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岛国》废墟中的日子


5月29日,B-29最终对横滨发动了一次白昼空袭,为时一个小时,将半个城市夷为平地。神奇的是,只有5000人死亡。逃难者们再次逃走了,他们丢弃的日用品和家具堆满了街道。

对日本进行的最大一次协同空中打击在6月10日到来了,共有2000架飞机参加。超过500架的B-29轰炸了五个目标:大阪附近的和歌山和阪井市,名古屋附近四日市的炼油厂,名古屋 后面群山之中的岐阜,以及东京北边很远处的仙台。1000架从航母上起飞的飞机轰炸了东京周边的机场,300架飞机攻击九州的机场,其余的打击了大阪和名古屋。

在大阪的赤泽富江既机警又幸运,她带着丈夫、女儿以及许多邻居,在一个新建的巨大的储水池附近躲避轰炸。“燃烧弹会烧着房子,甚至空地上的草,”赤泽太太后来写道,“大火引起了巨大的向上的拉力,我们披在背上的被子都被掀掉了。”高温和浓烟很快将赤泽先生逼得发狂,他“一下了跳进了储水池中,里面已经有数不清的避难者,一些人的手里紧紧抓着自行车,甚至还有的抓着活鸡”。接着她女儿的风帽起火了。“我把她举起来扔进了水池里,然后自己也爬了进去。”赤泽太太回忆道,“我的丈夫逃走了,他后来一遍又一遍地感谢我救了我们的孩子,并且说在危急的关头,男人是没用的。”

然而第二天,大阪再次遭到了袭击。政木文惠的丈夫是一位木头和象牙的雕刻师,当一架飞机在头顶上嗡嗡盘旋的时候,他从自己的铺子里冲了出来,被一个正在往下掉的燃烧弹喷了一身,一下子被一张蓝色的火网裹住了。“邻居们把他抬到了附近一所学校里的救护中心,”政木太太说,“他的头发还在咝咝作响,发出蓝光,他的皮肤成片地剥落,露出了里面的肉。我甚至不能擦拭他的身子。”她照顾着他度过了痛苦的一夜,直到他在清晨死去。

政木太太的悲剧并没有结束。两天后,她那已经被疏散到农村的儿子和朋友们一起在一个校园里玩耍时,发现了一个未爆炸的炸弹。他们向一个空袭警戒员进行了报告。警戒员来到操场,捡起炸弹摇了摇,想看看它是不是还有效。结果它爆炸了,当场炸死了八个孩子,政木太太的儿子则受了致命的重伤。她获悉之后飞快地赶到了当地,发现她的儿子还活着,当他看见政木太太的时候,问道:“爸爸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她撒了个谎说:“他今天呆在家里了,他有点儿不舒服。”

儿子说:“我盼着能见到他,妈妈,我给新出生的小家伙做了个娃娃,放在我的老师那儿了,你去拿吧。”

几分钟之后,这个男孩死去了。政木太太后来写道:“我那善良聪明的小儿子永远都不知道他的爸爸已经死了;而他的爸爸也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孩子会那么快地随他而去。”

轰炸一直持续下去,直至看来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去炸了。到7月份,美国人已经在日本投下了将近90000吨的炸弹,有26个城市的共127平方英里的土地被烧了个精光,大约有250座建筑化为灰烬。日本全部的生产量降到了1944年时最高产量的40%,煤产量减少了一半,炼油量则降到了15%,飞机发动机产量降到了25%,军械和炸药产量降到了45%,铝产量则更跌至9%。

到7月底为止,有将近50万日本人死于空袭,有1300万人失去了家园。还有难以计数的人死于营养不良、肺结核以及其他由无家可归和食物不足带来的疾病,这些人并没有包括在以上的伤亡数字里。

在城市里,生活就是一系列简陋的暂时凑合。东京的人口从1940年以来已经减少了大约400万,现在剩下不足250万人。他们居住的城市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小村子的集合体,这些村子围绕着水井、沟渠,成片的砖瓦房,铁路终端以及少数未受破坏的地区,以它们为中心而建。自来水和煤气总管线被炸得稀烂,根本无法修复。人们从古老的水井里打水,在地火上烧开,陆军发放了一些他们积存的大米,但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何况里面还混着秕谷和草籽。人们在任何能找到荒地的地方争相开垦出小片的菜园,他们还诱捕在废墟上觅食的海鸥。几乎没有任何车辆或者自行车剩下来,偶然能看见烧炭的卡车和轿车在行驶。只有很少几条主要道路上的瓦砾被清除了,因为剩下的人不足以完成其余的工作。

有一项还能维持一些正常状态的东西就是全国铁路系统,而政府能够为无家可归者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让他们免费坐火车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肮脏不堪、灰尘满面的逃难者们像惊弓之鸟一样成群涌向各地的乡村,使本来已经人口过剩的农村更加拥挤。

无论生活在哪里,东京和其他被炸城市的人们现在都怀着一种超越了爱国主义的激情。记者加藤益雄记述道:“在普通日本人的心目中,充满着对美国袭击者的仇恨和痛苦,他们把老人和婴儿都变成了战争残骸中不可辨认的焦黑尸体。”

一位被俘的美国飞行员被蒙着眼睛,手被绑在身后,站在他的救生衣和充好气的救生筏旁边。地点为神户。

在神户港附近的兵库县,日本士兵在一次空袭之后检查散落于梯田中的一架B-29的残海

1945年6月,大阪闹市区在燃烧弹的破坏下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瓦砾常甚至连街道都不可辨认了。一位幸存者报告说:“所有的东西都被烧成了白地。”

在1945年3月10日东京最惨重的轰炸起火之后,无家可归的幸存者们涌出城外。后面正在奏乐的是一支陆军军乐队,他们不顾在空袭中估计多达10万人的死亡,坚持要庆祝陆军建军节。

一位身着白色制服的警察在新成立的全日本大众党(All-Japan Masses Party)的一次集会上巡视。这个党是一个由农民和劳工组织的极左组织,仅仅存在了四个月之后,就被政府取缔。

日本探照灯的交叉光柱锁定了一架B-29超级空中堡垒,里面满载着燃烧弹,在阪井市的上空形成了雨点般的火光。时间为1945年6月10日。

风助火力 城市尽毁

1945年3月10日,就在凌晨的黑暗中,超过250架的B-29将2000吨燃烧弹投向了东京。这是柯蒂斯·李梅将军新战术的第一次重要实验,他是第二十一轰炸机大队的首领。那些在较早时期对日本发起的空袭———比如1942年的杜里特尔空袭和1944年的高空精确轰炸并没有造成多大的破坏,于是李梅现在计划采用从低空飞行的飞机上扔燃烧弹的方法对付日本的工业城市。

对东京的燃烧弹轰炸建立起了一种可怕的轰炸模式,这种模式被广泛使用在对随后许多城市的袭击中。燃烧弹落在了东京人口最稠密的部分———湖东地区,这是一个劳动阶层居住的地方,每平方英里的人口多达10.3万人,用木头、纸张和竹子建成的房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当时刮起了一阵反常的寒风,速度高达每小时40英里。记者加藤益雄回忆说,这阵风“把数以百计的小火苗赶到一起,形成了巨大的火墙,它们越过街道,防火道和沟渠,速度快得吓人”。这股火被飓风追上、包围并且烧死了无数试图逃跑的日本人。许多人虽然没有被烧死,却死于窒息,加藤写道:“火焰呼啸着前进,大量吞咽着氧气,成千上万的人死在防空洞里、大街上、沟渠里,甚至是大面积的开阔地上,就像被抽干了水的湖底上大量喘息挣扎的鱼。”为了躲避跳跃前进的火头,成群的人跳进了隅田川和这一地区相互交叉的沟渠中。

热度太高了,以致它所引起的气流使飞行在几千英尺高空、长达90英尺的B-29也晃动起来;火光也极为明亮,以致在轰炸机快速飞回位于马里亚纳群岛的基地时,机尾的炮手在150英里之外还能看见闪光。在一夜之间,东京16平方英里的地区被烧成了白地,而且大火整整烧了四天。

在取得这第一次成功之后,B-29又摧毁了名古屋、大阪、神户和几十个其他工业中心的大片地区。在被袭城市的一个又一个的街区中,剩下的只有冒着烟的电话线杆子,东京的妇女们把它们叫做“废墟上的墓碑”。

东京的市民们在查看一座在1942年杜里特尔空袭中被毁掉的房子。这次早期的袭击只炸毁了50所房子,炸死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在东京繁华的银座地区,当一架未被发现的美国侦察机嗡嗡地从头顶上飞过时,人们躲在了门廊下和一个没有覆盖物的壕沟里。

装满凝固汽油的罐子和燃烧着的油河

B-29按照一种极为有效的轰炸模式在日本的主要城市里留下了大片的废墟。领头的飞机被称为探路者,它们确认目标地区并在那里投下炸弹作为标记。用来点燃第一把火的炸弹通常是M-47,它是一种70磅重的大罐子,它会在离地100英尺的空中爆炸,分散成几十个两英尺长的圆筒,中间装着凝固汽油,就是一种变成胶状的汽油。这些圆筒在撞上易燃的房屋时,释放出燃烧的凝固汽油,燃起大量小火苗,然后它们会迅速地联成一体并向外蔓延。

随后而来的轰炸机以下面的火光为坐标,投下另一种类型的燃烧弹:M-69,里面装的是石油。这种六磅重的炸弹被成捆地扔下,它们也在空中爆炸,发出耀眼的白光,当油滴雨点般落下的时候,最先落地的那些就被下面燃烧着的凝固汽油引着,向上的火苗立刻就着成大片,然后火势就会烧到地面,沿着街道像小溪一样流动着,然后那些远远落在后边的轰炸机就会赶来为越来越大的火势再加一把油。

1945年3月,在大阪上空投下的一束燃烧弹发出耀眼的火光,四下飞散。

1945年3月14日,燃烧弹纷纷划过大阪的夜空时形成金蛇乱舞般的景象。这次空袭摧毁了134744座房屋。

3月14日空袭中大阪闹市区的火海。这次空袭共有274架B-29参与,投下1733吨燃烧弹。脆弱的建筑物加速了火势的蔓延。在一个地区,大火很快烧光了房屋薄薄的墙壁,露出了木质的框架。

1945年6月5日,士兵、警察和空袭警戒员们赶往神户的被袭地区。

一个灭火队正在顽强地从神户的海滨向着火的城市传递着海水。

“你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赶快逃命”

日本人在抵御燃烧弹的轰炸中显得十分无助。城市消防部门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火势根本无计可施。社区志愿者们尽职尽责地和大火搏斗,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丧失了生命。自制的防空掩体变成了死亡陷阱,成千上万的人在里面窒息而死。一个女孩说得非常简单:“你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收拾一下离开———赶快逃命。”

有无数的日本人确实逃走了,但这也只是枉然。记者加藤益雄在东京的空袭之后报道说:“在一些宽阔的街道上,极目望去都是成排的尸体,有男有女还有孩子。他们试图用躺在大路中间的办法来躲开大火,结果一样躲不开。另外在学校操场上、公园里、空地上以及铁路高架桥的下面都有成堆的尸体。”

1945年6月,神户的消防员们努力抢救一所房子。但是他们无能为力,因为先前的轰炸破坏了大部分城市供水系统,使水压降低了70%。

军民救援人员用抓钩从东京的隅田川中向外捞尸体。有成千上万的人为了躲避浓烟和火焰而跳进河里,结果被淹死、窒息而死或者被煮死。

1945年3月10日的轰炸后,东京的一条街道上成堆的烧得不可辨认的尸体。为了收集和处理在这次灾难性的袭击中死去居民的尸体,幸存者们整整花去了25天的时间。

轰炸东京的B-29的飞行员们并没有毫无损失地全部返回。在历时一年多一点的轰炸期间,大约损失了300架超级空中堡垒,而那些生还的飞行员们发现,他们陷入了重重危机之中,危机就来自满腹仇恨的日本人。在福冈市附近,日本陆军军官们会按照惯例杀死被俘的美军飞行员。有一次,日本兵们在砍掉八名飞行员的头之前,在他们身上练习致命的空手道辟掌,并用剑砍他们。

但是也有一些陆军军官和政客遵照命令,尽他们所能地挽救美国兵,以免他们被愤怒的日本平民杀掉。在一位名叫冢本的警察的报告中描述了一次这样的行动。1945年5月5日,冢本和一群拿着武器的村民向着九州的一个空军基地附近的一片小树林进发。有一架驶入轰炸基地的B-29起火,其中的一个飞行员跳伞逃进了树林。

看见那个美国人之后,冢本用支离破碎的英语大喊着:“举起双手,举起双手。”那个年轻的美国人理解了他的话,并把手枪放到地上,举起了双手。但是接下来村民开始尖叫着:“杀了他,杀了他1美国人被吓坏了,他从地上抓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然后他就倒下死去了。

冢本站在尸体旁边,拦住了那些愤怒的人们,不让他们用剑和匕首乱砍。一个拿着菜刀的老妇女撕扯着冢本大喊道:“我的两个儿子都去参军了,而美国人把他们两个全杀了。我要报仇1但是接下来她把目光集中在了那个美国兵光滑的脸颊和蓬乱的红头发上,他最多不会超过20岁。然后她就跪了下来,摇晃着尸体大哭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人呢?难道你自己就没有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