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愔挺神秘:“昨儿夜里看过星象,从星象上看,宫里这个月一准儿有白衣会, 大办丧事!”
●平林、新市、下江三路人马,居然拥上刘圣公为皇帝,改年号为更始元年,气得 王莽怪叫连天:“这不是谋朝篡位嘛!”
●王莽被一百二十一位香艳无比的女孩子拥进后宫。
●昆阳这一场血战,杀得是天昏地暗,王莽的百万大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大 新的老本儿,一下子输得精光!
●王莽扑在刘歆的尸首上,痛心疾首:“天啊!你既然把天下苍生交给王莽,为什 么不指一条明路,让我把天下治理好哇……”
王莽撇下十一公,回转后宫,想在原碧身上放松一下情绪,朝里的事情实在是太挠 头了。
可万万没想到,更挠头的事正在那儿等着我们这位走背字儿的大新天子。
原碧是皇后王氏的侍者,小丫头挺漂亮,两只大眼水汪汪的,小脸蛋儿白里透红, 恨不得能掐出水儿来。
王莽的皇后近来身体不佳,俩眼全瞎了,哭的,想那俩儿子想的。王莽在新都国时 逼死了王获,在京城为狗血那事又逼死了王宇。这俩儿子虽然不争气,可到了是王夫人 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不心疼吗?王莽登极之后,一天到晚又尽忙着国政,撇下皇后一个 人在椒房后宫,闷得难受,干什么去呢,哭吧,哭儿子吧。三哭两哭的,就把眼睛给哭 瞎了。
王莽心里怪不忍的,闲着没事儿也就常来看望看望自己的瞎皇后,想给她点温暖, 或是阳光雨露什么的。没承想,瞎眼的婆娘没福消受,全便宜原碧那小丫头了。
按说王莽年轻时候也算是个正派人,在男女作风上还管得住自个儿。可是当了皇上 之后,有点儿往腐化的路上出溜,有道是老要张狂少才要稳呢,六十六岁的老王莽,一 来二去居然跟十八九岁的原碧勾搭上了。
这件风流韵事,搁在那阵儿的封建社会,倒也算不了什么,皇上嘛,三宫六苑七十 二偏妃,这都成了天经地义了,玩个把侍女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千不该万不该,王莽不该让自己的儿子太子王临也到宫里来住。
原碧是如花似玉的一个小美人,自打让皇上破了身,体验到男欢女爱的滋味,就一 发而不可收拾,总在做梦,盼着自己伺候的这位皇后抗不住病魔的折腾,嘎锛儿一下死 个脆的才好呢,她也好仗着自己的美貌,捷足先登地成为大新天子的第二位皇后。
可惜王皇后挺有后劲儿,用围棋的术语叫气还挺长,一时半会儿总也不踹腿儿。王 莽那头呢,又让乱七八糟的国家大事给缠住了,仨月俩月也不带来二度阳关的。
正好这天撞上太子王临。王临身体也不灵光,病猫似的,怕冷,大六月天朝见时也 得铺着毯子,朝见一个时辰,倒要在西厢房休息半个时辰。王莽心疼他,又赶上皇后闹 眼,就让他进宫来住,母子两个病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王临病是病,心却挺花。原碧不认识他,末了一打听,敢情那是太子!
原碧就有点含糊,一个女人,总不能伺候人家爷儿俩吧?可王临不再乎,照顾完病 妈,感觉精力有富余,余勇可贾,干脆,就拿这小丫头泄火吧。
俩人勾搭成奸,就中只瞒着王莽一人。这次王莽散了会,直奔后宫,没去看望病重 的皇后,倒先去拜会原碧。
原碧衣衫不整,老半天才抖抖索索打开房门,王莽一看就火了:
“好你个逆子!你老爹的御用之物,你也敢染指!”
原碧还想遮掩:
“皇上,您这是跟谁说话呢?妾婢这屋里没人啊?”
王莽一猫腰,由打床下把儿子王临拽出来:
“是没人!他不是人!”
王临吓得直哆嗦:
“父皇!您别误会!儿臣是请原碧姨娘给儿臣按摩按摩,儿臣不是有病嘛!”
这小子,原碧还没嫁给他爹呢,他倒先叫上姨娘了,不知道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 也这么叫来着。
王莽一推他:
“什么按摩?欺负予不懂是不是?现如今这搞异性按摩的,有几个是他妈干净玩意 儿?行了,你不说,予也不点破,宫里你是不能呆了,赶紧搬出去住!还有,太子你也 别干了,从现在起,你就贬为统义阳王了!”
王临灰头土脸回到宫外东永巷自己的宅子里,媳妇儿刘愔挺纳闷:
“太子,您今儿怎么有空回来瞅瞅?皇后的病有缓儿?”
王临没好气:
“皇后倒是一时半会儿坏不了菜,我这个太子可眼瞅着要凉!”
“这是怎么啦?唔们娘们儿招您惹您啦?刚进门就给唔们甩脸子?别忘了,唔们也 不是小家小户的闺女,巴结你们皇上家,唔们娘家爹也是嘉新公,国师!你们大新,还 是由唔们刘家手里得的天下呢!”
得,这位刘大小姐还吃味儿了!王临赶紧哄着点儿:
“不是啦!为丈夫的不是心里不痛快嘛!一不留神,脸就略微拉长了那么两三寸, 您要是不高兴,咱再把它挤回去……”
刘愔哼了一声:
“甭费那劲了!留着你那张哭丧脸吧,这个月就用得着!”
王临摸不着头脑:
“什么用得着?”
刘愔挺神秘:
“唔们昨儿夜里看过星象,从星象上看,宫里这个月一准儿有白衣会!白衣会你懂 吗?就是大办丧事!”
王临差点儿没乐晕过去,抱着刘愔咂了个嘴:
“有这种美事?哎哟我的好宝贝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怪了,听说自己家里要办丧事,他倒乐得跟要娶媳妇儿一样!
刘愔不明白,正要细问,王临早一溜烟跑了。
王临没去别处,打着看望老娘的幌子,又去找原碧了。
在宫里门口转了半天,警卫楞不让进!说是皇上有旨,以后统义阳王进宫,必得有 皇上亲笔批的通行证才行!王临急得要死,又怕工夫长了老爷子发现,只好搭拉着脑袋 回了家。
这回刘愔不干了:
“夫妻虽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不能各自飞!王临!你小子心里一准儿有事儿,今儿 个要是不坦白交待,唔们找皇上说理去!”
王临没了辙,只好怎么来怎么去全盘托出,一边儿说,一边儿心里发毛,不知道老 婆对自己跟原碧的奸情会怎么处置。
没料到,刘愔哈哈大笑:
“瞧不出来,真是瞧不出来!没想到哇,我们这位病秧子还挺有魅力,挺括人爱! 居然把皇上的小蜜给勾到了手!”
王临臊得小脸儿倍地红:
“夫人,您就别拿为丈夫的开涮了!眼前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皇上已经闻出味来 了……”
“怨不得刚才饭都不吃就往外跑,是不是听说宫里要办‘白衣会’,赶紧找你的 ‘情儿’商量,打算把碍事的老爷子给……”
王临吓坏了,赶紧捂住刘愔的嘴:
“我的姑奶奶!可不敢嚷嚷!我不过也就是那么一想,不是没付诸行动嘛!”
“你倒想干呢,八成是没找着那位同谋内应吧?”
“夫人聪慧过人,一猜就中!对了,夫人您是女中丈夫,这件事您倒给为夫出个主 意……”
“唔们才不管呢!噢,让唔们帮你害你爹,完了你再把唔们给踢出去,好跟那个小 骚货成长久夫妻?门儿也没有!”
王临都快哭出来了:
“夫人哪!我根本没想那么远!您也知道,皇上对儿孙是铁面无私的,从前我大哥 二哥都是三十左右就让皇上给逼死的,今年我正好也是三十岁,只怕皇上也要冲我下手 了!夫人,我王临虽说在这事儿上有点儿对您不住,好歹有我在,您还算有个依靠,可 万一我要一死,您又指谁去?您好好盘算盘算,是要一个有点儿生活作风问题但决心痛 改前非的活丈夫呢,还是要一个从此再也不会拈花惹草的死男人?”
掰开喽揉碎喽,刘愔动了心:
“皇上对唔们刘家,他的手也忒黑了点儿!唔们那俩哥哥,也是为甄丰的案子死在 他的手里!看来真象你说的,咱们不下手,他也不能放过咱们!好吧!晤们就蹚这趟混 水,给你出个主意!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头里,事成之后,你当皇上,皇后可得是唔们的! 至于那个小狐狸精,你要真爱她,也随你,不过,一个月顶多一回……”
“瞧您说到哪儿去了!只要能保住王临这条小命儿,您就是成天把我拴在裤腰带上 我也没意见!快把您的神机妙算掏出来吧,我的皇后娘娘!”
刘愔这才把自己的毒计传授给王临:
“其实说破了也没什么,你只要让原碧豁出去,让她把床上的功夫运足喽,趁皇上 如醉如痴、欲仙欲死的劲头上,一杯毒酒就全齐活!”
“这招儿我早就想过了,是最方便、最容易成功,可有一条,我现在根本见不着原 碧的面!”
“嗐!这有何难?见不着面,你不会写封信!你写一封向皇后请安的信,把你的计 划写清楚……”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皇后知道!”
“怎么那么不开窍!皇后瞎了俩眼,你写的是什么,她怎么会知道!还不都是由原 碧给她念,你那封信,名义上写给你妈,头一个看的其实是你那个‘小妈’……”
王临高兴死了,这倒费不了王临什么劲,费劲的是他的谋杀计划。
王莽这天也不知怎么心血来潮了,想起来去看望后宫里病重的皇后。
皇后瞎目咕咚的,挣扎着要给皇上见礼,叫王莽给拦住了:
“御妻病体沉重,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唉呀,这阵子国事不省心,也没能够常来 看你,才个把月的光景,你怎么会病到这种地步!难道老天爷真这么狠心,要把我们患 难夫妻给生生拆散么?”
王莽有点儿动了感情,抚摸着病妻骨瘦如柴,几十年的恩爱一下子涌上心头。
皇后受宠若惊:
“都说皇上心肠如铁,其实是五分侠骨、五分柔肠,一张铁面、一片热心!皇上, 臣妾这些年对您照顾得也不好,没尽到贤妻良母的责任哪!特别是对几个儿子,教育得 不怎么样,老大老二都犯了罪过,老三王安又是那么个二百五,弱智!只有老四王临还 争口气,有点儿王家后代的意思……”
王莽心说,对了,他是争气,都跟他爹争上了!
可考虑到皇后已是病入膏盲,不忍心让她失望,就打岔:
“王临这小子,有日于没进宫来伺候你了吧?也不知道尽瞎忙什么,连孝道都忙忘 了……”
“没忘,没忘!临儿孝顺着哪!这不,今儿早上特地差人送来封信,说是给臣妾请 安,臣妾还没来得及让原碧给念呢,正好皇上来了,臣妾就请皇上念念吧!”
王皇后哆哆嗦嗦,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册简书,王莽不看则已,一看,敢情是一个 “黑手党暗杀计划”!
王皇后眼瞎,耳朵可灵,听出王莽浑身战抖,还自作聪明:
“皇上,这孩子孝顺吧!臣妾听出来了,您都感动得直哆嗦!其实亲儿子写信,问 候问候就得了,干嘛用那么感人的词儿,那得费多少脑细胞哇……”
王莽暴怒:
“感人个屁!这小子是要弑父弑君!这都是你这个瞎了眼的教出来的好儿子!你说! 你说!予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至于要下这样的狠手!予现在真是孤家寡人了啊, 连亲生儿子也想谋害予!你成天就知道在后宫里躺着,也不知道替予分分忧!男主外、 女主内,皇后的职责你说你履行了哪条?滚!你们都滚!留下予一个,去对付匈奴,去 对付赤眉,去对付所有反对予的人!”
这通火,发了足有两个时辰,太监宫女们全吓傻了,最后有一胆儿大的,凑过来跪 下:
“皇上!您息怒吧,皇后已经没法儿听您圣训了,怹都凉透啦!”
跟死人还治什么气呀?王莽没辙,吩咐按皇后的礼节给瞎老婆治丧,还亲自找出了 个“孝睦”的美溢给她。坟地选在了渭陵长寿园西边,挨着王政君的,好替王莽照应姑 妈。
孝子王临,就没让他出席葬礼。王莽在忙活完孝睦皇后的丧事之后,忘不了那个谋 杀计划,让人把原碧抓起来,严刑拷打,终于交待了通奸、谋杀等犯罪事实,那几个奉 命办案的,还以为会因此升官发财,没想到王莽伯张扬出去有损皇帝的光辉形象,派人 杀了办案的司命、从事,用的还是当年处置董贤的旧招儿,尸首就地埋在了监狱里,害 得他们的家属贴了几百份寻人启事,很是花了点儿广告费。
主犯王临当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一杯毒酒,没弄死老爹,倒被老爹派人送来,一滴 不剩地要他全灌到自己的肚子里去。王临也是拧到家了,偏不喝毒酒,拔出宝剑抹了脖 子。
王临本来以为白衣会的星象会应在老爹身上,没想到自己却成了会议主角儿之一。
刘愔一看阴谋全部败露,没说的,夫唱妇随,也奔鬼门关去吧!不去也不成,皇上 已经对她娘家爹国师公刘歆说得没法儿再明白了:
“王临哪儿懂什么星象?星象学是你们刘家的祖传!要不是刘愔,予的儿子哪儿会 走到这一步?”
就在这个月,王莽剩下的那个傻儿子新仙王王安也病死了,一就事儿还死了个孙子 功明公王寿,这倒真是白衣会,丧事大集合!
刘愔因为卖弄自己星象学的造诣,招来杀身之祸,这个教训多沉痛,足够给别人敲 响警钟的了。可是居然有人还不怕死,还要搞那套东西。魏成郡有个叫李焉的大尹,指 不定是哪根筋不对付了,找了个算卦的江湖骗子叫王况的,鼓捣出一套谶书:
“孝文皇帝发怒了,在九泉之下招兵买马,往北方通告匈奴,往南方通告越人,还 有当年跟翟义一起起事的刘信,没死,就在江中,他要报复冤仇,要恢复祖宗的基业, 没几年就要卷土重来!江湖上也有大盗,自称为樊王,可姓是刘姓,千万人成群结队, 不受招安和赦免,要动摇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十一年肯定发起总攻,那时候,主宰刑 杀和战争的太白星会大放异彩,当值的岁星木星也会贯入二十八宿之一的井宿,这都是 老天爷的号令哪!”
王况弄完谶书,还不满足:
“这玩意儿篇幅太短,只能算小品,没法儿显示山人通天彻地的能耐!李大人,干 脆,咱再来个大手笔,把王莽所有的大臣,他们的吉凶祸福跟应验的日子,全给推算出 来,汇编出十多万字,稿费不是还能多点儿呢嘛!”
这部汇编长了点儿,李焉找了十几个下属分头抄写,其中有一个抄着抄着害怕了:
“这不是要谋反嘛!我可不能干!挣不了几个誊写劳务费,回头再把小命儿搭上, 那才不值当呢!我不能跟李大人比,那算卦的说了,李跟‘徵’读音相近,都是‘一七 辙’的,‘徵’声属火,属火的就是火德汉朝辅佐!我又不姓李,跟着瞎嚷什么乱!干 脆,我去告发吧,弄不好还能长一级工资!”
王莽正愁找不着对象发泄一肚子无名火呢,有人还敢往枪口上撞,不整他到死那算 对不起他!当时就派了使者把李焉、王况就地正法,搜出来一大堆谶书,当作反面教材:
“这种胡言乱语也敢拿来跟予的天命对抗!噢,姓李的就能成事?那要是姓‘外’ 的岂不要翻天?真是狗戴嚼子——胡勒!”
话是那么说,可王莽自己也是个迷信透顶的主儿,想来想去不放心:
“没准儿这小子说的有道理呢?谶纬这东西深奥着呢,没个十年八年研究生毕业, 伯是吃不透精神!小心没大差,他不是说姓李的要在荆楚一带兴起吗?于手下也有姓李 的,就让他到那儿去弹压,说不定这么一来,瞎猫碰上死耗子,变不利为有利呢!”
当时就任命侍中掌牧大夫李婪为大将军、扬州牧,赐名叫“李圣”,主管荆楚一带 的行政事务和军事行动。幸亏李焉已经死了,要不指不定怎么懊丧呢:
“噢,合着我费半天劲白忙啦?全便宜李爱那小子啦!”
李圣揣了任命书上任一走,王莽想起来了:
“前些日子王匡跟廉丹要往东方去讨伐,让几档子丧事给耽搁了,如今听说赤眉军 越闹越厉害,居然把太师的属官羲仲景尚都给杀了!看来,不派点儿精兵强将是镇不住 他们了,来呀,挑个黄道吉日,予要亲自在东门外为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送行!”
黄道吉日倒是没挑错,可忘了看天气预报了,大军出征那天,正赶上下大雨,把将 士的战袍给浇了个精湿冰凉。
王莽端起酒爵,还“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一个劲儿助壮行呢,边儿上有个看热闹 的老头儿嘀嘀咕咕:
“送什么行?送葬呢吧?出征赶上下雨,古书上有讲,这叫‘泣军’,是老天爷为 这帮送死鬼伤心呢!”
王匡、廉丹心里挺硌硬,端着酒没心思喝。
王莽也听见了,看那老头儿比自己岁数还大,忍了忍,没拿他怎么着,可是道理得 说清楚:
“哼!这位老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古书上是有‘泣军’一说,可您记错 了,出征遇见小雨,衣服不湿,那才叫‘泣军’,是凶兆,可今儿这雨有多大?哗哗的, 降雨量得有四十毫米!这是古书上说的‘润兵’,又叫‘洒兵’,是大吉大利的祥兆! 懂不懂您就胡说八道?这不是乱予的军心嘛!”
也搭上王莽今儿个心情好,这老头儿才算捡了条命,臊眉搭眼地回去查书,果然是 王莽说的对,大雨为润兵,老头儿下决心要配副老花镜,免得以后再跌份儿。
搁下这位眼神儿不济用错了典故的老头儿不提,太师王匡仗着一股子能睡凉炕的火 力,领着十余万精锐部队一直杀奔衮州,也就是如今山东西南部跟河南东部。
王莽留了个心眼儿,怕这么大张挞伐引起误解,在发兵的文告里耍了点儿小花招儿:
“大旱、蝗灾、霜灾不断发生,饥荒接踵而来,百姓生活困难,到处流浪,今年春 天尤为厉害,予悲伤之至!现特派东岳大师待进褒新侯开放东方各处粮仓,太师公不顺 路的地方,则由大夫、谒者代行开仓放粮的职责,以求保全善良的百姓。放完粮,顺便 跟大使五威司命、右大司马、更始将军、平均侯廉丹前往衮州,镇抚新属官吏和人民, 青州、徐州那边残余的盗贼,也一就手儿给打扫打扫,以求安定亿万人民……”
瞧瞧王莽多会做人!明明是东征,还要拉过“赈济灾民”的幌子,他这点心眼儿, 合着全用在这儿了!
太师王匡充分理解了皇上的用意,开什么仓啊,杀一个乱民不就能为国家省不少粮 食嘛!再加上小子让十几万虎狼之师给撑得胡说八道,真以为大军所指无往不胜了,一 路上大开杀戒,也不分什么“盗贼”,什么“良民”,瞅着不顺眼的就开刀!更始将军 廉丹也不甘落后,比着赛地跟太师王匡叫劲,直杀得尸骨堆山、血流成河!把东部地区 的老百姓恨得直咬牙,编了首歌谣来“歌颂”他们:
“宁肯遇着赤眉军,也别撞上太师兵!太师兵马倒还小可,更始将军快刀子杀我!”
到了冬天,东征的“英雄”已经杀到了山东东平的无盐县,一场恶战,把占据县城 起兵造反的索卢恢等人打垮了,光首级就砍了一万多颗。王莽大喜,特别派遣中郎将前 去劳军,慰问团扭着秧歌,把皇上的亲笔慰问信跟晋升两人为公爵的嘉奖令一块儿扭到 了王、廉的大营。
王匡被庆功酒弄得头重脚轻,让秧歌队弄得眼花缭乱,正在这时,小校来报:
“太师公!赤眉军别部校尉董宪,率兵数万在梁郡活动,意图不明!”
王匡正在琢磨秧歌队员怎么都是俩脑袋呢,董宪来扫他的兴,当然不乐意:
“讨厌!早不来晚不来,等我琢磨透俩脑袋是怎么回事再来好不好!行了,你们也 别扭了,大伙儿上马,杀奔梁郡!”
廉丹连忙劝阻:
“太师公!大伙儿刚打下无盐县,人困马乏,是不是休整几天再说?”
“休整什么!本太师听见杀贼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多女玩儿!要休整你尽管休 整,本太师没那个闲心!出发!把酒席预备好喽,回来好庆功!”
廉丹没辙,只好带着本部军马随后跟上,心里这个别扭:
“小毛孩子!打过几回仗啊你?大姑娘养孩子,你显得什么能!你不是能耐梗儿嘛, 行,让你小子先去撞撞南墙,撞你个头破血流再说!”
心里有气,他这路大军前进的速度就慢多了,一路嘎悠着等嘎悠到了地方,仗也打 完了,老远就看见王匡盔歪甲斜、旗号零乱,浑身带着血没命地往这儿跑。
廉丹迎上去:
“太师公一战成功,可喜可贺!照您的吩咐,酒菜都预备好了,您是在这儿吃啊, 还是回大营去吃?”
“吃个屁!贼兵忒厉害!就没见过象他们那么玩儿命的!廉将军,咱们一块跑吧!”
廉丹不好意思再拿他开心了,毕竟人家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能惦记着他,拉他一块 儿逃命。可是他也不能跑,出发前皇上单独找他廉丹谈过话,“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 于中野,无以报恩塞责!”这不明摆着要他战死算嘛!
王匡急了:
“还等什么哪廉将军!再不走,赤眉大军拥上来,可就来不及啦!”
廉丹从腰里摘下印信,由车上拔下符节,交给急得直跺脚的王匡:
“太师公!麻烦您把这些东西呈送皇上,就说廉丹我为大新尽忠了!”
“别介呀!胜负乃兵家常情,战略转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对了,咱不是临阵脱 逃,咱是战略转移!廉将军,您就别耗着啦,赤眉追兵的暴土狼烟儿都卷上来啦!”
廉丹一把推开王匡,急嗤白脸跳上战马:
“小家伙可以逃跑,俺廉丹决不能跑!”
挥动大刀,直向赤眉追兵杀去。
赤眉义军董宪也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廉丹跟他苦斗了几十 回合,手下的兵了越斗越少,赶来的义军却越围越多,廉丹慌了手脚,一个没留神,被 董宪挑下马来,众义军不由分说,乱刃齐下,把堂堂的大新更始将军给剁成了饺子馅。
消息传到长安,王莽心疼死了:
“予的廉将军!您带了那么多百里挑一的精兵锐卒,还可以随意征调各郡的战马钱 粮,本来应该鞭敲金镫响、高唱凯歌还的!可是您忽略了予诏书里指示的战略战术,一 味恃勇斗狠,离开了大将威武的符节,骑着马大喊大叫,混在乱军中跟一伙无名小卒玩 儿命,终于死在乱刀之下!呜呼哀哉,可悲可叹!赐你个谥号,就叫果公吧!”
东征大军的失利,挺让王莽懊丧,正琢磨着再派第二梯队上去,瞅见哀章了:
“国将,廉将军为国捐躯,你看谁可以接过他的枪?”
哀章就知道王莽没忘了前些天会上自己的请战,可那是什么情况?那会儿谁想到这 些老农民这么能战斗?只不过想有个机会带带兵,发点儿战争财罢了!这阵儿一看,连 身经百战的廉丹都玩儿完了,谁还敢去逞那个能?于是他弄出一脸苦相:
“皇上,臣是知识分子出身;领兵打仗绝对外行!要不这么着,东征,您另请高明, 臣就于点儿力所能及的吧,比方说,眼下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听说光是进入函谷 关求食的饥民就有几十万!有不少人还窜进了长安,连带得首都也闹起饥荒来了,臣不 如去开仓放粮,赈济这些饥民,维护首都的繁荣安定,这不也是挺光荣、挺艰巨的任务 嘛!”
王莽这会儿挺明白:
“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堂堂国将亲自去干?予早就派下面的办事人员去做了!”
哀章一啧:
“啧!您是不知道哇!您派的那些养赡官,根本没干正事,早把您拨去的救灾粮给 盗卖了,卖的还是大价钱!您这两天没看期货交易所的大盘吧?小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一 斤黄金一斛了!那帮家伙发了大财了,据说有的连劳斯莱斯都置上了!那些等米下锅的 饥民可惨了,十个里头有八个楞让活活给饿死了!”
“有这事?”王莽扭过头去问中黄门工业:
“予不是让你调查进京的流民的生活情况吗?这事你怎么没汇报?”
王业冲哀章嚷嚷:
“国将公!咱说话可得凭良心!您说饥民没的吃,有什么凭证?”
“凭证?你听听!皇上,您也听听!宫墙虽高,挡不住饥民的哀号!”
王莽侧耳细听,果然呼啸的寒风中若隐若现地夹杂着模模糊糊的哀怨声音。
王业也参与了盗卖救灾粮的违法活动,心里有鬼:
“皇上,这哪是什么哀号,分明是流民们吃饱了之后在消化食儿呢!要是真饿,他 们哪儿还有劲儿叫唤!您不信?奴才这就去拿凭证……”
小子腾腾腾跑步出去,找一家饭馆,买了一大碗白米饭,又盛了一大碗肉羹,端回 宫来:
“皇上!国将!您二位瞅瞅,流民们吃的就是这个!上等的泰国香米,最近风靡京 师的红焖羊肉,您看,还漂着油面筋哪!这还要怎么样?连奴才也不敢吃这么高档的玩 意儿!”
王莽放心了:
“流民的温饱问题已经解决了嘛!退一万步,就算暂时有点儿困难,予不是还研究 出来‘代食品’了嘛,让大夫、谒者分头到各州郡灾区去,教给饥民,把草木熬成胶来 当饭吃,这是多妙的法子?神农氏也琢磨不到这儿!国将,别不是你听说赤眉猖撅,吓 得不敢上前线一才拿赈济灾民说事吧?”
哀章的花花肠子让皇上看透,没了言语。
王莽又开始旁证博引,考古癖的老毛病又犯了:
“想当初,伟大的祖考黄帝跟蚩尤作战,你知不知道,派谁作的大将?中黄直!中 黄直跟大新什么官职相仿,国将号称知识分子出身,不会不知道吧?”
“皇上你甭考臣了,臣去还不行?中黄直就是国将,国将就是中黄直!得嘞,人生 自古谁无死,愣让打死别让吓死!皇上,您发虎符吧,臣愿去平定山东!”
“这就对了,国家有难,匹夫还有责呢,何况你这位符命里明确指定的国将!”
哀章别提多后悔了,心里嘀咕:
“您就别提那符命了,我倒霉就他妈倒在这符命上了!早知道大新有这天,我不会 给自己派个国师当当!瞧刘秀那小子多自在,翻翻书本儿,编编典章,一样拿四辅的高 薪!”
哀章窝窝囊囊去跟太师王匡会合,东方的事情算交给了他们俩。可是河南那边的形 势也不太妙,也得派人去弹压才行。
王莽调度有方:
“大将军阳浚,领兵往河南荣阳敖仓防守,那儿是天下第一粮仓,不能让新市、平 林、下江那几路反贼得手!真要丢了敖仓,咱们大伙儿都得去喝西北风儿!大司徒王寻, 率十五万雄兵,坐镇东都洛阳,防备那几路反贼顺势西来,这是捍卫首都的重要防线, 千万不要麻痹大意!大司马董忠在北军中垒营地待命,可不是呆着吃饱了混天黑,得抓 紧时间训练兵卒,随时准备开赴前线!大司空工邑留守京师,兼理三公的所有公务!各 自执行去罢!”
阳浚、董忠、王邑三位都没什么问题,奉命镇守洛阳的大司徒王寻出了点小岔子, 刚出长安没几步,在霸昌厩过夜,居然把皇上赐下的黄金斧钺给弄丢了,不知道是哪个 不开眼的偷去换酒喝了。
王寻火烧眉毛,提着裤子到处寻觅,王寻王寻嘛,姓王的不寻谁去寻?
到了还是没寻着,王寻手下的办事员房扬哭了:
“呜……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呀!易经里单有这么一卦,叫‘丧其齐斧’,大凶啊! 大司徒,您慢慢儿找吧,房扬不奉陪了,房扬这儿有份辞职报告,我这就奔长安,接了 老婆孩子,回老家避难去喽!呜……丧其齐斧,丧其齐斧!”
房扬前脚儿到了长安,后脚儿,王莽就接着了王寻的报告,王寻小子也够滑头,把 丢失御赐斧钺的责任一股脑儿全推到了疯疯颠颠的房扬身上,还添枝加叶儿使了不少坏, 好像大新的灾难就是这么个狂士招来的。王莽当然不干了,派几个虎贲勇士,一顿乱棍, 真把房扬给送回了老家,连车票都不用买!
杀了一个房扬,对大新局势的扭转屁也不顶,各地的农民起义军却越闹越红火,起 初还只是吃饱肚子就算完,可现在不同了,居然敢占州夺县了,好几万人一拥而上,弄 得各地方长官没脾气,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二千万以下的官员让他们给宰了不少, 只好盼着朝廷派兵来剿灭,可王师全是纸糊的一般,杀“贼”没本事,作威作福祸害地 方倒比“贼”还他妈贼!连那个统了十几万虎狼之师的大师公王匡,虽说有了会飞檐走 壁的国将哀章相助,也还是连吃败仗,剿“贼”?不让“贼”剿了就算小子走运!
王莽这会儿才感到事情严重,想了半天,明白了:
“看来事情是让子给弄糟了,归根结底,恐怕还是新政的毛病!其实予推行新政, 也是为了国家的繁荣富强,不过从实际效果看,好像不象予想的那么美妙!国家没富强, 倒把民心给弄丢了!也罢!顺时而变,把新政暂停了吧!有关井田制度、不准买卖奴婢 和征收山林湖沼税赋等六管制度的禁令,一概取消,予即位以来的诏令,凡是给老百姓 带来不便的,也全都收回!让风俗大夫分途巡视天下,向老百姓宣布予的最新指示,让 他们别再跟予闹着玩了,都回家安居乐业去吧!”
想得倒是挺美,可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哪儿是停了新政就能管用的?农民军里, 现在有不少刘氏子孙,他们可是冲着王莽的龙椅来的!其中,平林、新市、下江三路人 马,居然拥立刘圣公为皇帝,改年号为更始元年,还象模象样地任命了各种官吏,气得 王莽怪叫连天:
“这不是谋朝篡位嘛!你们快想辙,怎么才能保卫大新?想不出来不许吃饭!”
这又是打王政君那儿学来的,尽拿饿肚子吓唬人!
也别说,这招儿还挺灵,饿了他们不到半天,好主意就给饿出来了:
“皇上,天下这么样儿地乱,甚至把矛头直接指到您的身上,臣等以为,就只一条: 这帮人以为您老了,不行了,才敢这么猖!您也不用着急,只要向天下昭示您的伟大雄 风,天下立马儿就会安定!其实这事儿办起来也挺容易,您只要续立一位皇后,不,不 光立一位皇后,还要效法黄帝,立一百二十个嫔妃!这么一来他们谁还敢动您龙椅的脑 筋!还不是臣等出歪主意,只要盛大的婚礼一举行,天下就算定了,什么赤眉,什么新 市,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号军那号军,全都自动解散!事不宜迟,皇上您赶快结婚吧!”
王莽居然还信了,他这些日子恐怕也是被孤独给困扰得可以,这个建议一来可以安 定民心、巩固皇权,二来也可以安慰这个内外交困孤家寡人的寂寥之心,两全其美,何 乐而不为之?何况真也费不了什么事,当初孝睦皇后去世之后,就有人提过类似的建议, 说黄帝就是因为御了一百二十女而成仙得道的,大新天子也应该学习前人的先进经验, 等等。当时王莽就派四十五位中散大夫一级的官员分头去选美女,这项工作虽然是在战 火不息的恶劣条件下开展的,却也十分顺利,一百二十一位美女全都挑选停当,只等着 皇上一声令下,就可以开赴大新朝的第二战场呢!
王莽传旨,让一百二十一位美女梳洗打扮,排好队,接受皇上的检阅。
果然都是绝代佳人,一个个花枝招展,有万夫不当之美。王莽看来看去,独施慧眼, 从一百二十一女中选了一位最优秀的史家姑娘定为皇后,其他的美女也都按出身、容貌、 学历(可能有这一条),分别定了职称。按照古制,一百二十一女中,除设皇后一人之 外,还有和嫔、美御、和人各一位,爵位比照三公;嫔人九位,相当于九卿;美人二十 七位,相当于大夫;御人八十一人,相当于元士。
大婚这天才逗呢,一百二十一女不按新娘子装束,倒照着当兵的扮相,一个个身着 戎装,佩带印信,腰里还挎着弓箭。依王莽的说法,这叫借母威以宣圣德,振坤纲以厌 群寇。似乎皇上的后妃这么一捯饬,大新的国威立马大振,天下的草寇顷刻平定。
新郎官的露面更是让群臣精神振奋:
“哟!老兄,您瞧咱们皇上,今儿怎么显得那么年轻!挺着胸,背着手,雄赳赳, 气昂昂,一点儿也不象小七十的人!”
“这就对了,老弟!有个细节不知老弟注意了没有,咱们皇上头发、胡子今儿全变 色了,黢黑锃亮!活儿干得还真漂亮,一点儿看不出来是染过的!就是不知道皇上使的 是什么染发膏,我倒真想试用试用,还不怕老弟您笑话,这些日子,你嫂子老抱怨,说 我出工不出力,暮气沉沉,鼓动我,让我焕发青春呢!”
“老兄,这您就不对了,咱们染不染的倒不吃劲,顶多不就是讨讨媳妇儿的欢心嘛! 可皇上这么一年轻,那意义就大了去了,振奋了军心、民心,让那几路反叛胆战心惊! 要不怎么说呢,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正聊得热闹.婚宴开始了。这一通海嚼,真叫气派!新任后妃那一百二十一张樱桃 小口,倒还讲点儿闺训庭诫,抿着嚼、闭着咽,酒也不敢多喝,怕失了大新的母仪。应 邀陪宴的上千号大小官员可就不管那么多规矩了,文臣忘了斯文,武将要显豪气,一个 个全都甩开了腮帮子,不论生冷、哪管荤膻,逮着什么撮什么。也难怪,这些日子国家 财政紧张,禁止公款吃喝,把这帮东西给憋得可以,“口中淡出鸟来”,好容易有这么 个吃孙喝孙不谢孙的机会,能不尽力表现?再说这里头还有个政治态度的问题,皇上在 国难当头的窘境下,搞这么大规模的婚礼酒宴,不就是为了向普天下宣告,大新国力依 然强盛无比,大新天子依然强健无比,大新文武依然强悍无比!身为大新重臣的衮衮诸 公,要是连这点子鸡鸭鱼肉都拾掇不了,还怎么去扫平天下?
于是乎,风卷残云、雨打柔葩,上西堂的屋顶差点儿没让热闹的气氛给掀了盖儿, 连皇上跟一百二十一位新国母们什么时候入的洞房,他们也没顾得上,反正入洞房以后 的活动,他们也帮不上忙,恭请皇上一个人去对付,他们还是冲着眼前这一堆美味佳肴 努力吧!
王莽被一百二十一位香艳无比的女孩子簇拥着到了后宫,老爷子有点心虚:
“这么多美姬妖娃,叫予如何支应得起?虽说头发胡子全都染过,看上去挺年轻、 挺壮实,可要真刀真枪上阵厮杀,予这把老骨头恐怕还真吃不住劲!今儿晚上倒好对付, 予可以只留皇后一人侍寝,拼了老命一对一,不敢奢望大获全胜,凑凑合合能打个平手 也算说得过去。可明儿怎么办?后儿怎么办?一百二十一人,这不是车轮大战嘛,不琢 磨出个以少胜多、以寡敌众的高招儿来,予这条老命怕是要葬送敌手!”
一边儿想着克敌制胜的长远之计,一边儿先把这帮娘子军给遣散,让她们先回各自 寝宫安歇,听候调用,只留下史家姑娘新皇后,老夫少妻对着椒房殿的龙凤红烛,要尽 一尽鱼水之欢。
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开眼了,一场狂风骤然卷起,估计得有十级以上,那么结实 的椒房殿,居然也给刮得微微摇晃,殿外种的合抱大树,发出不堪的呻吟,没过片刻, 竟然轰然摧倒!而瓢泼的大雨,也跟着起哄架秧子。
王莽这个乐呀:
“皇后,古书上说,阴阳交合有三大忌,天忌、人忌、地忌。大寒大热,大风大雨, 日月蚀,地动雷电,这都是天忌,这个时候,咱们就别再坚持了,反正来日方长,明儿 再说吧!”
这场狂风,算是老天爷帮了王莽一把。不光帮他解了椒房之困,对大新的国势也是 大大地有利。第二天,当王莽问起昨夜风雨的损失时,群臣一齐额手庆贺:
“皇上,这场风雨绝对是好兆头!虽说有摧屋拔树之虞,可那算不了什么!昨儿是 什么日子?是辛丑日,正是《巽卦》主宰的日子!《巽卦》象征风.它的含义是卑顺, 联系到您的大婚,不能不让愚臣等高兴!这分明是老天爷用这场风雨,明确了皇后的原 则,昭示着国母的德行。这正是《易经》里说的:‘赐下这样的洪福,给国王的母亲’。 《礼记》里也说:‘承受上天赐予的幸福吧,这种幸福是无边无沿的’!这场风雨的政 治意义也很重要!现在南阳的刘圣公不是僭号称帝、托汉自立吗?这场风雨是老天爷对 他们的沉重打击!汉朝是什么?火德。火德怕水呀,昨儿那场雨多及时,他们正想仗着 火德死灰复燃呢,吃嚓!老天爷一场雨,把汉朝的火给它泼灭了,叫他们这辈于甭想再 着起来!皇上,好兆头哇,好兆头!”
王莽也晕了,美不滋儿的:
“予说老天爷也不能撒手不管嘛!这还得说是予真得了天命!看来,那帮打着汉室 旗号闹事的东西,算是没戏啦!”
王莽现在已经不担心前线的情况了,老天爷这么偏着心眼儿,还发什么愁?发愁的, 倒是怎么打发后宫里“嗷嗷待哺”的那一百二十一位美人!于是王莽派人满世界访高人、 觉仙方,想解决“以少胜多、以寡敌众”的战略战术问题。
后宫里“以寡敌众”的重大课题尚在理论研究和试验性操作阶段,河南那边儿的汉 军,却早已出了成果,演出了一幕“以少胜多”的威武雄壮的武戏。
大司空王邑,就是被王莽誉为“新室威宝之臣”的那位,这阵儿正领着大军在河南 前线剿灭“反叛”。本来,大军是要奔宛城去的,可是路过昆阳的时候,王邑心血来潮, 想把这座城池捎带着拿下。
曾经当过一阵子大司马的纳言将军严尤不大赞成:
“大司空,僭号称帝的刘圣公不在这儿,在宛城,咱们还是应当绕过昆阳,直取宛 城,擒贼擒王嘛,抓住了那个所谓的‘更始皇帝’,别的城邑自然平定……”
王邑哪里肯听:
“跟汉军作战多年,老兄的胆量怎么越来越小!咱们这是百万大军!俗话说,兵上 一万,无边无沿,兵上十万,彻地连天,百万雄师所过之处,那还不跟洪水飓风一样, 还能让敌人残存?小小一座昆阳,不过千把守军,哪儿够咱们一顿嚼吧的?甭跟他废话 了,咱们这就攻城,把里头的反贼杀光,踏着敌人的血泊前进,前头的部队唱着胜利歌, 后头的部队跳着胜利舞,那多带劲!”
百万大军把昆阳围了几十层,城里的守军顶不住了,挑着白旗儿请求投降,王邑不 答应,非要实行“三光”不可。
严尤急了,差点儿把日本军官的台词给用上:
“你的真正的军人的不是,战术的不懂!兵法上怎么说的?‘归师勿遏,围城为之 阙’。您不给城里的守军留活路,人家还不玩命?有道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您有百 万大军是不假,也别这么糟蹋哪!这可是咱大新的全部家底儿啦!”
王邑也不客气:
“严将军!您别跟我这儿摆老资格!打仗这事儿,谁也不是天生来就会的!再说, 我也不是没带过兵,当年我被皇上任命为虎牙将军,往东平过反虏,往西灭过逆贼,大 大小小的阵仗,我也见过不少!那也是无往不胜、所向披靡,要不皇上也不能让我当前 敌总指挥!我就这么决定了,您拿我怎么着吧?”
还能怎么着,那就打吧,反正有百万之众,打几千人还不跟玩儿似的?
可万万没想到,一座小小的昆阳城,不过八九千守军,居然还挺顽强!其实也是, 人家一看左不过是一死,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拼一个够本儿,拼俩赚一个,就是死, 也要溅你一身血!
何况守军里头,还有一位高人,这人是刘氏宗亲,春陵侯的后代,姓刘名秀字文叔, 跟新朝国师同名,就是后来东汉的光武帝。不过眼下还不行,只是更始帝刘圣公手下的 太常偏将军,还不如他的哥哥刘伯升,刘伯升还弄了个大司徒当当呢。
别看刘秀这阵儿官儿不大,又年轻,可能耐不小!刘秀让王凤、王常留守昆阳,自 己领了一十三骑,偷出重围,到国县、定陵县一带,去搬请了几干救兵。王邑根本没把 他放在眼里,两下里总共不才一万多人嘛,无非是给本大司空的餐桌上多加了一道菜, 照单全收,吃了它就是!都用不着全体出动,调一万人迎击敌援,其余各部,全在营盘 里休息待命,看着本大司空是怎么吃掉刘秀这道小菜儿的!
谁知道这道小菜可不是那么好吃的,王邑没能吃下刘秀,反让刘秀给噎着了,差点 儿没噎死!
这仗具体是怎么打的,咱们不必多说,有空儿您去翻翻《中国古代战争史》,那上 头写得细着呢。反正昆阳这一场血战,杀得是天昏地暗,王莽的百万大军.在昆阳城下, 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大新的老本儿,一下子输得精光!当然也不可能全都被消灭,王 莽的军队都是从各郡县调来的,一战失利,便作了鸟兽散,除了死的那是跑不了,带口 气儿的,全都撒了丫子,连号称百战百胜的前敌总指挥王邑,也跑回了洛阳,身边只剩 下从长安带来的几千虎贲。
前线的战报传回京师,朝野震动。关中地区的老百姓,早就憋着要跟大新天子叫叫 劲,趁这机会,也就树了义旗,在天子脚下闹起事来。全国各地,这会儿流传着一首民 谣,也可以说是所谓鹰语:“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有人误会了,“刘秀”,这不是大新国师公的名讳吗?哎哟,别不是国师公要成为 下一位皇帝吧?
这人是谁呀?王莽的叔伯兄弟王涉,这阵儿是卫将军,也在十一公之列。
王涉去找大司马董忠商量:
“大新这条船已经是底朽帮糟,眼瞅着要沉,咱们可不能这么干坐着等死,得想个 什么辙,搞搞自救!大司马您不是降符伯嘛,您对符命这一套有研究,您说说,‘刘秀 发兵捕不道’这首民谣,算不算符命?是不是天意?”
董忠早就明白王涉的意思了,敢情卫将军身为皇上嫡亲,到节骨眼儿上也要当回白 眼儿狼!您都这样,我这非亲非故、八竿子打不着的还跟着那老东西卖什么命?两人一 拍即合,去说服那位国师公“刘秀”,请他遵照上帝的旨意,去“发兵捕不道”。
刘歆哪儿敢答应!这两位说客.一个是皇上的堂弟,一个县为皇上摇旗呐喊最起劲 儿的新贵,空口说白话,就想让我造反,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圈套?
王涉眼泪都下来了:
“国师公,您怎么还不相信我?您是顾虑我跟皇上的亲缘关系吧?嗐!您是不知道 哇,我跟您透露一个秘密:我二大爷,就是当今皇上的老爸,从小就闹病,我二大妈又 一向好喜杯中之物,一个病猫一个醉鬼,哪儿能够生男育女?我们王家的人都怀疑,皇 上,不,那老小子,十有八九是抱来的!我跟那个野种有什么血缘关系!您就别不放心 啦!我都合计好了,大司马董忠,主管中军精兵,我呢,以卫将军的身份统率着羽林军, 您的大公子,伊休侯刘叠,现在是侍中五官中郎将,负责皇上的贴身警卫。咱现在是要 人有人,要枪有枪,咱们哥儿几个同心合谋,把王莽那老小子给劫持了,献给南阳郡的 更始天子.这不就能保全刘家王家两个家族,省得给那老杂种当陪葬!至于完了之后, 是由更始坐天下,还是由国师公您登龙位,您二位商量去,我只求到时候您赏我口剩饭 吃就得!”
刘歆心里足足翻了七八十个个儿:
“咳!这事儿真叫刘秀我为难!我跟当今皇上是多少年的朋友君臣,如今看着他不 行了,我给他撤火,传出去不让天下耻笑?我这算什么东西?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嘛!”
“国师公!您这就不对了。什么叫小人?不是允许向真理投降嘛!不是说受蒙蔽无 罪、反戈一击有功嘛!大新都这个德行了,您还护着它管什么用?国师公,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真要等到汉军打进长安,再想归顺可就晚了,可就什么实惠都捞不着了!”
“实惠不实惠的,我刘秀现在也不去想它了,不过从星象上看,大新气数也就到这 儿了,东边儿的这一二年就准成事……”
“还是啊!那您还犹豫什么?您别忘了,您的俩儿子一个闺女,可都是让那老小子 给害死的!这也是灭门断根儿的深仇大恨哪!咱摇头不算点头算,就这么定了,我这就 去布置人手,咱们说打就打,说干就干!”
“不急不急!这事儿太重大,要么不干,要干就得干成,别打不成狐狸弄一屁股臊! 我看等主杀伐的太白星出现的时候再动手,最有把握!”
王涉回去跟董忠一说,这哥儿俩这些日子开始添毛病,一到晚上就往屋子外头跑, 仰着脖儿瞅星星,嘴里还念叨:
“哪是太白星啊?怎么还不出来?”
整个儿一个追星族!
追了有半个多月,太白里没来,夺命星倒捷足先登了。也不知哪个小子走漏风声, 让王莽得着了信儿,派使者分头约见王涉、董忠、刘歆等人,说是有要事相商。商什么 呀?王莽根本就没露面。就见一帮武士横眉竖目持胳膊挽袖子,提拉着钢刀挨宫里候着。
哥儿几个这才明白,让王莽先发制人了。董忠是个武将,拔出宝剑还想挣扎,架不 住对方人多,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将剁成了大酱。连一家老小也没幸免,刨一大坑,里 头搁上浓醋、毒药、小刀子、刺条子,把男男女女扔一块堆儿,活埋了。
王涉也自杀了,剩下刘歆,在狱里圈着。王莽亲自带了酒肉,去看望这位背叛自己 的老朋友、老部下:
“颖叔!你太让予寒心了!你我的交情几十年了,别人谁都可以背叛予,连予的亲 生儿子谋反,予都没这么伤过心!可你跟他们不一样,还记得吗,当年在黄门郎舍,在 十里长亭,你对予是怎么说的?那叫肝胆相照!可现在……唉!颖叔哇颖叔!予只有用 这浊酒三杯,为你在赴黄泉的路上御御风霜了!”
刘歆双目紧闭,坐在地上,一语不发。
王莽斟上两杯酒:
“颖叔,你我几十年的朋友君臣,我又何尝不想挽救你一命?可是,我不得不如此 啊!大新危难之秋,外有盗贼四起,难以平定,内有故旧背叛,此伏彼起,今天我赦了 你,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来背叛我,背叛大新!来吧,咱们哥儿俩干了这杯苦酒!”
刘歆老眼含泪,抖抖索索接过酒杯:
“巨君,我刘秀对不住你了!你的朋友之情、君臣之谊,刘秀心里明镜一般!按理 说,刘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应当帮你一把,帮大新一把,我也明白,我的行为,伤透 了你的心!可是,巨君哪!你也要平心静气痛定思痛想一下,大新这十几年来,到底有 没有象当初你我说的那样,要为百姓为苍生换个活法儿?你受禅之时的那些许诺,到底 有多少兑现了的?不错,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不能全怪你,毕竟朝政得由大家来做,我 们这些大臣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巨君你别忘了,你是一国之君!你的那些新政, 到底给国家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了,以你的才干,要想拯救这 个国家,是根本不可能的!你和我一样,都是悲剧性的人物,都是有心无力!巨君,大 新跟大汉一样,都烂掉了,垮掉了!没有任何希望了!”
刘歆仰面长叹:
“百姓何事!苍生何辜!”
叹罢,把杯中苦酒一饮而尽:
“巨君,刘秀先走一步,黄泉不远,秀在阴间等你!”
一头撞在墙上,脑浆进裂!
王莽扔掉酒杯,扑在刘歆的尸首上,痛心疾首:
“颖叔!我尽力了,我尽力了!这不是我错,不是我的过错!天哪!你既然把天下 苍生交给王莽,为什么不指一条明路,让我把天下治理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