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一行人到达挛鞮氏部落。
挛鞮氏部落坐落在阴山以北、一片辽阔的高原上,地势平缓;一望无际的草原 波浪起伏、碧波万顷,有低矮的小丘,稀疏的小树林;大大小小称作海子的内陆湖 泊,点缀在草原上,仿佛是镶嵌在广袤草地上的水汪眼眸,让塞北穷秋,少了些苍 茫,多了些灵秀。
杨娃娃身着男子服装,长发编成两条大辫子,隐藏在衣服里面,戴上一顶男式 帽子,打扮成禺疆的贴身护卫。她娟秀、毓致的容颜,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 不过,她的真实身份,就没那么容易猜到了。
出发之时,他看着她奇怪的装扮,好奇的追问到底。被他纠缠的不胜其烦,她 说,我自有用处,而且,在路上会比较方便。
一路上,他把她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并肩策马,同眠共枕,为的是,长途跋 涉的路途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让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艰苦与劳累。而在众人 面前,他的行为是规矩的,不会上下其手,不会亲密接触,只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 护卫。
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刻意的保持距离!
到达挛鞮氏部落的时候,夕阳已经沉入荒凉的地平线,最后一抹暗红的流霞、 从天边慢慢隐退,薄雾惨淡,一股肃杀之气隐没在清冷的空气中。
只有立脱的家人和部落中几个核心要员迎接了酋长的归来。
杨娃娃始终隐身在禺疆的斜侧面,冷眼旁观。立脱的女儿,爱宁儿,灵气活泼, 娇俏若三月桃花;一看到阿爸,欢笑着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胸前、亲昵地磨 蹭着、撒娇着。她的阿妈,站在边上浅浅的笑着,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宠溺。
她发觉禺疆的身板绷得紧紧的,攥紧拳头的手臂微微的抖动。看不见他的脸色 和表情,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她握住他的手腕,稍微用力,力图平缓他的激动情绪。
爱宁儿的阿妈,冰溶阏氏,风姿绰约,风韵媚骨,飞云如鬓的桃花眼总是斜斜 的勾着。她轻慢的眼风瞟到这边,倏的尖利起来,死死的盯着,然而,眼神飘忽不 定、似乎隐隐的抖动,又似乎沉沉的恨着什么。
她的眼神和脸色,当真奇怪。杨娃娃在心里叽咕着,她是立脱的阏氏,见到禺 疆,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立脱没有向大家介绍禺疆等人的身份,只说是新认识的一个朋友。人马疲乏, 简单的寒暄几句,就各自回帐休息。而早在两天前,挛鞮氏部落已经得到酋长的命 令,预先准备好客人的毡帐、物什等等。
冰溶阏氏转身的时候,魅力十足的桃花眼阴利的眯了一眯,那是一种狠毒的眼 风。
杨娃娃好像被刺了一下,心惊肉跳。这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女人,深沉如海。
是夜,麦圣安排众护卫到帐休息,真儿收拾好酋长和阏氏的寝帐后,也回帐休 息。帐内只剩下两人,她站在床边,他站在帐帘边上。一个陌生的环境,熟悉的人, 不甚了解的内心,相顾无言。
禺疆朝她走来,黑亮的俊眸冷沉冷沉的,却是失神的、空洞的。
他如此矛盾的表情,她觉得陌生。
大手轻轻扣住她的细肩,他看着她,乌黑的瞳仁扇动着,专注的目光好像要从 她的脸上搜索出什么东西。接着,拥住她,越来越紧迫,要把她揉成一汪水。
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离开了十八年,再度回来,应该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吧! 而且,他背负着的杀父罪名,将会更加沉重的鞭笞着他的内心。他还要承受多少痛 苦?
『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她轻轻地问。如果他不想说,她也不会逼他。
他偷香一记,窃笑着,『没什么。你累了吧,我们早点休息!』
不由分说地,他把她摁坐在床上,托起她的玉腿,帮她脱下马靴,接着抱起她, 轻轻地放在毡床内侧……他脱下外袍和牛皮战靴,坐上床,扯过她胸前的发辫,小 心翼翼的拆解着……而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在瞬间发生,麻利、快速,让她惊愕得 停止了呼吸。
他竟然帮她脱鞋……他竟然帮她拆辫子……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他是那么一个粗犷的草原男人,一个野心勃勃、胸 怀大志的气魄男人,竟然为她如此温柔!
她怎能不动情!
梳理好她的长发,他让她躺下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的弹坐起来,娇 声道,『我想睡在外面,你在里面!』
『不行,这里不是寒漠部落!』他轻柔的说着,却是坚决的。
是的,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她知道他是在保护她,可是
她嘟起双唇,娇美的小脸,皱成一团,摇头晃脑的,活脱脱的小女孩,煞是可 爱,『可是,睡在里面、我不习惯,会睡不着的!』
他俊豪的脸上,笑得风月无边,『听话!』两个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迷蒙的 看着她,『很快就会习惯的!』
突然发现他的眼色已然改变,眸中火舌突窜,她立刻缩起肩膀,乖乖地躺下来。
沉沉的夜。稀疏、凉薄的月华,融入沉甸甸的暗黑之中;远方悲戾的狼啸,时 断时续的,在静谧的黑夜中,搅动了似乎陷入沉睡的黑色海洋。
他是警觉的。她也是警觉的,因为腹中宝宝的不老实,她的睡眠变得很浅。当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迫近帐口的时候,他们几乎不约而同的跃身下床,借 着微弱的火光,不约而同的打着手势,接着,神速的闪身隐藏,一左一右。
脚步声突然消失,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杨娃娃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闻起来非常奇怪,有种晕迷的感觉。猛然地,她 心里一惊,暗道糟糕,快速捂住嘴巴,同时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呼吸。
禺疆奇怪,也只能照做。
只是一会儿功夫,却好像经历了长长的一辈子。脚步声急速的策动,堂而皇之 的进帐;三个高大的身影直奔毡床,朝着黑暗中沉睡的人、不由分说地挥刀乱砍, 凶悍狠绝。刀下有人的话,早就被其大卸八块了。
乱砍一通之后,三个蒙面人才发觉,床上根本就没有人。而此时,他们的脖颈 上,已经架着锋利的弯刀。
『说,谁派你们来的?』禺疆森冷的低吼。
身体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宝宝不乐意了。不合时宜的,她胃里一阵翻涌,一 股酸意冲上喉咙,控制不住地犯恶、呕吐,手中的弯刀,徒然垂下。瘦高的蒙面人 趁势出击,提刀横砍。
他心下大震,猛冲上前,硬生生接下瘦高蒙面人对她猛烈的攻击,刀刃碰撞, 铿锵轰鸣,光屑满地……三个蒙面人围攻而上,招招凌厉、竭力置之死地;纵横的 杀气、围绕成一圈惨白的死亡之光,紧紧地笼罩着他,任他再怎么突围,也无法逃 离死神的追索。
禺疆只身对付七八个草原勇士,绰绰有余,只不过,这三个蒙面人身手怪异, 不似草原勇士的笨重和勇猛,出手快捷,招式阴狠,变化多端又绵绵不绝。他从未 遇到过这样的敌手,一时之间难以制胜。
杨娃娃看着他丝毫不占上风,想要上前帮忙,却苦于喉咙处酸意翻涌……激烈 的打斗已是胶着,禺疆以刀风强劲、攻势凶猛取胜,三个蒙面人以身手轻捷、诡异 多变稍占上风。
瘦高蒙面人忽地抽出一把银剑,微弱的昏光中,银白的剑光晃得刺眼;尖利一 闪,又寒又薄的剑尖抖动着冲刺过来,宛若游龙,快如闪电,从斜侧刺向他的喉颈 ……他耸然一惊,脊背上寒意顿生,疾速撤回竖砍的刀风,右肩一抖,脑袋一斜, 却已然来不及,躲不过犹如毒蛇的咬嗜。
情急之中,她扯过边上的绣袍,轻薄的料子、贯力掷出,水袖一般阴柔,裹挟 着一股苍劲的灵风,缠绕住银光耀动的剑身,猛力一拽——禺疆趁机躲过致命的一 剑,抬脚踢中左侧蒙面人的手腕,右手一转,反向重力一砍,血肉撕裂的声音、尖 利的响起。惨叫一声,瘦高蒙面人的手臂应声而落,血柱飞起,猩红的血花随处四 溅……
杨娃娃握住银剑的剑柄,快速刺向瘦高蒙面人的喉心,转念一想,猛然顿住, 剑尖抵住他的咽喉,皮肉划开,血痕立现。
少了一个同伴,两个蒙面人的攻势再诡异灵活,也抵挡不住禺疆狂烈、凶悍的 攻击力道,不多时已经倒地毙命。
禺疆的脸上阴寒着,暴风骤雪似的怒意、烈烈狂烧,揪起黑眸,出其不意的一 刀,砍断瘦高蒙面人的另一只手臂。『为什么?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说!』
瘦高蒙面人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愤恨的瞪着两人,冷哼一声,撇过头。
杨娃娃震惊于他的残酷,看到他的盛怒,也就压下心里那一股恻隐之心,『快 说,否则,你会比他们死得更惨。』
这时,一群人叫嚣着闯进来,火把燃烧得炽热,寝帐立时明亮得让人无所遁形, 照亮了瘦高蒙面人,也照亮了杨娃娃娇小、纤细的身影。
为首的正是立脱。他焦急的目光横扫过来,看见一个惊艳的美人儿,当场吃惊 不已:好啊,这个臭小子,瞒着他在帐内藏了这么一个绝妙的美人儿,居然一路上 都没有发现!
他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分别十八年的弟弟了。
杨娃娃捕捉到立脱震惊的目光,脸色一寒,立马转过身子,低下头,掩住脸上 的无限春光。白色的衣裙,垂落的长发乌黑如墨,娇俏的背部,留给众等男人一抹 举世无双的背影。
麦圣一脸担忧之色,却冷静的走上前,『酋长,有没有受伤?』不经意间触及 杨娃娃诡异的目光:她使劲的眨着眼睛,眼角瞟向那帮男人。
禺疆看见了她羞涩、着急的表情,心下明了,朝着呆愣站立的众等男儿下达命 令,『押他下去!麦圣,马上让人收拾一下!』
禺疆沉稳的威势、严厉的发号施令,俨然他才是这里的部落首领。立脱始终没 有说话,看见弟弟走出帐外,才紧紧跟上去。
麦圣带领寒漠部落众护卫整理寝帐,不多久就收拾完毕、退出帐外。
杨娃娃坐在毡床上,感觉阵阵阴风嗖嗖的回荡,冷意刺骨,于是拿过白狐皮大 氅裹在身上,抱着两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白狐皮大氅就是禺疆送给她的那张雪白 的狐皮做成的,刚好赶上他们出发。
草原的秋天,夜里越来越冷;真正的严冬,零下二三十度……她什么都不怕, 就怕炎热和寒冷,这可怎么坚持下去哟?她真的无法回到21世纪了吗?可是,她已 经不像之前那般坚定了,如果真的回不去,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感情——好像也 是可以的!
明显的,三个蒙面人是冲着他来的。谁要杀他呢?刚刚到达而已,隐在幕后的 敌人就按耐不住,如此心浮气躁,这个敌手,哼,看来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不过呢, 一路风尘,疲惫不堪,今晚上肯定睡得很死,比较容易得手。
只是,他或者她,低估了禺疆的警觉性。
他一回来,就遭到深夜刺杀,敌人的情报可真迅速!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真 实身份,十二岁的小孩子,跟三十岁的成熟男子,相貌上应该差别很大的。如此可 见,幕后主谋应该就是十八年前陷害他的人,而且肯定一眼就认出他。
蓦然,她想起那双桃花眼,那种狠毒的眼风。她一定认出他了,不然,她的脸 色不会瞬间风云变幻。冰溶阏氏,主谋会是她吗?她有什么动机,必须杀之而后快? 小叔和嫂子,她应该比他大好几岁,有过去?有暧昧?但是,不可能啊,他离开十 八年了。
『在想什么?』
她一惊,抬起头,看见他站在跟前,怎么他走路无声无息的,而自己一点感觉 都没有?反应变得迟钝了?『有没有问出什么?』
禺疆坐下来,背靠着她,淡淡的说,『他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那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她坐到他旁边,握住他的手,掌心 凉凉的——他的手掌一直都是温热的,难道他害怕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先休息 吧!』
他转过身,抱小孩一样、轻而易举的把她抱在大腿上,让她的两只手臂圈住自 己的脖子,贴着她的侧脸,声音嘶哑,『我不该回来!』
她一顿:他真的害怕了?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抖动和心跳的加速,她没有说什 么,只是更紧的搂着他,贴近他。
『我不该带你来!』他沉沉的说着,醉人的的嗓音,渗透着无奈的歉意。
哦——原来,他后悔带她一起来,害怕她受到伤害,而不是他害怕回来。她一 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惭愧,『你不怕我逃跑了?』
『我现在知道,你不会逃跑了!』他看着她,俊眸幽暗如黑潭,盛满了自信的 神采,以及深远的情意。
她不乐意的嘟起双唇,转开视线,似有不屑,『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嗯,我就是知道!』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极力蛊惑着她,『抬起头,看着我! 』
该死的,这么魅惑干什么哟!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眸,使劲地研 究着他的瞳仁,还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自信!
他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阴险的,奸诈的;收紧双臂,毫无预警的罩住她的双 唇……她看见他微微闭着的双眼,迷蒙如大雾飘浮;脸色放松,湿热的双唇却加大 力度,紧紧地吸住她的意识,『闭上眼睛,专心一点!』
她乐得张嘴大笑,却不料,他趁机攻城略地,狂烈的扫荡着,席卷了她全部的 意识……直到她和他再也承受不住这火辣的激情。
『我想要,怎么办?』他凑在她耳边,喷着热气,哑声道。黑亮的瞳仁熠熠闪 光,像极了游来游去的小鱼儿,急不可耐的样子,非常无辜,显得可怜。
『凉拌!』她不假思索的说。
他皱眉,看着她驼红的小脸,真想咬一口,『凉拌?什么意思?』
她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力道很轻,慧黠的眨着眼睛,眸光流曳,『意思就是 么,你把衣服脱了,到外面站到天亮,就不会想了!』
他开心地低笑,脸孔上绽开满足、愉悦的容色。她对他态度上的突然转变,起 初他很是怀疑,暗暗观察了好几天,他看得出,她似乎没有偷偷计划着离开他;在 路上的那几天,她有机会逃走的,但是她没有,一点迹象都没有。而刚才发生的事, 让他更加确定:她是在乎他的。
他终于明白,他无法征服她,让她臣服于自己,或者说,她是不会被某个人征 服的;她的想法很多很独特,往往是惊天动地的,她不是一个甘于人下的女子,反 而,她总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别人的佩服和尊敬。如果她是男子,一定是他强劲的对 手,一定也是一个了不得的英雄、首领。
他也终于明白,她勇闯议事大帐的那天、说出的那翻话。她不同意夏心嫁给约 拿,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爱,那么她的意思就是:两人之间有爱,才能嫁娶吗?她始 终拒绝嫁给他,就是因为她不爱吗?那是不是她爱上他了,就会嫁给他了?还有, 她说她的夫君必须是一个盖世英雄、一国君王、治国平天下、统一民族……
他无法征服她,唯一能留下她的,只有一个方法:让她爱上自己;娶她为阏氏 的唯一条件:统一匈奴,成为匈奴族最英明伟大的王、成为整个草原的最高统帅。 所以,他一定要虏获她的心,让她的眼里只有他,让她的心只为他跳动,就像他时 时想念着她、强烈的需要着她一样。
而此刻,这样抱着她,柔顺的她,情意款款的她,他已经很满足了。他想起她 刚才快捷的出手相救,心中漾满了暖意,『刚才你救了我,谢谢你!』
她眉眼淡笑,俏皮道,『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看不见爸爸!』
『爸爸?』这叫法好奇怪,不都是叫阿爸的吗?『只是这样吗?』他想从她的 嘴里挖出更多的东西。
『那你还想怎样?』他还想听到什么?她微抬美眸,挑衅的看着他。转念一想, 正色道,『对了,那三个蒙面人,你怎么看?』
『他们不是匈奴人!』他垂下眼睑,淡淡的看她,眸光深处,逐渐升腾起清亮 亮的期待,『你怎么看?』
『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南方邦国的人。』她勾唇一笑,睫毛轻轻颤动, 『第一,他们的刀法和剑法灵活多变,一般的匈奴勇士使不出来;能够把银剑使得 那么出神入化的,你觉得匈奴的勇士做得到吗?第二,那把银剑的剑柄上刻有两个 字,是南方邦国使用的文字。』
禺疆点点头,赞许的轻笑,『这么说,是南方邦国的人要刺杀我?我什么时候 得罪南方邦国的人了?』
这颗聪明的脑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忽视,只不过,那时他还不习惯女人的智 慧;当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她的离开、无法克制对她深入血液的爱的时候,他明白 了,如果她是他平常所见的那种庸常女子,他是不会看上一眼的。他心爱的女子, 胆识过人,聪慧冷静,桀骜不驯,只有唯一的她。
『你没有得罪谁,他们的身份只是一个障眼法。我觉得,幕后主谋,就在这个 部落当中!』杨娃娃隐去笃定的微笑,抬眼看他,蹙起眉,眉角流香,却是一瞬不 瞬的盯着他,不漏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那个,你哥哥的阏氏,我觉得她很 有问题!』
立时,他的脸容冷凝下来,渗出淡淡的寒气,『为什么?你发现什么了?』
果然,两人之间有问题!看他瞬间变幻的表情,她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却故 意浅笑吟吟,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们刚到的时候,她看见你的时候,脸色大变, 她肯定认出你了!她比你大几岁?你和她是不是曾经有过一段过往?』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有点不安,有点烦躁,现在他回来了,他 们之间还会不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口气不善,粗声粗气的说,『过往?你什么意思?』
她鼓起勇气,顿了一顿,『她不是你哥哥的阏氏嘛,不就是你嫂子嘛!她是不 是喜欢你,你们以前是不是产生过感情?』
她看见他的脸上乌云密布,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要一口吞掉她的眼珠子。突 然的,他扑嗤一笑,神色舒展开来,浓眉挑得高高的,宠溺的捏着她娇嫩的腮帮子, 『你这颗脑袋,就会乱想,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挺直身子,拧着细眉,玉雕般纯净的脸庞、扬起不服输的红潮,『不是这样 的?但是,我觉得她真的有问题嘛,我的直觉很准的哦!』
黑眸灿若星辰,闪动的光亮却是邃远的,幽沉的。一小会儿,他转回视线,轻 叹一声,『她是我阿妈!』
这下,轮到她吃惊了——眼皮撑得大大的,乌黑的瞳仁滚得圆溜溜的。
她太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了!这次,真是糗大了!而且,谜底竟然是:哥哥的阏 氏,是他的阿妈!这,什么跟什么嘛!太震惊了!
但是,无敏大叔不是说,他因为他的阿妈,才会痛恨所有的女人的吗?他的阿 妈,冰溶阏氏,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呢?咦,不对,禺疆是老单于和冰溶阏氏 的儿子,那么冰溶阏氏也应该是立脱的小妈;老单于死后,冰溶阏氏嫁给名义上的 儿子……
匈奴的继婚制度,无可厚非……
他拥紧她,下巴温柔的蹭着她的头顶,喷出的气息越来越灼热,『我知道你不 会相信,但这是真的!』
她把小脸贴在他的颈窝处,感觉那温温的体热透过那层皮肤一点一滴的渗透在 脸颊上,纷乱的思绪渐渐的消失殆尽,另一种纷乱随着脸颊的烧烫、从心底扩散, 酥酥的,麻麻的,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体味,不自觉地绵软无力,好像要化成一汪湖 水。
这个伟岸的男子,从第一次身体接触,她就产生异样的感觉;从结发的那个晚 上开始,她忘情的享受着他甘醇、醉人的情惑,无法抗拒;那颗心,犹如脱缰的野 马,完全不听使唤,紧紧地跟着他,在他熟稔的挑拨下,忘乎所以的舞蹈……
他脱下她身上的白狐皮大氅,把她平放在床上,『不要说这个事了,先休息吧! 』
吹灭火光,他高大的身影覆压上来,邪邪的笑着……
次日,一大早的,两人刚刚穿戴完毕,就有一个冒失的小鬼闯进来,是爱宁儿。
『禺疆叔叔,你真的是那个北地的英雄禺疆吗?』爱宁儿高声嚷着,声音欢快 得像一只鸟儿。她一身的浅红绸裙,发型简洁活泼,整体看来、娇俏脱俗,青春逼 人。
杨娃娃赶紧站到边上,隐藏起不显自露的锋芒。真儿恶心的瞟了一眼,回看她, 不耐又不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禺疆轻轻点头,算是回答,脸上冷冷的。
『太好了,禺疆叔叔,你知道吗?两年前我就听别人说起你了,我就想着,有 一天,我一定要亲眼见到我心目中的英雄,没想到,你居然是我的叔叔!禺疆叔叔, 我太高兴了!』爱宁儿旁若无人的抒情着,仰起红艳的脸庞,崇拜地看着他。
呵,他还真是出名呐!杨娃娃知道,草原民族在精神世界上有一个鲜明的特点 :尊敬英雄、崇拜英雄、服从英雄。比如,头曼,冒顿,呼韩邪,都是被神化了的 大英雄、无上尊崇的草原之王。
爱宁儿抓住他的左胳膊,撒娇的摇来晃去,『禺疆叔叔,你怎么不说话呢?』
她那双桃花眼,跟她阿妈的桃花眼,各有千秋。冰溶的桃花,是媚到了极致, 斜斜一勾,深入骨髓;爱宁儿的桃花,融合了她阿爸的豪放,四分妖气、三分灵气、 三分邪气,只要对上眼,只要是男人,就会沦陷于她那无辜的媚态之中。
禺疆捋开她的手,不耐烦道,『你有什么事吗?』
对于他的冷淡,爱宁儿毫不在意,兀自热乎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俏媚的 桃花眼晶亮闪闪,『对了,禺疆叔叔,我听说昨晚有三个蒙面人刺杀你,可惜我不 在场,不然就可以跟着禺疆叔叔一起杀敌了。』
禺疆微扯上唇,嗯哼一声,眼眸冷冷的眯起来,歪过一记又冰又辣的眼神,瞥 了一眼边上的娇小护卫,恨得牙关痒痒的。
娇小护卫白皙的脸蛋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松表情,眼珠子吊得高 高的。她心里开心的大笑,一个娇媚的后辈女孩儿如此崇拜,还不开心吗?
『我还听说,』爱宁儿的眼睛倏的阴冷,横扫整个寝帐,看见一个俏丽灵秀的 婢女、一个瘦弱的护卫,护卫的左侧脸颊上有一抹红色斑块,估计是胎记吧。她走 到真儿跟前,细黑的眉毛耸得高高的,眼风傲慢,『一大早的,我就听几个护卫唧 唧咕咕的,说禺疆叔叔的寝帐里藏着一个美得跟仙女一样的女子,头发长长的,乌 黑亮丽;我看么,她的头发还没我长呢;这脸蛋呢,还不错,可惜哦,我怎么看, 就是看不出她哪里像仙女了!』
爱宁儿转过身,一阵旋风似的卷到他跟前,脸上灌了蜜一样甜得发腻,『禺疆 叔叔,你说呢?』
真儿气得发抖,撅起嘴巴,看着阏氏,眼神无奈,却又很不甘心。杨娃娃轻轻 摇头,以目光安慰着她,让她稍安毋躁。
禺疆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表情、比猛兽还恐怖。他迅速地拧起脸容, 线条生硬得跟石雕有得一拼,『你阿爸呢?』
『我阿爸在议事大帐讨论事情,』爱宁儿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骨碌碌的眸子逐 渐凝住,漫溢出湿蒙蒙的迷惘。心目中的英雄,此刻就站在面前,多么真实啊!她 好激动好激动,一颗心,几乎要奔出来了。他的身板多么威挺,他的气势多么沉猛, 他的脸孔多么豪放,他的嘴唇多么坚实……
爱宁儿的心中、荡漾着一汪柔软的湖水,娇声请求着,『禺疆叔叔,我们去打 猎好不好?』
『居次,』爱宁儿的婢女,黑妹,长得黝黑、粗壮,站在帐口,一脸的着急和 劝慰,『丘林野还在等你呢!』
杨娃娃心里一顿,丘林野?丘林氏部落的?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呢?应该还 很年轻吧!他找部落联盟单于的女儿干什么呢?爱宁儿居次!居次,不就是相当于 身份尊贵的公主吗?挛鞮氏部落统领的部落联盟,囊括三大氏族部落,控弦之士七 万,以此看来,实力不容小觑!
禺疆的眸光轻描淡写的拂过爱宁儿的脸庞,冷凝的嘴巴里吐出硬邦邦的话,『 改天再去打猎吧,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你去见那个丘林野吧!』
爱宁儿着急道,『禺疆叔叔,丘林野对你很不服气呢,这样吧,我们到射场去, 你跟他比试比试,让他知道禺疆叔叔是一个无人能敌的大英雄!』
冷硬如铁的脸孔笼罩着一层冷煞寒气,禺疆揪紧眼眸,锐利如鹰的眸光锁住爱 宁儿,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瞪着她,浑身散发出阵阵的怒气。
寝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就像暴露空中多时的血液凝成血块,浓稠、血腥、 压抑。爱宁儿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是这样的可怕,他为什么会生气,她很害怕, 很惊恐,却不知道说什么,愣愣的站着。
杨娃娃只觉得好笑,有必要生气吗?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嘛,见到心中崇拜的英 雄,只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何必对她如此冷淡?
『还不去?』简单的三个字,语气又冷又硬,威慑的气势、让人闻之丧胆。
杨娃娃诧异的看向禺疆,转而看向爱宁儿——
爱宁儿不由自主地趔趄两步,漆黑的眼睛惊慌得簌簌抖动,咬了咬嘴唇,脸容 强自镇定着,『禺疆叔叔,我——是来告诉你,明天晚上,阿爸要为叔叔准备一个 盛大的欢迎盛会,禺疆叔叔记得一定要来!』
说完,爱宁儿轻笑着,慢慢的转身,眸光扫过真儿和杨娃娃时,抛过来一记傲 慢的挑衅眼神,然后,在黑妹掀开帐帘时,逃跑似的奔出寝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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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疆说要出去一下,找一个老朋友,让真儿陪着她到处走走。他前脚刚走,杨 娃娃就后脚出帐,决定先熟悉一下环境。
议事大帐是一顶很大的穹庐,驻扎在一片宽广、平整的坡地上,铺砌十级台阶, 穹庐前面矗立着两杆青白色的大旗,分别绘着一轮太阳和一弯新月,代表着匈奴人 崇敬的太阳神和月亮神。台阶下是一片方形广场,广场两侧竖立着两排拴马的马桩, 四周插着各种动物图案的旗幡,秋风飞掠,旗幡猎猎荡响。
穹庐外,竖矛横刀的护卫一排列开,煞有气势,威严悚人;广场四周,披甲士 卒、或站立或来回穿梭,一脸的肃穆和冰冷。
杨娃娃和真儿漫步在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的外围。她有点奇怪,为什么这里的 营帐,帐口都是朝东呢?
围绕着议事大帐的坡地,分布着七八顶较小的帐篷,构成了挛鞮氏部落的政治 中心。议事大帐是酋长、亦是部落联盟单于处理政务、接待各部落首领、举行欢宴 的场所,其余的是酋长的寝帐、部落要员的毡帐、各部落首领的下榻毡帐。
他们一路走,一路观察,眼睛晃个不停。在政治中心的外围,大大小小的毡帐 密密麻麻、错落有致,次第排开,遵循着内在的贵贱顺序。
杨娃娃很是惊讶,挛鞮氏部落的议事大帐很有气势,俨然就是一个大部落,政 治气息浓厚,戒备森严,万事万物井然有序。
『真儿,你发现了吗?每个毡帐的帐口都是向东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皱 眉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们部落也是的呢,不过不是所有的都这样。』真儿笑嘻嘻的, 『因为呢,我们想着,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见灿烂的太阳,只要看见 了金灿灿的阳光,我们就觉得充满了希望,全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哦?是这样的呀!』她想起来,匈奴人是崇拜太阳的,尊为太阳神。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了好久好久,毡帐才越发稀落,前面即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估计这里就是营帐区的外围区域了。
突然,喉咙里一酸,口腔里酸水泛滥,她忍不住弯腰狂呕。真儿扶住她,拍打 着她的背部,为她的痛苦而痛苦……
呕吐渐渐歇止,真儿拿着绢帕帮她擦拭嘴角,『阏氏,好点了吗?』
她点点头,虚弱的笑了笑,『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抬起眼,发现前面站着一个行迹古怪的枯瘦女子,两人俱是一惊,愣在当地。
眼睑以下,用一方绸帕蒙住,眼睛清澈,却又充满了沧桑;一身白衣,披麻戴 孝一般,惨兮兮的让人毛骨悚然;裸露在外的手腕和手掌,干枯、黄瘦,就跟秋末 掉光了叶子的小枝丫一样,骨头突现,森然恐怖。整副身架,骨瘦如柴,而且瘦得 不可理喻、让人夜里噩梦连连。草原上任何一抹冷风,都能把她卷走。
真儿不由自主的靠在杨娃娃的身后,抖擞着嗓音,『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干枯女子盯着杨娃娃,眼睛像是死了一般,眼珠子再也不会转动。杨娃娃也禁 不住一阵心虚,握紧了真儿的手,『你——你是——』
『我怎么样?哈哈——哈哈——』干枯女子仰天狂笑,底气十足,嗓音尖锐的 像是厉鬼的阴魂嘶叫。
两人拥在一起,紧紧地。没见过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杨娃娃虽然不怕鬼, 不相信鬼魂,可是,这样一个似鬼非鬼的真人僵尸站在眼前,能不心虚、胆寒吗?
干枯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向东边、向天祷念着,咕噜咕噜的特别快,根 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接着,她双手向前平举,弯腰扑在地上,一会儿之后,直 起腰,双手抱肩,微抬脸庞,看向遥远的天际,嘴里念念有词,『天神啊,您终于 显灵了,乌丝感谢您!乌丝等了十八年,这一刻终于到了,天神,她来了,终于来 了,请您佑助乌丝,乌丝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和期望。』
念毕,恭敬地匍匐在地。
杨娃娃听见她的祷告,一字不漏,甚感诧异。她叫乌丝?什么人?向天神祷告? 她在等谁?不会是自己吧?对了,她向天神祷告,祈求佑助,难道她是女巫?或者 巫师?
真儿瑟瑟发抖,推着她,催促着快点离开这个让人心慌的女子。
『不要怕!』杨娃娃握紧真儿的手,给她安慰的力量。乌丝向天祷告的话语, 让她觉得这个女子身份特别,似乎跟自己有所关联;或许,这个女子可能知道她穿 越时空来到战国末期、来到匈奴的奥秘。
乌丝站起来,双手抱肩,微微欠腰,沧桑的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阴郁,『神 女,乌丝等您很久了!』
神女?那不就是神仙了吗?这——这太离谱了吧!杨娃娃知道她必是有话要说, 凝眸一笑,却蜿蜒出锐利的眸光,『你叫乌丝?你为什么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这里?』
『我等您十八年了!』乌丝的眼睛瞬间浑浊起来,迷蒙得有如狂风大作、天昏 地暗……她的意识好像跌落在某个过往、某个地方,沉默中蕴藏着爆发的因子。
真儿躲在她身后,一只手攀在她的细肩上,压低声音说道,『她为什么叫你神 女啊?阏氏,她好可怕,我们快走吧!』
杨娃娃轻拍着真儿的手背,『别怕,她对我们没有恶意!』
秋风荡漾,飘送着让人沉醉的果香,沁人心脾。
乌丝隐去眼眸中的癫狂,平静得犹如一望无际的草原,风吹草低、空旷无边, 『神女,您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乌丝会帮助您完成这个使命,从今天开始,乌丝听 从您的任何吩咐!』
『使命?』杨娃娃心里大震,这是真的吗?来到匈奴,是命运的安排?是因为 一个使命?她拧起眉,颤声问道,『是什么使命?你怎么知道是我?』
『乌丝是天神赐予的通天女巫,当然知道您是神女,』乌丝恭敬的神色中,闪 露出自信,『乌丝现在不能告诉您这个使命到底是什么,过不了多久,神女自会明 白的!』
不会真的是神仙吧?她是神仙?杨娃娃不是无神论者,但也不相信神仙鬼魂之 说,不过,这个女巫没有理由要骗她呀,骗她也不需要让她变成神女吧!
她压下强烈的好奇,勾眸一笑,悠然道,『既然你称呼我为神女,应该知道我 是什么神仙吧?还有,我应该如何完成使命?』
『乌丝不知道神女是什么神仙,只知道您就是我要等待的神女。神女很聪明, 自会知道如何完成使命的!』乌丝翻了翻眼皮,看向天际。
杨娃娃泄气极了,这个女巫嘴巴太厉害了,什么都掏不出来。现在唯一能肯定 的是她不会加害于自己,但是——哎,还是算了,多问也是无益,顺其自然咯!
乌丝上前三步,凌空飘来一样,轻灵鬼魅,眼珠子转动着,欲擒故纵的眼神显 露无疑,『乌丝等待了十八年,神女不想知道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儿忍不住低低的哭叫着,更紧地爬在杨娃娃的背部,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缩 成一团。
『十八年前的事,你知道?』杨娃娃毫不畏惧,挺直腰肢,迎上女巫直指人心 的锋利目光。
突然的,乌丝仰天狂笑,高亢的嗓音从她的喉咙里反射出来,表现出惊人的穿 透力,撕裂了让人沉醉的秋风,撕裂了草原纯净的秋景,撕裂了旁边两个女子的意 识……她的身躯激狂的颤动着,惨白的衣摆零乱的抖动,魅影叠现。
蒙在脸上的白色绸帕,不经意间飘落下来,宛如一片飞雪,轻飘飘、孤零零的。
真儿瞪大了眼睛,惊悚得一动不动,五指抓住杨娃娃的肩膀,死劲的抓着,关 节突现。杨娃娃也被她的模样震得呆呆的,眼眶几近爆裂——
乌丝的脸色雪白雪白的,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白,死亡的白,冒着寒气的尸体的 白;嘴唇也是白的,像是覆盖着一层冰霜。只有眼珠是黑的,更加显得脸色死白。
她是鬼。
只见,乌丝冷笑着,目光残忍的,高举手臂扯下围着头部的头巾——霎时,一 捧惨白的长发飘荡下来,撒落在后背、前胸,覆盖着雪白的脸庞,只露出漆黑的眼 睛、干枯的鼻子、雪片似的嘴巴……除了眼睛,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雪白到底。
她是白色的幽魂。
真儿失声尖叫,脸孔埋在杨娃娃的肩膀上,呜呜的哭着。
随着真儿凄厉的嗓音,杨娃娃的手指,开始颤抖,胸腔里的心脏,揪得紧紧的。 还好,现在不是晚上,不然,真的会人吓人、吓死人,活活的被她吓死。
乌丝颤抖着嗓音,故意拉长声调,『你们害怕了吗?』
听闻这话,杨娃娃倏的松懈下来,快速的整理好思绪,定睛看她。其实,第二 眼就没有那么骇人了,只要经受得住第一眼。真儿仍然爬在她的肩膀上,不敢抬头, 看来,她吓得不轻。
『十八年了,我就是这样吓了她十八年!』乌丝恶狠狠地说道,惨白的脸色因 为怒气而浮现出些许的生气。
杨娃娃讶然问道,『你吓谁?为什么要吓她?』
莫非,乌丝真的知道十八年前的某些事情?
乌丝沧桑的眼睛、流露出苦楚、哀伤的光华,『神女,您觉得,一个疼爱孩子 的阿妈会让人杀害自己的孩子,会吗?』
『除非她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痛恨孩子,或者——』杨娃娃知道真相即将揭 开,心里怦怦直跳,即使在这干燥的秋天,仍然紧张得手心出汗。
一个出乎意料的念头闪过她的脑际,不,不可能的,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呵!
乌丝看见她骤然惊变的神色和颤抖的眼神,雪白的脸庞虚浮着残忍的笑意,『 神女果然聪明,事实就是这样的!』
一瞬间,杨娃娃仿佛跌入万丈深渊,急速的下坠,心,因为沉痛,而粉身碎骨。
这个事实,再铁石心肠的男儿,都无法接受的吧!
叫她如何说出口?三十年的认同,朝夕间改变,叫他如何接受?此刻,她无法 冷静下来,惶惶然的六神无主,『我该怎么办?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神女会知道怎么办的!』乌丝突然转身、飘荡而去,留下一句缥缈、清冷的 话,随风散去。
来去如风!她到底是谁?
真儿放松下来,却仍然心有余悸,紧紧的挨着杨娃娃走路。她说,她肯定会连 续几个晚上做噩梦的。
一路上,杨娃娃都在想十八年前的事情,想要理清纷乱的头绪,却无从下手, 越想越乱。
得得得,响亮而闷重的铁蹄声从后面追赶上来,愈加急促;一眨眼的功夫,两 匹骏马拦在两人的前面,高高在上的气势,逆向的耀眼光芒,逼迫着视线。
两人跳下骏马,干脆利落。
杨娃娃微抬眼睑,看向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容貌粗放,厚眉,宽鼻,厚唇, 目光又浓又厚,浓得深入,厚得狂野,始终追随着他的同伴,自有一股不屈不饶的 劲儿。
她心中冷笑,隐去脸上不屑的冷意,握紧真儿的手。真儿好可怜,刚刚被乌丝 吓得已经丢失三魂六魄了,现在还要遭受她的侮辱与折磨。
她想干什么?给真儿下马威?还是——
『丘林野,』爱宁儿呼喝牲口一样的呼叫着,斜斜的睥睨着真儿,目光凌厉得 扭曲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一个下贱的婢女,勾引酋长的话,你说该怎么办呢? 』
哦——原来他就是丘林野,应该还很年轻,估计不到20岁。
真儿怒目相向,硬生生的接下爱宁儿浓浓的敌意和醋意,『我们酋长喜欢谁, 你还没资格过问!』阏氏为什么要打扮成男子呢?真儿始终想不明白!不过,爱宁 儿这么张狂,真儿就是看不过去。
爱宁儿盛气凌人,怒喝道,『大胆!你一个下贱的婢女,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
丘林野扫了两人一眼,柔声劝慰着,『爱宁儿,何必跟一个婢女生气?我们回 去吃饭吧,好饿啊!』
『你不知道,她是禺疆叔叔的婢女,居然勾引我的禺疆叔叔,今天我一定要好 好教训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爱宁儿绕着真儿转了一圈,俏媚的桃花眼春寒料 峭,寒意冻人。
真儿抖擞着身子,目露惧色,惊恐的看着阏氏。杨娃娃轻轻的摇头,示意她不 要惊慌,不会让她有事的。
丘林野无奈的笑了笑,扬起浓眉,粗放的脸孔上满是无言的宠溺,『她勾引你 叔叔,关你什么事啊?』
『我——当然跟我有关系!哎呀,你不懂啦!』爱宁儿妩媚的脸蛋上飘过一抹 红云,活泼的眼珠子剜了一眼丘林野,转身从马上抽出马鞭,笑看着真儿,眼风阴 沉、邪恶,似乎能分泌出浓黑的毒水。
『你不要胡来!』丘林野抓住她的手腕,紧张道。
爱宁儿怒眸一瞪,疾言厉色,『你管我?滚一边去!』
丘林野垂下眼睑,暗叹一声,乖乖的放手。
这个孬种!还算是血性的男儿吗?杨娃娃嗤鼻冷哼,冷冷的盯着他,清傲得高 出尘寰,『丘林野,你一个草原英勇的男儿,居然管不住一个小姑娘,以后可怎么 当酋长呢?』
丘林野一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当酋长?』
爱宁儿怒气腾腾的瞪着她,『关你什么事?你最好——』
『爱宁儿,你喜欢你的禺疆叔叔,你想要嫁给他,是不是?』杨娃娃浅浅的笑 着,悠然的慢调,却乖戾得让人倒抽冷气。
丘林野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爱宁儿。
爱宁儿瞠目结舌,怔怔的看着杨娃娃。
真儿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不得不佩服阏氏的高明,不过,还要看丘林野的 “血性”了。
显而易见的,爱宁儿的“血性”反应比较快;回过神,疯狂发作的怒火燃烧着 她的内心和粉嫩的脸蛋,她悄然一抖马鞭,猛力抽出,狠狠地甩向杨娃娃,就像一 条吐出蛇信的毒蛇,当胸咬来。
杨娃娃早有准备,急速闪过身子,躲过毒蛇的啃噬;在她抽出第二鞭之前,迅 速的探身近前,扣住她的手腕,贯力一转,猛力一扭,把她推向丘林野的怀中。
『放开我,丘林野,放开我!』爱宁儿愤怒地惊叫道。
丘林野紧紧地抱住她,在杨娃娃的示意下,抱她上马,不理会她的挣扎、叫骂, 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