诸侯的目光看着,而我的儿子孙子, 眼睛则向皇上的位子瞅着。天下人都以为接近皇权,是件好事。可我却以为,我生来便在火 炉子边上,一不小心便会被烧掉,化烟化灰……”

东方朔见淮南王伤感起来,马上用话来宽慰他。“殿下,天下风云事,你我两心知,何 必为此伤感呢?来,喝酒,喝酒!”

淮南王点点头,举起杯子,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再次叫道:“推磨虫,上菜!”

“来——啦!”推磨虫又将大托盘儿擎了上来,这回他给二人面前分别端上一个小木架 子,架子上挂着一根细丝绳儿,绳儿上拴着一串儿大拇指一般大小的、长长方方的、油亮油 亮的东西,由于木架子刚刚放下,绳子还在抖动,那些油亮油亮的东西还在打着转儿。

东方朔笑着看了淮南王一眼:“殿下,这叫什么菜?”

“这个,也是‘离奇’做成的,叫做‘难脱干系’!”淮南王说着,便低下头来,用筷 子挑起丝绳儿,将绳的最下端的那块长长方方的东西咬了下来。

东方朔也学着他的样子,吃起了这道“难脱干系”,他发现那长长方方的东西,是用油 炸过的,外焦里嫩,仍是非常爽口。“好吃,好吃!”东方朔连连称好。

“东方大人,本王因为生在皇家,所以事事小心。本王知道,吴楚七国之乱,乱在一个 心怀野心,垂涎皇位之事上。所以本王便求仙学道,要远离尘世。东方大人,您说说看,本 王这种举动,不正是为了让皇上知道,本王生无大志,只想脱俗逸尘,决不会与他争锋吗? 谁也没想到,人家求权求位求天下出了大错,可我求神求仙求出世,居然也求出了大错,皇 上竟然追着赶着,跟我要什么神仙之书,什么《枕中秘籍》!真是‘难脱干系’,‘难脱干 系’啊!”淮南王的感慨刚刚说完,便接二连三地将面前那道‘难脱干系’菜,全都吞了下 去!

东方朔愣了起来。他觉得淮南王甚是可怜,真是可怜啊!从老子、庄子开始,世界上哪 有一个求仙学道的人想争权夺利的?可淮南王却因为儿子心存野心,硬让张汤给安上了一个 心存不轨的帽子!他求仙制药,乞求升天,本是为了让皇上对自己不要戒备,没想到皇上也 是个听了神仙便要入迷的人,还是要盯住他;偏偏又从哪儿冒出来个李少君,硬说他有不死 之书,有什么《枕中秘籍》!咳,这人要是不走运,喝口凉水也塞牙;放个屁还会打着脚后 跟!

“怎么,东方大人,这道‘难脱干系’,不太好吃?”淮南王苦笑着问。

东方朔急忙几口便把剩下的两颗‘难脱干系’吃进嘴里,然后自己舀了一勺子酒,又把 淮南王的杯子也加满,二人举杯,又干了一回。

“东方大人,本王刚才说要求你,就是求你这一件事,千万不要把本王自己在做‘离奇 宴’这件事,也告诉皇上。皇上向我索要《枕中秘籍》,已经搞得我心神不定,如果他再让 我给他炼出什么‘不死之药’来,那我不就更是欲哭无泪了吗?”淮南王这才说出自己心中 的隐忧。

“殿下,您就放心吧!既然您拿出这种‘离奇宴’让我品尝,那我作为知音,就会永远 把它埋在肚子里,哪怕有一天您真的成了仙,我也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东方朔允诺道。

“成仙,成仙!只怕都是些自欺欺人的把戏!”淮南王先是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又看 了一眼东方朔。“呃,东方先生,世人都说你是仙人,是什么桃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连您淮南王殿下都不知道我是真的仙人,看来我东方朔这个仙号,虽不是 自欺,却也成了他人的欺世之谈了!”东方朔的头,摇了又摇。

“本王要是能像你东方朔那样不被皇上猜疑,就是真能成仙,我刘安也不想去!”淮南 王激动地说着,一会儿称自己是“本王”,一会儿称“我”,一会儿又说出本名“刘安”二 字。东方朔见淮南王情绪不佳,心想两个人也不可能讨论出结果来,只觉得肚子中的馋虫儿 还在作怪,于是便学着淮南王的腔调叫了起来:“推磨虫,上菜!”

“好——嘞!”推磨虫早有准备,他也不分是谁叫的,便怀抱着一个大盆儿走了进来, 放在东方朔的几案上。随手还放下两个小碟儿,里面放着葱姜的细末儿和酱色的调料。

东方朔低头看看,只见有大半盆儿,上面白白嫩嫩,一眼望去,玉一般的晶莹,到底是 什么东西,他全然不知,当然无从下手。

“哈哈哈哈!”淮南王笑着走了过来,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这是本王最为得意的 一道‘离奇菜’,叫做‘玉里春秋’。”

“玉里《春秋》?”东方朔心想,《春秋》是孔夫子修删过的一本史书,你淮南王竟然 把它给煮着吃了?

淮南王得意洋洋地从推磨虫手中拿过一个竹子做成的炒菜用的铲子,在那盆里用力地划 了一下。东方朔发现原来这一大盆软玉温香的东西,也是刚才吃的“离奇”。随着淮南王手 中的竹铲向下划动,那些软玉被划开了,东方朔发现里面有许多蜂窝状的东西,而且还有几 条黑黑的东西。淮南王笑着将一大块软玉和黑黑的东西挑出一大块来,放到东方朔面前的盘 子内,东方朔这才发现,原来那白白的‘离奇’里面所藏的黑东西,原来是他自小在大河边 上就经常捉着,用火烧着吃过的泥鳅!

“哈哈!东方大人,本王所做的这道‘玉里春秋’,就是把泥鳅放在清水里,饿了三天 三夜,让它把肚子中的泥全吐了出来,成了春天的瘪着肚皮的泥鳅,然后将它放到‘离奇’ 里头,慢火细炖。这些被饿断了肠子的‘春鳅’被火一炖,就拼命往‘离奇’里头钻,以为 那里头凉爽,但最终还是被滚开的‘离奇’烫得不能动弹,它还把玉一样的‘离奇’拱得像 蜂窝一般。这个时候,东方大人,您吃吃看,味道怎么样?”

东方朔夹起一块蜂窝状的“离奇”,放到嘴中,发现其口感和味道都已经大不相同。从 口感上说,它比前面“雾罩云山”要硬一些,但比“难脱干系”又软一点,可在味道上却是 鲜美异常。再吃一口泥鳅,哇!味道好极了!这些泥鳅根本没有一点点泥土的味道,比东方 朔小时候在大河边上的火烤泥鳅来,简直有天壤之别!眼下在“离奇”中蒸出的泥鳅,肚子 中全是白白的“离奇”,而肚子里头的“离奇”和盆内的“离奇”又有曲别;东方朔学着淮 南王的样子,将泥鳅蘸上一点小盘子中的酱和葱姜末末,那种味道,更别提了!东方朔只觉 得人间还有这么美好的食物,他真担心多吃几口便成了仙人!

淮南王见东方朔吃得津津有味,便意味深长地说:“东方大人,本王把这道菜叫做‘玉 里春秋’,还有一些深意,请您猜猜看,不知与本王想的,是否是一回事?”

东方朔咂吧了两下嘴,心里想,第一道“雾罩云山”,说的是世间人们不明白你淮南王 的做法和想法;第二道“难脱干系”,表明你对淮南局势的忧虑,一旦淮南王刘迁惹出什么 事来,皇上肯定不会饶过你,可能你就是有真的《枕中秘籍》,也没用处。那么“玉里春秋”, 有什么深意呢?噢!原来这“玉”字,是与“狱”相通的,看来淮南王早就想到了,有一天 他要进监狱的,他想在监狱里著书立说,再写一部《春秋》!想到这儿,东方朔心头一冷, 马上说道:“殿下,臣东方朔以为,‘玉’与‘狱’是相通的,您将洁白无瑕的美玉与残暴 生灵的监狱相连,很有深意。如今有的人就是爱在玉的洁白上找出毛病来,将玉变成狱中囚 禁对象。可是在狱中书写《春秋》,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呢,那些趴在玉上的苍蝇,没事 还要找出一些事来,您再作《春秋》,不就更给人留下口实来吗?”

淮南王见东方朔一下子便将心中秘密猜透,便点点头说:“东方大人,你说得对。本王 写《淮南鸿烈》,也就是人们说的《淮南子》时,就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些苍蝇抓到点 缝隙,在里头生蛆。可是,本王也想到,万一皇上有一天怪罪于我,念我是他的叔父,可能 不会杀我,只会囚禁我。我在狱中若能再写出一部《春秋》来,不也是没有虚度此生吗?”

“哈哈哈哈!殿下,原来您求仙学道终生,还没有逃脱名利与不朽等俗家理念。再写出 一部《春秋》来,又能如何?论写史书,老子身为西周史官,他可以写出最好的史书,可他 没写,只写出五千言的《道德经》。古人以为,不朽的方式有三,最上等的是立德,其次是 立功,再次为立言。老子《道德经》,既立言,又立德,已有两种不朽。而《春秋》一书, 儒者们都说其中充满微言大意,可是皇上说它是‘断烂朝报’,看都不看,微言又有何用? 大意又在何方?依臣之见,不求立德而自有其德,便为大德;不刻意求功而功于后世,方为 大功;不苛求名而名垂后世,才是大名。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淮南王当即愣了起来。“东方先生,您所说的‘不求立德而自有其德,便为大德;不刻 意求功而功于后世,方为大功;不苛求名而名垂后世,才是大名’真是至理名言!真与《老 子》学说一脉相承!可是如你所言,老子《道德经》,也不过有德有名而已,于社稷事功, 却沾不上边。东方大人有何良策,可以在者兼得?”

“殿下,臣东方朔也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臣这一生,既不求德,也不求功,更不 求名。所以皇上看了我放心,同僚们看着我开心,老婆看了我顺心。能够取得这三种‘心’, 臣的心里便像吃了您的离奇宴一样舒服,何必再去求什么三不朽呢?”东方朔一边说着,一 边笑着,说罢笑毕,又去大口大口地吃起“玉里春秋”来。

淮南王心想,这个东方朔,他嘴里说着无功无名,无欲无求,可是他做出的事情,好像 件件有德,天下闻名。而卫青的武刚车、八卦阵,听说就是从东方朔手中学去的,那不是功, 又是什么呢?东方朔一直还想上战场,去与匈奴较量,那样,他岂不是更会立功?可他嘴上 和心里,又像真的无功无名、无欲无求!真是摸不透啊!为什么我刘安就不能活得如此洒脱, 如此自由自在呢?皇上放心,同僚开心,夫人顺心,你看他的日子过的,更令世人倾心!刘 安啊刘安,你为什么要生在刘姓诸王之家,为什么要做淮南王,为什么生养心存野心的儿子 刘迁呢?不然的话,你不也能成为东方朔,成为可以让皇上放心、让朝臣开心、让老婆顺心 的人么?想到这儿,淮南王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东方朔此时觉得肚子已是滚圆,又听到淮南王在叹气,于是放下筷子,对淮南王说:“ 殿下,您这‘玉里春秋’一道菜,臣还有一种更好的解法。”

“噢?”淮南王怔住了。“你已经解透,还有什么新的解法?”

“殿下,在臣看来,这‘玉里春秋’,还可解作‘狱里蠢鳅’。”他把“狱”字说得特 别重,让淮南王一听便可明白。

“‘狱里蠢鳅’?”淮南王心想,难道有一天我下狱了,你想要骂我是个愚蠢的泥鳅? “殿下,臣所说的‘狱里蠢鳅’,是指有那么一种人,表面上看着很机灵,像泥鳅一样,到 处钻营,指白为黑,玷金污玉,谗间亲疏,沆瀣世间,为非作歹。这种人实际是一种愚蠢的 泥鳅。殿下,不信您就等着瞧,这种蠢蠢的泥鳅,总有一天会为千夫所指,为皇上所唾弃, 最后被放到锅里蒸熟,像一道‘离奇’宴席,成为人们口中的食物!”东方朔愤愤地说。

淮南王知道他说的便是张汤,这下子他高兴起来。“东方大人,您说得好,说得好!要 是果真有那么一天,本王一定要亲自再做上一道‘离奇宴’,与东方大人一道品尝!来——” 东方朔马上与他一道叫起来:“推磨虫,上菜!”

夜阑人静,草虫嘤嘤。

东方朔在淮南王的后院里,怎么也无法入睡。昨天晚上他和淮南王饮酒饮得很晚,两个 说得也很尽兴。淮南王让推磨虫上的最后一道菜,是“离奇”里面夹着一颗鸡心。东方朔与 淮南王同时用筷子夹开那道菜,二人都大笑起来,谁也没再说出菜名,原来那叫“心照不宣”。 可是东方朔无法入眠。依淮南王的才智,他应是个很有造诣的人物,如果他出身贫贱,有可 能成为老子,孔子,孟子,墨子,至少也是个吕不韦那样的杂家。可是,王侯的地位决定着 他有许多想法不能直说出来,他思想的光芒要用破布遮掩起来,他的高超技能只能花在饮食 男女的求仙学道上。东方朔为这样一个大才被毁埋而深感悲哀,同时也为自己出身寒微而暗 自庆幸。

身边传来辛苦子的呼噜声。昨天晚上,辛苦子回来时便说,雷被催他们快走。据雷被的 老朋友朱被说,淮南太子刘迁在儒生左吴的帮助下,把谋反篡位用的皇帝印信、车辇和钺杖 都已做好了,刘迁还派淮南八骏中的另一个儒生陈喜,到衡山郡去联络衡山郡王的二公子刘 孝共同举事。一切都已来不及了,雷被让辛苦子催促东方朔,快回长安,不然的话,他们有 可能被刘迁扣在淮南,作为人质!

可是淮南王却像被蒙在鼓里。东方朔很想劝说淮南王,让他擒住刘迁,送到皇上那儿, 将功赎罪。可是他深深知道,淮南王刘安不是那种人。他连进监狱写《春秋》的事情都准备 好了,要想制止刘迁,他还不该早点下手?也许淮南王还存有另外一种侥幸心理,那就是刘 迁得手了,他便可做无忧无虑的太上皇;万一刘迁失手,他会以为,事情与他无关,皇上还 会放他一码,最不济,也会让他在狱中著书立说?真是人心难测,淮南王的心思,同样难测!

东方朔真想带上辛苦子,伙同雷被,深夜潜入刘迁的太子府中,将那个獐头鼠目的东西 捉拿起来。可是他担心,自己找不到刘迁谋反的证据。再说,皇上这次让他来淮南,是要他 取《枕中秘籍》的,淮南王已经将那些神仙话语抄成专集给了他,他没有捉拿反贼的任务。

东方朔难以入睡。他自己知道,到了夜半子时之后自己再睡不着,他就无法入睡了。再 过一个时辰,就是他起来练功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他觉得肚子有些饥饿。原来昨天晚上的 “离奇宴”吃起来很爽口,可是不那么耐饿!

东方朔的脑海里回想着昨晚的情形,思索着“黎祁”与“离奇”的故事。这种“离奇” 非常好吃,可东方朔吃来吃去,觉得这种“离奇”,有些豆子的味道,有些豆浆的味道。豆 子和豆浆,如何能做成“离奇?”还有那个厨师,叫做“推磨虫”,制豆浆,不也要靠磨子 磨出来吗?”

正在这时,前院传来了锅碗瓢盆交响曲。东方朔知道,淮南王家人起来做吃的东西了。 一股好奇心促使东方朔跳了起来,悄悄地跑了出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后面,双脚一提, 便上了房顶。他趴在房上,看着厨房的动静。只见小院之内,那个“推磨虫”果然在撅着屁 股推一个小磨;而磨下流淌的,正是白白的豆浆。

东方朔高兴地差点叫了起来。他心里想,我今天非要看看,这种“离奇”的东西到底是 怎么做成的!

过了一会儿,天快亮了,“推磨虫”停了下来,只见他将磨出的豆浆全被收入一个大木 桶中,又把满桶的豆浆倒进一个纱网袋子,将粗粗的豆渣过滤掉。这些东方朔都懂,他自小 在家帮助哥哥嫂子磨过豆浆,而且也爱喝豆浆。

“推磨虫”把豆浆过滤完毕,便将它倒入院内支着的一个大锅里头,然后在下面点火, 烧了起来。东方朔心想,怎么天还没亮,就烧起了豆浆,天亮之后不就凉了么?肯定有戏! 不大一会儿,锅上开始冒气。这时厨房外的小院门突然开了,从外边走进一个人来,正是淮 南王刘安。东方朔急忙将身子向后缩了一缩,他不能让淮南王发现自己又干起了孩子时的勾 当。

刘安进了院子,首先对推磨虫点点头,然后却向他摆摆手,要他出去。东方朔心想,原 来淮南王连推磨虫都要瞒着,看来制作“离奇”,是他的绝学呢!

刘安将推磨虫赶走之后,掀开锅盖子,见里面豆浆欲滚未滚,正在上涨。这时他从宽大 的衣袖里拿出一块大大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一个绳子拴着。

东方朔以为淮南王也在做儿时的游戏,他要把拴着绳子的石头放进锅里煮着玩儿?

果然,只见淮南王将石头提放进锅里,然后扯着线绳,让石头在锅中转了几圈,再几圈。

东方朔吃惊地看到,锅中的豆浆正慢慢地凝结,快要变成了“离奇”!由于吃惊,他的 手松了一下,差一点从房上掉了下来。

淮南王的眼睛只盯在锅里,当然没有发现有人偷窥。眼看着锅中碎玉一般的“离奇”雏 形,淮南王笑了起来,然后叫道:“成了,推磨虫,进来!”

推磨虫再度走了进来,他将锅中已经开始凝固的东西,分别盛进几个不同的小器皿之中, 看样子那是给淮南王准备着别做它用的,剩下的许多许多,全被装进一个蒲草编的袋子中, 然后将上边封好,又从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

那蒲草包马上变小变矮,一种白汁从受压的蒲包中流了出来,东方朔在房顶上就闻到了 一种清香且有点异样的味,那正是昨晚吃的“离奇”之味。

东方朔笑了起来,他慢慢地溜下房子,一边往房中走,一边琢磨着淮南王手中的石头是 怎么回事儿。

淮水之滨,水流滔滔。

东方朔、雷被和辛苦子三人,眼看着一条渡船过来,便与籍安世和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告 别。那人是雷被的表兄,叫朱尚。

籍安世有点哀求的样子:“东方大人,让我一起去吧,我马上就到十五岁了,你看,个 头够了吧。”

东方辛苦拦住他:“不行,不够十五岁,就是不能从军,这是汉家的法律。”

雷被对朱尚说:“表兄,籍安世就交给你了。家中二老虽在淮南太子府中,也望兄长多 多照应。”

那朱尚答道:“表弟放心。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孩子跟我也错不了!”

籍安世见自己不可能随行,便叫道:“雷大侠,东方大人,再过一两年,我去找你们!”

辛苦子答道:“好吧,到时候,我来接你。”

三人下船,艄公正要动篙,突然一个赳赳武夫赶了上来。

雷被对来人说:“田由,你怎么来了?”

那个被叫做田由的,一纵身便跳上了船。“大哥,你能从军,小弟就不能从军?”

雷被疑虑地:“可是?”

田由说:“雷大哥,小弟早就不想跟着太子刘迁了,今天急忙逃出,就是为了和你一道, 到战场上杀个痛快!”

东方朔不明白:“雷大侠,这是何人?”

雷被迟疑了一下,忙解释道:“噢,东方大人,这是田由,也是淮南八骏之一。”

“噢?”东方朔正纳闷着。

田由却说:“东方大人,不,东方大侠,小人田由久仰了。”

东方朔问:“田大人也想为国效力?”

田由回答得干脆至极:“是,小人在淮南八骏中名列末位,听说皇上和王爷都恩准雷大哥 从军,小人便也跟来凑凑热闹。咳咳。”

雷被也问:“田由,你出来太子同意了?”

田由想了想:“他哪会同意?小人是自己跑出来的。反正小人父母都不在了,也没娶老婆,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能拿我怎么样?”

东方朔好像看出了点什么,但却还调笑道:“田大人到沙漠上作战,将士们可就高兴了。

田由不太明白:“大人,此话怎讲?”

东方朔说:“你的‘甜油’,沙漠上找不到啊!”

众人哈哈大笑。

笑声将小船撑的,在淮河上打了一个转儿。

小院幽静,阒无人声。

东方朔走进自家的小院,心中有点惊奇。

齐鲁女从里屋迎了出来:“哎──当家的,你可回来啦!”

“夫人,什么事如此惊慌?”

齐鲁女欲言又止:“云儿她──”

东方朔急问:“云儿怎么了?”

齐鲁女想了又想,才说:“云儿,她……走啦!”

“怎么回事?她去哪儿了?”

“她将两个孩子留下,说是请我们帮她把他们抚养成人,她自己一人到郭大侠的墓地守陵 去了。”

东方朔此时突然明白:“难怪她要我在郭大侠墓边建房子。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齐鲁女低着头,说:“昨天晚上她让蟹儿跟我睡,今天一早就不见影了!”

东方朔又问:“那珠儿呢?”

“你也糊涂,珠儿一直在道儿家喂着呢!”

“云儿一直没奶水?”

齐鲁女这才说出实话:“嗨!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见她对什么都没兴趣,就说, 反正皇上是发话了的,等老爷回来,你就跟我们合成一家子,我也不忍心让你当妾,你就做二 奶奶吧。”

东方朔大怒:“你胡说些什么!”

齐鲁女快要哭了出来:“是我不好哇!可我也是好心哪!我没想到云儿听了这话就哭了, 将孩子往我怀里一塞,就躲进屋里,后来又对我说了要走的话,我以为她是说说而已,却没想 到,今天早上人就没啦!”

东方朔真的动了气。“我说老婆啊老婆,你糊涂啊!这回,你说怎么办?”

齐鲁女嘟囔着:“当家的,贱妾凭你发落。”

东方朔无奈地一屁股坐下地一声长叹。

齐鲁女却不依:“你杀了我吧。”

“胡闹!”东方朔不理。

“那你休了我吧。”

“一边儿去!”

“那我去临淄,跟儿子和媳妇过了!”说完,她还真的要走。

东方朔气得直叫:“回来!”

齐鲁女也急了:“那你要我怎么样嘛?”

“快跟我一起去终南山,把云儿找回来!”

齐鲁女觉得自己总该受点处分才行,于是跑到屋里,将个摘桃棍拿了出来。“当家的,这 家法你收回了吧!”

东方朔气得一下子将摘桃棍儿折成两截。

终南山的初冬,苍松郁郁葱葱。

在终南山的东坡上,有一个不太高的土堆,那便是郭解之墓。墓前无碑,但墓边有个小院, 院内两间房子。这便是东方朔应霍云儿之请,在此盖的守陵之居。

霍光刚从战场上回来,便来到终南山上。显然,姐姐的举动他是赞同的,至少也不强行反 对。此时他用笔在门楣上写下“云中居”三字。

云儿问:“弟弟,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姐姐,‘云中居’就是在云中居住的意思。”

“那姐姐就成了仙人?”

霍光认真地说:“姐姐,你如果觉得自己是个仙人,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在这儿住下,还会 觉得很舒服;如果你觉得还是在人世间活得好,那你就回到东方大人家中去住,反正皇上已经 恩准。”

云儿平平淡淡地说:“姐姐早已想透了。都说东方大人是仙人,可姐姐以为,他活得太累, 要照顾那么多人!若是个仙人,他也只是个俗仙。姐姐没能耐照顾别人,可也不愿连累别人, 姐就在这里当个自己心里的仙人。”

霍光却说:“姐姐,你是我心中的仙人,我会常来看你,弟弟会常来伴你的!”说着,两 行热泪顺着他的双腮流了下来。

霍云儿用袖子帮他擦干泪水。“姐不要你伴。我要你争气,成大器!”

霍光摇摇头:“姐姐,我……”

霍云儿打断他的话,继续说:“姐姐要你与霍去病、东方大人在一起,向他们学,做大事, 成大器!”

霍光仍想说:“姐姐,可我……”

云儿仍不让他说出来:“姐姐不要你学你姐夫。行侠仗义,不是砍砍杀杀!行侠仗义,要 在心里,要像东方大人那样,靠智慧!你要是有能耐,就把天下的不平都扯平了!从父母身上, 从姐姐和姐夫身上,你该看到这天下有多少不平的事啊!如果有一天你能把这些给扯平了,那 姐姐就算成仙了!”

霍光非常认真地说:“姐姐,霍光答应你……”

姐弟俩抱在一起,泪水犹如家乡的颍水,汩汩而流,难辨清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