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岛国》通向富士山的死亡进军


实际上,对于新兵来说,任何形式的浪费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在12个星期的时间内,他们要忍受残酷的生活环境和训练方式,这些都是为了将他们培养成坚强的战斗者而设计的。一位海军新兵说:“海军里的人甚至没有被当做人一样对待。”另一个海军新兵附和说:“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被训练成了机器人,不假思索地服从命令。”所有军种中的新兵都处在一种被视为尘芥的地位,那些已经完成训练的老兵们还一再用各种方法来提醒他们的这种地位。老兵们讽刺地把他们称为“一钱五厘”(很小的钱),也就是他们的征兵卡的价钱。

受训士兵的新家就是两层楼的营房,营房是木质结构的,涂着防腐的木馏油,刷成白色的墙上贴着标语,都是勉励士兵们为天皇战斗到死。他们睡在铁制的小床上,床上铺着稻草,放着很薄的毯子和内装锯末的圆柱形枕头。一个小木橱里放着每个士兵的少量私人物品,通常只是家人的照片和纪念物。除了亲戚之外,所有妇女的照片都在禁止之列,在杂志被送到军营之前,所有的艺妓和女明星的图片都被剪掉了,因为它们会引起不道德的念头,会使新兵们不能专注地学习关于战争的技能。

所有的士兵都穿着同样的制服:一套单调、粗糙、肥大的卡其布套装。许多农村来的新兵发现这些过肥过大的制服十分不舒服,甚至连正反面都难以区分。一位军官说:“我注意到有一个乡下孩子站在营房的角落里和他新发的制服‘搏斗’着,他以前除了宽大的和服之外什么也没有穿过。我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已经把裤子反着穿上了。他急得哭了,因为不能从背面系上裤子的扣子。”

对于农村的新兵来说,最难适应的穿着要数陆军的那种带平头钉的军靴。在田里劳动的时候,他们穿的是“草屐”(一种稻草鞋)和橡胶底的拖鞋,这两种鞋是把大脚趾用一根带子或者一个单独的小空间与其他脚趾分开的。所以这些农村兵们受了很多天的折磨,好不容易才适应了五个脚趾并拢的军靴。

尽管刚一开始新兵的伙食看上去很不错,但实际上后来就变得极为磨炼人了。一位入伍前在横滨当造船厂工人的新兵说:“在我入伍的第一天,我们吃到了一顿特殊的美餐,红小豆煮粘米饭,但是就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上司发话说:‘这是你们吃到的最后一顿好饭了,从今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严酷起来。’”后来,陆军和海军新兵们通常所吃的早餐就是凉米饭加咸菜以及一杯冰冷的茶,而且要极快地吃完,以便赶回去继续军事操练。午餐可能是米饭加上一点肉或鱼,晚饭则不过是一碗汤加上一点点米饭和蔬菜。

新兵的作战训练强调的是毅力和残暴。由于新兵中的绝大多数都将成为步兵,因此,所有的新兵都要进行一天20到30英里的耐力行军,中间只有几次很短的停顿,稍作休息以及吃饭。在新兵们将完全筋疲力尽的时候,军官们经常命令他们全速奔跑。这样做除了为培养新兵们的耐力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向每个人证明其拥有的潜能要远远超出他们自己的想像。

还有一位军官利用耐力行军来强调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即每个士兵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无条件地服从命令。当这位军官带着他的士兵在富士山旁边进行一次夏季训练的时候,他禁止手下不经批准就喝水壶里的水。但他从来没有批准过一次喝水的请求,然而也没有一个士兵违反命令。20个士兵由于暑热,筋疲力尽地倒地,其中有五个人死亡。

除了强度行军和模拟战争训练之外,新兵们还要花上几个小时进行小武器和刺刀的训练。摔跤训练十分受欢迎,尽管有一些教官采用残酷的手段去教会新兵们什么叫做顽强和好胜。后来成为海军“空战英雄”的坂井三郎在对他的飞行员训练中的摔跤课的记述中写道;“教官随机地从队里选出两个学员让他们摔跤,获胜者可以获准离开摔跤的垫子,而他的对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只要连着输下去,他就要一直呆在垫子上,一个回合接一个回合地撑下去。”

“如果必要的话,那他就被迫和班上的其他69个人每人都摔一常在连续进行69个回合之后,如果他竟然还能够站着的话,他就被认为是合格的,但是也仅仅只有一天时间。第二天,他又会成为全班第一个出来摔跤的人,直至最后他要么取得一次胜利,要么被赶出班级。”

新兵的精神和心理方面的训练也受到了很大的重视。《军人敕谕》被无数次地向新兵进行宣读。他们还经常性地半夜里被从床上叫起来,走到神社去。此外,他们还一再地被灌输那些从武士时代传下来的各种教条,例如,只要他们完全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就能击败敌人。

士兵们还一次又一次地被告知要战斗到死,或者要以自杀来避免被俘,久贺伸郎少佐的死被作为了新兵们的一个光辉榜样。久贺伸郎在入伍前曾是一位中学教师,在1932年的上海战役(一二八事变)中,一位中国士兵发现他失去了知觉。阴差阳错的是,这位士兵竟然是以前在日本久贺伸郎教过的学生,于是他就非常关切地把久贺背回了中国的阵地,并且照料他直至康复。久贺复原之后,中国方面释放了他并允许他回到自己的部队。由于当过战俘,久贺知道自己将面临军事法庭的审判。在当时的条件下,他根本无法在被俘前自杀。但是,久贺伸郎仍然感到十分耻辱。于是他就回到了当初被俘的地方,切腹自杀。

如果一个军官没有能够以自杀来避免被俘,那么他将会被视为对自己的祖先、家人、战友以及天皇不忠。这种思想在日本军官的心目中是如此地根深蒂固,以至连想一想不进行切腹这个念头都会令他们吃惊。然而,海军少尉酒卷和男却是一个例外。在1941年五艘小型潜艇对珍珠港进行的徒劳无功的行动中,他成了惟一的幸存者。最初的时候,酒卷为自己的苟且偷生感到心乱欲狂。但是后来他决定要忍着耻辱继续活下去。关于下定决心的这一刻,他后来写道:“就像有一把尖刀猛然刺进我的胸膛。这一刀是刺向我的,但又不止于此。就像有一把大锤击碎了我全部的过去,这个过去包括着日本全部的历史和文化。”

从训练的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惩戒始终得到了严厉的强调,即使对新兵的最小的错误和缺点,也决不姑息。预备飞行员坂井三郎回忆,有一个心胸狭窄的军官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过失惩罚了他好几次:“他命令我说:‘站到墙边,屈下身子。新兵坂井,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海军。屈下身子/”

坂井接着写道,接下来那位军官会用一根粗大的长棒使尽全力地击打他的臀部:“好多次,我数着我的屁股上挨到了40下之多。我经常因为疼痛而昏倒。但即使不省人事也无法逃脱,那位小心眼的军官只是往我身上泼上一桶冷水,大声咆哮着让我恢复原来的姿势,然后,他就接着进行他的‘惩戒’,直到他认为能够抵消我所犯的过失为止。”

每当有一个新兵不管因为什么理由挨打的时候,他的连队里的其他士兵,每人也都会被小心眼儿的军官或者高一级的士官打一下。而新兵们则被要求毫不反抗地接受惩罚。坂井写道:“在挨打的时候,我们甚至连一声咕哝声都不能发出来。如果有一个人因为这种家长式的惩戒所带来的疼痛或痛苦而发出呻吟,那么全队所有的人都会遭到踢打,或者被从床上拖出去进行全面的惩戒。”

新兵一旦完成了训练,他的命运就改善了。他不再挨打了,因为他现在被看做了一个人,而不再是一个物品。但是艰苦的工作仍然使新兵从黎明一直忙到深夜。典型的一天是这样的:早上5时30分起床,在7点钟之前,士兵们必须整理好床铺,打扫干净营房,为检查做好准备,重温诏书中关于士兵的各种准则和道德;7点钟吃早饭,时间10分钟,接下来就是五个小时的训练和学习;在12时10分的短暂午饭时间之后,继续进行学习,(如果各种杂事都做完的话)从4时10分到5时30分吃晚饭前是一段休息时间;晚饭后继续进行工作和学习,直到10点钟熄灯。

士兵们星期天可以正常地休息,但他们没有钱进行远离基地的活动。一个士兵每月发的钱只相当于1.26美元,什么也买不了。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士兵们都被希望能把钱积攒起来。如果一个士兵或者军官(中尉每月的钱是16.10美元),在连队食堂胡乱花钱,大肆购买香烟、糖果、面条、啤酒或日本酒等物,他的行为会被认为是恶劣的,因为这不太像武士所应该做的。

除了共处在一个严厉的日常制度之下外,日本的军官其实和他们的手下有着更多的共同之处。军官中的大多数都来自于中下阶层,在社会地位上和他们那些出身工人和农民背景的手下相去不远。反之,新兵中的许多人由于想找一个工作或学一门生意,在少年时代的早期都读完了正式的中学,而军官中大多数上的却是“幼年学校”(即军事预备学校)。尽管所有的男性小学毕业生都有资格参加全国性的军事学校入学考试,但在大战刚开始的时候,60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通过考试。后来,随着对军官需求的增加,入学的标准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