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陌,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禺疆兄弟的阿妈,到底是谁?』沉寂之中、 迸出一句刚冷的话,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走过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个子不高, 腹部微微隆起,一双朗目炯炯有神,却被某种刻意展露的平和遮掩住豹子一样的狡 光。
此人正是一直默默无声的哈青都,辅佐酋长处理部落政事,知晓部落中任何一 件事情。如果说左右大将是武将,哈青都就是文臣。
黑色陌一怔,黑褐色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种诚实的心虚,『我只知道冰溶阏氏不 是禺疆兄弟的阿妈,却不知道他的阿妈是谁。』
哈青都冷嗤一记,面向部民,眼睛中精光闪烁,不屑道,『既然冰溶阏氏不是 他的阿妈,那么,禺疆兄弟就不是老酋长的儿子!大伙儿应该记得,老酋长的大阏 氏早在立脱酋长两岁时归天,几年后老酋长再娶冰溶阏氏;也就是说,老酋长只有 两位阏氏,如果禺疆兄弟不是冰溶阏氏的儿子,更加不是老酋长的儿子!大伙儿说, 哈青都说得对不对?』
这个哈青都,绝对不是善类!明显的,他的机锋精准的针对着禺疆,很有可能, 是冲着酋长大位来的!杨娃娃看着兀自悲伤的禺疆,仿佛对自己的身世充耳不闻, 揪起美眸,秀眉紧拧,快速的转动着心思。
匈奴族的部落酋长,多是部民推举而生,采取的是推举制,推举部落中大家都 承认的、有威望的英雄为酋长;不过,当老酋长的下一代威望很高,为部民所崇拜、 认可,推荐制就会表现出因袭制的些许色彩。哈青都深谙奥妙所在,很清楚禺疆在 挛鞮氏部落没有多少威望和影响,如果他真的不是老酋长的儿子,如此,哈青都的 胜算大大增强。
黑色陌感觉到脊背上汗意潸潸,额际上皱纹蠕动,尴尬得不知道做何表情,『 这个——老酋长亲自跟我说的,说禺疆兄弟不是冰溶阏氏生的。』
杨娃娃稳步走上前,和黑色陌、哈青都并排站立,气势纵横,『哈青都,你们 酋长都快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哈青都转头、迎上杨娃娃笑意沉沉的自信目光,眼睛突的一沉,暗道糟糕,今 晚上,这个瘦小男子太出乎意料,小小头颅里装的不是杂草,心思转换迅速无常、 严谨无漏,言辞有理有据,举动冷静沉着,难能可贵的是,年纪轻轻,眸光迫人, 气度慑人。更加奇怪的是,禺疆居然抱着他,难道他是女子?
『这位小兄弟,伤心不伤心,你怎么会知道?再说,酋长死不死,大伙儿还是 要好好的生活,明天早上一醒来,还是跟往常一样,打水,挤奶,放牧,最重要的 是,大伙儿能吃得饱,穿得暖!』哈青都微微一笑,无比狡猾,心中,却升腾起一 种隐隐不妙的感觉。
杨娃娃暗叹,果真厉害!他熟稔草原民族的心理、精神世界,草原人民在心理 上偏于野蛮、血腥,强者生,弱者死,弱肉强食,崇拜英雄,生死观念甚为奇特, 特别是对待死亡、对于无关之人的死亡,淡漠得很。
『立脱酋长还没死,你就如此为他着想,担忧大伙儿的生活问题,哈青都真不 愧是酋长倚重的大人物!』杨娃娃一语双关,姿容冷淡,语气沉稳,腔调肃然,『 哈青都一向为大伙儿劳心劳力,大伙儿也都敬重,现在是不是应该安排大伙儿清理 一下场地?黑色陌,帮我们的大人物哈青都,找几个人把这里打扫、收拾干净!』
黑色陌点头答应,立马转身招呼众等勇士。
接着,面向大家,她敞开喉咙,坚定道,『夜深了,大伙儿也累了,都散了休 息去吧!』
部民依言纷纷起身,各自散去。这个盛会,持续了很长时间,又是角斗,又是 老酋长死亡之谜,紧张刺激,高潮迭起;部民的心情、随着局势潮起潮落,紧绷的 神经、突然放松,早已疲累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
哈青都气得牙痒痒,呼呼的怒气喷射而出,上胡须一抖一抖的,甚是滑稽。
杨娃娃转过身,看见两个勇士抬走了冰溶阏氏,明天再行下葬。冰溶绝对想不 到,禺疆一回来,她纵横挛鞮氏部落的生涯也就结束了!这么一个风韵媚骨的迟暮 美人,心思兜转,心念狠毒,十八年前,真的是为情下毒害死比她年长的老酋长? 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而她和立脱的生死之恋,应该也是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的,生不同时,死而相约,确实让人感喟!
立脱,假如真的死了,对于禺疆,恐怕百害而无一利。
爱宁儿坐在地上,仍自怔忡着,讷讷不言,神色萧索、恍惚,仿佛沉陷在自己 的世界之中,外面发生了什么,她都看不见、听不着。陪伴着她的婢女黑妹,呆呆 的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担忧的照看着爱宁儿。
杨娃娃走过来,半蹲着,看看近乎痴呆的爱宁儿,轻声叹息,对黑妹说,『爱 宁儿居次累了,你扶她回去休息,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黑妹看她一眼,点点头,扶起木然的爱宁儿,相互依偎着,缓慢地向寝帐走去。
禺疆跪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巫医颤抖地为立脱止血,眼眸中布满血丝,悲 痛之色倾泻而出。她拍拍他的肩膀,以适度的力道安慰着他。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 残忍地说,立脱一死,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可以信任的人少之又少,危机四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特别是哈青都,而右大将伦格尔,尚且不知道他的为人和态 度,暂不评说,还有,其他人呢?
立脱平躺在地上,眼睛微闭,脸部柔和,嘴唇惨白的干裂,嘴角溢出鲜红的血, 腹部上,一大片惊艳的赤红色、夺人眼球,刺激得脑子发晕。
右大将伦格尔蹲跪在旁边,脸上豪气横生,面容朗阔,深邃的眼睛甚是焦虑, 『巫医,酋长怎么样?能救活吗?』
嘿,小眼男人!此刻仔细看来,他的年纪应该跟禺疆差不多,体格和脸型也不 相伯仲,只不过眼睛较小,笑起来估计就是一条缝儿,却是夏夜的草原星空、星光 璀璨,邃远,波澜壮阔。举手投足之间,毫无半点狡猾、傲慢、狂躁之气,渗透出 成熟男子的豪气与稳重、洒脱与温和。
如果说禺疆的容貌为俊豪,那么,伦格尔的容貌,就是豪气干云。身为右大将, 他的身手绝对不差,脑子应该也是“深谋远虑”,只要他动了心思,绝对是禺疆的 劲敌。很有可能,他就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暗箭。
禺疆歪头盯着她,径自望着伦格尔出神的她,却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已经转过数 念,面色冷冷的一沉,大手暗下抓住她的小手,横向握紧手背,猛一用劲,疼得她 倒抽冷气。
她诧异的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他,脸上似乎冰寒入侵而冷硬着;心中疑惑着, 他干嘛捏她的手,脸色这么难看,好像欠他什么似的,生气了吗?为何生气?
『酋长归天了!』巫医沉痛的宣布道,双手撑在地上,惶恐地低着头。
立脱的眼睛、完全闭上,嘴角处、似乎凝结着一抹虚无的淡笑,脸色几近尸体 的白,却是祥和的、回复到最原始的状态,头颅侧向耷拉着,已然气绝。
『立脱哥哥!』『酋长!』数道悲伤的呼叫,不约而同的响起,围在周围的几 个勇士,面色悲戚。哈青都站在边上,淡漠地冷眼旁观,似乎松了一口气,神情松 懈。
『只有我、可以救活酋长!』不远处,传来一道坚定的喊叫,自信非凡。
大家纷纷转首,只见一个白衣素面的女子悠然站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红热的 火光把她映衬得更加苍白萧肃,黑色绸布把头部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凝滞的 木脸,仿佛冰冻的河床、冒着丝丝的寒气。
乌丝!杨娃娃心里叫道,她是女巫,巫术能救人吗?而且是已经断气的人!
旁边的真儿抓住她的衣角,紧靠过来,神色惶惶。
伦格尔站起身,气宇轩昂地走到乌丝跟前,朗声问道,『你是谁?你要怎么救? 』
乌丝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朝着虚无的夜色延展,死气沉沉得让人心惊,『只 要按照我说的做,酋长就能活过来!』
哈青都也站起身,精目冷冷的拧起,言辞恳切得近乎虚伪,『你真的有办法救 活酋长?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吧!大家听我哈青都一言,酋长已经归天,回到祖先那 里,享受着快乐的日子,我们应该做的是,保护好酋长的遗体,让酋长安静的休息! 大家说,是不是?』
看来,哈青都非常在意立脱酋长的生死,那么,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得逞!杨娃 娃冷哼一记,眯紧冷眸,刚想起身,就看见禺疆猛一抽身,冲向乌丝,沉声道,『 只要你能救活立脱哥哥,怎么样都可以!』
哈青都狡猾的脸孔上闪过一丝慌色,脱口道,『禺疆兄弟,不能——』
禺疆急速转身,脸孔一板,厉目怒气翻涌,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死死地瞪着 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磅礴气势。
一刹那,哈青都尴尬地定在当地,被他骇人的啃噬表情震慑住了。禺疆,凶悍、 狠绝、嗜血,不可姑息的凶猛恶虎,绝对是他的绊脚石;可惜,冰溶阏氏没能把他 灭了,女人,终归是做不了大事!而那个瘦小男子——哦,不,是女子才对,最是 不可小觑,是猛虎的两只利爪,爪影无形,难以捉摸,机锋凌厉,根本无法猜测她 于何时出手,如何出手!
然而,他——哈青都,天神佑护,定会成为挛鞮氏部落的酋长,部落联盟英明 威武、无可匹敌的单于,统领部落联盟七万骑兵,横扫草原各个部落,驰骋草原!
很快的,哈青都恢复精明的神采,抽紧脸颊肌肉,不甘示弱的反瞪着他。两人 之间、肃杀的空气波云诡谲,似乎一点即燃。
乌丝径直走过来,蹲下身,干枯的黄手翻翻立脱的眼皮,摸捏着已然失去知觉 的肩部、胸部、手腕,急忙道,『吩咐下去,马上在地上挖一个坑,在坑中放一些 炭火,微火就可以,一定要尽快,不然来不及了!』
伦格尔立马招呼几个勇士展开行动,沉稳而紧凑的指挥他们挖坑、点火,有条 不紊而进度神速。
『别怕!』杨娃娃拍拍真儿的脸颊,笑着抚慰,『胆子好小哦!要不你先回去 休息吧!』
真儿心里一喜,快速的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跑回寝帐,慌里慌张地!
乌丝看见杨娃娃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稀疏的睫毛清素的眨动,温和道,『您 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能力!』
杨娃娃闻言一怔,尴尬的神色一闪即逝,坦诚道,『是有点怀疑,不过,我很 感激你!』
要不是乌丝对冰溶阏氏适时的惊吓,冰溶阏氏也不会因惊骇过度而心神慌乱, 既而让亲生女儿有机可趁,既而一败涂地,否则,他们在挛鞮氏部落的处境将是四 面楚歌。
『您很诚实!您要感谢乌丝的地方,还有很多!』乌丝笃定的说,冷淡的素眸 闪现出一丝灼热,深远的目光似乎看到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乌丝跪在地上,张开枝丫一样的枯瘦五爪,握住鲜血淋淋的刀柄,扬起下巴、 示意她后退;看她起身、后退三步后,咬住牙关,刷的一声,狠劲抽出银刀,登时, 血柱喷溅,红色花雨一般灿烂,却又猩红可怖。
杨娃娃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喉间酸意自下而上猛冲,酸水泛滥;于是 快步撤离现场,在无人的角落、间断性的猛烈干呕着,娇躯摇摆,有如花影摇曳。
呕吐停歇,回来时,乌丝已经包扎好伤口,坑火已经准备完毕,四个勇士轻手 轻脚地抬起立脱,脸朝下背朝上、横放在坑上。十来个人团团围成一圈,哈青都, 伦格尔,黑色陌,禺疆,八个勇士,挛鞮氏部落的护卫若干个……
禺疆站在她旁边,面色忧愁,时不时的瞟向哈青都,戾光霍霍;哈青都的眼睛 射出豺狼的青光,两道猛兽的目光一经遭遇,立刻哔啵作响,腾的熊熊燃烧。
杨娃娃一一扫过去,不经意间感觉到一道深沉、阴狠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 倏的转瞬消失,再无可觅,是谁呢?挛鞮氏部落的政治核心人物大都出现,漏掉哪 一个了吗?左右大将,哈青都,巫医,难道还有一个辅佐文臣?但是,没有这号人 物呀!
哈!对了,护卫队长鲁权!她眸光横扫,立即发现一个身穿褐色袍子的年轻男 子,身量颇高,相貌平常,散发的气魄却是鹤立鸡群的独有魅力,即使人群中站着, 也可以一眼揪出这么一个不凡的人物!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乌丝和立脱,下垂的眼皮,泄漏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阴光!嘿 嘿嘿,隐藏得好深呐!他是什么样的人物?谋略、心机如何?应该说,护卫队长不 参与部落政务,如果酋长特别器重他,那就另当别论!莫非,他也是觊觎酋长大位?
挛鞮氏部落卧虎藏龙,必须小心为上!
乌丝挥手让众人稍稍退开,脱下立脱的衣服,接着脱下自己的鞋袜,枯白、瘦 长的右脚脚掌,踩在立脱裸露的背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节奏感强,力度适中。
围观的十几个人,窃窃私语。
『喂,你干什么?好大的胆子!你不能踩酋长的身体!』哈青都叱喝道,声音 洪亮,急促的腔调里、恐慌的潜流缓缓地流动。
禺疆怒眸一瞪,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伦格尔小眼失笑,厚唇咧开,讥诮道,『哈青都,你省省力气吧!酋长已经归 天,让她试试,又有什么要紧的!』
杨娃娃冷冷的叹气,稍无声息的,为哈青都的恣意叫嚣和愚蠢感到无奈和不屑 ;他刚才的表现,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不知他是因心焦气燥而沉不住气呢,还是 真的以为他能阻止酋长的复活?不过,这种明枪,过于嚣张,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不难对付!
乌丝毫不理会,旁若无人的蹈踩着……深夜,寒气阵阵,逼入骨髓,激得身子 瑟缩起来,心也揪得紧紧的,以抵抗刺骨的寒意。
蓦然的,杨娃娃想起一篇文章,研究匈奴历史的时候看到过的,叙述的正式萨 满教的神秘世界。萨满教是北方阿尔泰语系民族信奉的一种原始宗教,普遍存在于 草原民族之中。巫师是萨满的中心环节,最基本的任务是为人们沟通、联络神灵、 祖灵、精灵、鬼灵诸界,帮助人们脱离痛苦和灾难。
她记得相当清楚,匈奴的萨满,巫师一般是女性,在治病方面,主要采取的是 巫术,然而并不是一味的装神弄鬼,也能治病救人,而且,巫术的很多灵感,来源 于原始的临床医学。哦,对了,史籍记载,苏武就是这样被救活的。苏武出使匈奴, 被卷入一场政变,引刀自杀,本已气绝,巫医紧急治疗,采用的方法跟乌丝的救人 方法一模一样。
萨满教的世界确实神秘,这种起死回生的救人方法异常奇特,近乎神奇,不知 道是什么原理!
立脱背上的皮肤破裂开来,紫黑色的淤血缓缓地渗出,蜿蜒着流落在地上,腥 臭难闻……过了好长好长时间,终于,乌丝停止了所有动作,惨白的额上、豆大的 汗珠密密麻麻,身躯疲累得微微一晃。
看来,乌丝耗费了大部分的精力。只见她稳住心神,蹲下来,伸手探测立脱的 鼻息,不一会儿,站起来,淡然道,『酋长活过来了!抬到帐内,巫医只要让伤口 愈合、调养好身体,一个月之后,酋长就可以下床骑马了!』
声音虚弱得发飘。随即,乌丝越过众人,在一道道惊讶、佩服的目光中,轻灵、 飘魅的走远,仿佛一抹纯白、渐渐被浓浓夜色吞噬。
伦格尔小眼微眯,随即瞠大,迸射出黑鹰一样的尖利光芒,腔调冷硬,『巫医, 你必须好好照顾酋长,一刻也不能离开寝帐,稍有不当,立刻斩杀!鲁权,让人把 酋长抬到寝帐,你必须守护寝帐,日夜不得离开,除了哈青都、禺疆兄弟和我,谁 都不许探视,而且,探视的时候,你必须陪在帐内,不可懈怠!放过一人进去,斩 杀!酋长因你而死,斩杀!明白没有?』
威严如山!气势如虹!
杨娃娃一阵惊愕,既而暗自赞叹伦格尔未雨绸缪的睿智安排!他也不希望立脱 归天,以此看来,他的立场和态度虽不是直接针对禺疆,却仍然无法明确,尚待观 察!不过,某某人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了!
鲁权亮声答应,恭敬地低着头。哈青都隐藏起熊熊怒火,乖张的脸上,流泻出 意味不明的冷笑,阴险的光若隐若现。
抬首看向禺疆,她发现他盯着伦格尔的眼神,极其复杂,貌似感激,又夹杂着 惶惑不安的底色,脸孔上异乎寻常的坚硬。她看不懂他的眼神,只觉得似乎有点不 妙。
众等护卫把立脱抬进寝帐,众人也各自散去。
又累又乏的,回到寝帐,杨娃娃想着立马爬上毡床呼呼大睡;不曾想,站在床 沿、刚刚脱下披风,就被他抱个结结实实。
禺疆扳过她的娇躯,按住她的后脑勺,夹着她的纤腰,海上旋风一样裹住她娇 嫩的双唇,狂烈地舔吻着,裹挟着爆炸式的怒气,夹带着危险性的激情,猛兽发泄 似的、吞噬她颤栗的恬美,啃咬她不满的反抗。
他疯了!发神经还是怎么的?以前他也有过如此的翻江倒海、万马奔腾,不过, 他的举动仍然是疼惜她的,暴烈之中犹带温柔,此刻,却是一点儿顾惜也没有,纯 粹的恶魔行径,到底怎么回事呀?又没有说出什么话让他大动肝火,难道——他震 怒了?可是,她没有做错什么呀!
如此情势,根本体会不到亲密的感觉,她只会气恼、只会愤怒,抗议着,闪躲 着,发出唔唔唔的恳求声。见他毫不理会,憋闷、气愤之下,她扒开他胸前的衣服, 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扣住他胸前的丁点儿皮肉,使劲一夹,他仍然无动于衷,生气 地继续夹痛他的皮肉。
他闷哼一声,紧紧吸咬、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两手迅速扒开她的衣服,顿时, 春光明媚得让人晃眼,肤光仿若梨花白轻盈芬芳,肌容仿若冷雕玉晶莹鲜透。他抓 住停留在胸前捣乱的两只小手,反剪在身后,低头吻住流光潋滟的肩胛和锁骨,火 辣辣的迷醉。
他的上胡须,刺得她肌肤生疼!滚烫的呼吸喷在肌肤上,一路烫到她的脸颊, 瞬间,只觉一股热气、萦绕在周身,一把烈火、轰燃在体内,全身烫热,脑子轰鸣, 天旋地转的晕浪感觉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
他的鼻息愈加急促,她的眼眉低垂迷魅;她觉得自己全身绵软如浮云、飘灵如 柳絮,然而,她还是清醒的。
『怎么了?嗯?你不要这样!』她轻弱的说着,耳语般的娇媚声音、妖娆得骚 人。
忽地,他打横抱起她,坐在床沿,抱她跨坐在大腿上,勾住她的细腰,探身过 来,双唇意犹未尽的狠狠压下来。仍然是狂热呼啸的北风,肆意扫荡,霸气巍然, 并无一丝一毫的怜惜与情愫。
她双手撑住他的胸膛,任他为所欲为!不管为何,先让他发泄完了再说!因为, 他似乎真的震怒了!面无表情、脸色却铁寒得让人心胆俱裂,黑眸玄妙地冷悬着一 丝戾气,乖戾得紧。
悄悄地,他的大手,揉捏着她的玉乳,深沉地玩味着。她全身颤抖,不自觉地 双手用劲,想要推开他。
他魔魅的双眸,邪邪一扬,拇指和食指揉搓着殷红的乳峰……
热流、袭遍全身,疾速地奔窜。不,不能这样,她在心中难耐的叫唤着,唇角 却不可抑制的流荡出一声迷魅的轻响……突地,他停止了所有动作,那撩人的感觉, 瞬间潮水般退去。
她的神志,清醒不少!脸颊上的红晕灿如流霞,眼神犹自妩媚地微睁着。
『把手放下!』他粗嘎着嗓音说,低沉,而又硬梆梆的;见她听话地放手,顺 势扯她入怀,贴身抱着,嘴唇轻轻触着她的鼻尖,『下次不许这样!』
坐在他的大腿根部,她感受到他昂扬的欲望隔着衣物顶过来,怒意勃发。虽然 夜夜相伴,她仍然惊得倒抽冷气,心,立刻揪紧,话都不会说了,『哪——哪样? 』
禺疆轩起浓眉,目光离离萧浅,在她流云璀璨的脸上转旋着,『伦格尔确实是 草原上骁勇英伟的男人!』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杨娃娃凝睇着他的脸庞,昏黄黯淡的火光、勾勒出他古 铜色的肤色。其实,她一直都刻意忽略他那种粗犷的俊容和狂野的神态,只因,她 偶尔会恍惚的觉得,他非常非常陌生,他是深深爱着她的那个结发男子吗?在这个 血腥的民族、瑰丽辽阔的草原,她将要和他携手面对历史的转折时刻?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如此想着的时候,她的心中,往往一片慌乱,一如 湖水中的倒影,随波摇碎。
『他是右大将,相貌豪放,身量挺拔,全身散发出一种让人激动的英雄气概,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心思缜密,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如果他能当上酋长,应该 大有作为!』她的唇边、凝着一朵如水笑靥,清浅的恍若无色无波,细眉高高扬起, 面露赞赏之色。
恍惚的,眼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俏皮。
他看着她,眼色寂静如深夜,隐匿着危险的惊澜,『难得你观察得这么仔细, 看来,你对他很有好感!』
她感觉到两人贴合的部位更加风月无边、风情旖旎,感觉到他的炙热欲望更加 惊涛骇浪,感觉到箍着腰背的大手僵硬着加深力度……哈,果然吃醋了!她灿烂巧 笑,轻松道,『是的呀,我这双冰雪聪明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英雄的!』
粗糙的大手,慢慢地抚上她冰莹淡香的锁骨,一直往上,直至细弱的脖颈。禺 疆的脸上、戾气乍现,透出七月阳光一般的热辣,硬声道,『很好!很好!』
她亲自点燃了这把火,透过衣服和皮肉,似乎看见了在他胸中腾腾燃烧的火焰。
神凝秋水的眼眸,盈盈地望着他,波澜不惊,只觉得喉间突紧,呼吸滞涩,心 跳加速……心中兀自微笑,或许,这就是他的极限?他的境界,已经达到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
极短的一瞬,却漫长得心生不耐。他蓦地松手,脸上暗黑的戾气慢慢消退,悔 色与愁苦相杂着纠缠不休,泛波似的泠泠潺动;缓慢的,他拥她入怀,愈加紧密, 脸颊重重地颊摩挲着她锦缎般柔滑的黑发。
她婉转低笑,歪过嘴唇,凑在他的耳旁,轻柔的吹拂着,『告诉你,在我心中, 只有一个英雄!』
『嗯?是谁?』他低低地说,轻漠的腔调里蕴含着藏不住的急切与惊喜!
『他曾经救过我两次,也伤害过我,他总是喜欢跟我交易,因为他要把我留下 来!』
『他总是因为我而伤害别人,甚至杀人,但是我非常不喜欢他的残忍与冷酷! 他说我一定要嫁给他,不过我拒绝了他,那是因为我想家,我不想被人约束,』
『他把我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绑在一起,从那个晚上开始,我不再恨他,决定留 在他身边,因为,我知道,他将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伟大英明的英雄!』
一刹那,他震住了!如此的坦白,禺疆激动的冰火碰撞、近乎成狂;他仿佛置 身寒气潇潇的冰天雪地之中,漫天飞舞的飞雪笼罩住所有的视线,一片迷蒙之中, 唯有一瀑乌黑的靓发指引着他,走进那双静美光滟的瞳仁。
杨娃娃感觉得到他烈火烹油般的劲爆与颤栗,如此,他懂得了吧!
他的眼眸,亮亮的,水光轻摇,『我真的想不到,雪——对不起,对不起,我 伤害了你,让你那么悲伤,那么辛苦!』他呜咽着,像极了受伤的小动物,哽咽的 嗓音低低落落,迂回的沉痛!
他撩开她的长发,把脸孔埋在她馨香的颈窝处……然而,他的心中,仍然感到 一股火烧火燎的失望,他深爱的女子,仍然不爱他;她留下来,只是因为相信他将 会成为一个伟大英明的英雄!
她扶起他的脸庞,看见他深深浅浅的伤感与后悔,朝他和煦的一笑,湖上徐徐 吹拂的清风一般,沁人脾胃,『以后,你要好好爱我的哦!就算是补偿吧!』
凉凉的小手,爬上他的脸颊,倏然,扯住两颊的皮肉,轻轻往外一拉,娇俏道, 『来,张开嘴巴,开心的笑一个!』
禺疆依言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满足愉悦之色,漫溢在俊豪的脸上。抓住两只 小手,静静凝望。四只眸子的底色逐渐沉淀下来,沉到了内心深处,那个彼此懂得 的角落。
她咬住他温湿的下唇,又啃又咬,像足了贪腥的小猫咪,在他刚要反守为攻的 时候,突然撤离烈火炎炎的战场,惬意的凉快着、闪躲着。
他轻扬的邪笑,也不穷追猛打,眸光一片星光灿烂的璀璨与暗黑,『给你选择, 乖乖的过来,不然,你绝对承受不了!』
她咯咯娇笑,横睨他一眼,不期然的、像是受到极大惊吓似的,埋伏在他宽厚 的肩膀上,殷殷哭叫,委曲得让人怜爱异常,『我好怕怕!好怕怕!好怕怕!』
他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冲破了重重夜幕,震动了那摇曳的辉辉火光。
杨娃娃抬起脸,清咳一声,低眉浅意,难以启齿的,『对了,我想告诉你一件 事。那个——呃,冰溶阏氏真的不是你阿妈!』
他面色沉静,广袤草原的平展、以及一览无遗的纯粹,『嗯,我已经知道了! 』
『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惊讶的脱口而出。
『今天晚上!』他转头看向灼灼火光,目光似细腻的发丝掠过她的脸庞,眸色 清淡,『雪,你一定感到奇怪,我为什么不急着知道我的阿妈到底是谁!』
是的呀,当冰溶阏氏说他不是老酋长的儿子、他是孽种时,他才发狂发疯的, 他在意的是,老酋长到底是不是他的阿爸,因为,老酋长是疼爱他的。她抚摸着他 的后颈,轻声道,『我想,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得到过冰溶阏氏的关怀和爱护, 你的心中,也从来不认为她是阿妈,所以也就无所谓了,是不是?』
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阿妈的角色一直是缺省的,无所谓得与失,只是,他强 硬的心中会不会波动着那一丝一毫的向往,对阿妈关怀、疼爱的向往?如果,他真 是老酋长的儿子,那么,阿妈是谁呢?立脱知道吗?或者,乌丝应该知道的吧!
杨娃娃心中微叹,心湖泛展开粼粼而动的涟漪。找个时间、问问乌丝吧,只是, 不知道她居住的毡帐是哪个?
禺疆微微动容,浓厚的眉毛上拢着一层灼耀的惊奇与嘉许,欣然道,『雪,有 时候我很奇怪,我在想什么,你好像知道的非常清楚!』
恍如月光般清透的眸光,洒下一笼朦美的清辉,明净无虞地渗入眼前男子的眼 眸和心间;她捏住他的下巴,轻佻的抬起,『这个嘛,我不是刚说过吗?我这双冰 雪聪明的眼睛,是很毒的哦!你可要小心了,你在想什么,我都可以透过你的胸膛, 看得一清二楚!』
他讶然,璨然的眼睛丰神俊朗,蒙上一环赤诚的笑意,『对了,我怎么给忘了, 我的雪,是一个了不得的聪慧女子,我可要好好看着了!』
看着她恬美如春风的笑靥,灵动扑扇的睫毛,瑰雅晨光似的容色,凝红芳华的 唇瓣……他心中激荡,蓦然地一把收紧她的腰枝,吻住她的嫩唇,婉转缠绵,鱼水 交缠,寝帐中自是春光迷离,火光更为妖娆风流。
灵魂与灵魂,心田对心田,沉迷加沉迷,严丝密合。
她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轻喘着,调息火热、激烈的心跳。她都快受不了了, 他忍耐得住?好强的定力!男人,真的不可思议!
『这几天,如果你想外出走动,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千万要小心,知道吗?』 他叮嘱着,粗嘎的嗓音沾染了初冬的霜冷。
『嗯,我知道,你也要小心点!』她低眉沉思,脑中浮现出一个小眼男子星光 璀璨的深邃眼眸,语气迟缓,如漫天大雾的缓慢飘动,『那个伦格尔,他完全有能 力争夺酋长之位的,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他眯起黑眸,幽沉的目光仿佛堕入久远的时光里,『六岁那年,伦格尔和我打 过一架之后,成为好朋友,立脱哥哥带着我们,一起跑马射箭,一起牧羊唱歌,直 到——我离开这里!如你所说,他绝对可以得到部民的拥戴和推举,但是我觉得他 不是帮我们,他不是这种人!』
伦格尔和禺疆一样睿智、精明、气度昂然,应该不会让禺疆白捡便宜,那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勾起一卷素洁的弧度,自信道,『只要你哥哥还活着,哈 青都就会一直盯着你,跟你纠缠到底!』
『你也这么想?雪,雪,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你!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呢? 嗯?』禺疆失神地看着她,眸中一脉深情风光,目光接近无限透明,痴迷的流转于 她明火晓映的脸上。突地,眸色明晃晃的刺人眼眸,『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哈青都,阴险狡诈,就看我怎么收拾他!』
杨娃娃婉言分析道,『哈青都不难对付,他是一只豺狼,你就是一只猛虎,虎 狼相争,必有一番恶斗,无论结果如何,伦格尔都可以大捡便宜!而护卫队长鲁权, 也是一个危险的家伙,暗中伺机出动,暗箭难防,更加可怕!』
『这么说来,我们的日子将会很难过咯!』冷意潺潺,他坚毅的眼眸中瞬间浮 掠起凛冽之色,『伦格尔的实力不在我之下,不过他不是那种暗地里使坏的人,但 是他会等到最后,等到我只剩半条命的时候!鲁权阴狠无比,如果他跟哈青都联合 起来,那就省了我一半力气!』
她双手握住他的两颊,抚平隐隐抽动的森严面色,『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过, 你今天在大伙儿面前抱着我,我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
他浓眉一挑,眼梢得意顿现,波澜起伏的心间,漾射出浓得化不开的悠悠情意。
可是,他心里清楚,她仍然不爱他,怎么样,她才会爱上他,永远都不舍得离 开他,就像他自己不舍得离开她一步!
他一定要想个办法,看看她到底有多在乎他!
在右大将伦格尔严酷的重令之下,鲁权和众等护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日日 夜夜守在酋长大帐;立脱酋长安然无恙的活着,虚弱的身体正在慢慢复原。三四天 以来,伦格尔和禺疆天天到大帐探望,哈青都却没有出现过。
三四天前的盛会,盛会上的杀戮,并没有影响到部民们的日常生活。这是一年 当中最丰润的时节,贫苦的牧民辛苦熬过一年,总算可以过上几天充实、舒心的日 子,他们干劲十足地忙碌着,忙着制革、剪毛、挤奶、制奶酪、酿奶酒、贮藏过冬 的食物粮秣、准备着转移草场……挛鞮氏部落一派祥和、欢乐、忙碌的丰收景象。
午后,净阔的长空蓝波万顷,绵洁的浮云飘飘洒洒的移动着,淡然俯视着草原 苍生、岁月荣枯。走出寝帐,浅金的阳光斜射着从蓝空倾泻而下,薄霜似的覆盖在 清冷的空气之上,淡定温软。
杨娃娃已经找到乌丝的毡帐,携着真儿正要前往,不防的,一声尖峭的娇喝声 破空而来——『喂』,两人顿住,转首看向左方——
爱宁儿板着淡粉色的俏脸,身着樱桃红的绸裙,裙摆流波漫地,荡开一片风流 胭脂之情趣。她一股风似的摇摆过来,绕着静静站立的两人左三圈、右三圈,俏生 生的桃花眼上下左右地瞟动,犀利地勾住杨娃娃。
杨娃娃平视她惊疑的眉目,心中淡然,知道她必然是来探测的。
爱宁儿在帐内痴痴傻傻地呆坐两天,叫她不应,任凭婢女的拉扯和照顾,瞳孔 全无神采,只留一片宁静如蓝天的面容,沉溺在自己的冥想世界之中。
『你为什么骗我?』爱宁儿站定在她面前,眼中波色莹莹,溅起无数明透的水 花。
杨娃娃不动声色地一笑,『爱宁儿居次说笑了,我哪里骗你了?』
爱宁儿眉眼微凝,放射出幽蓝的敌意,隐隐绰绰的一如青铜匕首的锋芒,声调 铿锵,『你是女的!』
杨娃娃的呼吸轻轻一顿,不过——爱宁儿到底年轻不经事,心思不慎缜密,她 早就知道她会如此求证,也就略略放松。唇角轻微地抹开,弯起一弧清凉的笑意, 『居次,你应该知道,对于草原男人来说,最大的侮辱就是,被一个女孩儿说他是 女的!』
『你是男的?我不相信!』爱宁儿勾起尖白的下颚,桃花粉嫩的眉梢眼角飞扬 起一种愠怒的质疑,『禺疆叔叔为什么要抱着你?』
真儿有些着慌,赶忙解释道,『居次,他是我们酋长的贴身护卫!』
爱宁儿惊怒转眸,樱桃红的绸裙映衬得薄薄的粉唇更加美艳伦丽,『大胆!我 有让你说话吗?哦,对了,上次的事还没跟你算帐呢!』
真儿神色慌张,不知所措的看着杨娃娃,双唇欲言又止地翕合着。
杨娃娃眸色一敛,严肃道,『居次,你和我们酋长,即使不是亲兄妹,他也是 你的长辈,按照匈奴的悠久传统,你是不能嫁给他的!』
爱宁儿深蹙娥眉,幽清的桃花黑潭中汪洋着涟涟的起伏不定;迅速地,她聚起 一潭恨意,恼怒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了!』杨娃娃欲擒故纵的眸光蒙蒙流转,无声微笑,『只是, 我们酋长似乎说过,居次的蘑菇汤差点害死他,他非常生气!如果——』
爱宁儿心神一慌,着急地上前一步,『禺疆叔叔很生气吗?他还说过什么?我 怎么做,他才不会生我的气?』
哈,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她抿紧嘴唇的弧度,抑制住大笑的冲动,『居次不是 说不关我的事吗?』
爱宁儿不慌不忙,转眸斜睨着瑟缩着低下头的真儿,坚定道,『如果你能帮我, 我就放过她,以后绝不会再找她!』
乍闻爱宁儿的话,真儿愣了一下,接着感激的看着杨娃娃,美目闪烁,无限虔 诚。
嘿,要的就是这句话!杨娃娃爽朗道,『好,居次真是爽快!不过,居次要明 白,如果我是女人,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么多事情呢?我是为我们酋长好,也是为你 好!』
『我相信你就是!』爱宁儿俏丽的眉眼莹然流光。
爱宁儿到底心思单纯,且对禺疆用情心无旁骛、以至于轻易地被人牵着鼻子走, 哎……杨娃娃心里估摸着:她亲手杀了阿妈,精神恍惚两三天说明她心中的煎熬肯 定不轻,而对禺疆的心心念念,或许转移了部分弑母的压力。
『居次,你可要听好了!我们酋长喜欢肌肤雪白的姑娘,居次的皮肤——也挺 白的,不过,好像看不太出来。』她略顿一下,继续道,『居次应该看得出来,我 们酋长刚刚回到挛鞮氏部落,很多人都不太欢迎呢!还有,如果我们酋长当上了部 落联盟的单于,居次嫁给他的话,不就是单于阏氏了吗?』
杨娃娃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她的颊上光色,娇羞的流红一片,转为青白交加的 张惶,再转为惹人遐想的活色生香,『这些事情,居次都想过吗?』
爱宁儿的目光越过杨娃娃,向着远方凝聚起一股烁烁的光流,展颜轻笑,嘴角 不自觉噙了一朵诡媚的笑靥,『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真儿灵秀的眼睛蕴含着浓浓的诧异和担忧,看着杨娃娃,暗自不语。
恰时,洛桑朝这边走过来。普通的容貌,脸型不宽不窄,最是正直的那种让人 安心的神情;眼睛温和的睁着,目光清凉如水;体格不胖不瘦,身板挺正,无形中 散发出一种让人放心的安全感。呵!好一个宁静致远的男子。
他站在暖和的阳光下,浅金的光晕给他镀上一层濯濯的气度,竟是朗俊得晃人 心神。
此刻,杨娃娃惊讶地发现,洛桑是一个如此平凡、却是蕴涵隽永的男子,虽是 武夫,竟有一股隐隐的清朗之气弥漫周身。怎么以前都没有发现呢?或许,遭遇的 状况太糟糕了,以至于竟没有好好体察身边的人!
来到挛鞮氏部落,洛桑一直跟着麦圣,学习匈奴语言、射箭打猎,更重要的是, 熟悉挛鞮氏部落的地形环境,了解这里的民风民俗,探究挛鞮氏部落的骑兵实力等 等。
洛桑站定在跟前,礼貌地朝三个人点点头,朗目淡定,『公主,这位就是挛鞮 氏部落酋长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只有杨娃娃听得懂他的中原语言,其他两人均是茫然眼色。
杨娃娃惊觉他——看见爱宁儿时眼中的盎然兴趣、温热气息,不由得漏掉一拍 心跳,稳声道,『洛桑,以后别叫我公主了,嗯——叫我公子吧!她叫爱宁儿,居 次就是公主,不要轻易惹她,知道吗?』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说!』爱宁儿扔下一句冷淡的话,迈开轻快的步伐,俏 媚而去。
杨娃娃回首,猛然看见洛桑似有深意的目光,那目光定在远去的樱桃红背影上, 绵绵不绝似的,拖曳着不肯松开,直至那抹艳红转身消失不见。
在这不久之后,她才惊骇的发现,原来,所有事情的因缘都已埋伏在地表之下 很浅的地方,只要再深入一点,就可以发现、甚至预测即将发生的事情,而此刻, 她只是有点疑惑,也仅仅是疑惑而已。
而且,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另一道目光,正若有所思地研究着这个温和男子 的惊艳目光。真儿没想到,在这一刻,她心如止水的心湖会突兀地风起云涌;这个 异域男子,已经不陌生,却好像从天而降一般,长身而立,从容不迫,身上圈着一 层淡淡的光晕,不刺眼,柔柔的很舒服。
那是一种温和而清凉的感觉,真儿的心间,漫天飞舞的,是轻盈的飞絮,欢悦, 柔软,也弥散开大片的迷惘、忧伤,因为,他的目光,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
洛桑回过神来,看见杨娃娃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目光锐利,呼吸一紧,顿时 尴尬得脸色发红,正声道,『公——子,挛鞮氏部落拥有骑兵一万,酋长统领两千, 哈青都统领两千,左右大将各拥有三千。』
见她点点头,他继续道,『跟寒漠部落一样,精壮男子平时放牧狩猎,进行生 产劳动;召集时,带好枪箭,跨上战马,迅速赶到集合地点,投入战斗。这几天, 我明察暗访,右大将伦格尔的三千骑兵勇猛善战,战斗力最强。』
几天来,伦格尔按兵不动,立场模糊,猫仔一样的温顺恭良,指不定哪天突然 凶猛起来,豹子震吼,那就来不及了!最好是找个机会探一探虚实!
杨娃娃内心翻腾,脸上却不动声色,严肃道,『哈青都呢,有什么动静?』
『哈青都一直待在帐内,晚上也不出来!』洛桑笃定道,恭敬地平视着他的公 主。如果说,最开始、他尊敬公主是因为她尊贵的身份,接着、敬佩公主是因为她 矫健的身手与临危不惧、卓然大气的气度,现在、则是完全地臣服、震慑于公主异 于常人的冷静和智慧。
彻夜轮班盯梢,应该不会错过的!杨娃娃眉头紧皱,音调肃静,『有没有家人 以外的陌生人进去?他的家人都跟什么人接触了?』
『都没有,他的家人很正常,只是做着平常的事情!』不经意间,洛桑瞄了一 眼真儿,发现她直直地看着自己,失神的眼眸飞舞着落寞的异样光彩;当她惊觉他 的注视时,慌张无措地低下头,羞愧地晕红了脸上浅淡的阳光。
越是正常,越是让人心惊胆颤;越是毫无声息,越是暗潮诡谲。哈青都不是鲁 莽的人,意欲扫除敌人,肯定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那么,他到底如何发难,何 时发难?她一点定数都没有,不知道禺疆有没有安排?怎么安排?他们身边只带了 十个护卫,孤身深入,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突然,前方传来震天滚动的吼叫声。三四个部民围绕着毡帐四处冲奔,高亢的 腔调排射出惊惶与急切的浪潮,迫得人呼吸紧滞。一刹那的功夫,挛鞮氏部落沸腾 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