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就按杨得意的主意,将窦婴之话告发,并请窦太后准许大张旗鼓扩修上林苑。窦太后认定这个年轻的皇上已沉溺于享乐之中,乐得武帝每日泡在上林苑内,由她自己独揽朝政大权。并将窦婴罢免,赶回家中赋闲。而由石健改任太尉一职,保证兵权不能旁落。
从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起,到建元三年止,用了一年多时间,上林苑扩建工程告竣。真个是规模宏大,佳木果林繁盛,奇花异草丛生,高山旷野相连,溪涧池潭星布,天下怪兽杂集,四海珍禽飞栖,楼台殿宇遍地,仅离宫就有七十多处。整个园林,周长三百多里,堪称旷古未有,天下第一。建成之后,武帝更加在苑内纵马驰骋,弯弓游猎,很少再回长安宫中。
许昌是个很有心计的人,经过认真观察后,他找到窦太后进言:“太后,皇上所作所为有悖常理。”
“你所言何意?”
“臣以为皇上是在以退为进。”
“何以见得?”
“皇上并没有沉溺于玩乐之中,他所做的射猎俱为假象。他每天纵马奔腾实则是在练习武艺,在韩嫣的教习下,他的武艺已大有长进。”
“就凭他们两个人,能对付我们的十万大军吗?”窦太后自有她的见解,“你太庸人自扰了。”
“不然,皇上还网罗了一些谋士,个个可比姜尚、张良,终日在皇上身边出谋划策,不得不防啊!”
“哀家倒是不知我朝还有可比姜、张之人。”
“东方朔、司马相如之流,都不可轻视啊!”
窦太后竟然笑出声来:“你也未免过于抬举他二人了,东方朔不过一江湖艺人,靠伶牙俐齿,博皇上一笑。而司马相如,穷酸秀士,以华丽词藻,讨皇上欢心。说穿了他二人无非是贴着皇上混吃喝混官位的乞丐,只不过比那街市上讨饭的高一等而已。”
“太后,您太掉以轻心了。”许昌近日眼见窦太后身子骨和精气神不如以往,他有了深深的危机感,“请恕臣斗胆直言,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但毕竟有百年之后,为臣担心一旦您驾鹤仙去,臣等势必要难逃一死。”
“纯属杞人忧天。”窦太后脸色变得难看了,“皇上他整日里吟诗走马,哪有这等雄心壮志?”
“臣以为皇上是身在矮檐下,违心且低头,一朝乘风起,长啸傲苍穹。”许昌坚持己见,“若不信,太后可以试上一试。”
“如何试法?”
“皇上的亲信赵绾与王臧现羁押于狱中,这二人日后出来必为我等心腹大患。除掉他二人,等于是剪掉了皇上的羽翼。太后现在发布懿旨,将他二人赐死,如皇上力保,即说明异日有反攻倒算之心。”
“这……总得有个借口啊!”
“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昌略一思索,“就说他二人在狱中辱骂太后便了。”
“好吧,哀家依你就是。”
“那么为臣就领太后懿旨,去依计而行。”许昌有了上方宝剑,踌躇满志地往上林苑去了。
初秋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得眩人。依澜堂前的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曳着枝叶,阳光筛过,给室内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武帝面前摆放着文房四宝,透过窗子凝望着无际的碧空出神。
司马相如发问:“怎么,这许久了万岁仍未想好题目。”
武帝没有应声,少时,他激动地一拍桌案:“有了!”
“万岁如此兴奋,定有上好诗题。”
“昔日高祖皇帝做大风歌,那种气吞山河胸怀天下称霸四海的壮志豪情,令后人无不万分景仰。”武帝说时显得慷慨激昂,“朕今要做天马歌一阙,以示治国抚民之心。”
司马相如将笔蘸饱墨汁,铺展好素绢:“即请万岁笔走龙蛇,在这绢上江山大展宏图。”
武帝再做思忖后,舞动狼毫一挥而就:
浩浩天宇兮广无疆,
冉冉东升兮起朝阳。
天马腾空兮驰八方,
俯望天下兮囊中藏。
风云雷电兮伴身旁,
日月星辰兮眉尖上。
滔滔东海兮杯中酿,
滚滚黄河兮一线长。
御液淋洒兮沐琼浆,
仙果普降兮万民尝。
“好好!妙妙!”司马相如赞不绝口,“真是王者风范皇家气度,非区区文人骚客可望项背,天马行空傲视九州。万岁豪情气吞万里如虎,定能功盖三皇五帝始皇高祖,创万代之不朽也。”
许昌来到近前:“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说着话,他的眼睛扫向那幅天马歌。
杨得意见状,上前用素绢盖上。
司马相如见他只躬不跪,心中气恼:“许大人,见了万岁为何不大礼参拜,有失体统啊!”
许昌白他一眼:“不知司马先生官居何职?现在不是吟诗作赋的时候,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杨得意明白眼下不能和窦太后一伙弄僵,他亲手移过一个锦墩:“许大人请坐下讲话。”
许昌也不等武帝发话,即大颜不惭地落座:“万岁,臣奉命来传太后口谕,请圣上听懿旨。”
武帝压住怒火,也不与之计较,也不多说:“讲来。”
“太后言道,赵绾、王臧二人身在狱中,不思悔改,竟在言谈中辱骂太后,实属十恶不赦,请万岁降旨,立即问斩。”许昌说话的口吻,俨然是一副太上皇的派头。
武帝不由得反问:“俗话说,捉贼要赃捉奸要双,道他二人对太后不恭,有何凭证?”
“太后在宫中耳目甚多,无论是何人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太后的眼睛。”许昌的话明显有敲山震虎之意,“他二人的对话,太后岂能不知?”
“两位大臣皆为一品,怎能说杀便杀。”武帝意欲使个缓兵计,“许丞相回复太皇太后,容朕查清事实再行处治。”
许昌的目地达到了,他当即站起身:“万岁不肯领受懿旨,为臣即回去向太后复命。”
杨得意叫住他:“许大人,你也未免过于性急了,万岁何曾说不遵懿旨,还可再做商议吗!”
许昌不肯止步,因为他的目地就是希望武帝拒绝:“万岁已说得再明白不过,哪还有商量余地。”他也不停步,径直走出了依澜堂。
杨得意急切地对武帝说:“万岁适才不该拒绝懿旨,奴才见许昌来者不善,担心万岁有祸事临头。”
“难道还敢对朕下毒手不成?”
“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关键是万岁不能给他们以口实。”
“依你之言,还真就杀了忠于朕的两位大臣不成?”
“奴才看来,已是在所难免了。”
“这无论如何使不得。”武帝连连摇头,“这样做,叫朕还何以为人主,也等于自断朕的左右手啊!”
“万岁,您怎就不想想,你就是不同意将他二人处死,他二人还能逃出许昌一伙的魔掌吗?他们握有生杀大权,可以随时随地公开或秘密地将赵、王二位大人置于死地。”杨得意劝道,“他二人左右难免一死,万岁何必给许昌留下不遵懿旨的口实呢?”
“那许昌已走,朕反悔亦无用。”
“不,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你想如何?”
“那许昌是乘车而来,其行甚慢,就请万岁书下圣旨一道,奴才带着乘快马超近路去往长寿宫,先行到那窦太后处,塞住许昌口舌,使他不能搬弄是非。”杨得意信心十足,“几十里的路程,奴才定能先他到达。”
“这也未尝不可。”武帝提笔拟旨,“只是颇觉问心有愧,有些对不住赵、王二卿。”
“万岁无需自责,想他二人也算得为国尽忠。”杨得意提示,“待万岁真正重掌政权后,可以褒扬抚恤二人,其后代也可加封官职。”
“这些皆可做到,只是此乃后话。”武帝书罢圣旨,“还不知太皇太后是否容朕生存下去呢。”
“万岁何出此言,天下万民尚在期待您赐与福荫,神明也会保佑您。”
司马相如也说:“万岁刚刚书下的天马歌,是何等英雄气概,横扫一切敌人才是圣上的本色。”
“好!”武帝被激起壮志豪情,“朕当勇敢地面对磨难,相信终究会有意气风发的那一天。”
杨得意跨上快马,加鞭赶路,比许昌早了半个时辰到了长寿宫。
窦太后正在小寐,在宫女扶持下坐起,精神有几分萎糜:“杨得意,你不在上林苑服侍皇上,来到我这长寿宫有何贵干哪?”
“一者是皇上惦念太皇太后凤体,叫奴才代他来问候。”杨得意话语转到正题,“二者是太后差人传口谕,皇上不敢怠慢,特派奴才送来按太后的吩咐所拟的圣旨一道,请太后过目,是否满意。”
窦太后接过圣旨,见上面写着将赵绾、王臧处死的言语,心中满意,暗说武帝对她还是言听计从不敢有违的。但是她颇为不解地问:“怎么,那宰相许昌还在上林苑吗?”
“禀太后,许大人传过您的口谕后,不等万岁表态,即匆匆离开,闹得我们都觉奇怪。”
“那么他是去了何处呢?”
“这个奴才确实不知。”
“好吧,你留下圣旨回去复命,告诉皇上,就说哀家对他甚为满意。让他只管安心住在上林苑内,朝中一切自有老身为他做主。”
“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