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下午,太阳已经西斜。尽管天色已晚,武帝仍要东方朔、卫青、公孙敖一起, 到上林苑出猎。
东方朔正与太史令司马谈的儿子司马迁在一起。这个年轻人佩服东方朔的才华,就让他 父亲写了一封推荐信,来向东方朔讨教。东方朔也不客气,就和他在上林苑中的工地上聊了 起来。司马迁的学问不那么深,可对历史人物的见解却多有独到之处,这令东方朔大为赏识。 一听说皇上要去射猎,司马迁就要告辞。可东方朔觉得意犹未尽,就劝他留下来见见皇上, 也许皇上高兴,会同意他一同前往。
司马迁当然乐意,可在一旁却冒出一个人来,嘴撅得好高。这便是年纪只有十五岁的霍 去病。“干爹,你答应我多少回了,要向皇上奏明,带我去打猎,可今天这位哥哥都能去, 怎么就不带我?”
东方朔见他那个样子,也就发了恻隐之心。不过,他怕霍去病莽撞,故意地说:“你看 这个哥哥,人家比你也就大两三岁,文质彬彬的,哪像你,就知道冲啊杀的。”
“我也和这位哥哥一样,决不闯祸。”霍去病下了保证。
司马迁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东方大人,恐有不便,我还是告辞吧。”
“不必,不必。皇上今天肯定高兴,你们两个都去,准没问题。只是,你会骑马吗?” 东方朔问。
司马迁看到霍去病身边有一匹枣红马,便一跃而上。那马是霍去病的,见身上不是主人, 忙将两个前蹄立了起来,昂首长嘶。霍去病恐怕它伤着司马迁,忙上前喝住。可司马迁一点 也不害怕,牢牢地贴在马身上。
“好!能骑上这匹马,就说明你的骑术不错。皇上肯定会喜欢你!”东方朔赞许地说。 正在此时,武帝骑着一赤红马,与卫青、公孙敖、杨得意一道,驰出了建章宫。见东方朔身 边还有两个少年,武帝便停了下来。
“东方爱卿,那个瘦高的孩子是谁?”武帝手指司马迁问。
“皇上,这是太史公的儿子司马迁,他的骑术也不错呢!”东方朔答道。
“那就陪朕一起,出去转转!还有这个小崽子,早就听说你有两下子,今天我可要看看 噢!”武帝用马鞭指着霍去病说。
霍去病高兴地跳了起来,一跳便上了马。“皇上,您就先看看小的马术吧!”说完,他 将一只手按在马背上,竟将全身倒立起来,那马飞跑,可霍去病蜻蜓一样,稳稳倒立。
“好!好!”武帝叫起好来。
“快坐下,别逞能!”卫青大叫道。
霍去病一个鹞子翻身,钻到了马下,一只手稳稳地抓住马鞍,另一只手却从地下拣起一 块石头来,对准远处的一棵有鸟窝的大树,投了过去。不偏不倚,石头正击中那个鸟窝,鸟 窝掉了下来,鸟蛋摔到了地上。
“看你,那也是生命!”卫青愤怒地说。
“好啦,好啦,卫爱卿,去病这小儿,将来是块大材料。鸟窝都不忍,还忍心杀匈奴么?” 武帝称赞着说。
皇上如此为霍去病开脱,卫青当然也就不多说了,但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只 要不与人为害,所有性命都不该妄杀。
东方朔又弄来一匹白马,让司马迁骑上,他自己骑着那匹面部有白花的马,跟在武帝之 后,和卫青的大白马并道而驰。公孙敖和杨得意都是黑马,离得稍远一些。而杨得意的一群 狗,却跑在最前头。霍去病和司马迁呢,分别跟在东方朔和卫青的身后。在他们后边,还有 几匹身上有货架的马,是用来驮猎物的。
武帝对霍去病刚才的骑术很是赞赏。他回过头来,看看这个小伙子,心中有种莫名的酸 楚。他想,为什么卫子夫还不生个儿子呢?要是她生个儿子,肯定和她姐姐生的这小子一个 模样 !想到这儿,他便说:“去病,今天朕要看你的本领,行吗?”
霍去病自然高兴。“皇上放心,干爹早就说啦,要比,就跟我舅舅比,我要超过他!”
东方朔接过话来:“好小子,有志气!不过,你的箭法可没人教过,今天,要跟皇上学 学噢?”
霍去病伶俐的很,“孩儿十八般武艺都学了,其中就是箭术未精。如皇上能教孩儿一二, 孩儿就敢和飞将军李广争一高低!”
武帝心里想,这小子心气也太高啦。不过,男儿就该有志向嘛。想到这儿,于是他抽出 弓来,又摸出一只雕翎箭,说道:“好吧,朕露两手给你看看。纵马!”
众人纵横驰骋,赶出几只黄羊和野兔。
武帝拈弓搭箭,“嗖”的一声,正中一只黄羊。
众人齐声叫好。武帝示意霍去病来射。霍去病略作瞄准,一箭既出,黄羊也应声倒地。
早有两只狗冲了过去,将黄羊叼回来。
武帝甚为高兴,与众人趋马前奔。
不一会儿,野兔、黄羊等堆满了马背。
红日西沉,天色渐晚。
卫青是个谨慎的人,他不想让武帝再走远了,就说:“皇上,今天所获甚多,天色也晚 了,回去歇息吧。”
武帝最爱射杀黑熊,没有黑熊,有只野猪也行。可天色渐晚,黑熊和野猪早已吃饱,找 地方歇息了,哪里还发现得了?
武帝只觉得没有尽兴,就说:“没关系,我们今天走远点吧。”
公孙敖说:“皇上,前面就是卫青将军与微臣演练兵勇的地方,要不要再去看看?”
武帝兴致全不在此。“不,朕还要和去病他们练练手。卫青,公孙敖,你们就去让兵勇 收阵吧,朕改日再看。东方爱卿,我们几个再跑上一阵子,看看能不能赶起只黑熊来!”说 完,再度纵马狂奔。
卫青看一眼公孙敖,相对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去调停兵勇。
霍去病也猛加一鞭,紧随武帝向前冲去。
东方朔无奈,向司马迁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跟了上去。
杨得意骑的马,有一根绳子和驮猎物的马连着,跑得不快,就大叫道:“等等我!”
连他的狗,也不等他,一齐向前冲去。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四人马乏人困,夜幕正在降临。
突然,有一批人马,约三十人,手举火把,渐渐从四面包围上来。
来人是杜县的县令,名叫张丰粱。他原为凤翔县令,两年前才调往杜县任职。这杜县也 是长安的近郊,同为京畿要地,防卫甚为严密。加之这张县令的儿子张汤,是个闲不住的。 整天四处查访,要把杜县治理成京畿的首善之区,所以就和他的老爹一道,巡查来了。那张 汤已年近二十,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张丰粱看到有四、五个人被他们围住,就上前喝道:“好一批大胆毛贼,居然敢趁黑夜 之际,到我杜县来大肆骚扰。快给我拿下!”
他手下的兵勇,一起哄叫起来,先上来夺了杨得意身后马上的猎物。
杨得意愤怒了:“何人大胆,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吗?没看到这是……”
武帝挥了挥手,将他止住。武帝觉得下面这场戏,可能比打到野猪还好玩。他朝司马迁 呶呶嘴,意思是让他前面应付一下。
司马迁跃马上前,说道:“我们是打猎的,一时兴起,现不知到了何处,敢问你们是… …?”
张汤抢先说话:“这是京畿要地杜县。这是县令张大人。我们得知有人在此胡作非为, 弄坏了本县老百姓的庄稼,特来捉拿!”
武帝见这个年轻人出语不凡,便问道:“噢?你是什么人?”
张汤振振有词:“我是本县法曹,专门惩治无法无天之徒的!”
暮色之下,东方朔见到这小子面熟。对方右眼皮与眉间的一颗大痣,唤起了他的回忆。 “噢!这不是张汤小哥吗?得意,你忘了吗,那一年,我们在长安县城看到他,还是个乳臭 未干的毛孩子,正在那儿给一拨死老鼠下判决书呢?今天你开始拿治老鼠的方法来治人了?”
杨得意也想起来了:“没错,是这小子,又跟你爹到杜县来捉老鼠了?”
张汤好像也认出了他们,但他的口风丝毫不松。“不管是老鼠,还是人,只要犯了法, 本法曹就要把他捉拿归案!”
武帝正色地说:“好啊,本庄主今天要看看,你这个小法曹如何将我们捉拿归案。去病 哪。”
武帝口中称自己是庄主,东方朔等当然明白。只是霍去病还没有反应。东方朔瞅了他一 眼,“去病,庄主叫你哪!”
霍去病忙说:“小的在!”
武帝对张汤说:“你们不是要捉拿本庄主吗?这是跟我们出来的小孩子,你们先捉到他, 就算有本事!”
霍去病高兴地叫了声:“来吧!”他跃马上前,挥拳对张汤而去。张汤急忙后退,退到 兵勇身后。
霍去病乐了:“哈哈哈哈!跑什么,有种的上来呀?”
张汤却说:“我是法官,不和你交手!你们,”他指了指几名兵勇,“上,先把这小毛 贼拿下!”一名大个子兵勇纵马上前。他根本没把这个毛孩子放在眼里,所以也未动用武器。 二马交错,两人都伸出一只手来抓对方。不料霍去病手一伸,便将那汉子提下了马,扔在地 上。张县令大惊,指挥身边的兵勇们:“都给我上!”五名兵勇跃马向前,全都持刀操枪而 上。霍去病也不拿武器,从身后抽了出弓来,抵挡对方的大刀和长枪。只见他精神大振,愈 战愈勇,那一张弓,连推带拉,转眼间,居然把三个兵勇弄到马下。其余的两个害怕了,渐 渐后退。
张汤却大怒。“你们这些兵勇,白白吃皇上的官粮!难道拿不下一个小毛贼?全给我上, 团团围住,敢后退一步者,斩!”
武帝听了他的话,又看看张汤其人,不禁微微点头。众兵勇团团而上,围住霍去病。霍 去病全无惧色,越战越勇。东方朔拔剑欲出,被武帝止住。霍去病继续战斗,又将五人挑落 马下。
武帝大为高兴,连声叫好。
突然,又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只见五六匹马从一边杀过来。为首一人,短小精悍,手持 一把大刀。
张汤看了一眼,不由得大惊。他大叫道:“郭大侠,你怎么来了?”
众人也都一惊,原来这人就是威名远扬的京畿大侠郭解!武帝也曾听说过此人,行侠仗 义,颇有名声,不过今天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大能耐。
那郭解端坐马上,冷冷地说:“什么人,敢在本人的地盘上斗殴?”
武帝吃了一惊,这是你的地盘?
张汤却变了一副笑脸。“原来是京畿郭大侠。这是杜县县令张大人,在此捉拿案犯,大 侠快来帮忙!”
郭解却不搭理他:“案犯?就这么个孩子,也是案犯?”
张汤当然要辩解:“正是!他们在皇上的上林苑附近狩猎,还骚扰杜县的百姓,庄稼被 他们弄坏了许多。大侠既然来了,何不助官府一臂之力?”
“我不管什么官府,什么案犯,你们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小孩子,就是以强凌弱,本大 侠决不袖手旁观,得治治你们!”不料那郭解竟如此说话。
张汤不干了,“郭大侠,难道你不帮官府,要帮毛贼吗?”
郭解反唇相讥:“我看你官府的人,倒有点像毛贼呢。”
众人哈哈大笑。
张汤有些恼怒。“好啊,都说杜县有位京畿大侠,无法无天。如今在本县的地盘上,在 县令面前,你就敢为非作歹?”
郭解笑了笑:“我郭解不管你官多大,就是皇上老爷子在此,我也要讲个公道。你们以 多欺少,以强凌弱,本大侠管定了!”
张汤叫道:“那好,先把这个无法无天的郭解拿下!”
不料兵勇们不是向前捉拿郭解,反而纷纷向后退去!张汤大怒,忙将其中一个大个子拦 住。那大个子向张汤求饶:“张公子,求求您啦,我们就是一百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 敢和他打呀!”
张汤大声喝道:“废物!官府养你们有什么用!”
那兵勇说:“不是没用,这大侠太厉害,得罪他,我们全家都别活了!”
“混蛋,你就不怕官府让你不活吗?”
众兵勇一齐下马,跪倒在地,口中齐叫:“大人饶命,大侠饶命,我们要活命,不想打 啊。”
武帝心想,今天倒是看着了新鲜事。居然有人不怕官府,官府的人还怕他。他向东方朔 呶呶嘴,“去,上去问问。”
东方朔拍马上前:“都起来,都起来!今天咱们有缘相会,我们老爷想知道你们都是什 么人。”
郭解问道:“先说说,你们是些什么人?”
东方朔双拳一拱:“这是我们庄主;那位小孩,是我的干儿子。”
郭解趁着月光,看了武帝一眼。“你们庄主?长安方园几百里,没有我不认识的庄主。 你们到底是谁?还有你自己,叫甚名谁?”
东方朔拍了拍自己的剑:“本人是东方一剑,久仰京畿大侠郭大人威名,今天有幸相会。 多谢您仗义执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郭解犹豫了。“东方一剑?是东方第一剑?还是东方一剑?”
东方朔当仁不让:“本人不敢妄称东方第一剑,如果大侠您都取不走我手中的剑,当然, 我就是东方第一剑喽?!”
郭解点点头:“好!那我就来成全你,让你成为东方第二剑!”说完,他纵马向前,与 东方朔刀剑相对。
二人在马上,斗起刀剑之法。那郭解一把宝刀,削铁如泥;而东方朔那把利剑,是他学 成剑术后师傅所赠,岂非罕见之宝?一个是短小精悍者挥着宝刀,另一个是瘦削身影伴着宝 剑,刀光剑影之下,两人轻若闪电,柔若神猿,相斗二十余回合,居然不分胜负。众人看得 是热闹,只见二人闪转腾挪,谁也不曾伤得了谁;而武帝和霍去病他们两个,却深知刀剑门 道,他们发现,东方朔渐渐不支。突然,东方朔变化招数,躲开郭解刀锋,其剑法诡谲,滑 稽好玩,每每向郭解要害刺去,剑到跟前时却又转变剑锋,滑向一边。郭解也大大称奇,与 之又斗二十余回合。
霍去病有点沉不住气,叫道:“干爹!你劳累一天,而他是以逸待劳,这样不公平!”
郭解说:“那好!你小子也上吧,这样就算公平啦!”
霍去病冲上前来,与东方朔共战郭解。郭解从容应对,一个对俩,全无弱势。武帝在一 旁观战,对三人都十分欣赏。每见一个好的招法,他都点头,暗暗称道。
杨得意小声地说:“陛下,今天我们可都大开眼界啦。”
武帝点点头:“是啊,有这些奇才,我大汉要是不能称雄于世,那朕也就枉有天下了!”
杨得意仍是小声地说:“陛下,我们得回宫啊!不然,明天早朝可就没人啦!”
武帝也小声回答:“不急。哎,好像你和东方朔见过那个小法曹?”
“可不是,那小子,自小就狠着哪……”
话没说完,只听一阵叫喊,又有几百名官兵到来,将这里团团围住。原来,张汤趁东方 朔与郭解对阵之际,不知从哪儿又搬来了援兵。
杨得意说:“陛下,那小子搬兵来啦。”
武帝点点头,心想,这张汤也够快的。
郭解与东方朔等三人打得正在兴头上,全然不顾什么援兵。
张汤却大叫:“好啦,都别打啦!在这儿逞什么英雄?全部给我到县衙去,不然,我可 要不客气啦!”
郭解跳到一旁,说“你小子真是扫我的兴。好,东方一剑,今天就算我赢不了你。”
东方朔气喘吁吁:“那你承认我是东方第一剑啦?”
郭解无奈地说:“就算你是,行了吧!我们暂且打住,看我要这个不知深浅的小狗官好 看。来人!”
他的几位随从答道:“郭爷,小的们在!”
郭解手一挥,说道:“你们几个,从这小子带来的人堆里打他个五出六进,敢吗?”
众随从乐了,“这有何难?只要郭爷吩咐,他们就没命啦!”
张汤却着急了:“好啊,你们这是反抗官府,是犯上作乱!可是要被诛灭九族的!”
郭解边笑边说:“你小子再不识相,我先诛了你的九族!”
官兵们见郭解的人要杀过来,纷纷后退。
郭解笑了。正当他的随从要冲入官兵之中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来是卫青、公 孙敖等人带御林军三千,持火把而来。
杜县的官兵很识相,让出一条道来。此时东方已经发白。
卫青急忙冲过来,到武帝身边,翻身落马。“皇上!臣等半夜未见皇上归来,恐陛下迷 路,特来接驾!”
众人一听说眼前是皇上,吓得面面相觑。
张丰粱毕竟是县令,他连忙跪到地下,连连磕头。“皇上,陛下!小臣该死!小臣不知 陛下驾到,出言不逊,冲撞了圣驾,小臣死罪!”
杨得意幸灾乐祸地说:“我早就说了,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尤其是张汤那小子,狂到你 姥姥家去啦……”
武帝再次挥手,止住杨得意的话。他问道:“杜县县令,你叫什么名字?”
张丰粱边磕头边说:“启奏陛下,小臣姓张,叫张丰粱。”
杨得意一旁说:“丰粱,还丰肉哪。”
武帝指了指那个早陪着县令跪下的年轻人说:“那个小法曹,是什么人?”
“启奏陛下,他叫张汤,是小臣的儿子。”
东方朔插话了:“陛下,这爷儿俩,一个是多多的粮食,另一个有汤,在一起可是一道 美餐啊!从昨晚到现在,我们可没吃东西啦。”
武帝被他说得哈哈大笑。
张丰粱听到这里,忙叫道:“陛下饶命,饶命!犬子张汤,年少气盛,冲撞了陛下,请 陛下开恩。”
此时张汤跪在地下,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皇帝,但面上毫无惧意。
武帝觉得好奇。他叫道:“张汤!”
张汤小心翼翼地说:“微臣在。”声音很沉稳,一点都不像他父亲那样,颤抖着。
武帝问:“你知罪吗?”
张汤从容回答:“微臣骚扰圣驾,有罪。可是微臣不知圣驾在此,不知者不为过,况且 微臣为了京畿治安,保护京城,似也无罪。”
武帝暗暗称奇,心中说,说得好!他又问:“你深更半夜的,怎么知道朕等数人,在此 打猎?”
张汤来了精神:“启禀陛下,微臣负责一县治安,决不敢有半点懈怠,除了有兵勇巡逻 以外,终日派人扮作百姓,了解各方情况,快速向本法曹报告。只要有人进入本县,本法曹 都会知道。”
武帝眼睛一亮,面露喜色,自言自语地说:“好!没料到,在小小的杜县,竟会出现这 种吏治人才。”
杨得意向东方朔靠了靠,小声说:“糟糕!皇上这回要用这小子了。”
东方朔也小声地回他一句:“长安的大臣们,将要变成一拨一拨的死老鼠喽!”
武帝听他两个说笑,也不理会。他向县令道:“张丰粱!”
又是颤抖的声音:“臣……在。”
武帝说:“你为官一方,不知如何治理百姓,全靠儿子帮你张罗事情,自己首鼠两端, 冲撞圣驾,知罪吗?”
张丰粱还是磕头:“小臣知罪。小臣知罪。”
“念你生性懦弱,免你一死。快回府收拾行装,朕赏你良田百亩,回家耕种去吧!”
“小臣……谢……谢主隆恩。”
“不过,你这儿子,朕可带走啦!”
张丰粱马上又磕头:“皇上……饶……饶命!小的就……这一个儿……儿子,从小就… …由着他胡……胡来,小人教子……无方,恳请……陛下饶过犬……犬子吧!
武帝这回生气了:“胡说!你以为朕要杀他?朕要用他!他比你,可是强过百倍啊,朕 要让他在廷尉府磨练磨练,朕的吏治,将来说不定要靠他呢!”
张丰粱这才停止颤抖,不过他的头磕得更快:“小的知道了,小的谢皇上大恩大德。”
张汤也跟着叩了三个头:“微臣谢陛下知遇之恩,来日定当以死相报!”
东方朔听到这儿,对杨得意说:“不吉利,不吉利。刚被封官就说死,不吉利。”
武帝四周环视一下:“还有那位郭大侠呢?”
郭解早已下马,但未跪下。“草民郭解在。”
武帝问道:“你知罪吗?”
郭解说:“草民郭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意之间,为皇上解围,不曾有功,但也 不知有罪。”
武帝大声说:“大胆!你聚众一方,对抗官府,还能说不知何罪?”
郭解辩解道:“皇上!草民世代居住京郊,从不为非作歹,只是草民生性耿直,爱抱不 平。最恨恃强凌弱之人,刚才见官府以众欺寡,所以才出手相救,申张正义。”
武帝有些生气了。“好个申张正义,这么说,官府也不在你的眼里!朕今天已经看到, 要是官府做了你们不满的事,你就要反抗官府喽?”
郭解直着头说:“草民上秉天意,下解民意。不符天意和民意者,草民一概不容。”
武帝问道:“官府都由你来不容,还要朕做什么?早晚你都是反贼!给我拿下!”
东方朔翻身下马,拉住武帝的缰绳。“陛下!臣以为郭大侠所说,和陛下所言,正是一 个意思啊。”
武帝不解地说:“什么?他和朕是一个意思?”
东方朔说:“可不是吗!臣听郭大侠说,他上秉天意,下解民意。不符天意和民意者, 一概不容。和陛下所言,正是一个意思啊。”
武帝问:“哪里是一个意思?”
东方朔慢慢地说:“陛下,他上秉天意,您是天子,天意就是您的意思。下解民意,就 是老百姓的心里话。陛下一代明主,从来都是天意和民意归为一统的。如今有人愿按陛下您 的意志和百姓的心意办事,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
武帝幡然醒悟:“唔……”面色略有改变。
东方朔接着说:“微臣所知,原是耳闻。今日见到郭大侠,方知其所作所为,真有千古 义侠风范。司马子长,你过来!”边说,边将司马迁拉下马来。
“陛下,微臣对郭大侠的了解,也都是听别人所说。这司马迁是今日太史公司马谈之子, 不单精通历史,对今天的游侠也十分熟悉,陛下不妨一问。”
武帝被东方朔引到这个道上,当然就要问了。“司马迁,你对这等游侠之事还有所了解? 说来与朕听听!”
司马迁微微施礼,说道:“陛下,微臣帮助我父搜集史料,曾经游历名山大川,听说民 间有不少侠义之士。而京畿郭解,实为天下游侠中罕见之人。”
武帝:“噢?”
司马迁继续说道:“郭解有一个姐姐,只有一个独生子。这孩子骄生惯养,不务正业, 一日与人斗殴,将人杀死。他自仗舅舅是郭大侠,不到官府自首,反到躲起来了。郭大侠得 知此事,将其外甥亲自捉拿归案,为那人偿命方为完事。”
武帝一怔:“噢?张汤,果有此事?”
张汤如实回答:“确有其事。”
司马迁接着说:“微臣还知道,他……”
武帝挥了挥手,“不用说啦。郭解确实为人中豪杰。朕命你为待诏公车,为朕奔走,不 知何如?”
不料郭解并不谢恩,反而说:“启禀皇上,草民深谢陛下恕罪。不过小人久居草野,生 性不能与官场相融,况且家有八十老母,需草民侍候。恳请皇上让草民仍在京郊草莽间自求 活路。若陛下用得着草民之时,草民自当效力。”
武帝大声道:“你敢抗旨?”
东方朔见皇上要生气,就劝说道:“陛下,罗卜白菜,各有所爱。他是林中飞的鹰,不 是笼中养的鸟。你要把他养到笼子中,说不定就会急死闷死的。再说,象我东方朔这样,笼 中的鹦鹉,已够您烦的了。哪一天,您想要这只鹰的时候,臣就替您领回来,不就是了吗?”
武帝听了这话,觉得也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突然,他脸一拉,“不行! 郭解,朕命你回家安顿老母,一个月内,到御前报到,不然,以抗旨论罪!”
东方朔:“陛下,这——”
武帝不容他再说话:“东方朔,卫青,我命你二人督办此事。一个月后,郭解不能到京 履任,我拿你二人是问!”说完,勒马就回。
卫青和公孙敖不敢怠慢,忙带三千兵马护驾而去。张汤却不管他的老爹还在地下跪着, 自己跟着皇上的大队人马走了。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郭解头也不回,带着随从,也走了。
东方朔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看着郭解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不是霍去病拉他一把,他还 不知道回马去追赶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