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觉得脖子后直冒凉风,但他表面上还是泰然自若:“太皇太后在上,莫如明日早朝时向卫绾问个究竟。若他果然是无故杀人,自然要对他处以极刑。”其实武帝这是脱身之计。
因为武帝之言有理,窦太后也不好反驳,但她不肯等到明天,因为放虎归山她就没有主动权了:“问问卫绾也好,让他死得心服口服。何必再等明日,今夜就召他进宫岂不更便当。”
武帝回头向杨得意使个眼色:“速去宣卫绾进宫。”
“慢!”窦太后何等精明,“皇上只带杨总管一人来此,没人在身边侍候须不方便,这跑腿的事还是让我的人去吧。”
“其实,谁去都是一样的。”武帝不好过分相强。
窦太后也不容武帝再说,即吩咐她的执事太监:“你立即去传卫绾进宫,就说皇上找他议事。”
在等待卫绾的过程中,场面显得颇为尴尬。窦太后和武帝都觉得无话可说,有时武帝故意找个话题,二人也谈不起来,也不过是一问一答而已。特别是帐幔后的伏兵时而显露出来,更增加了几分恐惧气氛。杨得意想对武帝警示一下,也苦于找不到机会,因为窦太后寸步不离,二人只有偷偷交换一下眼神罢了。
难熬的尴尬总算过去了,卫绾应召来到了长寿宫。一路上虽然太监一丝不露口风,但卫绾一见是窦太后的太监,便已猜到了八分。而且在路上就已想好了对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包括失去宝贵的生命。
窦太后一见卫绾,便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她要给卫绾个下马威,她断喝一声:“卫绾,你可知罪?”
卫绾神态从容:“老臣身犯何罪,还望太后明教。”
“你未曾奏明皇上,就无故擅杀二十三名大臣,该当何罪!”
“杀人之事倒有,本想就在明日早朝奏闻,”卫绾不慌不忙,“但老臣决不是无故杀人。”
“哀家问你,他们身犯何罪?”
“合谋毒杀先皇,莫说将他们斩首,便祸灭九族也不为过。”
“笑话,天大的笑话!”窦太后自信心十足地说,“先皇是久病而亡,这是尽人皆知,何来谋害之辞?”
“太后容禀。”卫绾将经过从头道来,“太医李三针供出,是受窦臣等二十三人指使……”
“难道仅凭李三针一面之词,就能认定窦臣他们二十三人是同党吗,难道不会是李三针受人指使血口喷人加以陷害吗?”
“太后,李三针有供词在,可以为证。”卫绾又取出随身带来的窦臣的口供:“这儿还有窦臣亲口招认并画押的口供,铁案如山。”
窦太后拿在手中,反复验看,其实她是在想主意:“这,不足为凭,焉知不是你严刑逼供所得。”
“太后取笑了,老臣身为一国宰相,尚知法度,怎会做那不法之举呢?”卫绾一口否认。
窦太后见卫绾不惧她的淫威,干脆转向武帝:“皇上,哀家问你,百姓犯法譬如杀人当如何惩治?”
武帝答道:“由官府当堂审问,人证物证齐全,报上级官府核准,最后经刑部批文,再按期施刑。”
“着哇!”窦太后得理不让人了,“就连平民百姓都要逐级审核,谁给了卫绾特殊权力,一夜之间将二十三人斩首。这分明是他炮制的冤案,不敢交刑部审理,才匆匆忙忙杀人了事。”
“这……”武帝难以为卫绾辩解,“他所做是过于唐突草率了。”
卫绾明白今日决战已是不可避免,决心发起新的进攻:“万岁,臣还有本上奏圣聪。”
“你且讲来。”武帝以为卫绾是有辩词。
“老臣同御使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共同拟成一道本章。窦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且已隔代,不当再干预朝政,只应在后宫颐养天年,否则,国家将永无宁日,皇上也难以施政。”
“你!卫绾你好大的胆子。”窦太后不等武帝表态,早已是怒不可遏,她一把要将表章夺过来。
卫绾闪身抽回手:“太后,你也过于跋扈了,我是向万岁动本,你没有资格这样无礼。”
“皇上,”窦太后只好又向武帝发威,“看看你的臣子成何体统,竟然这样待我,他眼里还有你这个皇上吗?”
“这……”武帝毕竟年轻气盛,真心不觉流露出来,“其实卫相国和众卿也是一番好意,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他们无非是想让您清心寡欲,益寿延年。”
“怎么,你也这样说!”窦太后现出失望,也有了绝望感,她不自主地摸起了茶杯。
杨得意感到形势严峻,忙不迭向武帝频频使眼色。武帝明白杨得意的用意,他很清楚眼前的处境,如若不向祖母让步,埋伏的武士就会蜂拥而出,那么一场以自己被杀或被抓的宫廷政变就要发生。此刻他想到了一句名言,小不忍则乱大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的话锋立即一转:“卫相国他也太过分了,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多有施政经验,朕又年轻,更应多听教诲,而且是求之不得,况且这是我皇家私事,他未免管得太宽了。”
窦太后感到这番话顺耳,其实或废或抓或杀武帝,她都不希望这种局面真的出现,不到万不得已时她是不会走这一步的。不知不觉地她又将茶杯放回桌上,但口气依然严厉:“卫绾欺君罔上罪在不赦,皇上当治他死罪。”
“这……”武帝怎能狠下心来让恩师死于非命,“太皇太后,卫绾当无死罪,这样做似乎不妥。”
“他擅杀二十三名大臣,他无端诽谤哀家,他不经圣命即欲赶走四位侯爷离京,可称是罄竹难书,死有余辜!”窦太后毫不松口,“卫绾决难活命,皇上要将他立即处死。”
武帝依然坚持己见:“卫绾国家宰相,年高德重,且又曾教导孙皇多年,还望慎重考虑,收回成命。”
“怎么,皇上不杀?”
“此事孙皇实难遵从。”
窦太后不觉又将茶杯抓在了手中:“皇上,他杀了二十三个人,哀家要他一人抵命,并不为过。”
杨得意看到帐幔后武士们蠢蠢欲动,担心发生变故,急切地向武帝使眼色。
卫绾也发觉气氛不对,便挺身而出:“万岁,老臣一心为国,并无二意,太后要杀便杀,老臣死不足惜。”
“皇上,你就成全他吧!”窦太后仍在催逼。
武帝明白眼前的处境,知道面临着生命危险,但他不肯以牺牲卫绾生命的代价,来换取自己的安全。他依然是义无反顾:“太皇太后,卫绾杀不得!”
窦太后将手中茶杯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