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宣室之内,今天的气氛又是异乎寻常地严肃。原来武帝正与几位近臣商议丞相 的人选。
这次参加议事的人选,全由武帝一人召集。皇太后再也不问政事,她也再无合适的人选 可推荐了。
公孙弘、汲黯、东方朔三个是上次商议丞相人选时的旧臣,而韩嫣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 人物。
“今天请几位爱卿前来,是想让你们为朕想一想,这丞相之位,自田鼢死后,久空无人。 何人适合此位,请诸位爱卿,各抒已见。”武帝沉稳地说。
公孙弘、汲黯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声。
“怎么了?众爱卿,这么重要的位子,过去那么多人争,难道你们都没曾想过?汲爱卿, 你不是最能直言的吗?为什么不说话?”武帝有些纳闷。
皇上点了名,汲黯不能再不开口。“陛下,臣保举一人,可作丞相。”
“谁?”
“陛下,江都王的相国董仲舒,名高天下,为人正直,且这些年来,将一个桀傲不训的 江都王,调教得很合规矩,臣以为,董仲舒可作丞相。”
“咦?汲爱卿,这董仲舒,应该由公孙弘来推荐才是。你是崇尚黄老之学的,黄老和儒 家一向对立,为什么你要推荐董仲舒呢?”
汲黯从容对答:“陛下,您要臣推荐的是丞相。如果陛下要臣推荐天下学说,臣以为道 家为最;可是要论丞相人选,臣则以为董仲舒为佳。”
武帝赞许地说:“好!汲爱卿,你真是举贤不忌仇,难得,难得。公孙爱卿,董仲舒是 你的老师。你说,他当宰相,是否合适呢?”
公孙弘嗫嚅地说:“陛下,臣以为,要说为人和学问嘛,臣的老师董仲舒是天下的人望。 可要说这丞相之才嘛……”
武帝又惊诧了。“怎么,你倒认为不合适了?”
公孙弘却圆滑地说:“臣以为,要谁做丞相,是陛下的事。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 之上,必须对皇上您的话,言听计从,不能有一丝一毫违背圣意才行。”
武帝点点头:“嗯。你是说,董仲舒正直有余,能否与朕保持一致,还需考验?”
公孙弘连忙答道:“陛下所言极是。总之,这丞相人选,可要请皇上三思而行啊……”
汲黯走上前来,质问道:“公孙大人,你一向把董仲舒奉为恩师,怎么今天,到了任用 他的最好时机,你却拆老师的台呢?”
公孙弘却不以为然。“汲大人,您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您能举贤不避仇,就不能让公孙 弘举贤不用师?”
“我没说不可以。可董仲舒有何不可之处?”
公孙弘不理他,径向武帝说:“陛下,臣不仅是为陛下着想,也是为恩师着想。这丞相 之位,臣为之思考再三。陛下亲政近十年,圣意未必能全部实施,与丞相不能按圣意行事大 有关系。吾师董仲舒耿直有余,而顺从不足;如迎来为相,一旦与圣意有违,陛下便会碍于 其名,惩之不是,从之也不是,结果,要么有损陛下,要么有损恩师。所以,臣以为,这丞 相人选,要以能否符合圣意为准。”
汲黯瞅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地说:“公孙大人,你真是个老滑头。就知道一味逢迎!”
武帝却不以为然。“呃,汲爱卿,不必出语伤人,公孙爱卿的话也有道理,既为朕着想, 又为他的老师着想,不必责他。东方爱卿,你说呢?”
东方朔半天没说话,此时却来了一句:“陛下,您身边有一人,大有赵绾之才,何不用 之呢?”
“你是说朱买臣?”
“正是。陛下掌管天下,时有四人为你所用。赵绾王臧,早被太皇太后赐死;窦婴田鼢, 又都死于非命,何不找类似赵绾王臧的人呢?那朱买臣,和赵绾有形神皆似之处,陛下何不 用之?”
武帝想了一下,正色地说:“爱卿之意,朕也明白。那朱买臣才气尚可,为人也忠厚正 直,然而气度却已不足。况且,皇太后怀疑田鼢之死,与朱买臣有关,近日要找他问个究竟, 朕已让朱买臣为会稽太守,赴任去了。”
东方朔吃了一惊。“陛下所言有理。那,臣以为,只有汲黯汲大人,能当此任了。”
武帝看了汲黯一眼:“汲爱卿,你说如何?”
汲黯跪下说:“臣请陛下留臣一条性命。”
武帝不解地说:“汲爱卿,这是从何说起?”
汲黯大声说:“臣天性耿直,过董仲舒十倍,如董仲舒已是耿直,那臣便会天天与陛下 吵架,陛下迟早会一怒之下,要臣性命。所以,臣请圣上饶臣一命。”
武帝转过头来,问公孙弘:“公孙爱卿,你以为朕会如此可怕么?”
公孙弘回答得很巧妙:“臣以为,纵是陛下不会如此,以汲大人之直,也会逼迫圣上如 此。”
汲黯不跪了,他站起来说:“陛下,您看看,汲黯丢了性命,还是自找的呢!”
“那你们说,到底何人可为丞相之职?”
东方朔笑着说:“陛下,依公孙大人之见,陛下您是一条龙,丞相就要是条虫。”
“虫?”武帝乐了。“虫,也要是条大虫啊?”
东方朔回答道:“对,要是条大虫。陛下,有一大虫,善于变色,陛下您说绿,他就变 成绿;陛下您说红,他就能变红。陛下,他对别人,是条变色龙;对您,他是条变色虫。这 样的人可能陛下最喜欢。”
武帝大喜过望。“东方爱卿,说得好!你说说看,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有啦!此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东方的眼睛往公孙弘瞅了瞅。
武帝顺着东方朔的目光,向公孙弘望去。公孙弘对东方朔的这一比喻坦然对之,毫无怨 言。
“噢,朕明白了。公孙爱卿,你说,东方朔的话,是指谁呢?”
公孙弘上前一步:“陛下,东方朔所说的虫,便是小人。”
“你便是那条虫?”
公孙弘谦逊地说:“陛下,臣如能在陛下面前做一条虫,那是臣的福份,也是陛下的福 分。”
武帝摇了摇头,笑了。他停了一下,却点起头来,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对,对,你 是条大虫,变色龙一样的虫。朕明白了,朕就要你这样的大虫当丞相。汲爱卿,东方爱卿, 你们以为如何?”
汲黯不干了:“臣汲黯,耻与这种大虫同朝为伍,臣请陛下放臣归还故里,种田为生。”
武帝露出不快的神色:“汲爱卿,你这又是为何呢!要你当丞相,你要朕留你一条性命; 朕要公孙爱卿为丞相,你又要回家种田。难道就没有第三条道?”
汲黯说:“公孙弘虚伪至极,臣耻与他同在朝廷。”
公孙弘却说:“陛下,汲黯大人直言敢谏,臣愿与他为伍。”
武帝问他:“公孙爱卿,他说你虚伪至极,你还愿与他为伍,难得,难得。一个如此耿 直,另一个如此有气度,难得,难得。”
听了这些话,公孙弘一点都没有难为情的意思。“陛下,臣对陛下只知道忠,别的一概 不论。虚伪也好,虚假也好,臣只是能为陛下作一条虫,笑骂由他,臣只知道忠。”
武帝又问东方朔:“东方爱卿,他所说的忠,不正是你说的忠么?”
东方朔走过去,指着公孙弘穿的破旧衣服,“陛下请看!公孙大人穿的,从外面看,从 来都是破旧衣衫。众人都以为他最能节俭。可是陛下您看”,他走上前去,掀起公孙弘的外 衣,露出了里面崭新的绸缎衣裳。“公孙大人是把肉埋在碗底下,这破衣下面,全是崭新的 绸缎。臣请问陛下,这是忠呢?还是诈呢?”
武帝也吃一惊。“公孙弘,你这是何意?”
公孙弘却镇静地很。“陛下,东方朔说的,句句是实。臣内着绸缎,一是要保养身体, 为陛下出力;二是要从内里记住,是陛下给臣的恩典,让它时时提醒为臣,不要忘了给陛下 效忠。而外面罩上一层破旧衣衫,是为了让世人看到,陛下身边的重臣,也不忘记节俭,圣 上本人,肯定更是节俭的圣君。臣费尽苦心,只是一个忠字啊!”
武帝听了,龙颜大悦。“好,朕就要你这样的忠,就是要你们三个人不同样式的忠!朕 今天,就命你权领丞相之职,官从一品。待有功封侯之后,再正式就任丞相!”
公孙弘跪地磕头:“臣谢陛下大恩!”
汲黯转身就走,却被东方朔拦住。
汲黯生气地说:“东方朔,你弄巧成拙,把这样的人推到丞相的位置,对得起陛下,对 得起天下吗?”
东方朔却意见相反。“汲大人,这您就过分了。您也明白,这多么年来,哪一个有性子 的丞相,是个有好结果的?不仅是一个人被诛,而且是一堆人遭殃!你之所以不愿为之,还 不是怕皇上杀了你?如今皇上圣心至高,找一个虫一样的丞相,岂不更好?”
汲黯直着脖子:“那就让我回家种田!”
东方朔拉着他:“错也,错也!”
汲黯不明白:“错在哪里?”
东方朔笑着说:“正因为丞相如虫,不会和皇上争执;这朝中,才要您这样的耿直之臣, 为皇上进谏,为万民请命!”
汲黯睁大眼睛盯着他:“那,天塌下来,由我顶着?”
东方朔也直起脖子:“东方朔的个子也不比您矮,难道我还会溜?”
汲黯想了一想,转怒为笑。“你说得也是。”
东方朔拉他向转过身来。“咱俩个,一庄一谐,你唱我和,难道不也是为皇上尽忠,为 万民造福?”
汲黯以手击东方朔之掌,“好,那汲黯就不走啦!”
武帝看到二人的争执定了论,就一拍案子,说:“这才叫对!汲爱卿,朕命你为主爵都 尉,官从二品,专门勘察各种官员,包括丞相的过失。就是朕有过失,也只管直言切谏!”
汲黯抱拳,以揖代礼:“皇上圣明,臣谢恩!”
武帝又叫道:“东方朔!”
东方朔:“臣在!”
“朕命你为大中大夫兼御前行走,官从二品,仍可带剑上朝,受不死之恩!”
东方朔也是以揖代礼:“臣谢陛下大恩!”
武帝站起来,走到三人中间,慷慨激昂地说:“近日边境频繁来报,匈奴又在上谷一带, 侵我疆土,杀我边民。朕要加强边备,彻底还击。必要时,朕要御驾亲征,彻底打垮匈奴!”
东方朔等人齐声:“皇上圣明,臣等尽忠效力!”
上林苑中,武帝骑着一枣红马,东方朔还是那匹花脸白马,观看士兵演练兵阵。
卫青骑着他那匹心爱的白马,在战阵中间,指挥将士们布阵。只见他的面前都是一些以 四匹马从两端拉着的方型战车,战车之间以铁链相锁,诸车连环。卫青挥动黄旗,将士们外 面的两匹带红缨的马拉着战车,往前奔驰,战士们杀声震天。卫青又挥动黑旗,将士们将马 勒回,反让后面跟着跑的两匹带绿缨的马拉着车,向中间收缩,马上形成一个铁桶似的车阵。
一群扮演匈奴兵马的将士冲了过来,被锁链绊得人仰马翻。
武帝大声叫好。他纵马驰向战阵,卫青将黄黑旗同时举起,将士们用枪一挑铁练,战阵 马上化开。
武帝驱马来到卫青跟前,高兴地说:“卫爱卿,有你这种武刚车阵,依朕看来,就能保 证我军万无一失!”
卫青说道:“启禀陛下,这只是对付匈奴铁骑的一个办法。真正的困难,可能是沙漠上 的干旱和严寒。臣以为,最关键的,还要靠皇上您的决心,还有您的这些为国不惜性命的将 士!您看,”他用马鞭指了一下在他跟前的霍去病,“个个都是这样的,憋足了劲呢!”
霍去病说道:“皇上,去病已经准备妥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保证让匈奴兵马有来无 回!”
武帝高兴地说:“好,卫爱卿,去病,说得好!传朕旨意,你手下所有的将士,从今日 起,每人赏金十两,交给他们的父母和家人。如有战死沙场的,他们的父母妻儿,全由朕来 养活了,抚恤优等,五十年不变!”
众将士齐声高呼:“谢圣主隆恩,我等誓死效命疆场!”
武帝喜形于色。“好,卫爱卿,朕当再发五路兵马,打击匈奴。五天之后,朕将在灞水 河边,为你们送行!”
卫青诚恳地说:“陛下,臣有两个请求。”
“卫爱卿,请说。”
卫青指了一下身后的公孙敖说:“陛下!上次对匈奴之战,公孙敖无罪受罚,被贬为庶 民。臣请陛下开恩,让他官复原职,和卫青一道出征。”
武帝点点头:“朕准了!让公孙敖官复原职。那还有一个呢?”
“陛下,臣习武有余,但文才不足。臣想请陛下派一员既有武功,又备才智的文士,为 臣的监军,指点迷津!”
武帝点点头:“噢?你说,谁合适呢?”
“请陛下圣裁。”
霍去病却叫道:“陛下,我干爹最合适!”
“哈哈!朕就知道,你们想三兄弟在一起。可是,朕的身边,离不开东方爱卿。东方爱 卿,你说呢?”
东方朔驱马上前:“陛下!臣想到战场上试试,我这东方一剑,是不是锋利;也想看看, 那匈奴人,是不是铁脑袋!”
“哈哈哈哈!”武帝大笑。“你们显然是串通一气。东方爱卿,朕要御驾亲征时,自然 会让你总参军机。可现在,朕身边离不开你。卫爱卿,朕会给你选个合适的文臣,满足你这 个请求!”
卫青看了东方朔一眼,无奈地说:“臣谢陛下隆恩!”
东方朔又在家中练剑。前天阅兵,武帝不让他去疆场,这并没有让他气馁。东方朔知道, 皇上确实不愿他离开身边,同时,他也想留在皇上身边。也许这次出师不利,皇上便会御驾 亲征,那时,他还是能上战场的。
因此,他一有空,就要练剑。新来的阿菊姑娘也放弃了棋子,拿着一把剑,跟着比划起 来。道儿手拿着围棋子儿走过来。“阿菊姑娘,上战场是我们爷们的事,你跟我们老爷学会 琴棋书画就了不得了,学这个玩艺儿干吗?快来跟我下棋!”
阿菊用眼角乜了他一下,没搭理。
道儿又走到东方朔面前,说:“老爷,皇上不让你上战场,你就别练啦!这回我求您让 三个子。”
东方朔停下来:“不让我去,就不练啦?万一卫大人那儿风声吃紧,皇上要御驾亲征, 恐怕连你小子也得去呢!”
杨得道浑身发抖:“老爷,我害怕。”
东方朔笑了。“哈哈哈哈!上次在霸陵,你不也是筛了糠嘛?可到生死关头,你还是勒 住了一个呢。”
杨得道小声说:“老爷,小的那是急啦,闭上眼睛,就勒。”
“那匈奴,都是在马上,你可勒不着哇。”
“那老爷你也骑马,我就骑在老爷您身上,去勒匈奴的脖子。”
东方朔一挥剑:“什么东西!我骑着你,去勒匈奴还差不多!”
二人正说笑,发现朱买臣来到院中。
他的出现,让东方朔觉得很意外。“哎,朱大人,皇上说你上任去了,你怎么还没走? 是想让皇太后赏你个脸?”
朱买臣悄悄地说:“东方大人,别戏弄我啦。买臣有要事相报。”
“那好,咱们进屋来说。”他领着朱买臣走进屋里。
朱买臣神秘地说:“东方大人,王臧的消息,我打听到啦!”
东方朔不大相信:“他真的活着?”
“可不是?只是,他活得比我还惨,我们要救他才行哪!”
“他在哪里?眼下手头事情可太多……”
朱买臣急着说:“不要紧,不要紧,他就在长安!”
东方朔吃了一惊:“啊?他吃了豹子胆啦,敢呆在长安?”
“大人,我到渭水边上,打听了好久,后来才知道,那年救走王臧的那条大商船,是珠 宝商董家的大船!”
“噢?是董偃家的船?”
“正是。三年前,董偃的老爹病死了,所有的家产和奴仆,都归了董偃。我去董家上下 打听,他们说,八、九年前,老太爷的确在渭河当中救回一个人,可那个人,是个傻子,老 爷一死,傻子也不知被董偃弄哪儿去了。”
东方朔眼珠儿一转,“我明白了,董偃弄走这个傻子,一定是放在小别墅里,侍候他和 窦太主呢!”
“窦太主可是认得王大人啊!”朱买臣有点惊慌。
东方朔则说:“不一定。窦太主又没上过朝、议过政。既然如此,我们就要找一找。那 地方我知道,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探探!”
朱买臣脸上露出难色。“那董偃,如今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听说皇上叫他‘主人翁’, 咱惹得起吗?”
东方朔气得一拍自己的屁股:“他是这个主人翁!朱买臣啊朱买臣,我看你,不是卖茶 卖糊涂了,就是被你那杀猪的老婆给吓晕了。就董偃这种小人,皇上还拿他当一棵葱?皇上 是拿他和窦太主开心呢!稳住了他们,陈皇后就没脾气!好,这大白天的,‘主人翁’还在 宫里,窦太主在自己家,小别墅肯定没人,我们俩这就去探探营!”
朱买臣咬咬牙:“好,说走就走!”
东方朔与朱买臣来到长安东郊的渭水小别墅。
如今的这个小别墅,已变得比过去更为富丽堂皇。而且,门外还多了一个家丁站岗。东 方朔让朱买臣在前边与那家丁说话,自己照他脑后拍了一掌,那家丁便木呆呆地靠在门边上。 在一个地下室里,窗户射进的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一张有块大伤疤的左脸上。这便是王臧。 他正在阴暗的角落里修理古董。由于长期在地下室里,他面色苍白;但由于焦虑,他又满面 皱纹。看起来,怪得吓人。
在他的身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古董。王臧专心致志地清理一只大鼎,一边清理,一边自 言自语说:“这种宝鼎出现,可是天下要出圣君的征兆啊!”
东方朔与朱买臣进了小院。他们发现一个地下通道。东方朔用手一拧,通道的门开了。 二人进入通道。
一道光线照进了黑屋。王臧猛地抬头,警觉地问:“谁?”
由于背光,来人面目模糊不清。只听朱买臣说:“故人相见,难道王大人不认识了?”
王臧大吃一惊。“谁是王大人?我不姓王,我是主父偃!”
“主父偃?”东方朔乐了。“又是一个有意思的名字。朱大人,我原来以为你的名字已 经够好玩的了,这儿还有一个更绝的!”
王臧手持利器,站了起来。“你们到底是谁?不说我可要动手啦!”
东方朔笑道:“啊哈!王大人,连我东方朔都不知道了?这位朱买臣,朱大人,就是当 年在霸陵歪脖子树下荡秋千的赵绾。难道你忘了霸陵的歪脖子树?”
王臧吃惊地:“赵大人,他也活着?”
“不仅活着,还与家小团了圆,还当上了会稽太守呢?难道你这个主父偃就不想重见天 日了 ?”
王臧扑通跪下:“东方大人,东方恩人!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多次梦见您来救我!谢天 谢地,主父偃在此熬了多年,终于要见天日了!”
东方朔连忙拉他:“快起来,起来!现在不是跪着谢恩的时候。”
王臧跪下痛哭。“东方大人,赵大人!真没想到我们还能相见啊!”
东方朔说:“相见不是好事么?哭什么?等一会儿,若是窦太主和董偃回来,恐怕连听 你哭的时间都没了!”
王臧哀求说:“东方大人,赵大人,快点,快想办法救我主父偃出去吧!”
东方朔拉起他,“别着急,我们既能找到你,还救不出你?坐下,慢慢说。”
三人相对坐在凳子上。东方朔说:“王大人,如今赵大人不能姓赵,已经是朱买臣朱大 人了。对啦,你怎么回事,叫起‘主父偃’这个怪名字?”
王臧双手一拢:“二位大人!那一年,我和赵大人顺着渭水漂流而下,船翻后,我摸了 摸头和脸,都是血,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条大船里,四周都是 珠宝和古董。有个叫董老太爷的人,问我叫什么。我哪敢说我是王臧呢?只好摇头。董太爷 就叫我大傻子。我也就装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他给我治好了伤,发现我是个识文断字的 人,就让我学认古董,说我还算聪明,就让我做了他的奴仆,专门帮他整理古董。”
“后来怎么到这儿来啦?”
“三年前,董老太爷不行了,他的儿子董偃就将我带到这里。”
朱买臣惊奇地问:“窦太主就不认得你?”
“窦太主说我不像个修古董的,把我吓得七魂出窍!我想,如果她知道我就是被太皇太 后赐死的王臧,我还有命吗?于是我就继续装傻。幸亏我脸上有这块大疤,不然,恐怕早就 被她认出来了,没命了!”
东方朔还是不忘问他的怪名字。“那你怎么叫起主父偃呢?”
“他们一开始也叫我大傻瓜,后来有一天,他们心血来潮,就要给我取名字。”
朱买臣说:“主父偃,这名字也同样难听啊!”
王臧却说:“东方大人,难道你还不明白这名字的来历?”
东方朔想了想:“对,这名字虽然怪,可是有点意思。这主嘛,是用窦太主的主字为姓。”
王臧苦笑道:“还有那董偃,还叫‘主人翁’呢!”
东方朔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姓主,就是跟着他们两个的姓了?”
“可不是嘛!那董偃,比我的孩大不了几岁,非要我当他们两个的儿子,这‘父偃’二 字,就是污辱小人的意思!”
朱买臣气愤的说:“这个小人,也太能占便宜了!”
王臧则道:“我只要能活命,还管得了那么多?叫主父偃,就是主父偃吧!总有一天, 我要叫他反过来,当我的儿子!”
东方朔说:“这种乱臣贼子,还配为人之子?”
王臧问道:“东方大人,听他们两个的话音,皇上如今很宠爱那董偃呢!”
东方朔解释道:“皇上因为太后干政,心里烦闷,才让这狗东西给他寻开心。没想到, 爱干政的太皇太后归天了,不爱干政的皇太后也是个要干政的!”
王臧一惊:“什么?太皇太后,她,她死了?”
朱买臣接过话:“可不是嘛!这个女人不死,我能出头吗!”
王臧急切地说:“那,赵大人,你快救我出去啊!我这九年,奴仆的日子,地狱的日子, 受够了哇!”
朱买臣安慰他说:“王大人,不要着急。是东方大人又找到了我。今天,我和东方大人 不又找你来了吗?”
王臧又扑通一声跪下。“东方大人,你做好人,就做到底,再救我一次吧!”
东方朔笑了。“你急什么嘛!九年都过去了,三两天的时间,还熬不过来?”
“现在,我就跟你们出去!”
东方朔问他:“现在出去,怎么给皇上说?让皇上给你承担欺骗祖母的罪过,清史上留 个骂名,再恢复王臧王大人的郎中令之职?”
王臧一时语塞。“这……”
朱买臣说:“王大人,你不能急。我是用朱买臣的名,皇上才重新任用的。看来,你这 辈子,也只能用主父偃的名,再和妻儿老小团圆喽!”
王臧再磕头:“能够重见天日,能和妻小相聚,别说叫主父偃,就是叫孙子偃,重孙子 偃,我也是无所谓的啊!”
东方朔击了他一掌:“好!王大人,你从今以后,只能是主父偃。你在这儿先呆着,不 出三天,东方朔就会让你重见天日!”
王臧磕头如捣蒜地说:“东方大人,能让小人重见天日,主父偃就是给你做牛做马,也 毫无怨言……”
长安城北,渭水之滨。
卫青等人率众多兵马,云集河的南岸。河边高台之上,为武帝命人新建的点将台,也是 壮行之台。此刻,汉武帝已端坐台上,两侧数十面战旗,武士成群。身后,有一面巨大的战 鼓。左有韩嫣,手持旄节;右有东方朔,身背宝剑,手执长戟,共同护卫。卫青、公孙敖等 众将立于台下。
三通战鼓,军号齐鸣。
鼓点一落,万籁俱寂。
武帝高叫道:“众将军!”
卫青等人:“在!”
武帝朗声说道:“自我大汉立国以来,匈奴单于屡屡犯我边境,扰我边民。朕前曾发兵 三十万,讨伐匈奴,不料朕用人不当,为其所乘。今日朕再发大军,重整旗鼓,一定要打败 匈奴,为我高祖复仇,为我大汉扬威!”
众将士齐声吼道:“打败匈奴,为高祖复仇,为大汉扬威!”
武帝高兴地叫道:“好!卫青将军!”
“臣在!”
“朕命你为车骑将军,领兵五万,出兵上谷,然后直插匈奴后方,截断敌军后路!”
“臣领旨!”卫青接过令牌,半跪而拜,然后退归阵列。
“公孙敖!”
“臣在!”
“朕命你为武骑将军,与李息领兵五万,出兵代郡,牵制敌人,掩护卫青将军深入匈奴 腹地!”
“臣领旨!”
“公孙贺!”
“臣在!”
“朕命你为轻骑将军,与苏建领兵十万,出兵云中;然后传雁门太守李广,领兵五万, 同时出兵,正面迎敌!”
“臣领旨!”
武帝环顾四周一遍,又叫:“众将军!”
“有!”
“兵不在多而在勇;将不在多而在谋。朕有宝剑一把在此,特赐予公孙贺将军,命他统 领各路。若有违令者,先斩后奏,决不姑息!”
“臣等听令!”
武帝将一把宝剑交给东方朔,东方朔转交给公孙贺。武帝接着说,“此役至关重要,只 准取胜,不许言败。若再不能打败匈奴,全不要回来!待朕御驾亲征时,再定功过!”
众将士怒吼:“我等效死疆场,定保圣上无忧!”
武帝正要下令出发,突然,董偃狼狈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到武帝面前,扑通一声跪 倒。
“皇……皇上,不……不……不好啦!”
流畅的发兵仪式突然被搅乱,武帝不由地龙颜大怒。“怎么回事?!”
董偃结结巴巴地说:“皇……皇上,朱买臣他……他……”
武帝几乎是盛怒了:“朱买臣怎么了!”
“朱买臣他……他带人闯进我的……,不,闯进窦太主的别墅,抢走了主父偃!”
武帝气愤地:“什么乱七八糟的,慢慢说!”
“皇……皇上,朱买臣他抢走我的奴仆主父偃……”
东方朔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董偃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这佞贼,皇上出兵之际, 你却以琐小私事,前来搅乱,口出不祥之言,坏我大军士气!皇上,快快斩了这不祥的东西, 不然,我大军就会出师……”
他没再说下去。就这几句话,已让武帝脸上更为难看了,有点铁青之色。
点将台的另一侧,朱买臣正领着主父偃走过来。二人见到被东方朔提着的董偃,先是一 惊;然后急忙向皇上跪下。
武帝叫道:“朱买臣,你这个时候,搞什么鬼名堂!”
朱买臣叫道:“皇上!臣朱买臣,为皇上寻得良臣主父偃,不料他却被董偃这厮,囚禁 于家中!”
说完,他用手将主父偃的头发往后一拉,让主父偃抬起头来,让武帝能够看清他是谁。 武帝吃了一惊。“主父偃?你不是王……?”
主父偃何等聪明?他打断皇上的话,连忙说:“陛下!臣王二小,现在叫主父偃。主父 偃给皇上请安!”
武帝开始时摸不着头脑,这会他有点明白了。原来王臧也被赵绾给找到了,可董偃,干 吗要藏起他?武帝很想知道个究竟,可这儿,毕竟不是问事之处。
东方朔提住董偃不放,高叫道:“陛下!这主父偃,就是昨天臣给您说过的,可协助卫 青将军临阵出谋划策的良臣!”
武帝记住了,昨天东方朔是向他说过,他们找到了王臧,可让王臧协助卫青出击匈奴。 可是这事,来得过于突然,武帝一时不知怎么说是好。
东方朔仍在大叫:“陛下!董偃这个贼人,搅我出兵之阵,乱我大军气数,罪当立斩! 况且他有三不赦之大罪在身,臣请皇上斩其首级,以他的血,祭奠汉军大旗,保我大军,旗 开得胜!”
武帝吃惊地说:“董偃有三不赦的大罪?”
“是的,陛下!这董偃,以一商贾之身,淫乱太主,不以为耻,反而出入宫庭,坏我大 汉王制,此其不赦之罪一也;他以奴御主,败男女之化,乱婚姻之礼,进而以声色犬马乱吾 主之心,毁圣主之名,此其不赦之罪二也;这厮在我大军出征之时,藏匿圣主所需之要人, 以区区私事搅乱军心,使我将士出征之际,无所适从,此其大不赦之罪三也。有此三罪,如 不诛灭,恐我大军心有不专,此役能否成功,臣不敢设想!”
听着东方朔历数这三件罪恶,武帝觉得脸上发烧。这前两项罪恶,与他自己也是有关系 的。他在东方朔面前发过誓,要做一代圣君,可前两件事,不是圣君所为,东方朔多次劝谏 过。今天,当着出征大军之面,武帝觉得,如不给众人作个表率来,那自己离圣君差得也太 远了,将士们也没必要为他出征了。区区董偃,本来就是个玩物,一铢钱都不值的东西,有 何不能割舍呢?何况他闯进发兵要地?
董偃此时却不知时务,在东方朔手中叫道:“陛下,我与太主的事,是陛下您……”
武帝更急了。他再说下去,自己在三军之前,岂不是更为难堪?他愤怒地打断董偃:“ 胡说!你这丧门星,坏我出兵大事,还胡说八道!把他拉过去,斩了!”
“是!”东方朔高叫一声,将董偃提到军旗之下。霍去病走过来帮助他。东方朔示意霍 去病拔出自己的剑。霍去病会意,抽出东方朔的剑,“噌”的一挥,剑光闪处,董偃的头已 落地。其血直直地溅到军旗之上。
众将士欢呼起来“好哇!”
武帝皱了皱眉,然后一咬牙,“好!朕斩了这丧门星,以明朕之大志,在于强国,不作 他务!主父偃!”
主父偃刚才站起来看杀董偃,听到武帝叫他,忙再次跪下:“草民在!”
武帝坚定地说:“朕命你为中大夫,协助卫青,参赞军务。若是卫青将军有所闪失,朕 要拿你的脑袋,再来祭这军旗!”
主父偃再三磕头:“臣定不负陛下恩典,协助卫将军战胜匈奴!”
武帝站了起来。“好,朕要亲自击鼓,为众位将军送行!”说完,他拿过鼓槌,猛敲战 鼓。
马蹄飞扬,战旗猎猎,大军出发。
霍去病笑着,以手摸着带血的剑锋。“干爹,没想到,斩个奸贼的头,比杀一只野猪还 容易!”
东方朔说:“儿子,这回你宝剑饮血,大开吉光,战场之上,定会多有斩获。这剑在我 身上,暂时也没用,就借给你啦,你把我东方剑法,在匈奴兵马的脖子上试他一试,可不要 给我丢脸哟!”说完,把剑鞘也解给霍去病。
霍去病高兴地眉飞色舞。“干爹放心,我一定要让您这把剑,喝得饱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