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早春的风沙将长安城刮得一片昏黄,浑浊的空宇,飘撒下漫天黄沙,打在行人的脸上,一阵麻辣辣的疼痛。皇宫大内全都紧闭上门窗,借以躲避风沙的侵袭。由于没有日光,五柞宫内也显得光线昏暗,但武帝依然伏案凝视,许久许久都不曾挪动一下身体。太监总管杨得意轻轻移步凑过来,伸过头向案上望去:楠木案上是一幅大汉疆域图,他的手指在疆域图的下边不住地圈圈点点。杨得意不敢打搅,他掌过一盏纱灯,放在书案左侧。
光明为武帝脸上带来了笑意,他扭转头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杨得意:“这么一大片锦绣江山,怎能让它游离于我大汉之外。”
杨得意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随声附和:“那是,那是。”
汉武帝此刻明白过来,也觉得颇有些好笑:“那是什么呀?朕和你说的是何意,你明白吗?”
杨得意现出尴尬:“奴婢不知。”
武帝没有责怪之意:“你呀,在朕面前从来没有自己的立场。”
“奴才就应该惟圣命是听。”
“这样也对。”武帝又问,“这有一两个时辰了,可有重要事情禀报。”
“奴才见万岁深思未敢打扰,南越国赵太后派来一名使者,言说有紧急要事求见。”
武帝双眼一亮,自己正在为南越、东越这些南方属国思虑,就有使者到来:“传旨,即刻召见。”
南越国的使者是殿前都尉,是南越王赵兴的叔父赵日,也就是赵太后的小叔子。参拜毕,赵日奏道:“万岁,臣奉太后和南越王之命,特来请求内属。”
武帝心中一喜,所谓内属就是取消属国藩号,而将其领地划归汉国改郡。这当然是武帝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他还不敢轻信:“怎么,南越王和赵太后当真不愿自己称王了?”
“万岁有所不知,我国的丞相吕嘉野心日渐膨胀,网罗了一批朝臣和武将,意欲取南越王而代之。南越王终朝每日提防,已是心力交瘁,说不准何时就有杀身之祸,故情愿归附,以求平安。”
“原来是这样。”武帝想这真是天赐良机,“赵大人,但不知可带来太后或南越王的亲笔信函,或者是请求内属的国书?”
“万岁,那吕嘉甚为奸诈,为防他搜身,不敢留文字于身,以免走漏消息。”赵日言道,“我们的意思是,请万岁派一使者前往南越,与南越王、赵太后共同商定切实可行的内附细节,确认万无一失后再奏请万岁实施。”
“此言却也有理。”武帝又问,“那吕嘉如此阴险狡猾,你来长安,他不会生疑吗?”
“臣是前来押送贡品,这是每年一次的惯例。”
“那么朕派使前往,当以何为口实?”
“理由还不多的是,万岁随便编上一个即可。”赵日想了想,“就以回赠礼物为由。”
“是个好主意。”
“但是,万岁一定要挑选个精明强干的人为使,也好能随时做出决断,紧急时有权力和智慧应变。”
武帝略加思索:“有了,朕命骠骑将军聂一前往。”
聂一自打剿灭匈奴立下大功,深得武帝赏识。更兼在平定东越之乱中再建殊勋,故得以官拜骠骑将军。在行将启程赴南越出使之际,武帝在便殿中召见,面授机宜。
“聂将军,此行干系重大,你可要好自为之,不可辜负朕的一番苦心。”武帝两眼射出逼人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聂一已是成熟老练的将才:“末将耿耿丹心,定将不辱使命。”
“你说说看,朕之目的何在?”
“不论南越王和吕嘉双方生死存亡,一定要将南越地纳入大汉版图。”聂一自忖说到了武帝心里。
武帝微微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
聂一现出惊讶的神色:“请万岁明教。”
“据朕所知,那吕嘉同东越国王余善过从甚密,勾勾搭搭。你此行要密切注意他们之间的动向,抓住把柄,决不松手。”
“臣明白了。”聂一深为叹服武帝的深谋远虑,“万岁之意是将东越一齐并入我大汉版图。”
武帝满意地笑了:“看来聂将军定会不虚此行。”
聂一肩负着重大使命离开了长安。
南越都城番禺一派南国风光,椰树和棕榈树在带有咸味的海风中轻轻摇曳着枝条。王宫里的凤凰树绽放出艳丽如火灿若云霞的红花,一池碧水环绕着淑妃的寝宫,绿纱窗前架上的鹦鹉,不安分地叫唤连声:“有客,有客。”
妩媚可人的淑妃伸出头来:“瞎叫什么,真烦死人了。”
“跟鸟发啥脾气。”夹竹桃盛开的甬道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淑妃双眼一亮:“哟,敢情这鹦鹉不是谎报军情。嗑瓜籽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都有。”
来人到了窗前,五旬上下的年纪,身躯稍显发胖,肤色像女人一样白晰,眼神中透出机敏,他就是大权在握的当朝丞相吕嘉:“娘娘这几日又很清闲吧?”
淑妃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王爷千岁还不是被你那狐狸精妹子日夜霸占着。”
吕嘉嘿嘿奸笑着溜进房来:“故而下官特来代舍妹赔不是,并代王爷解你的相思之苦。”
“你有这种好心?家中美女如云,你比王爷还要三千粉黛,一宿换一个有的还难沾你的雨露呢。”
“任她天仙下凡,也比不上你这娘娘的玉体,毕竟是禁脔嘛。”吕嘉凑近前,在淑妃高耸的乳峰上抓了一把。
淑妃乜斜一个媚眼:“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我出力。”
“给。”吕嘉递过一只细过笔管的玉瓶。
“什么尊贵物件?”
吕嘉贴近淑妃的耳垂:“鹤顶红。”
“啊”淑妃一惊,“这不是毒药吗?”
“正是,”吕嘉脸上腾起杀气,“而且是剧毒,只需一滴,即可致人于死。”
“做,做什么?”淑妃身不由己发起抖来。
“送给赵兴啊。”吕嘉又换上了轻松调侃的口吻。
“我干不来。”淑妃将玉瓶推还给吕嘉。
吕嘉冷笑几声:“我的淑妃娘娘,这可是为你好啊。”
“让我谋害亲夫,还说是为我好,”淑妃气得脸色惨白。
“我也就实言相告吧。”吕嘉在御椅上落座,“太后派赵日从长安接来了骠骑将军聂一。”
“这和我有何关系?”
“太后和南越王决心废掉王号臣属汉国,赵兴至多封个侯爷,那你这淑妃可就做不成了。”
淑妃怔了一下,晃晃头说:“那我至少还是侯爷夫人,如果没了赵兴,我岂不成了寡妇?”
“你以为汉皇能容他做安稳的侯爷吗?”吕嘉依旧发出冷笑,“用不了多久,就会要他的性命。”
“这却为何?”
“只有赵兴不在人世了,汉皇方能放心。”
淑妃思忖良久:“看来,我得想法制止太后、王爷的臣属之念。”
“他们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阻止此事发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打发赵兴回老家。”吕嘉用手一指鹤顶红。
“这事我就是愿办,只怕也难办。王爷他近来事事处处格外小心,难以找到机会下手啊!”
“你是他的妃子,他再提防也不会怀疑你,再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我就不信赵兴他百无疏漏。”
淑妃被他说动了心:“好,那我就试一试看。”
“只要赵兴见了阎王,我就是南越国的皇上,那么你就是正宫娘娘了。”吕嘉抱住淑妃狠狠亲吻起来。
南越王赵兴在御书房里坐卧不宁,他在期待着赵日和聂一的到来。因为,吕嘉已是磨刀霍霍,他感到随时都生存在危险之中。
赵太后在侍女的簇拥下匆匆步入:“兴儿,都尉还不曾进宫吗?”
“母后,儿臣也正在为此焦虑。”赵兴不安地猜测,“莫不是吕嘉老贼路上设卡盘查,有意阻拦?”
“他什么坏事都干得出。哼!”赵太后带有教训的口吻,“他眼下正在淑妃的寝宫内鬼混。”
“母后,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赵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的儿,你可不是平民,你是一国之王啊。”
“若不然,儿臣将她废为庶民,逐出王宫。”
“不,”赵太后断然反对,“先留着她,看她和吕嘉还如何勾搭,也好发现破绽。”
“太后英明。”
“兴儿,留着淑妃,等于你身后留下一条毒蛇。你可千万时时刻刻注意提防,别让她咬你一口啊!”
“儿臣早已小心留意,母后放心就是。”
“为娘还要提醒你,那个德妃也不是省油的灯,也需避而远之,以免她暗算无常啊!”
赵兴对此不以为然:“母后,德妃与儿感情甚笃,自入宫以来琴瑟和鸣,她决无害儿之心。”
“我的儿,你莫忘记她是吕嘉之妹。”
“她人虽姓吕,但心同儿相连。最近莫过夫妻,儿确信她不会谋害儿臣。”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是非常时期,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她和吕嘉毕竟是兄妹,难说不会在关键时刻变卦。”
赵兴不敢拗违:“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吕嘉在与淑妃鬼混一时之后,抽身离开到了王宫大门。一眼望见黄门侍郎郑进,紧走几步未到近前先打招呼:“郑大人,难得一见啊。”
“哦,是相爷。”郑进迎过来,“正有事情要禀报呢。”
两人一同走到角落里,吕嘉低声问:“郑大人,请道其详。”
“贵府管家适才找来,道是东边有贵客造访,请相爷速归。”
“明白了。”吕嘉从衣袖中取出一颗合浦珍珠,足有山杏大小:“不成敬意,大人笑纳。”
“总是接受相爷的馈赠,实在是受之有愧呀。”郑进的手已是伸过去,“若是不收,又却之不恭。”
“以后有事还请郑大人多关照。”
“卑职理当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