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边防军参谋长荣臻这几天真是有点忙昏了头。少帅在北平养病,代理长官张作相十几天前就回锦州小岭子私第为父奔丧,至今未归。只有荣臻与(辽宁)省主席藏士毅、外交特派员王境寰全权处理东北的军政、外交事务。虽说是3人,可离开荣臻什么事也办不成。偏偏最近的公事、私事又接连不断,令他难有片刻闲暇。其中最令他头痛的,还是那扯个没完没了的“中村事件”,几次耐下心来与日本驻奉天的领事们和关东军代表谈判此事,可日本人不顾事实,强辞夺理,致使屡次谈判都毫无结果,不欢而散。可日本人态度却变得越来越强梗,要求也越来越苛刻,而荣臻对反复无常的日本人也越来越失去耐心。这时候,偏偏又遇上老爷子的寿诞,17、18日两天来,整个荣府张灯结彩,贺声不断,车来人往,片刻不闲。既要应酬前来祝寿的大员、显贵,还要添置香案、陪堂会戏,博得老寿星的欢心。为此,他专门请来了京韵鼓王张筱轩,他的戏可是者爷子早就点下的,岂能扫老寿星的兴。餐宴宾朋佳丽更使荣臻感到难于应付。这不,都晚上10点多了,整个荣府还是烟雾缭绕,灯光通明,佳丽的哆哆声、洗牌的哗哗声不绝于耳,丝毫没有兴尽告返之意。
荣臻应酬于宾朋贵友之间,一会儿东厅,一会儿中寿堂,忙得个不亦乐乎。这时副官急步走近他,低声道:“参谋长,出大事了,日本人抱击了北大营。赵镇藩来电话告急,请参谋长速到公署。”
荣臻一阵心惊,所有豪兴雅致一扫而光。
车到公署,荣臻急步下了车。典雅、富丽的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署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这更加重了他内心的不安。
进入灯火通明的屋里,藏士毅、李济川等一批东北军、政官员站起身,围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荣臻不待对方开口便抢先问道。
“刚才7旅赵参谋长报告,大约10点半左右听见大营西南方一声巨响,情况不明。时隔不久,日本人向北大营连开数炮,而且有步兵越过铁路向大营冲去。”
“日本人方面有什么消息?”荣臻想了想问道。
“下午和林总领事谈完后再没接到任何通告。”
荣臻转过身去没再吭声,他意识到可能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出现了。日本人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现在关外兵力空虚不说,几个主要长官也都不在位。即使关外剩下的这些部队也完全分散在东三省各地,完全没有进入备战状态。更要命的是那顶“不得抵抗”的紧箍咒,枪林弹雨里冲杀出来的荣臻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仗,经历过这种局面,“灵活处置”,说起来容易,怎么个灵活法?更何况对手还是凶残无比、有备而来的日军。要是好处理,张作相岂能到现在还不回来。荣臻觉得自己像被推上了一艘狂涛中的小舟,随时都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桌上的电话这时响了起来。
“喂,荣参谋长吗?我是赵镇藩。据准确情报报告,刚才日军炮击北大营,现在营西门外有日军在活动。”
“你们旅长呢?”
“旅长在家里。我刚才去了电话,他可能随后就到公署。参谋长,如果日本人向大营发起攻击怎么办?必要时我们是否可以迎击。”
“前些天还是给你们转去过委员长‘铣电’的精神了嘛。一定要沉住气,不准抵抗,不准动,把枪都放在库房里,等事情查清楚再说。”
“收枪入库?那日本人冲进来,不是让我们等死吗?!”赵镇藩有些急了。
荣臻本来就心情沉重,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压抑在心里的一股无名火终于无法控制地冲了出来。“就是挺着死,也不准开枪。挺着死,也是大家成仁,为国牺牲。”
扔下电话,荣臻六神无主。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让7旅官兵收枪入库,很可能就是让他们等死。可他又能怎样呢?少帅在北平三令五申不得抵抗,以免事态扩大。张作相跑到锦州奔丧,到现在还没回来,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荣臻毕竟只是个参谋长。如果要他耐心细致、智谋过人地辅佐官长,他可能非常称职,但大事来临,要他行权决策时,就显出了果敢拍板的欠缺和胆魄的不足。
就荣臻个人而言,他当初对不抵抗命令也是有着种种忧虑的。兵家之争,哪有战端未开就一味退让,下这种命令呢?就是想挂免战牌,这仗也得免得了才行啊。人家四处打你,你想仅靠躲避使对方罢手怎么可能呢?以往与日本人打交道的经验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对日本人避让,无异于抱薪救火,只能助日本人的骄狂气焰。日本人的蛮横早使他觉得无法再忍了、下午他与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的谈判便是如此。 18日下午,林久治郎来到公署,又谈起了令荣臻头疼的“中村事件”。
“关于‘中村事件’,现在已到了严重关头,参谋长准备如何答复?”林久治郎开门见山,摆出一副最后通谍的咄咄逼人之势。
荣臻对此早有准备,他计划在最后关头亮出自己的“杀手锏”,让日本人无话可说,彻底了结了令人心烦的“中村事件”。他不慌不忙地转回身,拿出中村大尉在新安岭一带绘制的军用地图、各种文件及间谍实物,说道:“总领事,你自己看看,这些东西能让我说什么呢?你们既没有向交涉署照会,又没有我们的护照,如何让我们行保护之责?”
“荣参谋长,我们已经谈过多次,今天还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干啥!”尽管嘴上强硬,这些突然出现的物证还是令林久治郎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中国方面会在最后一刻走此一招。立时,他觉得满身燥热,汗珠顺着他那泛着油光的面颊淌了下来。忙乱中手帕也不知哪去了,最后终于掏了出来,忙不迭地一阵猛擦。
但林久治郎不愧是个经验丰富的外交官、熟知中国事务的中国通。他深知此时的丝毫慌乱不但影响后面的谈话份量,还会给对手增强一分心理优势。现在必须反击,在心理上打倒对手。他太熟悉中国官员的弱点了。必须施以高压!想到此、他拿出一副蛮不讲理的口吻对荣臻说道:“日本军人横暴,不服从外交官的指示,自由行动,这是我们陆军省历来的作风。到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拿出这些东西,谈别的都没什么用。还是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吧!”
荣臻乍听这话先是一愣,随之血往上涌,气往上冲。什么外交官,简直与强盗无异。你们军人历来的作风是横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我们的军人呢?公理呢?真是强盗逻辑。想胡搅蛮缠,想讹诈,算是你瞎了狗眼。想到此,他不顾身旁其它官员的一再暗示,硬邦邦地顶回一句:“我们的军人也是横暴的,你们没护照,擅入我新安岭屯垦区绘图、拍照、辱骂他们,我们也没办法。今天让我退缩办不到,我不能写亡国史的第一页。”
林久治郎一跃而起,把手一挥,像是要把荣臻拂走似的,声音尖厉地威胁道:“这事没法谈了,告辞。”
临走,还回头扔给荣臻一句硬邦邦的话:“日中友好关系的最后破裂,我不能负责。”
一副刁蛮无理、盛气凌人。这些事想起来就让荣臻心烦、气闷。依他的看法,不给日本人一点颜色,他们是不会老实的。可10天前在北平,张学良撑着病体对他讲的那些话又时时撞击着他,“不要抵抗,遇事一定要退让。”平时替别人出惯了主意的荣臻,今天却实在没法替自己拿出个主意。他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条狭窄的山岩上,左走不成,右挪不是。纵使他此刻心里再急也无济于事。
这就是东北军高级将领当时的实际境况。他们像被数只看不见的巨索缠绕着、操纵着。而其中最具力量的,自然是来自南京的那只巨掌。蒋介石8月16日致“铣电”于张学良谓,“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正是蒋的这一封“铣电”,导致了东北军高级将领,包括张学良、荣臻和王以哲在内众人思想上和行动上的极度混乱。
正当荣臻一筹莫展之际,门外响起了一阵急捉的脚步声。7旅旅长王以哲少将急步走了进来。
“参谋长,日本人已先动手了,怎么办呢?”
荣臻心里没着没落,想了想说道:“再往北平给张副总司令挂个电话,请示一下。”说罢操起了桌上的电话。
一阵呼叫后,传来了北平的声音,荣臻忙提高了噪门:“喂!我是荣臻,请张副总司令听电话。”
“副总司令陪美国武官去前门外中和剧院看戏去了。”接电话的是张学良的侍卫副官长谭海。
“请速转告副总司令,奉天出大事了,我一会儿再去电话。”荣臻垂头丧气地放下电话。
这时,赵镇藩再次来电告急,情况比上一次更具体了一些。“日军由柳条湖出发,向我大营进攻,现突破西卡门。参谋长,我们不能等着挨日本人的打啊!”
“在未得命令前,无论如何不能开枪。就是日军进入营房,也不准抵抗。武器都要收入库内。”
“参谋长,这个指示已经报各团长说了,他们认为不能下达。而且事实上也做不到,官兵们现在都在火线上,怎么能去收枪呢?”赵镇藩仍徒劳地苦苦坚持着。
“赵镇藩,这是命令。如不照办,出了问题,由你负责。”荣臻丝毫不为所动。
“要是日本人要命呢?”
“要命就给他,军人以服从为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