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失守了,胡宗南军团又西撤南阳,武胜、平靖等鄂北三关顿时空虚。三关再失,日军便能踏上平地,一天内打到武汉城下。 豫南鄂北的漏洞一时引起武汉震颤。
红安夏店第5战区长官部,李宗仁闻讯如五雷轰顶,顿时瘫软在座椅上。
李宗仁是9月下旬方由东湖疗养院返归战区前线的。虽说他接手战事时,日军已开始猛攻潢川、浠水,但他并未有丝毫慌乱。罗山以东、扶径、宋埠一线虽已距武汉不远,但比起数日前台儿庄平原,地势仍有利得多。而身后又有武胜第三关天险,挡住日军仍完全有可能。
蒋介石对他也寄予厚望。9月底曾扔下军务,专程赶到宋埠长官部视察,对李宗仁也是盛赞有加,希望他拿出台儿庄时的威风,把日本人顶在鄂北山区过冬。为表示对5战区的重视和与将士同甘苦的决心,甚至屈万圣之尊在小庙里住了一夜。
但李宗仁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能行使战区司令官职责的上方宝剑。台儿庄之战,若非有这把利剑悬在汤恩伯头上,最终的失败者将是他,而不是矶谷中将。要真是那样,孙连仲和他的数万官兵将白白地为台儿庄陪葬,他从此也将再无法指挥地方部队。
但今天,蒋介石没把这把先斩后奏的宝剑交给他。临走时,他只给李宗仁留下了一句一文不值的废话:“德邻,艰难时期,党国安危全赖你们这些栋梁了。好好打吧,5战区所有部队都是你的部下,他们会听你指挥的。”
李宗仁还要申辩,蒋介石却拍拍他的肩头,转身上了车,一溜烟走了。
问题没解决,李宗仁便为胡宗南部担忧起来。比起残破不堪的各部,胡军团毕竟是他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可这张王牌像是沾上了魔力,并不怎么听话。
如今,一切忧患终于成为现实,真使李宗仁欲哭无泪。
“胡宗南这个狗东西现在何处?”
半晌,李宗仁缓过一口气,大声问道。
“胡部现已进入南阳,西退了百余里。”细心的参谋长徐祖贻略一思索,小心地回复道。
“马上给南阳发报,命令他返回鄂北三关防地。告诉他军命在上,不许迟误。”李宗仁余怒未消,不想轻易放过胡宗南。
徐参谋长知道李宗仁正在气头上,并未马上开口。少倾,见李宗仁平静了一些,方进言道:“德公,胡宗南狐假虎威,既敢抗命西撤,令他回防怕也只是一厢情愿。再说第3师团已折道南下,直扑三关,胡部即使从命,也为时间不许。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平汉线以北的孙、李两兵团,必须抓紧时间摆脱敌人,免遭合围之险。”
徐祖贻显然比他的长官冷静一些,关键时刻向李宗仁陈明了当前要害,尽了自已的职责。
李宗仁推开窗户,让凉风吹拂着发烫的面孔,良久没说一句话。徐祖贻知道他内心的苦痛和忧虑,却也一时无语。
一串无力的长叹终于从李宗仁口中发出:“一败再败,败在谁呢?我真为死去的官兵痛心。唉!一盘散沙的中国,就因为那些个败家子儿。”
“徐参谋长,你马上通知孙、李各部,视情况摆脱敌人,向鄂北撤退。另外通知三关守军,一定要死守阵地,就是战至一人也不许撤。”
说完,他一把撸下军帽,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咬着牙恨恨地咒道:“胡宗南这狗东西,我要向军委会告他。”
李宗仁说到做到,当下便向军委会投书,状告胡宗南不听命令,擅自西撤,致5战区主力大军陷入被动。
但李宗仁的报告送上去后,再没听到回音。苦干年后,他在回忆录里写道:“10月12日信阳失守。我原先已电令胡宗南自信阳南撤,据守桐柏平静关,以掩护鄂东大军向西撤退。然胡氏不听命令,竟将其全军7个师向西移动,退保南阳,以致平汉路正面门户大开。胡宗南部为蒋先生的‘嫡系’部队,在此战局紧要关头,竟敢不遵命令,实在不成体统。先是,胡宗南部在上海作战后,自江北撤往蚌埠。蒋先生曾亲自告我说:‘将来拨胡宗南部归5战区指挥。’但是这批‘嫡系’中央军至蚌埠后,也不向我报告。同时他们彼此之间为争取溃退的士兵,竟至互相动武,闹得乌烟瘴气。徐州失守后,长官部驻扎鄂东,军令部更有明令拨胡宗南部隶属于我,但胡氏从不向我报告敌我两方情况。信阳危急时,竟又擅自撤往南阳。此事如系其他任何非‘嫡系’将官所为,必被重惩无疑。但是此次我据情报告军委会,要求严办胡宗南,军委会竟不了了之。”
胡宗南自恃天之骄子,目无军法。但蒋介石却没有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决心和远见,李宗仁想扳倒他,谈何容易。
胡宗南可以如此,但那些非蒋“嫡系”的杂牌军将领却没有 那么幸运了。被枪毙的167师师长薛蔚英等将军自不必说,就是在罗山浴血苦战多日的124师师长曾元少将,也险些屈作蒋介石军法的刀下鬼。
124师罗山之战是有功的。但战事后期,胡宗南不仅撤走了罗山一带主力部队,甚至连支援作战的炮兵也一并撤向信阳。124师苦战几日,无一兵一卒增援。相反,军团主力的撤走,使日军迂回到罗山以西。如不及时撤退,124师也许将成为会战中唯一一个被全歼的师。
但第2年夏天的西安军事会议上,蒋介石的会战检讨会足开了7天,逐个战场追查责任。曾师长作梦也想不到追查到信阳、罗山失守之责时,矛头会指向他头上。
起初曾师长还算镇定,但随着矛头越来越指询124师,随着胡宗南无事一样地一言不发,随着蒋介石口气的越来越严厉,曾师长浑身越来越发冷,心越发往下沉。
身为川军将领,曾师长知道蒋介石的假牙缝里随时都能挤出个“杀”字。至那时,他就是做了冤鬼也说不清。他几乎是带着哭腔一再解释全师的撤退实属无奈,但蒋介石就是抓住罗山不放。曾师长几乎都绝望了。
还是老上司孙震出面说话,并再三担保曾少将,请蒋介石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这样,曾元才以记大过二次保存了性命。
从此,22集团军的川军将领恨透了胡宗南。对蒋介石歧视地方军的做法也极度痛愤。表面上虽没人敢说,可人人心里都闷出了满肚子官司。
多撑几天倒成了罪过?川军不服。赴会的国民党军数百名团以上将领中,那些非嫡系的杂牌部队也替他们打抱不平。但同时,他们更为自己哪一天可能突然飞来的横祸而担忧。
抗战一年,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蒋介石也屡次三番大喊严明军法,整饧军纪。但为申明军法而枪决一些临阵畏缩的将领时,几乎总有一幕奇特的场面,令国民党神圣的军法惨遭亵读,黯然失色。
抗战中被处决的国民党军最高级别将领韩复榘临战退缩,失地千里,不毙不足以平民愤,鼓士气。但在华北不战而逃,日退百里,获得“长腿将军”骂名的刘峙,为何却逍遥法外,仍居军职高位?
胡宗南无视战区长官命令,擅自西撤,致使信阳和鄂北三关尽失敌手,武汉震颤,这失职抗命重案为何不咎,却抓住个曾元不放?
1938年1月下旬,国民政府军委会一次就撤职查办、枪决处死了41名作战不利的旅长以上将领。可这些人中又有几个是蒋介石的“嫡系”将领呢?
这当然不是说地方杂牌作战不力。事实上,在初期惨烈的抵抗中,地方军虽然装备极差,但战绩丝毫不逊于老蒋的“嫡系”中央军。淞沪会战10个战绩优秀师中,一半以上是杂牌;临沂、台儿庄大捷,几乎由杂牌军一手包办,汤恩伯军团还是在李宗仁软硬兼施的催逼下,才给了日军最后一次打击;武汉之战,万家岭大捷的神话,也几乎全为两广将士写成。
杂牌支撑了中国的抗战,支撑了国民党军,也支撑了曾风雨飘摇的蒋介石政权。
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畸形的国民党军法对他们最为严酷,而且也只对他们。三军征战,不可无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无形中也成了蒋介石维护统帅形象的饰物、点缀,只是这点缀必须用血来维持,代价太大。
蒋介石家事重于国事,私心重于公心。他一世爱耍小聪明,却无领袖伟人之胸怀。他得到了“嫡系”,却失去了军心、民意。
解放战争到来,一切因果报应便顺理成章地接踵而来。当成师、成军的国民党官兵背叛了他,投向毛泽东率领的人民解放军一边时,他终于醒悟过来。但一切都像随风飘过的烟云,永难再返。
蒋介石靠黄埔起家,靠“嫡系”打下了江山,但最终也是“嫡系”害了他。国民党百万官兵大投诚,不仅使他失去了部队,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信心,意念。
蒋家王朝在中国大陆的毁灭绝非偶然。
可悲的军法,一个被个人意志强暴地蹂躏、失去丝毫公正的军法。