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项羽在北方奋力与秦军主力浴血厮杀,义帝却给予了刘邦西进的使命。刘邦不仅向历史借得机遇,还向韩王成借得了张良,就此所向无敌直入关中。
公元前207年,秦二世亥三年,也是秦子婴元年,统一了仅仅十五年的秦王朝,又要改朝换代了。
逐鹿中原,鹿死谁手?
项梁出自将门,他避仇在吴中的时候,每遇到地方上兴办大工程和豪族举行丧葬时,都请他主持。他能把宾客、子弟指挥调遣得如行军打仗一般井井有条,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组织指挥才能。其实项梁算不上一个大军事家,他的骄傲轻敌终致自己于死地。项氏家族的两代人都运乖命蹇,项燕死于王翦刀下,项梁又死于章邯刀下。
别看楚怀王是个傀儡,项梁死后他主持制定了一个亡秦的明确战略——西进。还颁了一条大家都承认的规矩:先入关中的便是秦王。
其实,这个战略决策的策划者,是项梁手下的谋士宋义。如果项梁能象刘邦信任张良那样听宋义的劝告,他不至于遭到如此下场。但宋义又毕竟不是张良,心计有余而气度不足,小动作太多也成不了大事。
诸多的阴差阳错,使历史为刘邦提供了特别的优惠。历史往往会造成一种奇妙的效应,这就是各个方面的人,不论是友是敌,不论是各自出于何种利己动机,最后都不约而同地造成只对一个人有利的局面。
赵高架空二世,弄权自重,其目的都是为了自己。但他搞乱朝政,削弱了中央皇帝对整个局势的控制和驾驭能力,当然于刘邦极为有利。
章邯杀死项梁之后,没有乘胜打击和消灭他最强大的敌手,却是移兵北去攻赵,围攻巨鹿,为刘邦让出西进的道路。
项羽本来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却只顾要为叔父报仇,再加上被楚王任命为北上救援军上将的宋义,又与次将项羽处处掣肘,便使他陷于多种力量的牵制。再加上项羽生性残暴、滥杀无辜,不得人心,舆论上也于他不利。
这样,刘邦就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都占了优势,这就是机遇。
于是,刘邦率领着一万人马,从砀郡出发,一路上收集陈胜的余部,过成阳、杠里二县,连破秦军两支,击走秦将王离,又向昌邑进发。后来因昌邑一时难克,于是率部径往高阳,遇高阳酒徒郦食其,劝说刘邦先占领陈留。于是他袭取陈留后,又紧接着发兵开封。然而围攻了好几天,都没有能够攻克。
这一天,刘邦正在帐中召集手下将领,商议再一次进攻开封的事。忽然接到探报,秦将杨熊正率领着一只军队,昼夜兼程向开封杀来,城中守将也得到消息,正蠢蠢欲动,准备与杨熊夹击刘沛。
刘邦意识到,若不迅速作出反应,必将陷入两面夹击,坐以待毙。若分兵迎击,兵力又太单薄,难以致强敌于死命。于是他当机立断,干脆放弃开封,立即掉头主动前去迎击杨熊的大军,迫使他难以和开封敌军会合。
刘邦的军队在白马城外突然与杨熊军队遭遇,杨熊原以为刘邦尚在开封城外,因此没有作丝毫迎战准备,而刘邦却是早有准备,一见敌军便奋不顾身地厮杀过来。杨熊军队招架不住,乱了阵脚,一直败退到曲遇的东边,才重振队伍,迎战刘邦。怎奈这时士气已丧,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刘邦大军乘胜追击,势如破竹,士气正旺,杀得杨熊溃不成军。
刘邦正在一个小山头上观战,高兴得神采飞扬。忽然他脸色骤变,大叫一声:“不好,中埋伏了!”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原来从杨熊军队的左后方,突然涌出一只劲旅,旗帜鲜明,军容严整,正分开杨熊混乱的败兵冲入阵内。
刘邦正传令叫前锋部队拼命顶住,这时他的左右突然对他高声叫道:
“沛公,快看!”
刘邦仔细一看,顿时惊呆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支突入秦军的队伍,并非杨熊的伏兵,而是如神兵天降,杀得杨熊的败兵落花流水。于是,刘邦命令击鼓进军,一时战鼓动地,杀声震天,杀得杨熊兵败如山倒。
正在这时,只见一匹枣红的战马向山头飞驰而来,在山下停住了。骑者跳下马来,往山头急步跑来。等到那个身影越跑越近,刘邦的双目突然光芒四射,喜出望外地惊呼:
“子房!子房!你真是从天而降呀!哈哈哈哈哈……”
他快步向张良迎去。张良跑近沛公,正要躬身下拜,刘邦伸出双手急忙扶住他,只顾说:“免礼了!免礼了!”
刘邦和张良相携对望,一时忘言,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只是互相望着发笑,眼里噙着隐隐泪水。
是啊,自去年五月一别,如今又是来年的暮春三月了,相别已快一年。戎马倥偬,风谲云诡,生死未卜,刘邦是何等思念张良啊!
这一年张良拥立韩王成,带着一千多人马杀回韩国故地,在颖川郡占了几座县城。由于势单力薄始终未成气候。秦朝的大军一来他们又退走,一去他们又卷土重来,如潮涨潮落一般,立足未稳,疲于奔命。张良近来越来越感到烦心,他正在谋思着这个不死不活的小国寡君的出路,他始终感到自己有力而无所施展。这时他得到沛公率军西进,正与杨熊大战于白马、曲遇一带的好消息。他曾数度遭遇杨熊,但终因力量悬殊过大,不得不避其锋芒。如今,刘邦大军已至,正是战胜杨熊的大好时机,于是他把这一想法禀告了韩王成,谁知韩王成却坚决反对:
“不可。刘邦与杨熊都是比我们强大得多的队伍,二强相争,不论谁败都对我们有利,因为总让我们减少了一个威胁我们的人;不论谁胜都对我们不利,因为又为我们增添了一个想控制我们的人。所以,我们最好避开他们,躲得远远的,让他们打去,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嘛!”
说完他还自以为得计而笑起来。
张良听完他竭尽全力扶持起来的这位韩王,如此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心都凉了半截,这就是他苦苦追求的君王吗?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道:
“如今六国复起各有强弱,能由弱变强的,决不是避开一切争斗能够保住自己的。不看准时机壮大自己和消灭对手,只能会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侏儒,注定一辈子受人欺侮,而最终被人吞没。”
他毅然派人把韩王成护送到离决战较远的县城去,暂避一时。自己与何肩率领着全部人马倾巢出动,直扑白马,闻杨熊已去曲遇,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曲遇城郊的荒野上。张良得报,说杨熊大军正被刘邦打败,于是他便当机立断,带兵从杨熊后侧杀入,一鼓作气,趁敌人还未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杀得他人仰马翻,使得杨熊带领着残部落荒而逃。
这时,探马前来报告沛公,杨熊已经败退到荥阳去了。于是沛公下令鸣金收军,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沛公整顿好人马在曲遇郊外安营扎寨,这时曲遇令守门大开城门,向沛公投降。沛公听从了张良的意见,命曲遇令守仍然担任原职,管好此县。当夜部署停当,与张良进城歇息。
沛公与张良同榻而卧,当晚他就与张良约定,承张良带兵助战大胜杨熊,他决定利用杨熊败守荥阳的时机,助韩王成先收复被秦军攻战的县城,再图荥阳。
很快从荣阳传来一个令刘邦喜出望外的消息。杨熊兵败的消息传至京城咸阳,赵高闻报后大惊,激怒之下借二世胡亥的名义传诏,派遣使者星夜赶往荥阳,斩杨熊之首在军中示众。刘邦没有想到,他的敌手没有死于他的刀下,却被秦自己消灭了。于是他再无后顾之忧,在张良的配合下,转战韩地,一举攻下颖川,没有多久就夺回了十多座应属于韩的城邑。
韩王成见危局已经打开,才高兴地匆匆赶到颖川拜谢沛公。刘邦看在张良的面上,也在城里设宴欢迎韩王成。而这位韩王成却不知好歹,竟要起君王派头,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乐得忘乎其形。
他的这般神态,使张良感到十分难堪。
刘邦本来心中也感到不快,但他压抑了下来,因为他别有所图。要是照他往日的脾气,杀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韩王,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他一是看在张良的面子上,在他的心目中,张子房的份量,远比一个韩王不知重到哪里去了。
沛公见韩王已有几分酒意,便开口对他说:“我已为韩王夺回了十余座县城,从前韩国的故都阳翟,已在我的掌握之中,再加上杨熊已死,时机已经成熟,如果韩王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我不要韩国的一兵一卒、一座县城,派兵护送韩王还都阳翟。”
韩王一听简直连姓什么都忘了,还都阳翟恢复祖宗社稷,恢复昔日的荣光,正是他昼思暮想的美梦,他还时常在心中暗暗地怨恨张良无能,一年来还没有为他打下天下。如今沛公拱手相赠,岂不是喜从天降,有什么条件不可以答应的?
他答道:“请沛公只管开口,朕一定答应!”
沛公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请韩王恩准,让子房送我西进入关,到时一定送子房回到阳翟复命。”
何等精明的刘邦!用一座阳翟换一个张良,对刘邦来说太划算了;用一个张良换一座阳翟,对韩王成看来,也太划算了。
韩王成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沛公一不要兵马,二不要城邑,三不要财宝,就借一个张良算得了什么?他当着张良的面,无所谓地一笑,说:
“我以为沛公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暂让张良陪你入关吗?朕一言为定,张子房就放心地跟沛公西去,好好侍奉沛公!”
说完端起一盏美酒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何肩用手臂轻轻撞他,他全然不知。
张良平静地坐在一旁,有如一柄利剑刺进心窝里使劲地搅动。他并非不愿随沛公去,而是韩王成简直没有把他当成人。
刘邦也将一盏酒一饮而尽,他离席恭敬地向韩王深深一拜,令他的部将们都大吃一惊,如今已不再是用儒生的帽子撒尿的刘邦了。
任何历史的机遇,决不会廉价地给予一个白痴和莽汉。
就在这时候,刘邦得到一个消息,赵别将司马卬正准备渡过黄河西进入关。那位毫无实权的楚怀王说的那句“先入关者为秦王”的话,恰恰触动了起兵反秦的各路将领心灵深处的期望的按钮。
于是刘邦再也没有兴趣与那位韩王浪费时间,便立即打发他去阳翟,让他去重温小国之君的可怜美梦,而他却要拼命地去夺取那顶咸阳宫中的秦王的王冠了。
刘邦立刻率领着军队北上,直奔平阴,切断了司马卬南渡的渡口。然后又与秦国战于洛阳的东部,未能取胜。于是他又领兵从圜辕至阳城,夺得了一部份秦军的战马。这个初夏的季节,刘邦没有什么大动作,也无大战果。
到了六月,天气陡然热了起来,他的军队才在东部与南阳守打了一场硬仗,结果终于把他打败了,并且乘胜攻下了南阳。南阳守败退到了宛城,并闭了城门,死死的固守,不管刘邦的大军怎样挑战,怎样在城下叫骂,百般羞辱他,总是闭门不出,徒费时日,真奈何他不得!
刘邦陷在宛城外,进退两难,西进入关受阻。他终日忧心如焚,派人四处打探,生怕哪一支人马抢先一步,入关而去。
咸阳那顶王冠,令所有义军首领魂牵梦绕。
刘邦决定丢开宛城,直取武关,杀入关去再说。因为只要能进入武关沿丹水而上,峣关就在眼前。他急忙传令,命五更煮饭,天明开拔,不得有误。
张良被叫醒了,他急忙询问出了什么事?何肩告诉他,沛公已传令天明向武关进发。他急忙穿衣出帐,外面尚笼罩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大地十分沉寂,也十分凉爽。他来到沛公帐前,正逢刘邦走了出来。
“子房醒得这么早?”
“沛公不比我醒得更早吗?”
“我睡不着啊!”
“沛公有什么心事?”
“我有什么心事,子房还会不知道?”
“大不了沛公是为了入关的事吧?”
“难道说还会是小事一桩!”
“入关确实是一桩大事,因为只有入关才能致秦于死命。但是,沛公切不可太把楚怀王那句‘先入关者为秦王’当真。”
“照子房看来,难道是一句戏言?”
“楚怀王虽然讲得那么认真,但谁又真正把他当成楚怀王呢?”
“此话不假。”
“正因为如此,能否为王,不在于是否先入关,而在于是否具有比别人更强大的称王的力量。”
“那么,子房以为我舍宛城而直取武关可不可取呢?”
“我以为这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刘邦听到这话大惊,猛然转过身来问道:“真的有如此严重?我怎么不觉得呢?”
张良平静地说:“我理解沛公想尽快地入关,但应该看到,秦的兵力目前还是较为强大的,因此必然会据关死守,决不会轻易放弃。这样,在你身后的宛城就会乘势攻打你。强秦在前,宛城后击,两面夹攻,还不危险吗?”天还没亮,各队人马已经集合完备,黑压压地站在原野上,静候着出发的命令。
传令官来到沛公身旁,请示沛公是否向武关进发?沛公摇摇头说:
“不,改攻宛城!”
“沛公,最好命令部队在天亮之前赶到宛城城下,一声不响地围它个水泄不通,天一明就攻它个措手不及!”
“好,就这样办,出发!”
说完,刘邦转身跨上了驭手牵来的马上。
天刚拂晓,宛城外一声炮响,紧接着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吼声,这吼声把南阳守奇从梦中惊醒。昨天他才听到有消息说,刘邦见宛城一时难下,已有西去攻打武关的意象,他才感到高枕无忧了,怎么会又突然兵临城下?
他连衣冠都来不及穿好,抓起佩剑就往城楼上跑。来到城楼矮墙边往下一望,只见刘邦的千军万马如洪水怒潮席卷孤城,宛城已是朝不保夕了。
此刻南阳守奇面如土色,心如死灰,与其城破做刘邦的刀下鬼,不如做个大丈夫引颈自刎。于是他哗的一声拔出剑来,往颈上一架,只听得噹的一声,剑被隔开。他睁眼一看,是舍人陈恢挥剑将他的剑挡住,然后对他说:
“郡守何必轻生,就是要死也为时尚早!”
郡守无可奈何地说:“你叫我不死,又有什么良策呢?”
陈恢道:“我早就听说过刘邦能宽容待人,不象项羽滥杀无辜,公如肯归顺沛公,既可保全禄位,也可以安定百姓。秦连扶苏、蒙恬尚且难保,公又何必为二世尽忠?”
城下攻城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郡守默默地想了一阵,终于说道:“即使我愿降,又有何人能为我传递这一消息呢?”
“郡守放心,请允许我代你前往沛公大营求和。”陈恢说。
郡守修书一封,射往刘邦阵中。士卒拾得,赶紧报往营中,沛公拆开一看,便对身旁的张良说:“宛城立马可下,何必再与他纠缠,耽误我的时光!”
张良却持不同的看法:“沛公难道忘了,这位郡守南阳保不住,就败守宛城。若宛城保不住,他还可败守其他县城。一郡十多个县,等你一县一县地攻打下去,要打到什么年月呢?若郡守一降,其它县城不是迎刃而解了么?”
刘邦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便下令停止进攻宛城,让郡守的使者前来谈判。
陈恢来到以后,拜见沛公后进言道:“我听说楚王曾经和众位将领有约,先入关中者便可以为秦王。如今足下围攻宛城,而与宛城相连的县一共有好几十座,拥有很多官吏和百姓。如果他们知道投降后有命难保,就必然拼命死守。即使沛公有精兵猛将,未必就能一鼓而下。强攻硬打,损兵折将,旷日持久,徒费时日。如果舍下宛城西去,那么宛城必定发兵追击,这样足下前有秦兵,后有宛卒,腹背受敌,胜负难以预料,又如何能顺利入关?岂不妨碍了沛公的大计!我以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劝降郡守,封之以爵,命他仍守宛城,足下率宛城士卒一同西行,沿途县城就会效法宛城,开门迎降。足下就可以长驱直入,顺利入关了。”
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刘邦兴奋地和一旁的张良交换了一个赞同的眼色,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欣然答道:
“我和子房早有这种见解,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既然郡守愿开城迎降,一定晋爵留守,请先生立刻回去报告郡守。”
宛城一下,震动极大。
沛公招集宛城人马与自己并为一处,立即浩浩荡挥师西进。沿途严格约束自己的队伍,不骚扰百姓,使秦地的百姓得以安宁,非常欢迎沛公的队伍。于是,冒着盛夏酷暑,刘邦经丹水,高武侯鳃、襄候王陵投降。紧接着攻下胡阳,然后番阳令吴芮的别将梅鋗又与他一道攻打析县和郦县,都很快的开城迎降,一路望风而下,南阳郡便很快落入刘邦手中。
眼看武关就在前面,武关一破,入秦的大门就洞开了。这时候从北边传来一个令刘邦震惊的消息,秦大将军章邯带领着他的全部军队向项羽投降了。当初,楚王命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北上救赵,后来项羽杀掉宋义取代为上将军,破了秦将王离,如今又收降了章邯,使得各路诸侯都依附于他。这样,项羽既战胜了强大对手——秦军主力,又壮大了自己的力量,结束了在北方的纠缠,使自己升格为压倒一切的唯一最强大的力量。刘邦一下子意识到,他与项羽终将化友为敌,一场争夺关中即争夺最高权力的决战,迟早必然到来。
他突然感到了局势的严峻。
刘邦一面下令做好加紧进攻武关的准备,同时请张良前来密商有关入关的事宜。张良向沛公提出应先派遣一人,潜入关中,为沛公入关进行策反游说,以为内应。刘邦十分赞赏这一举措。
张良向刘邦推荐了一位魏国人名叫宁昌,此人胆大机敏、善于应变。
一天深夜里,沛公和张良秘密召宁昌入见,向宁昌面授机宜,并为他准备了黄金珍宝、车辆马匹,以及过关的印符,让他冒充进京的信使连夜出发。
临行张良告诫他说:“咸阳非久留之地,完成使命之后,速速返回复命。”
宁昌的车马趁夜色掩盖,沿着驰道匆匆向西驰去。
天明,刘邦的大军就向武关进发。这武关在陕西丹凤县东八十五里,是秦关中的重要门户,也是东西交通的枢纽。但这位武关守将,西望咸阳,赵高专权,滥杀王公大臣;二世昏庸,耽于声色狗马;东望中原,王离败、章邯降,大势已去。眼看刘邦大军骤至,守关的残兵败将根本难以抵御。再加上风闻沛公一路上仁厚信义,不杀降官,便干脆打开关门迎入了沛公。
刘邦万万没有想到,一座雄关就这么兵不血刃地攻了下来,眼看前面就是峣关,便下令督促大军直通峣关。
张良忙对沛公说:“沛公切勿急躁,武关虽然得手容易,若不加强防卫,项羽大军随后就到,你能抵挡得住吗?”
刘邦恍然大悟:“子房以为应该如何防守?”
张良说:“现在就是要关门谢客。立即加固关防,使它固若金汤,并派重兵良将镇守,以拒各路诸侯于关外。这样,沛公便可以领兵从容击杀秦军于关中,直捣咸阳,何愁暴秦不灭?”
于是沛公依照张良的计谋,令士卒加固武关,并派一员得力的将领守关,才驱兵来到峣关下。
扎营之后,刘邦带着张良等一班谋士,前往观看地形。这峣关在关中蓝田县境,故又名蓝田关,气势雄伟,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再加上有重兵把守,看来决非武关那么容易攻下了,张良建议还不如干脆退守武关,可以观望东西两面的形势。
刘邦刚退回武关不久,一天深夜有人来到张良的帐前求见。来人是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化作一个游方郎中的模样,张良感到十分奇怪,不敢怠慢他,恭敬地请他坐下,然后才开口询问:
“老先生前来造访,有何见教?”
“咸阳有子房故人,闻子房有疾,特遣老友为子房送药。”
张良愕然。
老人从他的拐杖头上取下一个小包,双手递给张良,然后说:“老夫受人之托,未辱使命,告辞了!”
张良忙说:“老先生旅途劳顿,请歇息几日再去。”
“此地不宜久留,恐误军机要事,告辞!”
这位神秘的游方郎中,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去。
张良捧着这个小包凝思片刻,突然双目掠过一道闪电般的光辉,他急忙把小包拆开,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根芹菜、两块石子、一只死去的甲壳虫。
张良把这三样东西摊在桌上,看了大半夜不解其意。
他背着双手反复踱步,然后又来到桌前,将这三样东西反复排列,当他把芹菜、两块石头和死甲壳虫排成一线时,他豁然开朗了。
这肯定是宁昌差人送来的紧急信件,因为路上盘查甚紧,以送药为名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秦(芹菜)二世(二石)已亡(死甲壳虫)。”
秦二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病死的吗?他年龄不大,可能性很小。是不是赵高取而代之,这种可能很大。
不管怎么说,秦二世的死,说明咸阳必乱,这是一个天授刘邦的难得的机会。
他立即去见沛公。
刘邦完全同意张良对这一包“药”的分析,立即和张良制定了攻打峣关的周密计划。当他们正在密谈的时候,卫士进来报告说,来了一位商贾模样的人,携带着厚礼前来晋见。
刘邦和张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前风谲云诡,项羽崛起于东,二世突亡于西,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
刘邦问张良:“子房认为这位密使,来自东方还是来自西方?”
“项羽一贯睥睨众人,并未把沛公放在眼里。更何况他向来凭借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任凭智谋,派密使不是项羽的性格。看来,密使很可能来自咸阳。我暂且退到屏风后面,请沛公召见他。”
张良告退后,刘邦传见来使。
一位富商模样的人进帐拜见沛公,后面跟了几位抬着箱笼的随从,打开来全是黄金珠宝,绫罗绸缎,在这戎马军帐中显得格外耀眼和辉煌。
入座后来客先对沛公说:“我受贵人之托,身负重大使命,前来拜谒沛公,请摒退左右。”
刘邦挥了挥手,左右退下。
“请讲。”
“我从咸阳专程前来,奉丞相赵高之命特地来向沛公致意,垂询国事。丞相首先要我通告沛公,二世胡亥纵欲享乐,滥杀无辜,已至末路穷途,不得不自刎而亡,真是死有余辜。”
“胡亥真正死了?”
刘邦早已知晓的平稳之态,令密使大为惊骇:“沛公从哪里知道二世已死?”
“街谈巷议罢了。”刘邦淡然一笑,深不可测。
密使忙转换话题:“沛公知道章邯已降项羽了吗?”
“当然知道。秦大势已去!”
“其实,在现今各种诸侯中,沛公处于最危险的境地。”
“何以见得?”
“东有项羽,西有赵高,二强夹击,沛公危矣!”
“果真如此,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刘邦急于要掌握来人的真正意图。
“不能骑墙,只能联一边抗一边。项羽自恃强大,他生怕你抢先入关,当然不可能和沛公联合,能和你联合者如今只有赵高,若沛公能与赵高和,那么就解除了西部之忧。沛公请想想,你是一只手打项羽好呢?还是两只手打项羽好呢?其实沛公心里明白,项羽才是你真正的心腹大患。你双手尚且难敌项羽,如今一只手打赵高,另一只手打项羽,岂不更加难以取胜吗?腹背受敌,不是身处危局吗?”
这位密使的确击中了刘邦的要害,他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好。的确近来,他经常在梦中被项羽所追杀,不是被逼到大江边,就是被逼到悬崖边。那双“重瞳”,象一双恶魔的眼睛,令他日夜难安。如今秦二世虽亡,然而赵高权倾朝野,军权在握,如果他由西扑来,项羽自东压境,将如之奈何?
张良在屏风后面,听见前面的谈话突然中断。他知道沛公此刻犹疑不决,进退两难,他便走了出去。
沛公荐道:“这位是张良张子房。”
来使一听大惊失色,眼看刘邦已有所动,如今张良在侧,他胆识过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休想随意摆弄他!顿时颇为尴尬,但瞬间他又恢复故态,向张良深深一揖说道:
“久闻子房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先生博浪沙刺秦,震惊天下。如今二世已亡,赵高丞相愿与沛公携手,共安天下,望先生鼎力相助。”
张良说:“先生使命为何?赵高究竟要沛公怎么样?何不明言,以实相告。”
来使默了一阵,终于说出了四个极有份量的字:“分王关中”。
“愿闻其详。”张良说。
“赵高丞相的意思是,只要沛公答应他立为秦王,赵高与沛公分王关中内外,互不相犯。如沛公暂无立足之地,也可以和沛公分王于关中。”
听到这里,刘邦掷杯于地,拍案而起:“好个奸诈的赵高,他以为我刘邦是三岁小孩,可以随便玩弄于股掌之上吗?自陈王起兵,我各路英雄吊民伐罪,就是为了诛暴秦除赵高。他竟敢以分王关中来笼络我,让我与他狼狈为奸,置身于千夫所指的不耻地位,我刘邦誓与他不共戴天!”
刘邦拔剑要杀来使,来使并无惧色,站了起来说:“沛公且慢,待我把话说完,再杀不迟!”
刘邦握剑在手说:“你讲吧!”
“我走的前夜,赵高接以密报,抓到一位神秘人物,我不说沛公和子房先生心里也应该明白,他就是你们派到咸阳去的宁昌。不过请沛公放心,鉴于我所肩负的使命,赵高并未曾伤害他,而是以礼相待,暂且软禁于馆驿。如果我和沛公谈得好,宁昌就会平安归来;如果我回不去了,宁昌当然也就回不来!”
刘邦下不了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说:“先押起来再说!”
张良说:“这样办,你修一封书信交随行之人送与赵高,叫他先放还宁昌,我保证放你回去。”
来使提起笔来犹豫了,他深知赵高生性残暴,决不会为了换他而释放宁昌。只好谎称和沛公谈得融洽,请立刻将分王关中版图划分的具体内容,交宁昌星夜带回。
谁知这封书信刚送到赵高手里,赵高正忙于策划立秦子婴为王,以掩人耳目,故意将与刘邦的密谈推迟一步,没有急于派宁昌返回。
咸阳宫中风云突变,子婴密谋杀了赵高一个措手不及。在抄赵高的家时,发现了这封密信,更成为赵高谋反的铁证。子婴立刻派兵包围了馆驿,果然有个宁昌,抓出来不容分说将他斩首示众。
子婴急于杀掉宁昌,自有他的心病。宁昌西入咸阳时,子婴正陷于困厄之中,他是二世胡亥兄长的儿子。二世为了翦灭王位的竞争者,又加上被赵高挟持利用,残酷地消灭宗世,因此子婴已是风雨飘摇、朝不虑夕。一天,宁昌化妆成一个佣工进入王府,与子婴深夜密谈,要他联络贵戚诛灭胡亥、赵高,沛公入关后一定保他身家性命的安全,当时子婴是默许了的。
但他做梦也未曾料到,赵高逼二世自杀之后,又选中了他做傀儡。立他为秦王。他当然知道,自己当了皇帝若不除赵高,仍是他掌中之物,任他宰割而已。因此,他才下定决心利用登基之日密谋诛杀了赵高。当他知道这封密信后,更可以使他将赵高杀得名正言顺,也可借此机会杀掉宁昌,以掩盖这段秘史。
虽然他已继承王,但显赫一时的强大的秦王朝,已是气数将尽,气息奄奄。但子婴明白,放眼天下,虽然群雄烽起,但毕竟还没有哪路人马能够入关。就算六国复辟,若他能固守关中,保守着老祖宗的基业,仍不失一国之君。
因此,子婴登基后的第一道敕令,就是派重兵据守峣关,紧紧关闭通向东方的大门。
然而,命在旦夕的秦王朝,还能仅凭关中之地生存下去么?
形势急转直下,的确出乎刘邦意料。西进前途,又顿时阴云密布。
然而,刘邦深深明白,滞留武关无疑是坐以待毙。
他请来了张良,决心强攻峣关,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张良告诉他:不可!
他说:“《太公兵法》告诉我们,战当然要靠勇气才能取胜,但也不是单靠勇气就能够取胜的。峣关,固若金汤,子婴把他全部赌注都押在了峣关。峣关一破,他即成为瓮中之鳖,因此他不得不拼着性命死守。更何况秦兵还十分强大,并没有到不堪一击的时候。因此现在先不要忙于进攻,可以派兵在峣关对面的山上,遍插沛公旗帜以为疑兵,让他们有如临大敌的感觉,先摧垮他们的士气。另外,现今秦将眼见秦大势已去,灭亡在即,早已斗志涣散,各谋前程,可以派郦食其和陆贾等善辩之士,诱之以利,晓之以理,暗中联络,以为内应。这样,何愁峣关不破!”
于是,刘邦派了郦食其和陆贾,带了黄金珍宝,暗中去拜见守关秦将。这些将领果然早已人心隍惶,都愿与沛公讲和,这使刘邦去掉了一块心病。他问张良:
“现在攻打峣关没有问题了吧?”
“我以为条件还没有成熟,”张良答道:“郦食其和陆贾虽然买通了个别将领,但是还应该看到,秦军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关中人,他们的父老和妻室儿女都在那里,他们决不会让别人攻进他们的家园、杀戮他们的亲人,因此,他们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抵抗。与其和他们拼杀,还不如等到他们松懈疲惫之时,迂回包抄,前后夹击。”
于是,刘邦率主力绕过峣关,悄悄翻越蓝田东南二十五里的蒉山,突然出现在秦军背后,在蓝田的南部大破秦军,并进一步占领蓝田,这样峣关的后路被切断,前后夹击,不攻自破。
这样,关中大门洞开,秦都咸阳已无险可守。刘邦十万大军压境,破咸阳如探囊取物。秦始皇万万没有想到,他十年征战统一的国家,又苦心经营了十载的强大帝国,在他死后不到三年,倾覆的时刻就这般迅速地来到了。
如果秦始皇地下有知,刘邦大军踏进关中的脚步声,早已震得他难以瞑目了。他东侧地宫中庞大的兵马俑军阵,象征着帝国辉煌的昨日,已定格在永恒的地下的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