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被诛灭三族的消息,传到充州,兖州刺史令狐愚伤心痛哭。
令狐愚本名令狐浚。黄初年间,他是和戎护军。那年,他鬼迷心窍,想表现自己,急于立功,对一个叫田豫的校尉因小错而给以拘押严惩。这田豫却是讨胡立有大功的。他出来后,便告到文帝处。文帝大怒。对有功之将,怎能因一点小错,而严惩?十分生气他说:“这个令狐浚实在愚蠢。”把他免官治罪。
令狐浚过后深悔自己不明智,也骂自己愚蠢。他痛定思痛,改名为愚,以示警戒。
后来,他托人投靠了曹爽,做了曹爽的长史。他感恩载德,干得十分卖力。又游说吏部尚书何晏,便升了兖州刺史。
现在听到恩公俱都被杀,怎不悲伤?
他的恸哭,引起部将张式的深思。这是个有心计有野心的人。便十分关切地对令狐愚说:“大人曾是曹爽的长史,今大将军被杀,大人伤心,自是人之常情。不过,大人一味悲伤,可否想到大祸即将临头?”
令狐愚闻听,急问:“将军此话怎讲?”
“未将是想,怕丞相不会放过你吧?”
令狐愚猛然惊醒:“哎呀,我怎么又愚了?怎么就没想到呢?你说,本州该怎么办?”
张式诡诈地眨眨三角眼,神秘他说:“大人可曾听到东郡白马河出现了妖马?”
“好像听到议论,但不真切,将军请详细讲讲。”
“前一阵,白马河夜间跃出一匹妖马,从军营旁边跑过,它一叫,引得军中众马一齐呼应。第二日,在河边看到那马的蹄印,竟大如斗。”
“将军说这是何意思?”
“嘿,后来就有民谣传唱:‘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这前后一联系,大人还不明白吗?”
令狐愚最怕别人说他愚,这次也真不愚了,立刻醒悟道:“朱虎?这不是楚王曹彪的字吗?”
“正是。”
“明白了。本州这就去找太尉商议去。”
“王大人刚升为太尉,只怕他……”
“放心。他是本州的舅舅。即使想法不一,也不会怎样。”
他当下赶到寿春王凌治所。愤愤然说了要为恩公报仇,拥立楚王曹彪的事。
王凌说:“为舅刚刚被天子进为太尉,假节诫。你不愿背恩,为舅岂敢背恩?“王凌原是扬州刺史,是汉司徒王允之子。他有勇有谋,在抗击东吴进犯中立有大功,刚刚被进为太尉,担负着镇守淮南的军务。
令狐愚说:“论舅舅的才干,可为大将军,此次升迁,不过是太尉。蒋济病重,才想到了你。现在朝中,少帝年幼,受制于丞相,不堪为王。甥看楚王曹彪年富力强、智勇双备,不如拥立他为帝,定都许昌,则中国有兴。”
王凌犹豫不决。他自知司马懿不好对付,文韬武略,天下无双,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自己年届八十,位居三公,还图什么呢?可是又禁不住民谣“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的诱惑。这说不定是天意哩,若自己拥戴楚王登基成功,就是丞相,子孙也可荣耀了。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这时,儿子王广自京都来寿春公干,便试探他说:“现东郡一带到处流传楚王曹彪应自马显圣之吉兆,便有人欲拥彪反懿。我儿在朝中为官,不知可否听到什么?”
王广在朝中只是个校对文书的九品小官,但颇聪慧,有见识。他听出父亲有异心,便说:“曹爽骄奢失民,何晏虚而不治,丁、邓、毕等专权改制,失尽民心。他们被诛,纯属咎由自取。父亲万万莫要盲从谣言。废帝立彪,实是自招祸端。”
王凌无语。
令狐愚不死心,派张式究州、白马之间,与曹彪联系。
曹彪兴奋不已,跃跃欲试。对令狐愚许愿封官。可笑令狐愚高兴过度,暴病身亡。
翌年,王凌见荧惑星聚于南斗星,自信:斗中有星,当有王者兴,便决计拥立曹彪。他一边抓紧与曹彪商议,一边派部将杨弘与新任充州刺史黄华联络。
黄华为人正直,很看不惯曹爽的骄横和何晏之流的浮华,崇尚丞相忠耿报国,是当今至德至贤至智至勇之人,怎肯反对司马懿?他与杨弘有很深的旧交,便晓之以利害,劝说他不该跟着王凌背反。
杨弘说,他何尝愿意?只是太尉威逼,被迫无奈罢了。
黄华见杨弘并无谋逆之心,便说:“丞相平素对王凌不错,这次又荐升为太尉,王凌实不该谋反。为今之计,我们不如向丞相密报,以保社稷平安。”
杨弘点头道:“好,小弟一切听你的。”
他们便联名写了密信,交心腹飞驰洛阳报与丞相。
司马懿接到究州密报,将信将疑。派人传来王凌之子王广。王广想不到父亲真的要谋反,便把先前令狐愚与父亲密谋拥立楚王曹彪之事,和自己的规劝一五一十讲了。司马懿不敢迟疑,立即进宫奏明少帝。
少帝惊恐,责令司马懿亲率大军讨伐。
司马懿怕王凌挺而走险与东吴勾结。为稳住他,奏请少帝传诏,念王凌拒吴有功,赦免其罪。司马懿又特意让王广送往寿春。
司马懿亲率大军来到黄河,上了战船,扯满凤帆,顺流直下。
途中,司马懿不放心,怕大军逼近,惊动王凌。又亲自修书,好言软语劝告王凌。
顺凤顺水,大军九日便赶到甘城。
王凌想不到事情败露,十分惊慌,接连收到少帝诏书和丞相手节,见措词温和,加之儿子王广的劝谏,自知不是对手,只好乘坐小船去迎接司马懿。他站在船头上,让部下缚了双手;身后站着捧着印绶、节诫的掾吏。
王凌的小船行到丘头,迎上了司马懿的船队。
司马懿端坐在楼船上,远远望见王凌的狼狈相,放下心来。令主簿乘小船过去为王凌解开绳索,退口印绶、节诫,并婉言慰藉。
王凌见状,认为已被圣上赦罪,也受到丞相的谅解,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完全消除了疑虑。感激涕零地命军士划动小船,去靠近丞相的楼船。他要上楼船向丞相当面谢罪感恩。
可是没等小船划动,就被司马懿抬手喝止。王凌一阵茫然,远远望着神情严肃的丞相说:“下官愚钝,误人歧途。丞相只须一纸相召,下官便会自缚了去洛阳,怎么敢劳丞相亲率大军赶来呢?”
司马懿冷冷他说:“你恐怕不是一封书信就能请得动的客人呀!”
王凌一听,心里凉透了。嚎喘他说:“丞相书上说的可以赦免下官,莫非要不算数?丞相岂不是有负于我?”
司马懿斩钉截铁地回道:“我宁愿负你,不愿负国家。”
一挥手,几艘小船围了上去,挟了王凌小船行到岸边,下船绑了,准备押送京师。
王凌自知罪孽深重,死罪难逃。但又不死心,要试探一下自己是否还有生还的希望,便向押送官索要棺材钉。这是民间习俗。如给了棺材钉,就是要你必死。
押送官禀报丞相,司马懿毫不犹豫地一摆手,“当”的一声,一枚长长的棺材钉扔到王凌的脚下。
王凌望着脚下的棺材钉,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感到彻底的绝望,仰天长叹:“天哪!我这是何苦呢?在活八十春秋,到头来身与名俱灭。可悲啊可叹!”
他仆伏于地,以口衔起冷冰冰的棺材钉,顶着地,猛地将钉吞下肚去,了却了生命。
司马懿毫不怜惜,率大军进入寿春城。
王凌部将张式等参与谋反者,听说王凌自尽,纷纷自首。
司马懿二话不说,凡是跟着王凌谋反的,无论主从,概不赦免,一律灭三族。
楚王曹彪被从白马押来。
司马懿当面宣读诏书道:“楚王彪,国之至亲,作藩于外,不能待奉王度,表率宗室,而谋干好邪,与太尉王凌、究州刺史令狐愚勾通逆谋,图危社稷,有悻忒之心,无忠孝之意。宗庙有灵,将以何面目以见先帝?朕深痛心你自陷罪辜。现有司奏,你当受到刑法治裁。朕念你是宗室国亲,不忍戮于市井,故遣使者赐书,你自己了断吧。”
曹彪还算聪明,自知难脱死罪,已自备了鸩酒。遂饮鸩而亡。
司马懿肃清了叛逆,念黄华、杨弘举报有功,奏请少帝,二人进爵为乡侯。对王广大义灭亲,也好言抚慰,予以褒奖。
一场没有来得及爆发的叛乱被扑灭了。
司马懿回到京师,未雨绸缨,奏请少帝,将曹魏宗室诸王集中于邺郡,严加监管,以防不测。
少帝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